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三十八回 信佛法反促壽徵 迎藩王入承大統

卻說張珪辭職甚力,泰定帝尚是未允,只命養病西山,並加封蔡國公,知經筵事,別刻蔡國公印作爲特賜。不聽良言,留他何用?張珪移居西山,過了殘臘,覆上疏乞歸,乃蒙允准,解組歸裏,還我自由。未幾復接朝旨,召他商議中書省事。珪不肯就徵,引疾告免,至泰定四年卒於裏,遺命上蔡國公印。珪系弘範子,字公端。少時從父滅宋,宋禮部侍郎鄧光薦將赴水死,爲弘範所救,待以賓禮,命珪就學。光薦乃以平生所得,著成相業一書,授珪熟讀,珪因此成文武材。元朝中葉,要推這位老平章是一位純臣了。補敘履歷,所以旌善,且亦是文中綿密處。  這且休表。單說張珪回籍,朝右少一個直臣,泰定帝朝罷無事,一意佞佛。每作佛事,輒飯僧數萬人,賜鈔數千錠,並命各處建寺,雕玉爲楹,刻金爲像,所費以億萬計,毫不知惜。泰定帝又親受佛法於帝師,連皇后弘吉剌氏以下,也都至帝師前受戒。這時候的帝師,名叫亦思宅卜,每年所得賞賜,不可勝計。帝師弟袞噶伊實戩,自西域遠來,詔令中書持酒效勞,非常敬禮。帝師兄索諾木藏布,領西番三道宣慰司事,封白蘭王,賜金印,給圓符,使尚公主。僧可尚公主,大約亦捨身大布施耳。僧徒多號司空、司徒、國公,佩帶金玉印章,因此氣焰薰灼,無所不爲。在京尚敢橫行,出都愈加恣肆,見有子女玉帛,無不喜歡,所求不遂,即大肆咆哮。西臺御史李昌,嘗痛心疾首,據實抗奏道:  臣嘗經平涼府,靜會、定西等州,見西番僧佩金字圓符,絡繹道途,馳騎累百。傳舍至不能容,則假館民舍,因而迫逐男子,姦污婦女。奉元一路,自正月至七月,往返百八十五次,用馬至八百四十餘匹,較之諸王行省之使,十多六七,驛戶無所控訴,臺察莫得誰何。且國家之制圓符,本爲邊防警報之虞,僧人何事而輒佩之?乞更正僧人給驛法,且得以糾察良莠,毋使混淆;是所以肅僧規,即所以遵佛戒也,伏乞陛下准奏施行!  奏入不報,後聞僧侶擾民益甚,乃頒詔禁止,其實仍是一紙空文,敷衍了事。未幾又命建顯宗神御殿於盧師寺。這盧師寺在宛平縣盧邱山,向稱大剎,此次奉安御容,大興土木,役卒數萬人,糜財數百萬兩,裝飾得金碧輝煌,一時無兩。然後另建顯宗神主,奉置殿中,懸額署名,號爲大天源延聖寺。賜住持僧鈔二萬錠,並吉安、臨江二路田千頃。中書省臣,未免看不過去,又聯名奏道:  臣等聞養給軍民,必借地利。地之所生有限,軍民猶懼不足,況移供他用乎?昔世祖建大宣文、弘教等寺,賜僧永業,當時已號虛費。而成宗復構天壽萬寧寺,較之世祖,用增倍半。若武宗之崇恩、福元,仁宗之承華、普慶,租榷所入,益又甚焉。英宗鑿山開寺,損兵傷農,而卒無益。夫土地祖宗所有,子孫當共惜之,臣恐茲後借爲口實,妄興工役,徼福利以逞私慾,福未至而禍已集矣。唯陛下察之!  泰定帝得此奏後,卻也優詔旌直。但心中總是迷信,遇着天變人異,總令番僧虔修佛事,默祈解禳。番僧依着故例,請釋赦囚,所以赦詔疊見。凡有奸盜貪淫諸罪,統得遇赦邀恩,一律洗刷;就是出獄重犯,再被逮繫,轉瞬間又得釋放。看官試想,天下有幾個悔過的罪人?愈寬愈壞,輦轂之下,尚無王法,外省更不必論了。屢言佞佛之弊,是爲癡人說法。  泰定帝始終未悟,並因次子誕生,疑爲佛佑,甫離襁褓,即令受戒。