卻說陳友諒僭稱帝制,適狂風驟至,江水沸騰,繼以大雨傾盆,連綿不已,弄得這班亡命徒,統是拖泥帶水,狼狽不堪。大衆在沙岸稱賀,不能成禮,連友諒一團高興,也變做懊喪異常。忽接朱元璋麾下康茂才來書,促他速攻應天,願爲內應。茂才與友諒,相識有年,至是奉元璋命,來誘友諒。友諒大喜,遂引兵東下,到江東橋,四面伏兵齊起,殺得友諒落花流水,單舸遁還。元璋復進兵奪江州,降龍興,略定建昌、饒、袁各州,聲勢大震,自稱吳王。 友諒遁至武昌,日漸衰敝。明玉珍本事徐壽輝,聞壽輝爲友諒所害,未免憤恨,遂整兵守夔關,拒絕友諒,不與交通,因此友諒益成孤立。玉珍復遣兵陷雲南,據有滇、蜀,僭稱帝號,立國號夏,改元天統。朱元璋、明玉珍事,俱從陳友諒事帶出。減賦稅,興科舉,蜀民咸安。元末盜賊橫行,專事淫掠,彼此比較,還算明玉珍稍得民心,惟偏據一方,已斷胡元左臂。還有方國珍、張士誠等,出沒江浙,元廷屢遣使招撫,畢竟狼子野心,反覆無常,忽降忽叛,始終不服元命。其餘跳樑小醜,乘亂四出。江西平章政事星吉,戰死鄱陽湖,江東廉訪使褚不華,戰死淮安城,二人系元朝良將,身經百戰,畢命疆場,於是東南半壁,捍守無人,只有那草澤英雄,自相爭奪。南方一帶,亦大略表明,下文接敘內政。 元廷雖時聞寇警,反若習以爲常,順帝昏迷如故,任他天變人異,雜沓而來,他是個全然不管,一味荒淫,所有左右丞相,不是諂佞,就是平庸;所以外患未消,內亂又熾。健筆凌雲。 先是哈麻爲相,其弟雪雪,亦進爲御史大夫,國家大柄,盡歸他兄弟二人。哈麻忽以進番僧爲恥,何故天良發現,想是要變死耳。告父圖嚕,謂妹婿禿魯帖木兒在宮導淫,實屬可恨。我兄弟位居宰輔,理應劾佞除奸,且主上沈迷酒色,不能治天下,皇子年長聰明,不若勸帝內禪,尚可易亂爲治云云。圖嚕也以爲然,適其女歸寧,遂略述哈麻言,並囑他轉告女夫,速令改過。 禿魯帖木兒得了此信,暗思皇子爲帝,必致殺身,忙去報知順帝。順帝驚問何故,禿魯帖木兒道:“哈麻謂陛下年老,應即內禪。”順帝道:“朕頭未白,齒未落,何得謂老?諒是哈麻別有異圖,卿須爲朕效勞,除去哈麻!”禿魯帖木兒唯唯而出,即去授意御史大夫搠思監,教他劾奏哈麻。搠思監自然樂從,即於次日馳入內廷,痛陳哈麻兄弟罪惡。順帝偏說哈麻兄弟待朕日久,且與朕弟寧宗同乳,姑行緩罰,令他出徵自效。隔了一宵,又變宗旨,極寫順帝昏庸。搠思監默唸道:“這遭壞了!”飛步退出,奔至右丞相第中。 是時右丞相爲定住,見他形色倉皇,問爲何事?搠思監道:“皇上欲除去哈麻,密令禿魯帖木兒授意與我,教我上書劾奏。我思上書不便,不如入內面陳,誰知皇上偏諭令緩罰,倘被哈麻聞知,豈不要挾嫌生釁,暗圖陷害?我的性命,恐要送掉了!”定住笑道:“你弄錯了主見,沒有奏章,如何援案處罰?”順帝之意,未必如是。搠思監道:“如此奈何?”定住道:“你不要怕,有我在此,保你無事!”搠思監還要細問,經定住與他密談數語,方喜謝而去。定住遂與平章政事桑哥失裏,聯銜會奏,極言哈麻兄弟不法狀。果然奏牘夕陳,詔書晨下,將哈麻兄弟削職,哈麻充戍惠州,雪雪充戍肇州。兩人被押出都,途次忤了監押官,活活杖死。宮廷不加追究,想總是相臣授意,令他如此。