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义》•第四十三回 中逆谋途次暴崩 得御宝驰回御极

却说明宗即位后,饬造乘舆服御,及近侍诸服用,准备启行。且命中书左丞跃里帖木儿,筹办沿途供张事宜。行在人员,俱忙个不了。未曾讲求初政,但从外观上着想,即令为君得久,亦未必德孚民望。适燕帖木儿奉宝来辕,率随员进谒明宗。明宗嘉奖有差,并封燕帖木儿为太师,仍命为中书右丞相,其余官爵,概从旧例。且面谕道:“凡京师百官,既经朕弟录用,并令仍旧,卿等可将朕意转告。”燕帖木儿道:“陛下君临万方,人民属望,惟国家大事,系诸中书省、枢密院、御史台三堦,应请陛下知人善任,方免丛脞。”  明宗称善,乃用哈八儿秃为中书平章政事,伯帖木儿知枢密院事,孛罗为御史大夫。这三人统是武宗旧臣,明宗以为不弃旧劳,所以擢居要职。既而宴诸王大臣于行殿。特命台臣道:“太祖有训:美色名马,人人皆悦,然方寸一有系累,即要坏名败德。卿等职居风纪,曾亦关心及此否?恐非燕帖木儿所乐闻。世祖初立御史台时,首命塔察儿、奔帖杰儿两人,协司政务,纲纪肇修。大凡天下国家,譬诸一人的身子,中书乃是右手,枢密乃是左手,左右手有疾,须用良医调治,省院阙失,全仗御史台调治。自此以后,所有诸王百官,违法越礼,一听举劾,风纪从重,贪墨知惧,犹之斧斤善运,入木乃深;就使朕有缺失,卿等亦当奏闻,朕不汝责,毋得面从!”台臣等统齐声遵谕。  越日,又命孛罗传谕燕帖木儿等道:“世祖皇帝,立中书省,枢密院、御史台,及百司庶府,共治天下,大小职掌,已有定制。世祖又命廷臣集议律令章程,垂法久远,成宗以来,列圣相承,罔不恪遵成宪。朕今承太祖、世祖的统绪,凡省院台百司庶政,询谋佥同,悉宣告朕;至若军务机密,枢密院应即上闻;其他事务,有所建白,必先呈中书省台,以下百司及近臣等,毋得隔越陈请,宜宣谕诸司,咸俾闻知。倘违朕意!必罚无赦!”注重中书省台,其如权臣雍蔽何?又越数日,遣武宁王彻彻秃及哈八儿秃至京,立怀王为皇太子。仍蹈武宗当日之弊。并命求故太子宝,缴给怀王。嗣闻故太子宝已失所在,乃申命重铸,姑不必细表。  且说彻彻秃等既到京师,传达行在诏命,怀王敬谨受诏。一面驰使行在,请明宗启跸。一面亲自出京,就中道恭迎。会陕西大旱,人自相食,太子詹事铁木儿补化等,请避职禳灾。太子亲谕道:“皇帝远居沙漠,未能即至京师,所以暂摄大位。今亢阳为灾,皆予阙失所致,汝等应勉尽乃职,祗修实政,庶可上达天变,辞职何为?”乃起前参议中书省事张养浩,为陕西行台御史中丞,命往赈饥。先是养浩辞官家居,七征不起,至是闻命,登车即行,见道旁饿夫,辄施以米,沟前饿莩,辄掩以土,迨经华山,祷西岳祠,泣拜不能起。忽觉黑云四布,天气阴翳,点滴淅沥诸甘霖,一降三日。及到官,复虔祷社坛,又复大雨如注,水盈三尺,始见天霁。陕西自泰定二年,至天历二年,其间更历五六载,只见日光,不闻雨声,累得四野槁裂,百草无生。这时遇了这位张中丞,泣祷天神,诚通冥漠,居然暗遣了风师雨伯,来救陕民,那时原隰润膏,禾黍怒发,一片赤地,又变青畴。看官!你想这陕西百姓,还有不感泣涕零,五体投地么?其时斗米值十三缗,百姓持钞出籴,钞色晦黑,即不得用,诣库掉换,刁吏党蔽,易十与五,且累日不能得,人民大困。养浩洞察民艰,立检库中旧钞,凡字迹尚清,可以辨认的钞数,得一千零八十五万五千余缗,用另印加钤,颁给市中,以便通用。又刻十贯五贯的钱券,给散贫乏,命米商视印记出粜,诣库验数,易作现银。于是吏弊不敢行。又率富民出粟,请朝廷颁行纳粟补官的新令,作为奖励。因此富民亦慨然发仓,救济穷民。养浩又查得穷民乏食,至有杀子啖母的奇情,为之大恸不已。遂出私钱给济。且命出儿肉遍示属官,责他不能赈贷。