爲了拜佛情殷,反把郊天禘祖的大禮,擱過一邊。監察御史趙思魯,以大禮未舉,奏言天子親祀郊廟,所以通精誠,迎福釐,生蒸民,阜萬物,歷代帝王,莫不躬親將事,應講求故例,虔誠對越,方可隱格純嘏。泰定帝不以爲然。有了佛佑,自可不必郊祀。全臺大譁,復入朝面陳。泰定帝道:“世祖成憲,不聞親祀郊廟。朕只知效法世祖,世祖所行的事件,朕必遵行;世祖未行的事件,朕也不願增添。此後郊天祭廟,可遣大臣恭代便了。”臺官還想再陳,泰定帝竟拂袖退朝。  嗣因帝師圓寂,大修佛事,命塔失鐵木兒、紐澤監督,召集京畿僧侶,誦經諷咒,差不多有數十天;一面另延西僧藏班藏卜爲帝師,齎奉玉印,詔諭天下。又命作成宗神御殿於天壽萬寧寺,一切規模,與顯宗神御殿相似。  正在百堵皆興的時候,忽由太常入奏,宗廟中的武宗金主,及所有祭器,統被盜竊去了。前時盜竊仁宗神主,至此又竊武宗神主,堂堂太廟,窩留盜賊,令人不解。泰定帝命再作金主,奉安廟中,應行捕盜等情,也模糊過去。後復因臺官劾奏,才酌斥太常禮儀等官,只神主不翼而飛,終無下落。  會揚州路崇明州、海門縣海溢,汴梁路畎溝、蘭陽河溢,建德、杭州、衢州屬縣水溢,還有真定、晉寧、延安、河南等路屯田遇了旱災,大都河間、奉元、懷慶等路遇了蝗災,鞏昌府通漕縣山崩,碉門地震,有聲如雷,晝色晦暝,天全道山亦爆裂,飛石斃人,鳳翔、興元、成都、峽州、江陵同日地震。各處警報絡繹。泰定帝只與西僧商量,教他朝唪梵語,暮鼓鍾鈸,膜拜頂禮,祈福消災。且遍飭京內外各官,恭祀五嶽四瀆名山大川。總道是神佛有靈,暗中庇佑,誰料旱荒水荒,蟲災風災,種種狀況,雜沓而來。百姓報官長,官長報皇上,弄得泰定帝胸無定見,卻想了一個法兒,下詔改元!祈佛無益,改元更屬無謂。當由廷臣議定“致和”二字,於泰定五年春季,改泰定爲致和。且仍詔告帝師,命各僧佛事加虔;並飭於沿海各地,建造浮屠二百一十六座,鎮壓海隘。真是搗鬼。  帝師藏班藏卜上言,皇帝雖已受佛法,但欲增福延壽,還須親受無量壽佛戒,泰定帝當即允准。擇日御興聖殿,邀請帝師到來,督設經壇,上供無量壽佛金牌,下設幢幡寶蓋,樂簴鍾懸。當由帝師座下的僧徒,吹起法螺,搖動金鈴,接着大鑼大鈸,敲擊起來。帝師着紅衣,戴毘盧帽,先至壇前焚香禱告,口中不知念着什麼番語,嘛咪叭吽的說了一回,然後導引泰定帝至壇前跪着,帝師在旁虔誦祝詞,復唸了無數佛號,方令泰定帝學着僧規,膜拜受戒。是時後妃人等,亦羣集壇前,興聖殿內外,擁擠得什麼相似。那一班僧侶,多是張頭探腦,搖目擦睛,你說是那個美麗,我說是這個妖嬈,彼此評頭品足,覷豔偷香,就是口中所念的波羅密多,阿彌陀佛,也覺顛倒錯亂,語無倫次。無量壽佛未曾請到,女觀音等先已值壇,安得不令僧侶動心?至受戒禮畢,泰定帝出殿,大衆散去,帝師亦回寺,僧徒等也都退歸,飲酒擁嬌去了。樂得過。  次日,由宮中發出金銀鈔,賞給僧徒,又費了若干萬兩。泰定帝以福壽雙增,非常欣慰。會出獵柳林,偶受感冒,不懌累日,遂思巡幸上都,遊春解悶。當命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,及籤書樞密院事燕帖木兒,一作雅克特穆爾。留守京師,自率皇后、皇太子,及丞相倒剌沙等,命駕北去。自春至夏,留寓行宮,整日裏流連酒色,不聞朝政。  會殊祥院使也先捏,自建康北來,密語丞相倒剌沙,以懷王將有他變,不可不防。