上文密談二字,便已寓意,然亦可爲脫脫泄憤。 順帝即拜搠思監爲左丞相,已而定住免官,搠思監調任右相,這左丞相一職,仍起復故相太平,令他繼任。搠思監內媚奇後,外諂皇子,獨太平秉正無私,不肯阿附。時皇子愛猷識理達臘已正位青宮,因見順帝昏迷不悟,常以爲憂,前聞哈麻倡議內禪,心中很是贊成,及哈麻貶死,內禪輟議,不禁轉喜爲悲,密與生母奇皇后商議,再圖內禪事宜。奇皇后恐太平不允,乃遣宦官樸不花,先行諭意,令他勉從,太平不答,嗣又召太平入宮中,賜以美酒,復申前旨。可奈太平堅執如前,雖經奇皇后曉諭百端,總是拿定主意,徒把那依違兩可的說話,支吾過去。奇後母子,緣是生嫌,左丞成遵,參知政事趙中,皆太平所擢用,皇太子令監察御史買住等,誣劾他受贓違法,下獄杖死。太平知不可留,稱疾辭職,順帝加封太保,令他養疾都中。 會陽翟王阿魯輝帖木兒擁兵抗命,將犯京畿,順帝命少保魯家,引兵截擊,未分勝負。皇太子稟諸順帝,請飭太平出都督師,順帝照準。太平知皇子圖己,立即奉命出都。可巧陽翟王兵敗,其部將脫驩縛王以獻,太平不受,令生致闕下,正法伏誅,於是太平幸得無事。嗣後上表求歸,順帝命爲太傅,賜田數頃,俾歸奉元就養,太平拜謝而歸。既而順帝欲相伯撤裏,伯撤裏面奏道:“臣老不足任宰相,若必以命臣,非與太平同事不可。”順帝道:“太平方去,想尚未到原籍,卿可爲傳密旨,飭他留途聽命。”伯撤裏連聲遵旨;退朝後,亟遣使截住太平,太平自然中止。不料御史大夫普化,竟上書彈劾太平,說他在途觀望,違命不行。這位昏頭磕腦的元順帝,也忘卻前言,竟下詔削太平官。並非貴人善忘,實系精血耗竭,因此昏昏。搠思監又受奇後密敕,再誣奏太平罪狀,有旨令太平安置土蕃。太平被徙,行至東勝州,復遇密使到來,逼他自裁,太平從容賦詩,服藥而死,年六十有三。 太平之死,與脫脫相類。 太平子也先忽都,尚爲宣政院使,搠思監陽爲勸慰,陰謀加害,遂釀成一場大獄,闖出漫天禍祟,擾得宮闕震驚,一古腦兒送入冥途,連有元百年的社稷,也因此滅亡。一鳴驚人。原來奇後身邊,有一宦官,與奇後幼時同裏,及奇後得寵,遂召這宦官入宮,大加愛幸,如漆投膠,這宦官叫作何名,就是上文所說的樸不花。樸不花內事嬖後,外結權相,氣焰燻灼,炙手可熱,宣政院使脫歡,與上文脫驩異。曲意趨附,與他同惡相濟,爲國大蠹。監察御史傅公讓等,聯銜奏劾,被奇後母子聞知,擱起奏摺,把傅公讓等一律左遷,惱動了全臺官吏,盡行辭職。彷彿同盟罷工。 治書侍御史陳祖仁上書太子,直言切諫,太子雖是不悅,奈已鬧成大禍,不得不據實奏聞。順帝方纔得悉,令二人暫行辭退。祖仁猶強諫不已,定要將二豎斥逐,同臺御史李國鳳,亦言二豎當斥,順帝接連覽奏,怒他絮聒,竟欲將陳、李二人加罪。御史大夫老的沙,系順帝母舅,力言臺官忠諫,不應摧折,乃僅命將二人左調。惟奇後母子,懷恨不已,竟譖及老的沙。順帝尚不忍加斥,封爲雍王,遣令歸國。尚有渭陽情。一面命樸不花爲集賢大學士。老的沙憤憤西去,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,素與老的沙友善,且與中書右丞也先不花有隙,至是亦隨了老的沙西赴大同。 