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脫脫流徙滇邊，忽又接到密詔，竟是要他的性命，還有一樽特賜的珍品。看官道是何物？乃是加入鴆毒的藥酒，原來這道詔敕，實是哈麻假造出來，他此時已接連升官，進爲左丞相，因脫脫未死，總是不安，所以大着膽子，假傳上命，賜脫脫鴆酒，令他自盡。餘少時閱坊間小說，至英烈傳中載脫脫自盡事，由丞相撒敦及太尉哈麻主使，其實當時只有哈麻，並無撒敦，正史俱在，不應臆造一人。脫脫只知君命，辨什麼真僞，竟遙向北闕再拜，接過鴆酒，一飲而盡，須臾毒發，嗚呼哀哉！年僅四十二。強仕之年，正可爲國出力，乃爲賊臣害死，令人憤嘆。 脫脫儀狀雄偉，器宇深沉，輕貨財，遠聲色，好賢下士，不伐不矜，且始終不失臣節，尤稱忠藎，惟爲羣小所惑，急復私仇，報小惠，後來竟被構陷，流離致死，都人士相率嘆惜。逮至正二十三年，監察御史張衝等，上書訟冤，乃詔復脫脫官爵，並給復家產，召哈剌章、三寶奴還朝，只也先帖木兒已死，無從召歸。至正二十六年，臺官等覆上言奸邪構害大臣，以致臨敵易將，我國家兵機不振從此始，錢糧耗竭從此始，盜賊縱橫從此始，生民塗炭從此始；若使脫脫尚在，何致大亂到今，乞加封功臣後裔，並追賜爵諡，以慰忠魂。順帝聞言，也覺追悔，立授哈剌章、三寶奴官職，且命廷臣擬諡。事尚未行，明師已至，連逃避都來不及，還有何心顧着此事，所以脫脫丞相的諡法，竟無着落！著書人深惜脫脫，所以詳述始末。 閒文休提。單說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，本無軍事知識，至代爲統帥，尤驕蹇不遵朝命。部下兵士，看主帥如此怠玩，樂得四出劫掠，搶些子女玉帛，取快目前，還想奪甚麼徐州。臺官因劾他慢功虐民，應即黜退，另易統帥。順帝乃命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魯，往代太不花，又削太不花官職，令他在軍效力。軍中一再易帥，頭緒紛繁，自然無心攻賊，外如各路招討的大員，也大半膽小如鼷，一些兒沒有功績。於是亂黨愈熾，勢益燎原。 河南盜劉福通，居然奉韓林兒爲小明王，僭稱皇帝，建都亳州，國號宋，改元龍鳳，以林兒母楊氏爲太后，自爲丞相。當下分兵四出，焚掠河南郡縣，大爲民害。元廷即命答失八都魯，引軍往援。答失八都魯奉命西行，馳至許州，適遇劉福通派來的兵隊，一陣廝殺，竟大敗虧輸，逃得無影無蹤。 答失先已遁去，到了中牟，潰卒方稍稍還集，忽又有一路兵馬到來。慌忙着人探聽，乃是都中遣來的援師，統領叫作劉哈剌不花。還好，還好。答失方纔少慰，出營接見，敘及敗潰情狀。劉哈剌不花頗有些忠勇氣象，便道：“連年征戰，並沒有一處平靖，我輩身爲將帥，寧不羞死！明日決去一戰，我爲前茅，公爲後勁，若得着勝仗，還可爲我輩吐氣哩。”答失八都魯也只好依從。 翌晨，劉哈剌不花誓師出營，仗着一股銳氣，往撲敵寨。敵寨不及防備，猛被元兵攻入，車馳馬驟，掃了一個精光。答失八都魯麾軍趨至，已是不見一敵，只覺水碧山清。