倒剌沙立即奏聞,請旨徙懷王居江陵。這懷王卻是何人?就是武宗次子圖帖睦爾。先是泰定帝即位,召諸王還邸,圖帖睦爾亦自瓊州召歸,見三十六回。受封懷王。泰定二年,命出居建康,以也先捏爲懷王衛士。也先捏與懷王不協,乃私至上都,密進讒言。泰定帝不遑查察,竟照倒剌沙奏議,遣宗正扎魯忽赤、雍古臺南下,命懷王徙居江陵。懷王遵旨西遷,扎魯忽赤等回報。時泰定帝已遣疾病,日甚一日,竟於七月新秋,晏駕上都,壽僅三十六。無量壽佛戒之效何如?  丞相倒剌沙言太子年幼,不即擁立,竟擅權自恣,獨行獨斷,於是天怒人怨,衆叛親離,國家大變,又復從此發生。倡難的人,便是留守京師的燕帖木兒。燕帖木兒是元季大蠹,所以特別點醒。  燕帖木兒是從前的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第三子,武宗鎮朔方時,已備列宿衛,深得寵幸。牀兀兒歿,承襲左衛親軍都指揮使。泰定二年,加授太僕卿,致和元年,進籤書樞密院事,留守京都,實掌樞密院符印。自聞泰定帝罹疾,遂懷異謀,自思身受武宗寵遇,不能輔他二子,入承帝位,未免有負主恩。泰定帝亦擢你高官,何不自思圖報。因此與繼母察吉兒公主,族黨阿剌帖木兒,及密友孛倫赤等商議,將乘泰定帝病殂後,迎立懷王圖帖睦爾,篡承武宗遺統。  至泰定帝崩,皇后弘吉剌氏,遣使詣京,命平章政事烏都伯剌,一作額卜德呼勒。收掌百司印章,諭安百姓。燕帖木兒知勢難再緩,即進語西安王道:“故主已殂,太子尚幼,國家須擇立長君,乃可無虞。況天下正統,應屬武宗嗣子,英宗已不當立,大行皇帝,更出旁支,益加淆雜,今日宜正名定分,迎立武宗嗣子,時不可失,功在速成,王爺以爲何如?”無非希定策功耳,遑期忠義。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道:“言固甚是,但周王遠居漠北,奈何?”燕帖木兒道:“懷王曾居江陵,何不先行迎立?”西安王道:“弟不先兄,此處還須商酌!”燕帖木兒道:“先迎懷王入都,安定人心,然後再迓周王,仁宗故事,何妨踵行。”西安王道:“上都方有命令,飭烏都伯剌收集印章,我欲舉事,彼竟不從,這又未免爲難了!”燕帖木兒道:“昔人有言,先發制人,王爺果允行義舉,只教募賞勇士,立可成功!”西安王點頭道:“你去妥行佈置,我總無不贊成。”  燕帖木兒趨出,即日召集心腹,準備停當。翌日黎明,由西安王下令,召集百官至興聖宮,會議要事。平章政事烏都伯剌、伯顏察兒,偕官屬先到,西安王亦乘車而來。  既入座,烏都伯剌正要宣佈後敕,令百官齊繳印章,忽見燕帖木兒,率着阿剌帖木兒、字倫赤等十七人,帶刀奔入,外面並有勇士數百人,趨立門外。烏都伯剌料知有變,遂叱問道:“籤書意欲何爲?”燕帖木兒厲聲道:“武宗皇帝有子二人,孝友仁文,播名遠邇,今乃一居朔漠,一處南陲,武宗有知,亦當深恫,況天下系武宗的天下,一誤寧可再誤?今日正統,應歸還武宗嗣子,敢有再紊邦紀,不從義舉,是與亂賊相等,例當處斬!”言畢,拔刀出鞘,怒目而立。彷彿強盜。  烏都伯剌、伯顏察兒兩人,欲抗詞答辯,偏燕帖木兒不容分說,竟令阿剌帖木兒、字倫赤等,一齊動手,將他二人拿下。中書左丞朵朵等道:“籤書莫非造反不成?”言未已,已被燕帖木兒砍倒,頓時闔座大亂。