到官四月,未尝家居,止宿公署,夜则祷天,昼则出赈,几乎日无暇晷,每念及民生痛苦,即抚膺悲悼,因得疾不起,卒年六十。陕民如丧考妣,远近衔哀,后追封滨国公,谥文忠。养浩为一代忠臣,所以始终全录。  话分两头,单说皇太子遣使施赈后,复将铁木儿补化辞职等情,报明行在。明宗谕阔儿吉思等道:“修德应天,乃君臣当尽的职务,铁木儿补化等所言,甚合朕意。皇太子来会,当与共议,如有泽民利物的事件,当一一推行,卿等可以朕意谕群臣,务期上下交儆,仰格天心。”  于是监察御史把的于思,奏言“自去秋命将出师,戡定祸乱,凡供给军需,赏赉将士,所费不可胜计。若以岁入经费相较,所出已过数倍。况今诸王朝会,旧制一切供亿,俱尚未给,乃陕西等处,饥馑荐臻,饿莩枕籍,加以冬春交际,雨雪愆期,麦苗槁死,秋田未种,民庶皇皇。臣窃以为此时此景,正应勉力撙节,不宜妄费。如果有功必赏,亦须视官级崇卑,酌量轻重,不惟省费,亦可示劝。其近侍诸臣,奏请恩赐,当悉饬停罢,借纾民力”云云。明宗览奏,为之动容,乃诏令上下节用,并启跸入京,所过地方,一切供张,俱宜从俭等语。有司虽都奉敕,究竟不敢过省,沿途供应,彼此争华。明宗虽明,仍是莫名其妙,无非以为例所当然,得过且过罢了。  这边按站登途,已到王忽察都地方,那边皇太子亦率着群臣,到了行辕。两下相见,握手言欢,名分上原隔君臣,情谊上终系骨肉。恐怀王不作是想。明宗格外欢慰,遂大开筵宴,畅谈了好多时,兴阑席散,大家归寝。只燕帖木儿来见太子,又密谈了半夜。到底为着何事。太子尚踌躇未决,一连三日,方才决议。天历二年八月六日,天已迟明,明宗尚高卧未起。皇后八不沙,只道明宗连日劳顿,不敢惊动,待到巳牌,尚不闻有觉悟声,才有些惊讶起来。近床揭帐,不瞧犹可,仔细一瞧,顿吓得面无人色。原来此时的明宗,已七窍流血,四肢青黑,硬挺挺的奄卧床中。八不沙皇后,究系女流,被这一吓,连话语都说不出来。幸有侍女在旁,急报知近臣,令传太子入寝。  太子正与燕帖木儿同坐一室,静待消息。得了此信,即相偕趋入,见了明宗的死状,太子情不能忍,恰也恸哭起来。良心原是未泯。燕帖木儿恰从容说着道:“皇帝已崩,不能复生,太子关系大统,千万不可张皇,现在回京要紧,倘一有不测,岂非贻误国家么?”说着,已向御榻间探望,见御宝尚在枕旁,便伸手取来,奉与太子道:“这是故帝留着,传与太子,太子不妨速受。况皇后亲在此间,论起理来,亦应命交太子,责无旁诿,何庸推辞!”无非为了此着。此时的八不沙皇后,只知恸哭,管甚么御宝不御宝。就是燕帖木儿一派言语,亦未曾闻着。太子瞧这情形,料知皇后无能,遂老老实实的将御宝受了,并止住了哭,想去劝慰皇后。经燕帖木儿以目示止,遂也不暇他顾,径出行宫。燕帖木儿当即随出,扶太子上马,疾驰而去。途次传命伯颜为中书左丞相,竝封太保,钦察台、阿儿思兰海牙、赵世延,并为中书平章政事,朵儿只为中书右丞,前中书参议阿荣,太子詹事赵世安,并为中书参知政事,前右丞相塔失铁木儿知枢密院事,铁木儿补化及上都留守铁木儿脱并为御史大夫。御玺到手,即易大臣,可谓如见肺肝。于是明宗所用的一班旧臣,又复束诸高阁,归去来兮。  及太子既到上都,监察御史徐爽,遂上书劝进,略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,神器不可一夕虚悬,先皇帝奄弃臣庶,已逾数日,伏望皇上早正宸极,上奠宗社,下安兆民,俾中外有所依归等语。蓄志久矣,何庸尔请。乃复择吉登位,亲御大安阁,受诸王百官朝贺。免不得又有一道诏敕,其文云:  朕惟昔上天启我太祖皇帝,肇造帝业,列圣相承。世祖皇帝,既大一统,即建储贰,而我裕皇天不假年!成宗入继,才十余载。我皇考武宗,归膺大宝,克享天心,志存不私,以仁庙居东宫,遂嗣宸极。甫及英皇,降割我家。  晋邸违盟搆逆,据有神器,天示谴告,竟陨厥身。于是宗戚旧臣,协谋以举义,正名以讨罪,揆诸统绪,属在藐躬。