當下兩軍並進，從汴梁直達太康，劉福通自行出戰，又被劉哈剌不花殺退，乘勝抵亳州，晝夜攻擊，嚇得韓林兒魂膽飛揚，與劉福通僭開後門，遁走安豐。 劉哈剌不花等入城，即飛章告捷。元廷以亳州既破，召劉哈剌不花還都，猛將既去，寇衆復張，劉福通又四處馳檄，勾結各路梟雄，作爲犄角。於是潛龍起蟄，鳴鳳朝陽，濠州大陸，竟出了一位不文不武，亦文亦武的真人，撥亂致治，誕膺天命。這位真人姓甚名誰？就是大明太祖朱元璋。敘明太祖，下筆不苟。 元璋先世居沛，再徙泗州，及父世珍復徙濠州，居鍾離縣。至無璋年十七，父母相繼去世，孤苦無依，乃入皇覺寺爲僧，遊食諸州，尋復還寺。至郭子興起兵濠州，民間不得安居，相率趨避。元璋亦思避難，卜諸神，去留皆不吉，不禁嬉笑道：“莫非要我做皇帝不成？”再卜得吉占，遂決意棄僧投軍。徑入濠州謁郭子興。子興見他狀貌魁奇，留爲親兵。會元將徹裏不花，引兵來攻，元璋隨子興出戰，格外奮勇，竟將元兵殺敗。嗣元廷復遣賈魯進圍，城幾被陷，虧得元璋募集死士，出城衝殺，才把賈魯擊退。子興大喜，署爲鎮撫，復將養女馬氏，給與元璋爲妻。後來妻隨夫貴，竟做了明朝第一代的皇后，這真所謂天生佳耦了。同是出身微賤，所以稱爲佳耦。 時李二餘黨趙均用、彭早住，奔投子興，所部暴橫，幾乎喧賓奪主。元璋以子興懦弱，不足與共大事，乃自率里人徐達、湯和等，南略定遠，計降驢牌寨民兵三千。復東行，夜襲張知院於橫岡山，收降卒三萬人，道遇定遠人李善長，與語大悅，遂用爲謀士，進拔滁州。旋聞子興爲趙均用所困，以計救免，迎子興入滁。另遣將張天佑攻陷和州，子興即命元璋往守，總制諸軍。 既而子興病歿，子天敘嗣，得劉福通檄文，令爲都元帥，張天佑及元璋爲左右副元帥，元璋不受。繼念僞宋主韓林兒，氣焰方盛，暫可倚借，乃用龍鳳年號，號令軍中。就劉福通事折入朱元璋，就朱元璋事帶過郭子興，此是文中綰合法。惟元璋爲開國英雄，而敘次如此簡略，蓋由詳細情形，應入《明史演義》中，故本文只從簡略而已矣。忽聞懷遠人常遇春來歸，元璋忙令延入，見他燕頸豹頷，相貌堂堂，立擢爲帳下總兵，接連復報聞巢湖渠帥，有書到來，願率水師千艘，前來投誠。元璋閱書畢，大喜道：“我正慮渡江無舟，今巢湖帥廖永忠、俞通海等，願來歸附，真是天賜成功了！”當下率兵至巢湖，與廖、俞等人相見，推誠接待，彼此歡洽。留駐三日，揚帆出發，至銅城牐，遇元中丞蠻子海牙軍，阻住要口，舟不得出。會天雨水漲，得從小港縱舟，出襲元兵，一鼓退敵，遂順風直抵牛渚。牛渚南岸有采石磯，向稱要隘，與牛渚爲犄角，兩岸統有元兵扎住，刀槍森列，壁壘謹嚴。元璋命先攻牛渚，後攻採石磯，衆將士應聲齊出，爭登牛渚渡。元兵也齊來抵禦，禁不住這邊奮勇，漸漸倒退。常遇春徒步揮戈，殺死元兵無數，元兵遂一律逃去。牛渚既下，復攻採石，採石磯高出水面，約有丈餘，衆將士艤舟進攻，都被矢石擊退。常遇春左手持盾，右手持矛，一躍而登，刺死守磯頭目老星卜喇，單身直入。各將士見遇春登磯，自然隨勢擁上，霎時間攻破採石，掃蕩元兵，遂乘勝進拔太平，元總管靳義赴水死節。衆將迎元璋入城，乃置太平興國翼元帥府，自領元帥事。召當塗人陶安參議戎幕，進耆儒李習爲知府，揭榜安民，嚴申軍禁，民心大悅。太平路真太平了。 休息數月，復率兵進侵集慶，連破元將大營，直逼城下。