燕帖木兒指揮勇士,縛住朵朵,並執參知政事王士熙,參議中書省事脫脫、吳秉道,侍御史鐵木哥、邱士傑,治書侍御史脫歡,太子詹事丞王桓等,概置獄中,自與西安王入守內廷,分佈腹心於樞密院,自東華門夾道,重列軍士,使人傳命往來,嚴防他變。一面再召百官,入內聽命。即令前河南行省參知政事明裏董阿,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裏,乘着快驛,迎懷王圖帖睦爾於江陵。且使囑河南行省平章伯顏,選兵扈駕,不得有誤。  明裏董阿等既去,遂封府庫,拘百司印,遣兵守諸要害,推前湖廣行省左丞相別不花爲中書左丞相,詹事塔失海涯爲平章,前湖廣行省右丞速速爲中書左丞,前陝西行省參政王不憐臺吉爲樞密副使,蕭忙古解仍爲通政院使,與中書右丞趙世延等,分典庶務。於是募死士,買戰馬,運京倉米,餉輸士卒,復遣使至各行省徵發錢帛兵器。  當時有衛軍失統,暨謁選與罷退軍官,俱發給符牌,靜候調遣。諸人受命後,未知所謝,各瞪目立着。當由中書省官,指使南向拜謝,大衆驚悚,毛髮凜然,方知內廷意屬懷王了。極寫祕密。  燕帖木兒宿衛禁中,一夕數徙,莫如所處,有時或坐以待旦。你亦怕死麼?暗思母弟撒敦,子唐其勢,尚在上都,因密遣塔失帖木兒,召使歸京。兩人都棄了家眷,星夜奔還。是時京內無主,羣議沸騰,燕帖木兒恐人心未安,詐令塔失帖木兒充作南使,只雲懷王旦夕且至,民勿疑懼;又令乃馬臺詐爲北使,稱周王亦已南來。用心亦苦。覆命撒敦率兵守居庸關,唐其勢率兵屯古北口,抗禦上都。一面再遣撤裏不花、鎖南班,往江陵促駕早發。  時董裏明阿等早至河南,晤着平章伯顏,與語密謀,伯顏告知平章曲烈,右丞別鐵木兒,令發兵南迎。偏兩人不識時務,硬行阻攔,伯顏嘆道:“我本受武皇厚恩,委以心膂,今爵位至此,還有何望?只因大義相臨,不敢推諉,所以爲此轉告,願兩公不要阻撓。”曲烈仍是不從,惹得伯顏性起,竟將兩人殺斃,遂別募勇士五千人,令蒙哥不花帶着,馳迎懷王。自己亦秣馬厲兵,嚴裝以俟。參政脫別臺進諫道:“今蒙古兵馬,與衛卒同在上都,內地諸隘,守兵單弱,恐此事不易成功哩。”伯顏怒叱道:“你敢撓亂士心麼?違令者斬!”脫別臺慌忙退出。是夕竟懷刃入刺伯顏,被伯顏察覺,拔劍砍死,並奪他所部軍器,收馬千二百騎。會懷王在江陵,經撤裏不花等催促,即日動身。先令撤裏不花往報伯顏,封爲河南行省左丞相。至懷王到河南,伯顏屬橐鞬,擐甲冑,率百官父老,肅迎郊外,既導入,復俯伏稱萬歲,並上前叩首勸進,懷王解金鎧御服寶刀,親賜伯顏,又命他扈從北行。正是:  萬騎遙從南陸發,六飛快向北郊來。  欲知入京後如何情狀,容待下回表明。  ----------  元代之佞佛,自世祖始,後世子孫,益增迷信,此創業垂統之君,所由貴慎自貽謀者也。本回於泰定佞佛事,慨乎言之,至受無量壽佛戒一段,尤寫出僧侶情弊。禹鼎鑄奸,神犀照怪,無逾於此。此非著書人好爲描摹,實因淫僧賊禿,大都爾爾,奉勸世間,善男信女,速即回頭,毋爲若輩播弄,其苦心固可見也。且泰定帝在位五年,乏善可述,所誅逆黨,亦非本心,至其後好作佛事,意者其恐逆黨之冥中報復,姑藉此爲懺悔計乎?晏駕以後,即生內變,佛其果有靈耶?抑無靈耶?彼如燕帖木兒之圖立懷王,抗拒上都,尤足以見佞佛之主,非徒無益,反且速禍,讀史者當亦知所戒矣。