朕兴念大兄播迁朔漠,以贤以长,历数宜归,力拒群言,至于再四。乃曰:艰难之际,天位久虚,则众志勿固,恐隳大业。朕虽从请而临御,实秉初志之不移,是以固让之诏始颁,奉迎之使已遣。寻命阿剌忒纳失里燕帖木儿奉皇帝宝玺,远迓于途。受宝即位之日,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宝。朕幸释重负,实获素心,乃率臣民北迎大驾。而先皇帝跋涉出川,蒙犯霜露,道里辽远,自春徂秋,怀险阻于历年,望都邑而增慨。徒御勿慎,屡爽节宣。信使往来,相望于道路。彼此思见,交切于衷怀。八月一日,大驾次王忽察都,朕欣瞻对之有期,独兼程而先进。相见之顷,悲喜交集,何数日之间,而宫车勿驾,国家多难,遽至于斯,念之痛心,以夜继旦!欺人乎!欺己乎!诸王大臣以为祖宗基业之隆,先帝付托之重,天命所在,诚不可违,请即正位以安九有。朕以先皇帝奄弃方新,摧怛何忍,衔哀辞对,固请弥坚。执谊伏阙者三日,皆宗社大计,乃以八月十五日,即皇帝位于上都。可大赦天下,自天历二年八月十五日昧爽以前,罪无轻重,咸赦除之。于戏!戡定之余,莫急乎与民休息;不变之道,莫大乎使民知义,亦惟尔中外大小之臣,各究乃心,以称朕意!  即位诏下,又命中书省臣等,议定先帝庙号,叫作明宗。可怜明宗称帝,只七阅月,连改元的诏旨,都未及下,竟尔被人暗算,中毒身亡!年仅三十,空留了一个明字,作为尊号!其实这明字尚未切贴;若果甚明,何致为图帖睦尔及燕帖木儿两人一同谋毙呢?坐实两人谋毙,书法无隐。  话休叙烦,且说图帖睦尔既已正位,此次情形,与前次不同。前次犹称暂摄,此次正名定分,实行帝制,因他后来庙号,叫作文宗,小子不好仍称怀王,只得沿号文宗。划清眉目。文宗首命阿荣、赵世安两人,督建龙翔集庆寺于建康,又派台臣前往监工,南台御史恰联衔奏阻,说得剀切详明,不由文宗不从,其词道:  陛下龙潜建业,居民困于供给,幸而获睹今日,莫不跂望非常之思。今夺民时,毁民居,以创佛寺,台臣表正百官,委以监造,岂其礼哉?昔汉高祖复丰沛两县,光武帝免南阳税三年,今不务此,而隆重佛教,何以慰斯民之望?且佛教慈悲方便,今尊佛氏而害生民,无乃违其教乎!  臣等心以为危,故不避斧钺,惶恐上陈!  寻得诏旨,罢免台臣监役,台臣方免得往返,也算文宗肯纳嘉言了。但文宗的心中,总想皈依佛教,忏除一切罪厄。推刃同胞,宜乎自慄。所以余政未修,先已建寺。并因帝师圆寂,改立西僧辇真乞剌思为帝师。新帝师自西域到来,文宗命朝臣出迎,凡位列一品以下,俱应此役。帝师却大模大样,乘车入都。既登殿,文宗亦恭立门内,亲揖帝师,帝师傲睨自若,不过略略合掌,便算答礼。及入座,由文宗饬谕,命大臣俯伏进觞,帝师又傲然不为动。恼动了国子祭酒富珠里翀,大踏步走至帝师座前,满满的斟了一觥,递与帝师道:“帝师祖奉释迦,是天下僧人的宗师,我祖奉孔子,是天下儒人的宗师,彼此各有所宗,各不为礼,想帝师亦应原谅!”帝师闻言,无从驳辩,却一笑起身,受觞卒饮,大众为之慄然。富珠里翀恰徐徐的退入班中去了。难倒帝师。  文宗也不加斥责,尽欢而罢。嗣以燕帖木儿,功勋无比,追封三代,以他曾祖父班都察为溧阳王,曾祖妣王龙彻,为溧阳王夫人,祖父土土哈为升王,祖妣太塔你,为升王夫人;父床兀儿为扬王,母也先帖你及继母公主察吉儿并为扬王夫人。又命礼部尚书马祖常,铺张燕帖木儿功绩,制文立石,矗峙北郊。嗣复因种种赏赐,未足报功,特命专任宰辅,改伯颜知枢密院事,罢设左丞相,并颁诏以示宠眷道:  燕帖木儿勋劳惟旧,忠勇多谋,奋大义以成功,致治平于期月,宜专独运以重秉钧,授以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太平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,录军国重事,监修国史,提调燕王宫相府事,大都督领龙翊亲军都指挥使司事。