大同鎮帥孛羅帖木兒與禿堅帖木兒,又是故友,遂留他二人在軍。搠思監偵知消息,竟誣老的沙等謀爲不軌,並將太平子也先忽都也加入在內。注意在此。此外在京人員,稍與未協,即一網牽連,鍛鍊成獄。也先忽都等貶死,又遣使至大同,索老的沙等。孛羅帖木兒替他辨誣,拒還來使,搠思監與樸不花遂並劾孛羅帖木兒私匿罪人,逆情彰著,順帝頭腦未清,立下嚴旨,削孛羅帖木兒官爵,使解兵柄歸四川。 看官!你想孛羅帖木兒本是個驕恣跋扈的武夫,聞着這等亂命,哪裏還肯聽受,當下分撥精兵,令禿堅帖木兒統領,馳入居庸關。知樞密院事也速等,與戰不利,警報飛達宮廷,皇太子率侍衛兵出光熙門,擬去邀擊。行至古北口,衛兵潰散,無顏可歸,只得東走興松。禿堅帖木兒乘勢直入,竟至清河列營,京城大震,官民駭走。順帝遣國師達達,馳諭禿堅帖木兒,命他罷兵。禿堅帖木兒道:“罷兵不難,只教奸相搠思監,權閹樸不花,執送軍前,我便退兵待罪。”達達回報,急得順帝沒法,不得已如約而行。此時的奇皇后,也只有急淚兩行,不能保庇兩人,眼見他雙雙受縛,出畀外軍。謀及婦人,宜甚死也。禿堅帖木兒見此兩人,不遑詰責,立命軍士將他剁死。死有餘辜。乃引兵入建德門,覲順帝於延春閣,伏哭請罪。順帝慰勞備至,賜以御宴,並授爲平章政事,且復孛羅帖木兒官爵,並加封太保,仍鎮大同,禿堅帖木兒,乃驅軍退還大同去了。 順帝以外兵已退,召還太子。太子還宮,餘恨未息,定要除孛羅帖木兒,遂遣使至擴廓帖木兒軍前,命他調兵北討,擴廓素嫉孛羅,便即應命發兵。孛羅帖木兒察知此事,不待擴廓兵到,先與老的沙、禿堅帖木兒兩人,率兵內犯,前鋒入居庸關。皇太子又親督衛兵,守禦清河,軍士仍無鬥志,相率驚潰。太子孤掌難鳴,遂由間道西去,往投擴廓帖木兒。孛羅等長驅並進,如入無人之境,既抵建德門,大呼開城。守吏飛奏順帝,順帝又束手無策,忙與老臣伯撤裏商議。伯撤裏擬出城撫慰,並自請一行,順帝喜甚。忽優忽喜,好似黃口小兒。當日伯撤裏出城,會晤孛羅帖木兒,表明朝廷調遣,事由太子,非順帝意。孛羅因請入覲。伯撤裏請留兵城外,方可偕入。孛羅應允,只與老的沙、禿堅帖木兒二人,隨伯撤裏入朝。既見帝,並陳無罪,且訴且泣,順帝也爲淚下。嘗謂婦人多淚,不意庸主逆臣,亦復如是。當下賜宴犒軍,並授孛羅帖木兒爲左丞相,老的沙爲平章政事,禿堅帖木兒爲御史大夫。尋復進孛羅爲右丞相,節制天下軍馬。 孛羅既專政,將所有部屬,佈列省臺,逐宮中西番僧,誅禿魯帖木兒等十餘人。此舉差快人心。且遣使請太子還京,並齎詔奪擴廓官。擴廓拘留京使,奉太子名號,檄召各路人馬,入討孛羅帖木兒。孛羅大怒,帶劍入宮,硬要順帝繳出奇後。順帝只是發抖,不能出言。孛羅彷彿曹阿瞞,順帝彷彿漢獻帝。惹得孛羅性起,指揮宦官宮女,擁奇後出宮,幽禁諸色總管府,並調也速御擴廓軍。也速以孛羅悖逆不法,陽爲奉命,陰遣人連結擴廓,並及遼陽諸王。待至安排妥當,竟聲明孛羅罪狀,倒戈相向。 孛羅帖木兒聞警,忙遣驍將姚伯顏不花,出拒通州,適遇河溢,留駐虹橋。不意夜間河水灌入,倉猝警醒,幾已不及逃生,姚伯顏還恃着驍勇,鳧水出營。突來了許多小筏,分載軍士,首先一筏,上立大將,挺槍來刺姚伯顏。姚伯顏忙躲入水中,誰知下面已伏着水手,竟將他一把抓住。