譯文:

張珪執意辭職,泰定帝雖未答應,但只允許他到西山養病,並加封他爲蔡國公,負責主持朝廷的經筵事務,還特別刻制了一枚蔡國公的印牌作爲特殊賞賜。不聽勸告,留他有何用處?張珪搬到西山後,過了年末,又上書請求辭職,終於被批准,辭去官職回到家鄉,恢復了個人自由。不久又接到朝廷詔書,召他參與中書省事務。張珪推辭不去,以身體抱病爲由拒絕,最終在泰定四年於家鄉去世,臨終時將蔡國公的印牌留給後人。張珪是弘範的兒子,字公端。年少時隨父親滅宋,當時宋朝禮部侍郎鄧光薦欲投江自盡,被弘範所救,弘範對他以賓客之禮相待,並命他讀書學習。鄧光薦將自己一生所學編成一本治國經書,傳授給張珪熟讀,使張珪後來既有文才,也具備軍事韜略。元朝中後期,要說是真正的清正大臣,大概就推這位老宰相了。這裏順便補充他的生平事蹟,是爲了表彰他的善行,也體現了文章的嚴密結構。

這段情節暫且不提。只說張珪回鄉後,朝廷失去了一個正直的大臣。泰定帝每天沒事就沉迷佛教。每次舉行佛事,都要供養數萬和尚,賜予大量鈔票,還下令各地修建寺廟,用玉石做柱子,用黃金鑄佛像,耗費數以億計,毫無節制。泰定帝還親自向帝師學習佛法,皇后弘吉剌氏以下,也都到帝師面前受戒。當時這位帝師名叫亦思宅卜,每年所得賞賜多得無法計算。帝師的弟弟袞噶伊實戩,從西域遠道而來,朝廷下詔讓中書省官員用酒款待,態度極其恭敬。帝師的哥哥索諾木藏布,被任命爲西番三道宣慰使,封爲白蘭王,賜予金印和玉符,允許他娶公主爲妻。和尚娶公主,大約是想通過這種大施捨來顯示自己的功德吧。僧侶們很多都被稱爲司空、司徒、國公,佩戴金玉印信,勢力膨脹,行爲無所顧忌。在京師還能肆意妄爲,出了京城就更加放縱,只要看到金銀財寶,就眼紅貪戀,若得不到,便大吵大鬧。西臺御史李昌曾痛心疾首地如實上奏道:

“我曾經過平涼府,靜會、定西等地,看到西番和尚佩戴金印玉符,成羣結隊在道路上奔走,馬隊多達上百。住宿的驛站容納不下,只好借住在百姓家中,然後逼迫男性、姦污婦女。奉元地區從正月到七月,往返超過一百八十五次,消耗馬匹八百四十餘匹,比其他王公大臣的使者多出十幾倍,驛戶毫無辦法,監察官員也無從查辦。況且國家制度中設立金符,本是爲了邊境防禦緊急情況,和尚們爲何無端佩戴?懇請朝廷改正和尚使用驛傳的制度,並允許他們監督地方善惡,以整頓僧團秩序,這既是對僧人規範的維護,也是對佛教戒律的遵守,懇請陛下准許奏議施行!”