凡号令、刑名、选法、钱粮、造作一切中书政务,悉听总裁。诸王公主驸马近侍人员,大小诸衙门官员人等,敢有隔越奏闻,以违制论,特诏。  自是燕帖木儿权势日隆,凡所欲为,无不如意,因此宫廷内外,只知有太平王,不知有文宗。正是:  拥戴功高无与匹; 威权日甚易生骄。  欲知文宗此后行政,且从下回交代。  ----------  明宗即位和宁,观其所颁诏令,无非普通行政,并不闻有暴虐之行,致干民怨,而王忽察都之信宿,即致暴崩。值春秋鼎盛之时,遇此极大变故,而皇太子不加追究,右丞相亦未发言 且取得御宝,即上马南驰,此非太子、右相之暗中加毒,能如是之默尔而息乎?太子未曾登极,即易旧臣,机一至而即发,情欲盖而弥张。至于内省多疚,欲假佛事以忏过,佛果有灵,岂为乱贼呵护平?获罪于天,祷亦何益,多见其不知量也。

译文:

明宗即位后,下令制造皇帝的车马服饰以及近臣的日常用品,准备启程前往京城。同时命令中书左丞跃里帖木儿负责规划沿途的接待和供应事宜。朝廷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,却还没能认真思考治理国家的政事,只从表面功夫上着手,即使这样,也未必能让百姓真正信服。恰巧燕帖木儿带着皇帝的宝物前来谒见明宗,明宗对他很是赞赏,并封他为太师,仍任命他为中书右丞相,其他官员的职位则维持原状。明宗还当面告诉他们:“京城里的百官,既然已由我弟弟推荐选用,就让他们继续任职,你们可以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他们。”燕帖木儿说:“陛下统治天下,百姓望而归心,真正重要的国家大事,应由中书省、枢密院、御史台三机关共同处理,因此恳请陛下善于任用人才,才能避免政事混乱。”明宗非常赞同,于是任命哈八儿秃为中书平章政事,伯帖木儿为枢密院事,孛罗为御史大夫。这三人都曾是武宗时期的旧臣,明宗认为他们有功绩,就加以重用。随后,明宗在行宫设宴款待诸王大臣,特别命令御史台官员说:“太祖曾有训诫:美色、骏马,人人都喜欢,但一旦心中有所牵连,就会败坏名声和德行。你们身为监察官员,是否曾对此有所关注?恐怕燕帖木儿不乐闻此言。世祖初建御史台时,首先任命塔察儿、奔帖杰儿两人协助政务,使纪律得以建立。国家如同一个人的身体,中书省是右手,枢密院是左手,如果手部有疾病,必须由良医诊治,如果省台出现过失,就全靠御史台来纠正。从此以后,凡诸王百官违法越礼的行为,一律可以举报弹劾,风气由此改善,贪污腐败者也会有所畏惧,就像斧斤砍伐树木,深入木中一般。即使我有失误,你们也应直言进谏,我不怪罪你们,更不允许你们表面附和!”御史台官员们齐声答应。第二天,明宗又命令孛罗向燕帖木儿等人传达旨意:“世祖皇帝设立中书省、枢密院、御史台,以及各种官府,共同治理天下,各项职责已有明确规定。世祖又召集朝臣讨论制定法律制度,以垂法久远。成宗以来历代君主,无不恪守成规。我承继太祖、世祖的统绪,所有省院台府的事务,必须经集体商议后上报我;至于军务机密,应直接上报枢密院;其他事务,若要提出建议,必须先经中书省和御史台同意,再由下级官府及近臣传达,不得擅自越级上报。你们要向各官署传达此旨,务必让所有人都知晓。若有违抗,必严惩不贷!”明宗特别重视中书省和御史台,但如何对付权臣的阻挠,仍是难题。几天后,派遣武宁王彻彻秃与哈八儿秃前往京城,立怀王为皇太子,并沿袭武宗时期的弊政,还下令寻找旧太子的宝物,交予怀王。后来得知旧太子的宝物早已丢失,便下令重新铸造,暂且不细述。接着说,彻彻秃等人抵达京城,传达行在的诏书,怀王恭敬地接受命令。