看官!你道這大將爲誰?就是知院也速。他乘着水漲,來襲姚伯顏營,順流決灌,淹入營中,以致姚伯顏中計,被他擒去,受擒以後,哪裏還能活命!孛羅帖木兒憤甚,自將兵出通州,途遇大雨,三日不止,只得還都。 湊巧來了一個宦官,帶着美女數人,入府進獻。孛羅瞧着,統是亭亭弱質,楚楚丰姿,不由的喜笑眉開,忙問宦官道:“何人有此雅意,送我許多美姬?”宦官答說,是由奇皇后遣送,爲丞相解憂。孛羅大悅道:“難得奇後這般好心,你去爲我代謝,且致意奇後,儘可即日還宮。”奸雄如曹阿瞞猶悅張濟之妻,何況孛羅。宦官受命去訖。孛羅帖木兒忙去邀請老的沙,來府宴飲,老的沙即刻赴召,主賓入席,美女盈前,正是花好月圓,金迷紙醉。迨至半酣,那美女起座歌舞,珠喉宛轉,玉佩鏗鏘,差不多與飛燕、玉環一般神妙。怕就是學天魔舞的宮女。待酒闌客去,孛羅帖木兒任意交歡,自不必說。嗣是連日沈迷,厭聞外事,到了警報四至,乃遣禿堅帖木兒出御,自己仍淫樂如常。一日奉到急詔,促他入宮,不得已跨馬馳入,甫到宮門,放繮下馬,猛見數勇士持刀出來,方欲啓問,刀鋒已刺入腦中,腦漿直流,倒地而亡。作惡多端,總難逃過此關。原來威順王子和尚,恨孛羅無君,密稟順帝,結連勇士上都馬、金那海、伯達兒等,暗伏宮門,一面召他入宮,乘便下手。孛羅果然中計,遂被斫死。老的沙聞孛羅被殺,急至孛羅家中,挈他眷屬,出都北遁,伯達兒等復奉旨趕殺,中途追及,一陣亂剁,不分男女老幼,盡行殺死,連老的沙也化作肉糜。老的沙等不必惜,只惜美女數人,也同受死。禿堅帖木兒接着京報,引兵自遁,到八思兒地方,亦爲守兵所殺。 順帝乃函孛羅首,遣使齎往冀寧,召太子還,擴廓帖木兒扈從至京師,途次忽接奇後密諭,令他率兵擁太子入城,脅帝內禪。奇後又出風頭。擴廓意不謂然,將到京城,即遣還隨軍,只帶數騎入朝。奇後母子,復怨及擴廓,獨順帝見了太子,很是喜歡。尚在夢中。並嘉諭擴廓,令爲右丞相,擴廓面辭,乃以伯撤裏爲右丞相,擴廓爲左丞相。伯撤裏是累朝老臣,擴廓系後生晚進,兩下意見,未能融洽。過了兩月,擴廓即請出外視師。是時江、淮、川蜀,已盡陷沒,皇太子屢擬往討,爲帝所阻。至擴廓奏請視師,遂加封太傅河南王,總制關、陝、晉、冀、山東諸道,並迤南一應軍馬,所有黜陟予奪,悉聽便宜行事。擴廓拜辭去訖。 會皇后弘吉剌氏去世,順帝即冊立次皇后奇氏爲皇后。又因奇氏系出高麗,立爲正後,未免有背祖制,當由廷臣會議,於沒法中想出一法,改奇氏爲肅良合氏,算做蒙族的遺裔,仍封奇氏父以上三世,皆爲王爵。小子有詩詠奇後道: 果然哲婦足傾城,外患都從內釁生。 我讀殘元《奇氏》傳,悍妃罪重悍臣輕。 奇氏既立爲正後,母子權勢益盛,免不得愈鬧愈壞。有元一代,從此收場,請看下回交代。 女寵也,宦官也,權臣也,強藩也,此四者,皆足以亡國,順帝之季,蓋兼有之,而禍本則基於女寵!看此回陸續敘來,有宦官樸不花,有權臣搠思監,有強藩孛羅帖木兒及擴廓帖木兒,彼此迭起,如層巒疊嶂,目不勝接,而最要線索,則覷定奇後母子。奇後母子謀內禪,於是樸不花、搠思監,表裏爲奸,乘間希寵;於是孛羅、擴廓,先後入犯,藉口誅奸。倘非順帝之素耽女寵,何自致此奇禍耶?哲婦傾城,我亦云然!