奏章送上去,卻沒有得到回覆。後來聽說僧侶騷擾百姓更加嚴重,朝廷才頒佈詔書禁止,但其實仍是一紙空文,不過是敷衍了事。不久又下令在盧師寺修建“顯宗神御殿”。盧師寺位於宛平縣盧邱山,向來是大寺院,這次安放皇帝畫像,大興土木,徵調數萬名工匠,耗費錢財數百萬兩,裝飾得金碧輝煌,一時無兩。後來又另建“顯宗神主”安置在殿中,懸掛匾額題名,稱爲“大天源延聖寺”。賜給主持和尚鈔票兩萬錠,並賜予吉安、臨江兩路的田地一千頃。中書省官員看不下去,聯合上奏道:

“我們聽說供養軍民,必須依靠土地,而土地所產出的食物是有限的,普通百姓尚且擔心不夠,更何況將土地挪作他用呢?從前世祖建造大宣文、弘教等寺廟,賜給僧人永久田產,當時就已經被視爲浪費。而成宗又修建天壽萬寧寺,與世祖相比,耗費翻倍。武宗興建崇恩、福元寺廟,仁宗建造承華、普慶寺廟,其收入更是遠超前代。英宗鑿山開寺,傷害兵農,最終也無益處。土地是祖宗的遺產,子孫應當共同珍惜。我們擔心將來有人藉機興工役,以私利爲名,私慾橫流,福未到而禍已至。希望陛下能夠深思!”

泰定帝看到奏章後,也發了表揚正直官員的詔書,但內心始終迷信。每當發生天災人禍,總命令番僧虔誠地舉行佛事,默唸祈禱,以求消除災禍。番僧依照慣例,請求赦免囚犯,因此赦令不斷頒佈。凡是偷盜、姦淫、貪污等罪行,一律被赦免,洗清罪過,甚至連重犯再次被逮捕,也瞬間被釋放。請問,天下有幾個真正悔改的罪人?越寬容,情況越糟。京城之內,法律幾乎形同虛設,更不用說外地了。反覆批評佞佛之弊,實屬癡人說夢。

泰定帝始終沒有醒悟,還因爲次子出生,認爲這是佛菩薩保佑,剛滿一個月就讓他受戒。由於對佛的虔誠,竟把本應舉行的郊祀祖廟大典擱置一邊。監察御史趙思魯上奏說,天子親自祭祀郊廟,可以通達天地精氣,迎接福氣,安撫百姓,繁榮萬物,歷代帝王無不親自參與。如今應按古制,認真對待,虔誠祭拜,纔可能得到天賜的福運。泰定帝不以爲然。既然有佛保佑,就無需舉行郊祀了。朝中官員紛紛抗議,趙思魯再次入朝面陳。泰定帝說:“世祖的制度中,沒有聽說他親自祭祀郊廟。我只知道效法世祖,世祖做過的事,我一定照做;世祖沒有做過的,我也不去增添。以後郊天祭廟的事,可以由大臣代爲舉行即可。”監察官員還想再陳述,泰定帝直接拂袖而去。

後來帝師逝世,朝廷大興佛事,命令塔失鐵木兒、紐澤負責監督,召集京城僧衆誦經唸佛,持續數十天。又聘請西僧藏班藏卜擔任新的帝師,賜予玉印,下詔通令全國。同時還下令在天壽萬寧寺修建“成宗神御殿”,規模與顯宗神御殿完全相同。

正當工程大規模展開之時,太常寺上奏稱,宗廟中的武宗金主和所有祭器,全部被偷走。此前曾偷走仁宗神主,這次又偷走了武宗神主,太廟中竟窩藏盜賊,令人難以理解。泰定帝下令重新制作金主,安放在廟中,並要求追查盜賊,但此事被草率處理,毫無進展。後來因監察官員再次彈劾,才責令太常寺禮儀官員負責,只是神主突然失蹤,始終下落不明。

恰逢揚州崇明、海門發生海水氾濫,汴梁的畎溝、蘭陽河氾濫,建德、杭州、衢州屬地也遭水災,還有真定、晉寧、延安、河南等地屯田遭遇旱災,大都、河間、奉元、懷慶等地爆發蝗災,鞏昌府通漕縣山體崩塌,碉門發生地震,震聲如雷,白天天色昏暗,天全道山爆炸,飛石砸死人,鳳翔、興元、成都、峽州、江陵等地同時發生地震。各地警報不斷。泰定帝只與西僧商議,讓他們白天誦經唸咒,晚上敲鼓擊鐘,跪拜膜拜,祈求解災。還下令在京內外官員,必須恭敬地祭祀五嶽四瀆等名山大川。以爲神佛有靈,能在暗中庇護,誰知旱災、水災、蟲災、風災輪番出現。百姓上報官府,官府上報皇帝,泰定帝毫無主見,竟想到一個方法:下詔改年號!祈佛無用,改年號更是無意義。朝廷大臣商議定下“致和”二字,於泰定五年春季將年號改爲“致和”。同時再次詔告帝師,命令各地僧人更加虔誠行佛事,並下令在沿海地區建造二百一十六座佛塔,以鎮壓海路。真是荒唐之舉!

