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义》•第三十八回 信佛法反促寿征 迎藩王入承大统

却说张珪辞职甚力,泰定帝尚是未允,只命养病西山,并加封蔡国公,知经筵事,别刻蔡国公印作为特赐。不听良言,留他何用?张珪移居西山,过了残腊,复上疏乞归,乃蒙允准,解组归里,还我自由。未几复接朝旨,召他商议中书省事。珪不肯就征,引疾告免,至泰定四年卒于里,遗命上蔡国公印。珪系弘范子,字公端。少时从父灭宋,宋礼部侍郎邓光荐将赴水死,为弘范所救,待以宾礼,命珪就学。光荐乃以平生所得,著成相业一书,授珪熟读,珪因此成文武材。元朝中叶,要推这位老平章是一位纯臣了。补叙履历,所以旌善,且亦是文中绵密处。  这且休表。单说张珪回籍,朝右少一个直臣,泰定帝朝罢无事,一意佞佛。每作佛事,辄饭僧数万人,赐钞数千锭,并命各处建寺,雕玉为楹,刻金为像,所费以亿万计,毫不知惜。泰定帝又亲受佛法于帝师,连皇后弘吉剌氏以下,也都至帝师前受戒。这时候的帝师,名叫亦思宅卜,每年所得赏赐,不可胜计。帝师弟衮噶伊实戬,自西域远来,诏令中书持酒效劳,非常敬礼。帝师兄索诺木藏布,领西番三道宣慰司事,封白兰王,赐金印,给圆符,使尚公主。僧可尚公主,大约亦舍身大布施耳。僧徒多号司空、司徒、国公,佩带金玉印章,因此气焰薰灼,无所不为。在京尚敢横行,出都愈加恣肆,见有子女玉帛,无不喜欢,所求不遂,即大肆咆哮。西台御史李昌,尝痛心疾首,据实抗奏道:  臣尝经平凉府,静会、定西等州,见西番僧佩金字圆符,络绎道途,驰骑累百。传舍至不能容,则假馆民舍,因而迫逐男子,奸污妇女。奉元一路,自正月至七月,往返百八十五次,用马至八百四十余匹,较之诸王行省之使,十多六七,驿户无所控诉,台察莫得谁何。且国家之制圆符,本为边防警报之虞,僧人何事而辄佩之?乞更正僧人给驿法,且得以纠察良莠,毋使混淆;是所以肃僧规,即所以遵佛戒也,伏乞陛下准奏施行!  奏入不报,后闻僧侣扰民益甚,乃颁诏禁止,其实仍是一纸空文,敷衍了事。未几又命建显宗神御殿于卢师寺。这卢师寺在宛平县卢邱山,向称大刹,此次奉安御容,大兴土木,役卒数万人,糜财数百万两,装饰得金碧辉煌,一时无两。然后另建显宗神主,奉置殿中,悬额署名,号为大天源延圣寺。赐住持僧钞二万锭,并吉安、临江二路田千顷。中书省臣,未免看不过去,又联名奏道:  臣等闻养给军民,必借地利。地之所生有限,军民犹惧不足,况移供他用乎?昔世祖建大宣文、弘教等寺,赐僧永业,当时已号虚费。而成宗复构天寿万宁寺,较之世祖,用增倍半。若武宗之崇恩、福元,仁宗之承华、普庆,租榷所入,益又甚焉。英宗凿山开寺,损兵伤农,而卒无益。夫土地祖宗所有,子孙当共惜之,臣恐兹后借为口实,妄兴工役,徼福利以逞私欲,福未至而祸已集矣。唯陛下察之!  泰定帝得此奏后,却也优诏旌直。但心中总是迷信,遇着天变人异,总令番僧虔修佛事,默祈解禳。番僧依着故例,请释赦囚,所以赦诏叠见。凡有奸盗贪淫诸罪,统得遇赦邀恩,一律洗刷;就是出狱重犯,再被逮系,转瞬间又得释放。看官试想,天下有几个悔过的罪人?愈宽愈坏,辇毂之下,尚无王法,外省更不必论了。屡言佞佛之弊,是为痴人说法。  泰定帝始终未悟,并因次子诞生,疑为佛佑,甫离襁褓,即令受戒。为了拜佛情殷,反把郊天禘祖的大礼,搁过一边。监察御史赵思鲁,以大礼未举,奏言天子亲祀郊庙,所以通精诚,迎福厘,生蒸民,阜万物,历代帝王,莫不躬亲将事,应讲求故例,虔诚对越,方可隐格纯嘏。