此時元將福壽爲江南行臺御史大夫，奉命守集慶路，屢督兵出戰，終未獲勝。至城陷，百司皆潰，福壽獨踞牀高坐，爲亂兵所殺。不沒忠臣。 元璋入城，慰撫吏民，改集慶路爲應天府，自稱吳國公。 一面遣將四出，分徇鄰郡，鎮江、廣德等處，相繼攻下。 這時候的劉福通，招集亡命，勢焰日張，分兵略地。遣毛貴出山東，李武、崔德出陝西，關先生、破頭潘、馮長舅、沙劉二、王士誠出晉、冀，白不信、大刀敖、李喜喜出秦隴，自居河南調度，節制各軍。毛貴頗有智勇，率衆東趨，連陷膠州、萊州、益都、般陽諸郡縣。濟南路飛章告急，順帝遣知樞密院事卜蘭奚，率同董搏霄等，兼程往援。 援軍既發，御史張楨，上書陳十禍，語語剴切，字字蒼涼，好算元末一位大手筆。小子曾閱《元史·張楨列傳》，尚能約略記述。所說根本上禍端，記有六條：一曰輕大臣，二曰解權綱，三曰事安逸，四曰杜言路，五曰離人心，六曰濫刑獄，這統是根本上的關係。所說征討上禍端，計有四條：一是不慎調度，二是不資羣策，三是不明賞罰，四是不擇將帥；這統是征討上的關係。他又逐條分釋，每條數百言，內有事安逸的禍源，及不明賞罰的禍源，最說得淋漓痛快，小子試略錄如下： 臣伏見陛下以盛年入纂大統，履艱難而登大寶；因循治安，不預防慮，寬仁恭儉，漸不如初。今天下可謂多事矣，海內可謂不寧矣，天道可謂變常矣，民情可謂難保矣，是陛下警省之時，戰兢惕厲之日也。陛下宜臥薪嚐膽，奮發悔過，思祖宗創業之難，而今日墜亡之易，於是而修實德，則可以答天意；推至誠，至可以回人心。凡土木之勞，聲色之好，宴安鴆毒之戒，皆宜痛撤勇改，有不盡者，亦宜防微杜漸，而禁於未然。黜宮女，節浮費，畏天恤人，而陛下乃安焉處之，如天下太平無事，此所謂根本之禍也。以上言事安逸。臣又見調兵六年，初無紀律之法，又無激勸之宜，將帥因敗爲功，指虛爲實，大小相謾，上下相依，其性情不一，而邀功求賞則同。是以有覆軍之將，殘民之將，怯懦之將，貪惏之將，曾無懲戒；所經之處，犬一空，貨財俱盡，及其面諛遊說，反以克復受賞。今克復之地，悉爲荒墟，河南提封三千餘里，郡縣星羅棋佈，歲輸錢穀數百萬計，而今所存者，封邱、延津、登封、偃師三四縣而已；兩淮之北，大河之南，所在蕭條。夫有土有人有財，然後可望軍旅不乏，饋餉不竭。今寇敵已至之境，固不忍言，未至之處，尤可寒心，即使天雨粟，地湧金，朝夕存亡，且不能保，況以地方有限之費，供將帥無窮之慾哉！潁上之寇，始結白蓮，以佛法誘衆，終飾威權，以兵抗拒，視其所向，駸駸可畏，其勢不至於亡吾社稷，燼吾國家不已也。堂堂天朝，不思靖亂，而反階亂，其禍至慘，其毒至深，其關係至大，有識者爲之扼腕，有志者爲之痛心，此征討之禍也。以上言不明賞罰。 奏入不報，權臣恨他多言，反劾他市直沽名，出爲山南道廉訪僉事。看官，你想順帝如此糊塗，還能保得住一座江山麼。 卜蘭奚到了山東，遣董搏霄援濟南，自赴益都路。搏霄提兵急進，連敗寇衆於濟南城下。寇衆卻退，詔命爲山東宣慰使都元帥。此時太尉紐的該，方總諸軍守禦東昌，聞濟南已靖，促搏霄從徵益都。搏霄道：“我去，濟南必不保；且我適有疾，不如令我弟昂霄前往。”乃將此意奏聞元廷，順帝准奏，授昂霄爲淮南行院判官，調赴益都。 