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往行在,请求明宗出发;一方面亲自出京,在途中迎接。正值陕西大旱,百姓自相残食。太子詹事铁木儿补化等人请求辞去职务以祈求灾情缓解。太子亲口劝告他们:“皇帝远在沙漠,未能及时抵达京城,所以暂时代理大政。如今天气干旱,都是我政绩不善所致,你们应尽职尽责,认真修整政策,才能上达天意,辞职又有什么用?”于是起用前中书省参议张养浩为陕西行台御史中丞,前往赈济饥民。此前张养浩辞官在家,七次征召都不愿出仕,这时接到命令,立即登车出发。途中看到路边饿汉,就分给他们米粮;看到沟边饿死的人,就用土掩埋。经过华山时,前往西岳庙祷告,痛哭跪拜,无法起身。忽然间黑云密布,天空阴沉,不久就下起了甘霖,连续三天。到了官府后,又向土地神祠祈祷,大雨倾盆,积水达三尺,天色终于放晴。陕西从泰定二年到天历二年,前后经历五六年间,只有阳光,没有雨露,田野干裂,草木枯死。这时因为有张中丞的虔诚祈祷,天降甘霖,荒地重新变得肥沃,农田恢复青绿。百姓看到此景,怎能不感激落泪,五体投地?那时一斗米值十三贯钱,百姓拿着纸币去买米,纸币颜色发黑,无法使用,必须到官库换钱,但刁猾的官吏勾结,按十换五,几天都换不到,百姓极度困苦。张养浩洞察民情,检查官库中旧纸币,凡字迹尚清晰可辨的,共有一千零八十五万五千多贯,于是重新印制并加盖印章,发放到市场上,方便百姓使用。又铸造十贯、五贯的铜钱,发放给贫苦百姓,命令米商根据印痕出售,到官库核对数量,再换为现银。这样一来,官吏的奸弊就无法再行。张养浩还动员富户出粮,请求朝廷颁布“纳粟补官”的新法令作为奖励,因此富户也纷纷打开粮仓,救济穷苦百姓。张养浩还发现穷人因饥饿,甚至出现杀子吃母的极端情形,极为悲痛,便拿出自己的私钱予以救助,又命官员公开展示人肉,责备他们不救灾。张养浩到任四个月,从未回家,只在公署住宿,夜里祷告,白天出巡赈灾,几乎连日无暇,每想到百姓的痛苦,就抚胸痛哭,因此得了重病,最终去世,享年六十年。陕西百姓如同失去父母,远近哀悼,后来追封为滨国公,谥号“文忠”。张养浩是一位忠臣,因此他的事迹被完整记录。

说别的事,当太子派遣使者进行赈灾后,又把铁木儿补化辞职的情况报告给行在。明宗对阔儿吉思等人说:“修德以顺应天意,是君臣都应尽的责任,铁木儿补化等人的建议很符合我的心意。皇太子前来会面,应与他共同商议,如果有利民生、利国利民的事件,应一一推行,你们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群臣,务必要上下警醒,使上天满意。”于是监察御史把的于思上奏说:“自从去年下令出兵平定叛乱以来,为军队供给军需、赏赐将士所花费的费用,已超过每年财政收入的数倍。况且现在各朝各国的会面,旧制中的各种供应也尚未到位,而陕西等地遭遇饥荒,饿殍遍地,加上冬春交接,雨雪不按时下,麦苗枯死,秋收无法播种,百姓惶恐不安。我认为此时此景,正应切实节约开支,不应无节制地耗费。赏功也不能不根据官员品级高低,适度处理,这样既能省钱,也能起到激励作用。近侍臣子请求恩赏的,应一律停止,以减轻百姓负担。”明宗读到奏章后深受触动,于是下诏要求上下节约开支,并宣布启程进京,沿途一切接待应尽量简朴。虽然各级官员都遵照命令执行,但仍然不敢过分节省,沿途的接待互相攀比奢华。明宗虽然聪明,却仍不明白其中问题,只是以为这是惯例,得过且过。