泰定帝不以为然。有了佛佑,自可不必郊祀。全台大哗,复入朝面陈。泰定帝道:“世祖成宪,不闻亲祀郊庙。朕只知效法世祖,世祖所行的事件,朕必遵行;世祖未行的事件,朕也不愿增添。此后郊天祭庙,可遣大臣恭代便了。”台官还想再陈,泰定帝竟拂袖退朝。  嗣因帝师圆寂,大修佛事,命塔失铁木儿、纽泽监督,召集京畿僧侣,诵经讽咒,差不多有数十天;一面另延西僧藏班藏卜为帝师,赍奉玉印,诏谕天下。又命作成宗神御殿于天寿万宁寺,一切规模,与显宗神御殿相似。  正在百堵皆兴的时候,忽由太常入奏,宗庙中的武宗金主,及所有祭器,统被盗窃去了。前时盗窃仁宗神主,至此又窃武宗神主,堂堂太庙,窝留盗贼,令人不解。泰定帝命再作金主,奉安庙中,应行捕盗等情,也模糊过去。后复因台官劾奏,才酌斥太常礼仪等官,只神主不翼而飞,终无下落。  会扬州路崇明州、海门县海溢,汴梁路畎沟、兰阳河溢,建德、杭州、衢州属县水溢,还有真定、晋宁、延安、河南等路屯田遇了旱灾,大都河间、奉元、怀庆等路遇了蝗灾,巩昌府通漕县山崩,碉门地震,有声如雷,昼色晦暝,天全道山亦爆裂,飞石毙人,凤翔、兴元、成都、峡州、江陵同日地震。各处警报络绎。泰定帝只与西僧商量,教他朝唪梵语,暮鼓钟钹,膜拜顶礼,祈福消灾。且遍饬京内外各官,恭祀五岳四渎名山大川。总道是神佛有灵,暗中庇佑,谁料旱荒水荒,虫灾风灾,种种状况,杂沓而来。百姓报官长,官长报皇上,弄得泰定帝胸无定见,却想了一个法儿,下诏改元!祈佛无益,改元更属无谓。当由廷臣议定“致和”二字,于泰定五年春季,改泰定为致和。且仍诏告帝师,命各僧佛事加虔;并饬于沿海各地,建造浮屠二百一十六座,镇压海隘。真是捣鬼。  帝师藏班藏卜上言,皇帝虽已受佛法,但欲增福延寿,还须亲受无量寿佛戒,泰定帝当即允准。择日御兴圣殿,邀请帝师到来,督设经坛,上供无量寿佛金牌,下设幢幡宝盖,乐簴钟悬。当由帝师座下的僧徒,吹起法螺,摇动金铃,接着大锣大钹,敲击起来。帝师着红衣,戴毘卢帽,先至坛前焚香祷告,口中不知念着什么番语,嘛咪叭吽的说了一回,然后导引泰定帝至坛前跪着,帝师在旁虔诵祝词,复念了无数佛号,方令泰定帝学着僧规,膜拜受戒。是时后妃人等,亦群集坛前,兴圣殿内外,拥挤得什么相似。那一班僧侣,多是张头探脑,摇目擦睛,你说是那个美丽,我说是这个妖娆,彼此评头品足,觑艳偷香,就是口中所念的波罗密多,阿弥陀佛,也觉颠倒错乱,语无伦次。无量寿佛未曾请到,女观音等先已值坛,安得不令僧侣动心?至受戒礼毕,泰定帝出殿,大众散去,帝师亦回寺,僧徒等也都退归,饮酒拥娇去了。乐得过。  次日,由宫中发出金银钞,赏给僧徒,又费了若干万两。泰定帝以福寿双增,非常欣慰。会出猎柳林,偶受感冒,不怿累日,遂思巡幸上都,游春解闷。当命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,及签书枢密院事燕帖木儿,一作雅克特穆尔。留守京师,自率皇后、皇太子,及丞相倒剌沙等,命驾北去。自春至夏,留寓行宫,整日里流连酒色,不闻朝政。  会殊祥院使也先捏,自建康北来,密语丞相倒剌沙,以怀王将有他变,不可不防。倒剌沙立即奏闻,请旨徙怀王居江陵。这怀王却是何人?就是武宗次子图帖睦尔。先是泰定帝即位,召诸王还邸,图帖睦尔亦自琼州召归,见三十六回。受封怀王。泰定二年,命出居建康,以也先捏为怀王卫士。也先捏与怀王不协,乃私至上都,密进谗言。