未幾復有朝旨，命搏霄移守長蘆，搏霄不得已北行，誰知毛貴已乘隙而入，進陷濟南，且率精銳躡搏霄後。搏霄纔到南皮縣，望見毛貴率大隊趕來，紅巾迷目，鐵騎揚氛。搏霄部下的將士，驚告搏霄道：“彼衆我寡，營壘未完，奈何！”搏霄道：“我受命到此，只有以死報國，此外尚有何言！”遂拔劍出營，督軍奮戰，殺死敵衆多名。怎奈敵人前仆後繼，反張了兩翼，圍裹搏霄，自午至暮，搏霄兵傷亡過半，寇衆突至搏霄前，刺搏霄下馬，叱問道：“汝系何人？”搏霄瞋目道：“我就是董老爺！汝何爲？”言未畢，寇衆用矛攢刺，但見數道白氣，衝入空中，凝作一團，向天而去。屍身上並不見有血跡，連寇衆都是駭愕，驚以爲神。是日，益都兵亦敗，昂霄亦戰死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，可爲董氏兄弟註腳。事聞於朝，追封搏霄爲魏國公，諡忠定，昂霄爲隴西郡侯，諡忠毅。 毛貴已破董軍，遂由河間趨直沽，陷薊州，略柳林，逼畿甸。樞密副使達國珍戰歿，元廷大震，廷臣紛議遷都。只有此策。虧得同知樞密院事劉哈剌不花，又復出現。督率禁軍，直趨柳林，與毛貴酣鬥一場，殺得毛貴大敗而逃，逐出畿輔，京師稍安。毛貴退回濟南，氣焰漸衰，後被趙均用殺死。均用又被續繼祖所殺。了毛貴。惟李武、崔德趨陝西，破商州，攻武關，直逼長安，分掠同華諸州。白不信、李喜喜等趨秦隴，據鞏昌，陷興元，入圍鳳翔。關先生、破頭潘等趨晉、冀，分兵二道：一出絳州，一出沁州，逾太行山，焚上黨郡，攻破遼州，專掠遼陽，進陷上都，把元朝祖宗歷代經營的宮闕，付諸一炬，盡變作烏焦巴弓！趣語！劉福通乘這機會，攻入汴梁，逐去守將竹貞，迎僞宋帝韓林兒居住，大河南北，袤延萬里，幾無一塊乾淨土。那時復出了一個著名人物，爲元效力，轉戰東西，竟將所失各地，克復了一大半。想是回光反照。正是： 八方搶攘無寧日，一將馳驅得勝時。 未知此人爲誰，待小子下回聲明。 ---------- 是回前敘朱元璋事，後敘劉福通事，兩兩相對，似元璋之勢力，遠不及福通，不知真人出世，必別有二三揭竿之徒，爲之先驅：秦無勝、廣，不足以亡秦而啓漢；隋無竇、李，不足以亡隋而啓唐，韓、劉揭竿，正爲朱氏先驅之兆，猶之勝、廣、竇、李等也。惟敘朱元璋事，概從簡略，已見細評。至於毛貴陷山東時，獨錄入張楨奏疏，百忙中敘及此奏，所以明元季之失政，以致將驕卒惰，盜賊四起，禍由自召，一疏盡之，若董搏霄之殉，雖獨有白光之異，且兄弟同日戰死，尤爲難得，故敘述亦較他人爲詳，可見下筆時具有斟酌，非率爾操觚者比也。
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五十七回 朱元璋濠南起義 董搏霄河北捐軀
譯文：
話說脫脫被流放至雲南邊地，忽然接到一道密詔，竟是要他的性命，還有一瓶特賜的珍品。看官問是什麼？原來是摻了毒藥的酒。這道詔書其實是奸臣哈麻僞造的。當時哈麻已接連升官，當上了左丞相，因爲脫脫還活着，讓他感到不安，便大膽僞造皇命，賜給脫脫毒酒，讓他自盡。年輕時我看過一些民間小說，在《英烈傳》裏看到脫脫是被丞相撒敦和太尉哈麻逼死的，但實際上當時只有哈麻一人，根本沒有撒敦這個人物，正史記載很清楚，不應隨意捏造。脫脫只相信君主的命令，不懂得辨別真假，便遠遠地向皇宮方向行禮，接過毒酒，一口氣喝下，片刻之間毒發身亡，終年四十二歲。他正值壯年，本可爲國家效力，卻因奸臣陷害而死，令人感慨萬分。