陳友諒擅自稱帝,剛好遇上狂風驟起,江水翻騰,緊接着大雨傾盆,連下不停,讓這些逃亡的匪徒們泥濘狼狽,狼狽不堪。大家在沙灘上想要慶賀,卻無法行禮,連陳友諒原本的喜悅也變成了懊喪。突然接到朱元璋手下將領康茂才的信,勸他趕快進攻應天,並願作內應。康茂才與陳友諒多年相識,這次是奉朱元璋之命來引誘陳友諒。陳友諒大喜,便率軍向東進發,抵達江東橋時,四面伏兵同時出擊,打得陳友諒落荒而逃,只能乘小船退回武昌。朱元璋隨後率軍奪回江州,攻下龍興,又平定建昌、饒州、袁州等地,聲勢浩大,自稱吳王。
陳友諒逃到武昌後,國勢日漸衰敗。明玉珍原本是徐壽輝的部下,聽說徐壽輝被陳友諒殺害,十分憤恨,於是整頓兵馬,駐守夔關,拒絕與陳友諒來往,致使陳友諒更加孤立無援。明玉珍又派兵攻佔雲南,佔據雲南和四川,自立爲帝,建立“夏”國,改年號爲“天統”。朱元璋和明玉珍的事蹟,皆是在陳友諒的背景下展開的。明玉珍減免賦稅,興辦科舉,蜀地百姓得以安定。元末盜賊橫行,專事搶掠,相比之下,明玉珍還算得民心,只是只據一方,已切斷了元朝在南方的勢力。還有方國珍、張士誠等人,在江浙一帶反覆出沒,元廷多次派使者招降,他們卻反覆無常,時而歸順時而反叛,始終不服元朝統治。其餘的小股盜匪也趁亂四散。江西平章政事星吉在鄱陽湖戰死,江東廉訪使褚不華在淮安城戰死。這兩人都是元朝良將,歷經戰場,戰死疆場。至此,東南半壁江山的防禦力量已幾乎崩潰,只剩下草莽英雄互相爭奪。南方局勢大致如此,接下來將講述內部治理的情況。
元朝雖然不斷聽說邊患,卻習以爲常,元順帝昏庸如故,對天災人禍視而不見,一味沉溺酒色,身邊丞相不是阿諛奉承,就是平庸無能,導致外患未除,內亂反而更烈。
起初,哈麻當了丞相,他的弟弟雪雪也升爲御史大夫,國家大權盡歸他們兄弟二人。哈麻忽然以進獻番僧爲恥,心中起疑,覺得是自己犯了天理,打算要害人。他告訴父親圖嚕,說他妹婿禿魯帖木兒在宮中引導皇帝淫亂,實在可恨。作爲宰相兄弟,理應彈劾奸佞,除掉奸邪。況且皇帝沉溺酒色,無法治理天下,皇子已經長大聰明,不如勸皇帝“內禪”(讓位給皇子),或許就能轉危爲安。圖嚕也認爲有理,剛好他女兒回孃家探親,便將哈麻的話簡要轉述,並囑咐女兒丈夫,速速改過。
禿魯帖木兒得到消息後,暗中思量,認爲如果皇子繼位,自己必遭殺害,便馬上報告元順帝。順帝驚問原因,禿魯帖木兒說:“哈麻說陛下年老,應當內禪。”順帝反駁道:“朕頭髮未白,牙齒未脫,怎能說老?這肯定是哈麻另有圖謀,你務必爲朕效力,把哈麻除掉!”禿魯帖木兒應承退下,立刻吩咐御史大夫搠思監,讓他上書彈劾哈麻。搠思監自然樂於從命,第二天便直接進入皇宮,痛陳哈麻兄弟的罪行。順帝卻說,哈麻兄弟與自己同乳,侍奉多年,暫且不罰,讓他們出征效力。隔了一夜,又改變了主意,更加暴露順帝的昏庸。搠思監心中一驚,暗想:“這次可糟了!”立刻飛奔出宮,前往右丞相定住府上。