当行宫队伍抵达王忽察都时,皇太子也带领群臣到达行辕。两人相见,握手言欢,虽是君臣之名,但感情上毕竟是亲兄弟。担心怀王有不以为然的想法,明宗格外安慰,于是设宴畅谈,直到兴尽散席,大家各自回房休息。燕帖木儿见太子后,又私下密谈了一整夜。到底谈了什么,太子当时仍犹豫不决,连续三天才做出决定。天历二年八月六日,天刚亮,明宗尚在高枕未醒。皇后八不沙只以为明宗连日劳累,不敢惊动,等到上午巳时,仍没有察觉他醒来,才有些担心。她掀开被子一看,顿时吓得脸色惨白。原来明宗此时已七窍流血,四肢发青,僵直地躺在床榻上。八不沙皇后虽是女子,也吓呆了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幸好有侍女在旁,急忙通知近臣,传召太子入室。太子当时正与燕帖木儿同坐一室,等待消息,接到消息后立刻一同前往。见到明宗的死状,太子无法承受,也痛哭起来。他内心良知未泯。燕帖木儿则从容地说:“皇帝已驾崩,无法复生,太子是皇位的继承者,千万不能慌张,现在最重要的是回京,如果出现意外,岂不是贻误国家大事?”说完,他走到御榻旁查看,发现御宝仍在枕边,便伸手取来,交给太子说:“这是前皇帝留下的,传给太子,太子可立即接收。况且皇后就在身边,按道理也应由皇后交予太子,不能推卸责任,何须推辞!”实际上,这正是为了让太子顺利接位。此时的八不沙皇后只知道痛哭,根本没在意御宝的事。太子看到这情形,判断出皇后无能,于是老实接受御宝,并止住了哭泣,想劝慰皇后。但燕帖木儿用目光示意他停止,于是也不再顾及其他,直接离开行宫。燕帖木儿随即跟出,扶着太子上马,急速前进。途中下令伯颜为中书左丞相,并封为太保,钦察台、阿儿思兰海牙、赵世延都为中书平章政事,朵儿为中书右丞,前中书参议阿荣、太子詹事赵世安为中书参知政事,前右丞相塔失铁木儿为枢密院事,铁木儿补化和上都留守铁木儿脱均被任命为御史大夫。得到御宝之后,立刻更换大臣,这分明是如见其内心。于是明宗时期使用的旧臣,又被重新边缘化,退居一旁。

太子抵达上都后,监察御史徐爽上书劝进,大意是:“天下不能一天没有君主,国君之位不能一夕空悬,先皇突然去世,已超过几天,恳请皇上早日登基,以安定宗庙社稷,安抚百姓,使天下上下有人依靠。”他早已蓄意已久,何须再请?于是择定吉日登基,亲临大安阁接受诸王百官朝拜。随后又发布一道诏书:
“我深知,上天启示我太祖开国,历代君主相继承继。世祖统一四海,便确立储君,而我裕皇天命未久,未能久享。成宗继承王位,才十余年。我父武宗继位,深得天意,志向仁厚,将仁庙留在东宫,所以继承了皇位。刚即位不久,便遭遇变故,晋邸违背盟约,发动叛乱,据有皇位,上天降下灾祸,最终身亡。于是宗室旧臣联合举兵,纠正错误,讨伐罪人,推敲宗法继承的顺序,最终应由我继承。我曾想到大兄流落北方,贤能且年长,按历史推算理应归位,我多次拒绝众人的请求。但考虑到艰难时期,皇位长期空缺,会使人心动摇,恐怕会破坏大业。我虽最终答应登基,但始终坚守初衷,因此最初发布让位诏书,派遣使者前往迎接。后来又命阿剌忒纳失里、燕帖木儿携带皇帝宝玺,远赴途中迎接。接受宝玺即位那天,就派遣使者将皇太子宝授予我。我终于卸下重担,实现了初心,随即率领百姓向北迎接大驾。而先帝跋涉出川,遭受风霜,路途遥远,从春天到秋天,历经多年,一路上充满险阻,望见京城更加感慨万分。途中车马不谨慎,屡次失节。使节往来,道路交错,彼此思念相见,内心激动。八月一日,大驾抵达王忽察都,我欣喜地看到即将见面的希望,便提前赶路先行。相见之际,悲喜交集,怎料仅数日之间,皇帝便突然驾崩,国家陷入困境,令人痛心至极!这是欺骗他人,还是欺骗自己呢?诸王大臣认为祖宗基业稳固,先帝托付重大,天命所归,必须立即即位,以安定天下。我虽然先帝突然离世,内心悲痛难以承受,仍坚决请求登基。连续三次跪请,都因宗庙社稷大局,终于在八月十五日,于上都正式登基。大赦天下,自天历二年八月十五日凌晨前,所有罪行,一律赦免。啊!平乱之后,最紧迫的是让百姓休养生息;不变的治国之道,最重要的是让百姓明白道义。希望你们内外大小官员,各尽本心,符合我的意愿!”