帝師藏班藏卜上奏說:“皇帝雖然已經受了佛法,但如果想增加福氣和延長壽命,還必須親自受持‘無量壽佛’戒律。”泰定帝當即同意。選定了日期,在興聖殿舉行儀式,邀請帝師前來,督設經壇。上供“無量壽佛”金牌,下設華幡寶蓋,樂鍾齊鳴。由帝師下屬的僧人吹起法螺,搖動金鈴,接着大鑼大鼓,轟轟作響。帝師身穿紅衣,頭戴毘盧帽,先到壇前焚香禱告,口中不知念着什麼異語,不斷念着“嘛咪叭吽”,然後引領泰定帝到壇前跪下,帝師在一旁虔誠誦讀祝文,又唸了無數佛號,才允許泰定帝模仿僧人儀式,跪拜受戒。這時後妃們也紛紛聚集在壇前,興聖殿內外擠得水泄不通。那羣僧人多是張頭探腦、眼睛發亮,你誇他相貌俊美,我誇他風度妖嬈,彼此評頭品足,互相偷看,甚至有的嘴裏念着“波羅密多”“阿彌陀佛”,也已變得顛三倒四、語無倫次。無量壽佛尚未來臨,女觀音早已出現在壇前,怎能不令僧人動心?受戒儀式結束後,泰定帝走出殿門,衆人散去,帝師也回寺,僧人紛紛退去,飲酒尋歡,逍遙自在。

第二天,宮中發放金銀鈔票,賞賜給僧衆,又花費了數百萬兩白銀。泰定帝認爲福壽雙全,非常欣慰。後來出獵柳林,偶然感冒,心情鬱鬱寡歡,便決定巡幸上都,遊春解悶。隨即命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、籤書樞密院事燕帖木兒留守京城,自己率領皇后、皇太子以及丞相倒剌沙等人,前往北上。從春季到夏季,一直住在行宮,整天沉溺於酒色之中,完全不關心朝政。

恰好有殊祥院使也先捏從建康北歸,祕密告訴丞相倒剌沙,說懷王將有變故,必須防範。倒剌沙立即上奏,請求皇帝下令將懷王遷居江陵。這位懷王是誰?就是武宗的次子圖帖睦爾。當初泰定帝即位後,召各地王公回府,圖帖睦爾也從瓊州召回,見第三十六回。被封爲懷王。泰定二年,命他出居建康,任命也先捏爲懷王的護衛。但也先捏與懷王關係不和,私自前往上都,密報讒言。泰定帝來不及查證,竟照着倒剌沙的建議,派遣宗正扎魯忽赤、雍古臺南下,命令懷王遷往江陵。懷王遵旨西遷,回稟後,泰定帝已病重,病情日益加重,最終於七月中秋在上都駕崩,年僅三十六歲。無量壽佛戒有什麼效果?

丞相倒剌沙認爲太子年幼,不宜立即立爲君主,於是擅自攬權,獨斷專行,導致天怒人怨,衆叛親離,國家陷入混亂,又由此引發更大的變故。發動叛亂的人,正是留守京城的燕帖木兒。燕帖木兒是元朝末期的禍根,因此特別點明。

燕帖木兒是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的第三子,武宗在朔方鎮守時,已作爲重要宿衛深受寵愛。牀兀兒去世後,繼承左衛親軍都指揮使之職。泰定二年升任太僕卿,致和元年升爲籤書樞密院事,留守京都,實際上掌控着樞密院的印信。得知泰定帝病重後,他便萌生異心,心想:自己深受武宗寵幸,不能輔佐他兩個兒子繼承皇位,恐怕有負主恩。泰定帝也提拔自己爲高官,何不考慮回報?於是與繼母察吉兒公主、家族成員阿剌帖木兒及密友孛倫赤等人商議,決定在泰定帝病逝後,迎立懷王圖帖睦爾,篡奪武宗的皇統。