泰定帝不遑查察,竟照倒剌沙奏议,遣宗正扎鲁忽赤、雍古台南下,命怀王徙居江陵。怀王遵旨西迁,扎鲁忽赤等回报。时泰定帝已遣疾病,日甚一日,竟于七月新秋,晏驾上都,寿仅三十六。无量寿佛戒之效何如?  丞相倒剌沙言太子年幼,不即拥立,竟擅权自恣,独行独断,于是天怒人怨,众叛亲离,国家大变,又复从此发生。倡难的人,便是留守京师的燕帖木儿。燕帖木儿是元季大蠹,所以特别点醒。  燕帖木儿是从前的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第三子,武宗镇朔方时,已备列宿卫,深得宠幸。床兀儿殁,承袭左卫亲军都指挥使。泰定二年,加授太仆卿,致和元年,进签书枢密院事,留守京都,实掌枢密院符印。自闻泰定帝罹疾,遂怀异谋,自思身受武宗宠遇,不能辅他二子,入承帝位,未免有负主恩。泰定帝亦擢你高官,何不自思图报。因此与继母察吉儿公主,族党阿剌帖木儿,及密友孛伦赤等商议,将乘泰定帝病殂后,迎立怀王图帖睦尔,篡承武宗遗统。  至泰定帝崩,皇后弘吉剌氏,遣使诣京,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剌,一作额卜德呼勒。收掌百司印章,谕安百姓。燕帖木儿知势难再缓,即进语西安王道:“故主已殂,太子尚幼,国家须择立长君,乃可无虞。况天下正统,应属武宗嗣子,英宗已不当立,大行皇帝,更出旁支,益加淆杂,今日宜正名定分,迎立武宗嗣子,时不可失,功在速成,王爷以为何如?”无非希定策功耳,遑期忠义。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道:“言固甚是,但周王远居漠北,奈何?”燕帖木儿道:“怀王曾居江陵,何不先行迎立?”西安王道:“弟不先兄,此处还须商酌!”燕帖木儿道:“先迎怀王入都,安定人心,然后再迓周王,仁宗故事,何妨踵行。”西安王道:“上都方有命令,饬乌都伯剌收集印章,我欲举事,彼竟不从,这又未免为难了!”燕帖木儿道:“昔人有言,先发制人,王爷果允行义举,只教募赏勇士,立可成功!”西安王点头道:“你去妥行布置,我总无不赞成。”  燕帖木儿趋出,即日召集心腹,准备停当。翌日黎明,由西安王下令,召集百官至兴圣宫,会议要事。平章政事乌都伯剌、伯颜察儿,偕官属先到,西安王亦乘车而来。  既入座,乌都伯剌正要宣布后敕,令百官齐缴印章,忽见燕帖木儿,率着阿剌帖木儿、字伦赤等十七人,带刀奔入,外面并有勇士数百人,趋立门外。乌都伯剌料知有变,遂叱问道:“签书意欲何为?”燕帖木儿厉声道:“武宗皇帝有子二人,孝友仁文,播名远迩,今乃一居朔漠,一处南陲,武宗有知,亦当深恫,况天下系武宗的天下,一误宁可再误?今日正统,应归还武宗嗣子,敢有再紊邦纪,不从义举,是与乱贼相等,例当处斩!”言毕,拔刀出鞘,怒目而立。仿佛强盗。  乌都伯剌、伯颜察儿两人,欲抗词答辩,偏燕帖木儿不容分说,竟令阿剌帖木儿、字伦赤等,一齐动手,将他二人拿下。中书左丞朵朵等道:“签书莫非造反不成?”言未已,已被燕帖木儿砍倒,顿时阖座大乱。燕帖木儿指挥勇士,缚住朵朵,并执参知政事王士熙,参议中书省事脱脱、吴秉道,侍御史铁木哥、邱士杰,治书侍御史脱欢,太子詹事丞王桓等,概置狱中,自与西安王入守内廷,分布腹心于枢密院,自东华门夹道,重列军士,使人传命往来,严防他变。一面再召百官,入内听命。