當時右丞相是定住,見他神色慌張,問他爲何如此。搠思監說:“皇上想除掉哈麻,命禿魯帖木兒傳話給我,讓我上書彈劾。我想到上書有風險,不如當面進言,誰知皇上偏說要寬恕,萬一哈麻得知,豈不生嫌隙,暗中陷害?我的性命恐怕保不住!”定住笑道:“你理解錯了,沒有奏章,怎麼依據律法處置?”順帝的真實意圖未必如此。搠思監又問:“那該怎麼辦?”定住說:“你別怕,有我在這裏,保你無事!”搠思監還想繼續細問,經定住與他私下密談幾句,才放心離去。定住隨即聯合平章政事桑哥失裏,聯名上奏,極力揭露哈麻兄弟的罪行。果然奏章剛呈上,詔書次日便下達,將哈麻兄弟削職:哈麻被髮配惠州戍邊,雪雪被髮配肇州。兩人押解出京途中,因不合監押官員,被活活杖死。朝廷並未追究,顯然是相臣授意所致。文中“密談”二字已有暗示,但也可看出脫脫(此處應爲哈麻)的憤怒和報復。
順帝隨即任命搠思監爲左丞相,不久之後,定住被免職,搠思監調任右丞相,左丞相一職重新任命原相太平接任。搠思監表面討好奇皇后,對皇子阿諛奉承,而太平則秉持正直,從不依附。當時皇子愛猷識理達臘已即位爲太子,看到順帝昏庸不醒,時常擔憂。早年聽說哈麻提議內禪,內心十分贊成,等哈麻被貶後,內禪之事被擱置,反而感到悲傷,於是祕密與生母奇皇后商議,再圖內禪。奇皇后擔心太平不同意,便派宦官樸不花先去暗示,讓太平勉強同意。太平卻拒不答覆。之後,又召太平入宮,賜以美酒,再勸他順從。可太平堅決如初,即使奇皇后反覆勸說,也只是敷衍應付。奇後母子由此產生嫌隙。左丞成遵、參知政事趙中都是太平提拔的官員,太子得知後,便派監察御史買住等人,彈劾他們貪贓違法,將其下獄杖死。太平知道無法再留,稱病辭職,順帝加封他爲太保,令他回家休養。
恰逢陽翟王阿魯輝帖木兒擁兵叛亂,逼近京都,順帝命少保魯家率兵攔截,尚未分出勝負。太子向順帝奏請,請求命太平出京擔任都督,順帝批准。太平知道皇子想除掉自己,立即奉命出京。恰巧陽翟王兵敗,其部將脫驩生擒王后獻上,太平拒絕接受,下令將王活捉押送朝廷,依法處死,這才保全了自己。此後,太平上表請求回鄉,順帝命他爲太傅,賜田數頃,讓他回鄉奉養父母。太平感謝後返回家鄉。不久,順帝想任命伯撤裏爲宰相,伯撤裏上奏說:“我年老體衰,無法擔任宰相,若非必須,必須與太平一同任職不可。”順帝說:“太平剛走,想必還沒到老家,你可以傳密旨,讓他在途中留下聽命。”伯撤裏連聲答應,退朝後立刻派遣使者截住太平,太平便作罷。可沒想到御史大夫普化竟上奏彈劾太平,說他在途中觀望,違命不從。這昏庸糊塗的元順帝,竟忘記之前說過的話,下令削去太平官職。並非他記性差,而是元氣枯竭,精神昏沉所致。搠思監又受奇後密令,再次誣告太平罪狀,下旨命太平安置到西藏。太平被貶途中,行至東勝州,又遇密使前來,逼他自殺。太平從容賦詩,服藥而終,享年六十三歲。
太平之死,與脫脫(此處應爲哈麻)類似。