脫脫身材雄偉，氣質深沉，不貪錢財，遠離聲色，重視賢才，待人謙遜，從不自誇，始終堅守臣子的操守，尤其稱得上忠義。只是他被小人迷惑，急於報復私人仇恨，圖謀私利，後來被誣陷流放，最終身死異鄉，都城士人無不唏噓惋惜。等到元朝正二十三年，監察御史張衝等人上書爲他平反，朝廷才下詔恢復脫脫的官職和家產，並召回哈剌章、三寶奴等人回朝任職。只可惜也先帖木兒早已去世，無法召回。到正二十六年，御史們再次上奏，說奸臣陷害大臣，導致戰時將領更換頻繁，國家軍政不振，從此開始，國庫空虛，盜賊橫行，百姓流離失所；倘若脫脫還在，怎會釀成如此大亂？請求追封功臣後代，追賜爵位和諡號，以安撫他的忠魂。順帝聽了，也感到後悔，立即授予哈剌章、三寶奴官職，並命朝中大臣擬訂諡號。但事還沒有辦完，明朝軍隊已經到來，大家連逃跑都來不及，又怎有心思顧及此事？因此脫脫的諡號始終沒能確定。作者深爲脫脫的遭遇感到惋惜，所以詳細敘述了他的生平。
這裏暫時不提這些閒事，只講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的事。他本來沒有軍事才能，一旦接任統帥，更是傲慢，不服從朝廷命令。手下士兵看主帥如此懈怠，便紛紛外出劫掠，搶奪男女財物，圖一時快感，還企圖奪取徐州。御史官員指責他怠慢軍務、殘害百姓，應立即罷免，另派新將領。順帝便任命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魯去接替太不花，並剝奪他的官職，命他在軍中效力。軍隊屢次更換主帥，指揮混亂，自然無法集中精力抗擊賊寇。各路招討使也大多是膽小如鼠，毫無戰功。於是亂軍勢力日益壯大，蔓延全國。
河南的盜賊首領劉福通，竟然擁立韓林兒爲“小明王”，自稱皇帝，定都亳州，國號“宋”，改年號爲“龍鳳”。他任命韓林兒的母親楊氏爲太后，自己擔任丞相。隨後分兵四處，焚燒搶掠河南各地，給百姓帶來巨大災難。元朝朝廷便派答失八都魯領兵救援。答失八都魯奉命西行，抵達許州時，恰好遇到劉福通派出的軍隊，雙方交戰，結果大敗，逃得無影無蹤。
答失八都魯早已逃亡，到了中牟，潰散的士兵才慢慢重新集結，忽又有一支軍隊到來。他們急忙派人探聽，原來是朝廷派來的援軍，統帥名叫劉哈剌不花。大家鬆了一口氣。答失八都魯這才稍感寬慰，出營迎接，兩人敘說了戰敗的情況。劉哈剌不花頗有忠勇之氣，便說道：“連年征戰，哪一處都未能平定，我們身爲將領，難道不感到羞恥嗎！明天我一定要帶兵出戰，我做先鋒，您做後援，若能打贏一場勝仗，也算是爲我輩爭口氣。”答失八都魯也只好同意。
第二天清晨，劉哈剌不花誓師出征，帶着一股銳氣進攻敵寨。敵軍毫無防備，元軍突然殺入，車馬奔馳，敵軍被徹底擊潰。答失八都魯率軍追趕，只見敵軍已不見蹤影，只看到山水清澈。兩軍合兵一處，從汴梁一路推進到太康。劉福通親自出戰，又被劉哈剌不花擊退，乘勝攻入亳州，晝夜不停攻擊，嚇得韓林兒魂飛膽戰，便與劉福通一起從後門逃往安豐。