等到泰定帝駕崩,皇后弘吉剌氏派使者前往京城,命平章政事烏都伯剌收掌百官印信,安撫百姓。燕帖木兒知道局勢已無法拖延,便對西安王說:“君主已去世,太子年幼,國家必須選擇一位年長君主,才能穩住局面。況且天下正統應屬於武宗的後人,英宗不配繼承,大行皇帝更屬於旁支,更加混亂。現在應正名定分,迎立武宗的後嗣,時機不容錯過,功在當下,王爺以爲如何?”其實只是想爭功,根本不顧忠義。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說:“說得沒錯,但周王遠在漠北,怎麼辦?”燕帖木兒說:“懷王曾居江陵,爲什麼不先迎立他?”西安王說:“弟弟不能先於兄長,此事還需商量!”燕帖木兒說:“先迎立懷王入都,安定民心,再迎接周王,這並非首次,仁宗當年就是這樣做的,何不效法?”西安王說:“上都已有命令,命烏都伯剌收集印信,我若要舉事,他竟不從,這豈不是爲難?”燕帖木兒說:“古人有言:‘天下大事,必先發制人’。若你們阻攔,就等同於背叛。我已派人祕密前去,你們應立即行動。”兩人終於決定。

當時董裏明阿等人已抵達河南,與平章伯顏密談計劃,伯顏將密謀告知平章曲烈、右丞別鐵木兒,命他們發兵南下迎接。可兩人卻不知時務,堅決阻攔。伯顏感嘆道:“我本受武皇厚恩,委以心腹,如今官位至此,還能有何指望?只是因大義當臨,不敢推脫,才如此轉告,望你們不要阻撓。”曲烈依然不從,惹得伯顏大怒,竟將兩人殺死,隨後招募五千勇士,命蒙哥不花率領,迅速前往迎接懷王。自己也整頓軍隊,嚴陣以待。參政脫別臺勸諫道:“如今蒙古軍隊與守衛士兵都在上都,內地各關隘守軍薄弱,恐怕難以成功。”伯顏怒斥道:“你敢擾亂軍心嗎?違背命令者斬!”脫別臺嚇得逃跑。當晚,脫別臺竟持刀刺殺伯顏,被伯顏察覺,拔劍將其斬殺,並奪走其部下武器,收攏戰馬一千二百匹。這時懷王在江陵,經撤裏不花等人催促,立即動身。先派撤裏不花回告伯顏,封爲河南行省左丞相。懷王抵達河南後,伯顏披甲戴盔,率百官父老在郊外恭敬迎接,進入後又俯首稱“萬歲”,上前叩首勸進。懷王脫掉金鎧,換上御服,親自賜予伯顏寶刀,命他隨同北上。正如詩中所說:

“萬騎遙從南陸發,六飛快向北郊來。”

想看懷王入京後的具體情形,容待下回再敘。

元代佞佛之風,自世祖開始,後世子孫愈演愈烈,這正是開創基業的君主爲何必須慎思自己治國方針的深刻教訓。本回詳述了泰定帝佞佛之事,尤其在“受無量壽佛戒”一段,生動揭露了僧侶的腐敗與墮落。僧侶爲權勢而行淫穢之事,如禹鼎鑄惡,神犀照妖,再無過之。這不是作者刻意描摹,而是因爲這些和尚、禿子,行爲醜惡,實屬令人髮指,告誡世人:善男信女,務必迅速醒悟,切勿被這些醜類所欺騙,作者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。泰定帝在位五年,政績平平,所誅的逆黨也非出於本心,或許他只是害怕逆黨在陰間報復,才借佛事進行懺悔?駕崩後,宮廷內亂爆發,佛真的有靈嗎?還是根本無靈?像燕帖木兒這樣圖謀立懷王、抵抗上都的行動,更充分說明了佞佛的君主不僅無益,反而加速了災禍的發生。讀史者應引以爲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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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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