太平的兒子也先忽都,當時任宣政院使,搠思監雖表面寬慰,實則陰謀陷害,最終釀成大案,禍亂滿朝,震驚宮闕,最終連元朝百年的江山也因之傾覆。這起事件驚動天下,堪稱“一鳴驚人”。原來奇皇后身邊有一位宦官,年輕時與她同鄉,她得寵後便召他入宮,極爲寵愛,如膠似漆。這位宦官名叫樸不花。他內侍寵後,外結權臣,權勢熏天,炙手可熱。宣政院使脫歡(與上文脫驩不同)曲意逢迎,與他同流合污,成爲國家的嚴重蛀蟲。監察御史傅公讓等人聯名彈劾,被奇後母子得知後,擱置奏章,將傅公讓等人全部貶官,激怒了所有臺官,紛紛辭職,宛如“罷工”行動。
治書侍御史陳祖仁上書太子,直言進諫。太子雖不悅,但已鬧成大亂,不得不如實奏報。順帝才得知,下令暫且讓二人離職。陳祖仁仍堅持諫言,堅決要求罷斥這些奸臣,同臺御史李國鳳也說應罷免他們。順帝接連批閱奏章,怒其多言,竟欲處以重罪。御史大夫老的沙是順帝的母舅,力陳臺官忠言不應被壓制,只得命令將二人貶調。然而奇後母子懷恨在心,竟誣陷老的沙。順帝不忍加罪,只得封他爲雍王,遣他回鄉。另命樸不花爲集賢大學士。老的沙憤怒西去,結識了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,兩人早有交情,且與中書右丞也先不花有矛盾,於是也隨老的沙西去大同。
大同鎮帥孛羅帖木兒與禿堅帖木兒是舊友,便留下他們二人。搠思監得知消息,便誣陷老的沙等人謀反,還將太平之子也先忽都一併捲入。其餘在京官員稍有不順,便一網打盡,構陷成獄。也先忽都等人被貶死,又派使者到大同,索要老的沙等人。孛羅帖木兒爲他們辨白,拒絕交還使者,搠思監與樸不花便一起彈劾孛羅帖木兒藏匿罪犯,罪行明顯,順帝頭腦昏聵,立刻下旨削去孛羅帖木兒官職,令他解甲歸四川。
你道孛羅帖木兒本是個驕橫跋扈的武夫,聽到這道亂命,哪裏肯接受?當即分派精兵,命禿堅帖木兒統領,奔赴居庸關。知樞密院事也速等人與之交戰失利,警報飛達皇宮,太子率侍衛出光熙門,計劃圍攻。行至古北口,衛兵潰散,無顏歸去,只得東逃興松。禿堅帖木兒乘機進軍,直抵清河列營,京城震動,官民驚恐逃亡。順帝派國師達達前往勸說,命禿堅帖木兒停兵。禿堅帖木兒說:“停兵不難,只要將奸相搠思監、權閹樸不花押送軍前,我便退兵自責。”達達回報,順帝急得無法,只好按約行事。此時奇皇后也只得流淚,無法庇護二人,眼看着他們雙雙被綁,交付外軍。權力鬥爭,竟連婦人也難逃此劫。禿堅帖木兒見到二人,來不及責問,立刻下令士兵將他們剁死。死有應得。隨後率軍進入建德門,覲見順帝於延春閣,伏地痛哭請罪。順帝安撫備至,賜宴,任命他爲平章政事,恢復其官職,並加封太保,仍鎮守大同,隨後率軍退回大同。
順帝因外軍已退,召回太子。太子回宮後,仍心懷怨恨,決心除掉孛羅帖木兒,便派人去擴廓帖木兒軍中,命他調兵北上討伐。擴廓一向嫉妒孛羅,立即應命出兵。孛羅察知,未待擴廓大軍抵達,便與老的沙、禿堅帖木兒率兵內犯,前鋒直入居庸關。太子親自率衛兵防守清河,但士氣低落,士兵紛紛潰散。太子孤立無策,只好走小路西逃,投奔擴廓帖木兒。孛羅等人長驅直入,未遇抵抗,抵達建德門,高呼開城。守城官急忙上奏順帝,順帝束手無策,急忙與老臣伯撤裏商議。伯撤裏提出出城安撫,並自請同行,順帝十分高興。