劉哈剌不花等人攻入城內，立刻上報捷報。元朝朝廷得知亳州被攻克，便召回劉哈剌不花回京。猛將離去後，賊寇勢力捲土重來，劉福通又四處發佈檄文，聯絡各地強盜，形成聯盟。於是，潛龍初現，鳳凰初鳴。在濠州這一片土地上，終於出現了一位既不文也不武，卻又兼具文武之才的奇人，能撥亂反正，順應天命。這人姓什麼？名什麼？就是後來的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。
朱元璋先祖世居沛縣，後來遷往泗州，其父世珍又遷至濠州，住在鍾離縣。朱元璋十七歲時，父母相繼去世，孤苦無依，便進入皇覺寺當了和尚，四處遊歷乞食，後來又返回寺廟。後來郭子興在濠州起兵，民間百姓不得安寧，紛紛躲避。朱元璋也想避難，便占卜吉凶，去留皆不吉，不禁笑道：“莫非要我當皇帝不成？”占卜後得了個吉兆，於是決定放棄和尚身份，投身軍中，直接前往濠州見郭子興。郭子興見他相貌不凡，便收他爲親衛。當時元軍將領徹裏不花率軍進攻，朱元璋隨郭子興出戰，格外勇敢，最終擊退元軍。後來元朝又派賈魯來圍攻，城幾乎被攻破，幸虧朱元璋招募敢死之士，出城突襲，才把賈魯擊退。郭子興非常高興，任命他爲鎮撫，又將養女馬氏賜給他爲妻。後來馬氏隨夫富貴，成爲明朝第一位皇后，真是天賜良緣。兩人出身卑微，卻終成佳偶。
當時李二的餘黨趙均用、彭早住投奔郭子興，手下部衆驕橫，幾乎要取代郭子興的地位。朱元璋認爲郭子興懦弱，無法共謀大事，便自行率衆，聯合徐達、湯和等人，南下征服定遠，成功招降驢牌寨的民兵三千人。接着向東進攻，夜襲橫岡山的張知院，收降了三萬士兵。途中遇到定遠人李善長，兩人交談後非常欣賞，便任用他爲謀士，進而攻下滁州。後來聽說郭子興被趙均用圍困，朱元璋用計救出，並迎回郭子興，又派遣將領張天佑攻破和州，郭子興便任命朱元璋鎮守該地，統率各路軍隊。
不久郭子興病逝，其子郭天敘繼位。他接到劉福通的檄文，被任命爲都元帥，張天佑和朱元璋爲左右副元帥。朱元璋起初不肯接受。後來考慮到僞宋主韓林兒氣焰正盛，暫時可以依附，於是採用“龍鳳”年號，統一軍隊號令。這樣一來，就是劉福通的勢力逐漸被納入朱元璋的控制之下，而朱元璋又通過郭子興的影響力，逐步獲得實權。這種安排是文章中的一個巧妙線索。但朱元璋作爲開國英雄，敘述得非常簡略，是因爲詳細故事應記錄在《明史演義》中，本文只作簡要介紹。
忽然，懷遠人常遇春前來投奔，朱元璋急忙迎接，見他身形威武，相貌堂堂，立刻提拔爲帳下總兵。接着傳來消息，巢湖的水師將領願率千艘戰船前來歸附。朱元璋讀完信後大喜：“我一直擔心渡江沒有船隻，現在巢湖的廖永忠、俞通海等人願來歸順，真是上天賜予的成功！”隨即率軍前往巢湖，與廖、俞等人會面，誠心相待，關係融洽。駐紮三天後揚帆出發，抵達銅城埠時，遇到元中丞蠻子海牙的軍隊阻攔要道，船隻無法前行。恰逢天降大雨，河水上漲，只得從小港繞道出兵，突擊元軍，一鼓作氣擊退敵軍，順利順風抵達牛渚。牛渚南岸的採石磯，一向是重要關隘，與牛渚互爲犄角，兩岸都駐有元軍，刀槍林立，防禦森嚴。