登基诏书颁布后,又命令中书省官员商议先帝的庙号,定为明宗。可怜明宗称帝,仅七个月,连改年号的诏书都没来得及发布,便被人暗中毒杀,年仅三十,空留一个“明”字作为尊号。这“明”字其实不贴切,如果真够“明”,为何会遭到图帖睦尔与燕帖木儿联手谋害呢?事实清楚,两人正是合谋害死明宗,笔下毫不隐讳。

不说这些,只讲图帖睦尔即位后,情况与之前不同。之前只是暂代,现在正式确立帝位,完全实行帝王制度,因此他后来的庙号为“文宗”。为避免歧义,不再称怀王,改称文宗。文宗首先命令阿荣、赵世安两人督办在建康修建龙翔集庆寺,还派遣御史台官员监工。南台御史联名上书劝阻,言辞恳切明确,文宗不得已采纳,其言为:
“陛下早年隐居建业,百姓困于赋税供给,幸好今日得以见到,无不期盼能够有重大变革。如今又强行征用民力,毁掉民房,建造佛寺,让御史台官员监管工程,这岂合礼制?昔日汉高祖恢复丰沛两县,光武帝免除南阳三年税,如今不考虑这些,反而大兴佛教,怎能慰藉百姓之望?佛教本以慈悲方便为宗旨,如今尊崇佛教却伤害百姓,岂不是违背其教义?”
我们觉得此举危险,因此不惜触犯斧钺,惶恐上奏!
不久得到诏令,撤掉御史台官员的监工任务,御史台官员才得以脱身,也算是文宗愿意接受合理意见了。但文宗内心仍想皈依佛教,以忏悔一切罪过。他如此对待同胞,实属危险。因此他未及整顿政事,先开始修建寺院。还因帝师圆寂,改立西域僧人辇真乞剌思为新帝师。新帝师从西域抵达,文宗命朝臣出城迎接,凡一品以下官员都必须参与。帝师却大模大样,乘车进入都城。登殿后,文宗恭敬地站在门外,亲自行礼相迎,帝师傲然无礼,只略略合掌,便算应付。文宗于是又命人将皇帝的宝物呈上,以示敬重。
自此后,燕帖木儿权势日盛,他想要做什么,几乎没有做不到,宫廷内外,只知有“太平王”(燕帖木儿封号),不知还有文宗。正如诗中所言:
“拥戴功高无人能及;
威权日益增强,容易滋生骄傲。”
想了解文宗之后的政事,待下回再讲。

——
明宗即位后,所颁政令并无残暴行为,未激起民愤,然而在王忽察都停留几天,便突然暴毙。正值国家鼎盛时期,却突发如此重大变故,而皇太子没有追究原因,右丞相也未发表任何言论。在取得皇帝宝物后,立即上马南行,这难道不是太子与右丞相暗中下毒,竟然如此沉默而无动于衷吗?太子尚未登基,就更换旧臣,政局变化迅速,已显露出内心私欲膨胀。至于内心自责,想借佛教仪式来忏悔过错,佛教若真有灵,岂会护佑乱臣贼子?触犯天怒,祈祷又有何益?可见他根本不知分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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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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