忽而高興忽而憂愁,如同孩童。當天伯撤裏出城,與孛羅帖木兒會面,說明朝廷調派是太子決策,非順帝本意。孛羅帖木兒便請求入宮。伯撤裏要求留兵在外,方可入朝。孛羅答應,僅帶老的沙、禿堅帖木兒二人,隨伯撤裏入朝。見了皇帝,陳述自己無罪,痛哭流涕,順帝也被感動落淚。他常說婦人多淚,沒想到這昏君和姦臣也如此多情。當場賜宴慰勞軍隊,並任命孛羅爲左丞相,老的沙爲平章政事,禿堅帖木兒爲御史大夫。不久,又升孛羅爲右丞相,掌管全國軍務。
孛羅掌權後,將下屬官員部署各地,清除宮中西番僧,誅殺禿魯帖木兒等十餘人,此舉令人拍手稱快。又派使者請太子回京,並奉旨奪去擴廓的官職。擴廓扣留使者,以太子名義發佈檄文,號召各路兵馬討伐孛羅。孛羅大怒,帶劍入宮,硬逼順帝交出奇皇后。順帝嚇得發抖,無法開口。孛羅果然中計,被勇士上都馬、金那海、伯達兒等人暗伏宮門,趁其入宮時突然砍殺,當場斃命。老的沙聞訊,急忙趕往孛羅家,攜家帶眷逃往北方。伯達兒等人奉旨追殺,途中追上,一併亂砍,不分男女老幼,全部殺死,連老的沙也慘遭肢解。老的沙等人雖死,只惋惜那幾位美人也一同喪命。禿堅帖木兒接到京城消息,率兵逃亡,到八思兒地方,也被守軍所殺。
順帝於是派人送走孛羅首級,命人送往冀寧,並召太子回京。擴廓帖木兒隨行至京城途中,突然接到奇皇后密令,命他率兵擁太子進城,脅迫皇帝“內禪”。奇皇后再次露頭。擴廓並不願意,到京城後,下令返回,只帶幾騎入宮。奇後母子又怨恨擴廓,唯獨順帝見到太子後很高興,仍沉浸在夢境中。順帝還嘉獎擴廓,任命他爲右丞相。擴廓推辭,最終任命伯撤裏爲右丞相,擴廓爲左丞相。伯撤裏是老臣,擴廓是後起之秀,兩人意見不和,難以共事。過了兩個月,擴廓便請求出外視察軍情。
此時長江、淮河、四川、雲南一帶已全部失守,太子多次想出兵討伐,均被順帝阻止。等到擴廓請求出徵,順帝便封他爲太傅、河南王,統領關中、陝西、山西、河北及山東各道軍務,所有人事任免,皆可自行決定。擴廓辭行離去。
恰好皇后弘吉剌氏去世,順帝立次皇后奇氏爲後。因奇氏出身高麗,違背元朝“后妃應爲本族”的祖制,朝廷大臣商議後,只得改其族名爲“肅良合氏”,以表明其爲蒙古後裔,仍封奇氏父輩三代爲王爵。作者寫詩讚奇後道:
果然哲婦足傾城,外患都從內釁生。
我讀殘元《奇氏》傳,悍妃罪重悍臣輕。
奇氏被立爲正後,母子權勢更盛,禍患更嚴重。元朝這一代,就此結束。請看下回繼續。
後宮女寵、宦官、權臣、邊疆強藩,這四者皆足以導致亡國。元朝末期,這四者皆有,而禍根其實源於女寵。縱觀本回,從宦官樸不花,到權臣搠思監,再到強藩孛羅帖木兒和擴廓帖木兒,彼此交替起落,層層疊疊,不勝枚舉,而真正關鍵的線索,始終鎖定在奇皇后及其母子身上。奇後母子圖謀內禪,於是樸不花、搠思監內外勾結,藉機求寵;於是孛羅、擴廓先後犯境,藉口誅奸。若非順帝長期沉溺女色,怎會釀成如此奇禍?真可謂“哲婦傾城,我亦云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