朱元璋命令先攻牛渚，再攻採石磯。將士們紛紛響應，爭相登上牛渚。元軍也來抵抗，但見我軍氣勢如虹，逐漸後退。常遇春徒步揮戈，殺死元軍無數，元軍全線潰逃。牛渚被攻克後，又進攻採石磯。採石磯高出水面一丈有餘，將士們駕船進攻，卻被箭石擊退。常遇春左手持盾，右手執矛，一躍而上，刺死守磯頭目老星卜喇，孤身衝入，敵軍見他登岸，紛紛效仿，很快攻破採石磯，剿滅元軍。乘勝進軍，攻取太平城，元總管靳義投江而死，忠烈可嘉。衆將迎接朱元璋進城，設立“太平興國翼元帥府”，由朱元璋親自擔任元帥。他還召來當塗人陶安參議軍務，提升老儒生李習爲知府，張貼公告安定百姓，嚴明軍紀，民心大悅，太平城真正安定了。
休整數月後，朱元璋再次率軍進攻集慶，接連攻破元軍大營，直逼城下。此時元軍將領福壽任江南行臺御史大夫，奉命鎮守集慶路，多次帶兵出戰，始終未能取勝。最終集慶城被攻破，百官四散逃亡，福壽獨自坐在牀上被亂兵殺死，也算忠臣之死。
朱元璋攻入集慶城後，安撫百姓，將集慶路更名爲應天府，自稱吳國公。
同時派大軍四處出擊，先後攻下鎮江、廣德等地。
此時劉福通正招集流亡之民，勢力不斷壯大，分兵四處掠地。派毛貴出山東，李武、崔德出陝西，關先生、破頭潘、馮長舅、沙劉二、王士誠出晉、冀，白不信、大刀敖、李喜喜出秦隴，自居河南統率各路軍隊。毛貴有智有勇，率軍東進，接連攻下膠州、萊州、益都、般陽等郡縣。濟南告急，順帝派知樞密院事卜蘭奚，與董搏霄等人兼程前往救援。
援軍出發後，御史張楨上書《陳十禍》，言辭懇切，字字悲痛，堪稱元末一位出色的政論家。我曾讀過《元史·張楨列傳》，還記得其中內容。他指出根本性禍根有六條：一是輕視大臣，二是破壞權力綱紀，三是貪圖安逸，四是堵塞言路，五是背離民心，六是濫用刑罰。這些是國家根本問題。在征討方面，也有四條禍根：一是調度不當，二是不聽取羣臣意見，三是賞罰不明，四是不挑選合適的將領。他逐條分析，每條都詳細闡述，尤其對“安逸”和“賞罰不明”的危害批評得淋漓盡致。我這裏略錄部分內容：
“我看到陛下雖是盛年登基，但因循守舊，不思進取，寬仁節儉，卻逐漸不如當初。如今天下多事，百姓不安，天道變化，民心難保，正是您應當警醒、奮發自新的時刻。陛下應臥薪嚐膽，痛改前非，想到祖宗創業的艱難，現今滅亡的容易，進而修養德行，纔可順應天意；以真誠之心感化民衆，才能挽回人心。凡土木工程、奢靡享樂、安逸無度、沉迷酒色等行爲，都應立即取消，有未改者，也應防微杜漸，防患於未然。應減少宮女，節制開支，以敬畏天道、體恤民生爲本，而陛下卻安然自得，彷彿天下太平無事，這便是根本性的禍患。”（此段講安逸之禍。）
“我看到軍隊調動六年，毫無紀律，也沒有激勵政策，將領因戰敗卻謊報戰功，虛報戰績，上下互相欺騙，將帥性格各異，卻都爭相求功。因此湧現出不少覆軍、殘民、怯懦、貪婪的將領，毫無懲戒。所過之地，房屋盡毀，財物掃空，等到他們阿諛奉承，反而獲得賞賜。如今佔領的地區，皆成廢墟。河南地區三千多里，郡縣遍佈，年年上繳大量賦稅，如今僅剩下封邱、延津、登封、偃師等四五個縣。兩淮以北，黃河以南，到處荒涼。有了土地、人口、財富，才能支撐軍隊不斷，糧餉充足。如今敵寇已到的地區，不敢談起，更不用說未到的地方，即使天降粟米、地出黃金，也難保今日存亡，何況國家財政有限，卻要供養將領的無盡慾望呢？潁上一帶的叛亂，最初以佛法吸引民衆，終則憑藉武力威懾，其勢頭不斷壯大，豈能不危及國家社稷？堂堂天朝，不思平亂，反而自招動亂，其禍患之深、之痛、之嚴重，令人扼腕嘆息，這纔是征討之禍。”（此段講賞罰不明之害。）
奏疏遞上去後未被答覆，權臣恨他直言不諱，反而彈劾他沽名釣譽，罷官貶至山南道廉訪僉事。看官想一想，順帝如此昏憒，還能守住一座江山嗎？
卜蘭奚到達山東後，派董搏霄援救濟南，自己則前往益都。董搏霄率軍急進，連續在濟南城下打敗敵軍，敵軍退走，朝廷命他任山東宣慰使都元帥。此時太尉紐的該正統領大軍駐守東昌，聽聞濟南已平，便催促董搏霄前往益都。董搏霄說：“我若去，濟南必定不保；況且我剛好有病，不如讓我的弟弟董昂霄去。”於是向朝廷奏報，順帝同意，任命董昂霄爲淮南行院判官，調往益都。
不久又接到朝廷命令，命董搏霄調任長蘆守將，董搏霄無奈北上，誰知毛貴已乘機攻入，攻陷濟南，並率精銳部隊尾隨其後。董搏霄剛到南皮縣，就看見毛貴大軍殺到，紅巾軍遮天蔽日，鐵騎飛揚。手下將士驚慌報告：“敵人太多，我軍兵力不足，營寨未建好，如何應戰？”董搏霄卻說：“我受命至此，唯有以死報國，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話！”於是拔劍出營，督軍奮戰，殺死敵軍多人。然而敵軍前後夾擊，攻勢猛烈，包圍了董搏霄，從中午打到傍晚，其軍隊傷亡過半。敵軍突然逼近，刺中董搏霄，下馬質問他：“你是誰？”董搏霄瞪着眼怒道：“我就是董老爺！你爲何動手？”話音剛落，敵軍用矛猛刺，竟出現光芒異象，彷彿有神明庇佑。他的弟弟董昂霄也同時戰死，兄弟二人同日犧牲，極爲罕見。這種事跡在歷史上極爲難得，因此敘述得較爲詳細，可見作者下筆謹慎，非草率之作。
後來，劉福通趁此機會攻入汴梁，驅逐守將竹貞，迎請僞宋皇帝韓林兒居於城中，致使河南南北廣大地區，幾乎無一淨土。這時又出現了一位著名人物，曾爲元朝效力，轉戰東西，最終收復了大半失地，似乎國家有了一線轉機。正應了那句詩：
“八方搶攘無寧日，一將馳驅得勝時。”
這位人物是誰呢？下回再說明。
——此回先講述朱元璋的事蹟，再寫劉福通的活動，二者對照，看似劉福通勢力強大，遠勝於朱元璋。但真正英雄出世，必然有先驅者爲之鋪路。就像秦朝沒有韓信、彭越，不足以滅亡秦朝而開啓漢朝；隋朝沒有竇建德、李密，不足以滅亡隋朝而開啓唐朝。韓林兒、劉福通起兵，正是爲朱元璋的崛起鋪平道路，就像韓信、彭越、竇建德、李密等歷史人物一樣。只是本文對朱元璋的敘述較爲簡略，已有所暗示。至於毛貴攻陷山東一事，作者特意插入張楨的奏疏，藉此揭示元朝統治的失政：導致軍隊驕橫、士兵懈怠，盜匪四起，禍根自生，僅憑一篇奏疏便道盡一切。而董搏霄的殉國，雖有異象，兄弟同日戰死更是罕見，所以敘述得更詳細，可見作者在寫作時有深思熟慮，絕非隨意下筆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