即令前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明里董阿,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里,乘着快驿,迎怀王图帖睦尔于江陵。且使嘱河南行省平章伯颜,选兵扈驾,不得有误。  明里董阿等既去,遂封府库,拘百司印,遣兵守诸要害,推前湖广行省左丞相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,詹事塔失海涯为平章,前湖广行省右丞速速为中书左丞,前陕西行省参政王不怜台吉为枢密副使,萧忙古解仍为通政院使,与中书右丞赵世延等,分典庶务。于是募死士,买战马,运京仓米,饷输士卒,复遣使至各行省征发钱帛兵器。  当时有卫军失统,暨谒选与罢退军官,俱发给符牌,静候调遣。诸人受命后,未知所谢,各瞪目立着。当由中书省官,指使南向拜谢,大众惊悚,毛发凛然,方知内廷意属怀王了。极写秘密。  燕帖木儿宿卫禁中,一夕数徙,莫如所处,有时或坐以待旦。你亦怕死么?暗思母弟撒敦,子唐其势,尚在上都,因密遣塔失帖木儿,召使归京。两人都弃了家眷,星夜奔还。是时京内无主,群议沸腾,燕帖木儿恐人心未安,诈令塔失帖木儿充作南使,只云怀王旦夕且至,民勿疑惧;又令乃马台诈为北使,称周王亦已南来。用心亦苦。复命撒敦率兵守居庸关,唐其势率兵屯古北口,抗御上都。一面再遣撤里不花、锁南班,往江陵促驾早发。  时董里明阿等早至河南,晤着平章伯颜,与语密谋,伯颜告知平章曲烈,右丞别铁木儿,令发兵南迎。偏两人不识时务,硬行阻拦,伯颜叹道:“我本受武皇厚恩,委以心膂,今爵位至此,还有何望?只因大义相临,不敢推诿,所以为此转告,愿两公不要阻挠。”曲烈仍是不从,惹得伯颜性起,竟将两人杀毙,遂别募勇士五千人,令蒙哥不花带着,驰迎怀王。自己亦秣马厉兵,严装以俟。参政脱别台进谏道:“今蒙古兵马,与卫卒同在上都,内地诸隘,守兵单弱,恐此事不易成功哩。”伯颜怒叱道:“你敢挠乱士心么?违令者斩!”脱别台慌忙退出。是夕竟怀刃入刺伯颜,被伯颜察觉,拔剑砍死,并夺他所部军器,收马千二百骑。会怀王在江陵,经撤里不花等催促,即日动身。先令撤里不花往报伯颜,封为河南行省左丞相。至怀王到河南,伯颜属橐鞬,擐甲胄,率百官父老,肃迎郊外,既导入,复俯伏称万岁,并上前叩首劝进,怀王解金铠御服宝刀,亲赐伯颜,又命他扈从北行。正是:  万骑遥从南陆发,六飞快向北郊来。  欲知入京后如何情状,容待下回表明。  ----------  元代之佞佛,自世祖始,后世子孙,益增迷信,此创业垂统之君,所由贵慎自贻谋者也。本回于泰定佞佛事,慨乎言之,至受无量寿佛戒一段,尤写出僧侣情弊。禹鼎铸奸,神犀照怪,无逾于此。此非著书人好为描摹,实因淫僧贼秃,大都尔尔,奉劝世间,善男信女,速即回头,毋为若辈播弄,其苦心固可见也。且泰定帝在位五年,乏善可述,所诛逆党,亦非本心,至其后好作佛事,意者其恐逆党之冥中报复,姑借此为忏悔计乎?晏驾以后,即生内变,佛其果有灵耶?抑无灵耶?彼如燕帖木儿之图立怀王,抗拒上都,尤足以见佞佛之主,非徒无益,反且速祸,读史者当亦知所戒矣。

译文:

张珪执意辞职,泰定帝虽未答应,但只允许他到西山养病,并加封他为蔡国公,负责主持朝廷的经筵事务,还特别刻制了一枚蔡国公的印牌作为特殊赏赐。不听劝告,留他有何用处?张珪搬到西山后,过了年末,又上书请求辞职,终于被批准,辞去官职回到家乡,恢复了个人自由。不久又接到朝廷诏书,召他参与中书省事务。张珪推辞不去,以身体抱病为由拒绝,最终在泰定四年于家乡去世,临终时将蔡国公的印牌留给后人。张珪是弘范的儿子,字公端。年少时随父亲灭宋,当时宋朝礼部侍郎邓光荐欲投江自尽,被弘范所救,弘范对他以宾客之礼相待,并命他读书学习。邓光荐将自己一生所学编成一本治国经书,传授给张珪熟读,使张珪后来既有文才,也具备军事韬略。元朝中后期,要说是真正的清正大臣,大概就推这位老宰相了。这里顺便补充他的生平事迹,是为了表彰他的善行,也体现了文章的严密结构。

这段情节暂且不提。只说张珪回乡后,朝廷失去了一个正直的大臣。泰定帝每天没事就沉迷佛教。每次举行佛事,都要供养数万和尚,赐予大量钞票,还下令各地修建寺庙,用玉石做柱子,用黄金铸佛像,耗费数以亿计,毫无节制。泰定帝还亲自向帝师学习佛法,皇后弘吉剌氏以下,也都到帝师面前受戒。当时这位帝师名叫亦思宅卜,每年所得赏赐多得无法计算。帝师的弟弟衮噶伊实戬,从西域远道而来,朝廷下诏让中书省官员用酒款待,态度极其恭敬。帝师的哥哥索诺木藏布,被任命为西番三道宣慰使,封为白兰王,赐予金印和玉符,允许他娶公主为妻。和尚娶公主,大约是想通过这种大施舍来显示自己的功德吧。僧侣们很多都被称为司空、司徒、国公,佩戴金玉印信,势力膨胀,行为无所顾忌。在京师还能肆意妄为,出了京城就更加放纵,只要看到金银财宝,就眼红贪恋,若得不到,便大吵大闹。西台御史李昌曾痛心疾首地如实上奏道:

“我曾经过平凉府,静会、定西等地,看到西番和尚佩戴金印玉符,成群结队在道路上奔走,马队多达上百。住宿的驿站容纳不下,只好借住在百姓家中,然后逼迫男性、奸污妇女。奉元地区从正月到七月,往返超过一百八十五次,消耗马匹八百四十余匹,比其他王公大臣的使者多出十几倍,驿户毫无办法,监察官员也无从查办。况且国家制度中设立金符,本是为了边境防御紧急情况,和尚们为何无端佩戴?恳请朝廷改正和尚使用驿传的制度,并允许他们监督地方善恶,以整顿僧团秩序,这既是对僧人规范的维护,也是对佛教戒律的遵守,恳请陛下准许奏议施行!”

奏章送上去,却没有得到回复。后来听说僧侣骚扰百姓更加严重,朝廷才颁布诏书禁止,但其实仍是一纸空文,不过是敷衍了事。不久又下令在卢师寺修建“显宗神御殿”。卢师寺位于宛平县卢邱山,向来是大寺院,这次安放皇帝画像,大兴土木,征调数万名工匠,耗费钱财数百万两,装饰得金碧辉煌,一时无两。后来又另建“显宗神主”安置在殿中,悬挂匾额题名,称为“大天源延圣寺”。赐给主持和尚钞票两万锭,并赐予吉安、临江两路的田地一千顷。中书省官员看不下去,联合上奏道:

“我们听说供养军民,必须依靠土地,而土地所产出的食物是有限的,普通百姓尚且担心不够,更何况将土地挪作他用呢?从前世祖建造大宣文、弘教等寺庙,赐给僧人永久田产,当时就已经被视为浪费。而成宗又修建天寿万宁寺,与世祖相比,耗费翻倍。武宗兴建崇恩、福元寺庙,仁宗建造承华、普庆寺庙,其收入更是远超前代。英宗凿山开寺,伤害兵农,最终也无益处。土地是祖宗的遗产,子孙应当共同珍惜。我们担心将来有人借机兴工役,以私利为名,私欲横流,福未到而祸已至。希望陛下能够深思!”

泰定帝看到奏章后,也发了表扬正直官员的诏书,但内心始终迷信。每当发生天灾人祸,总命令番僧虔诚地举行佛事,默念祈祷,以求消除灾祸。番僧依照惯例,请求赦免囚犯,因此赦令不断颁布。凡是偷盗、奸淫、贪污等罪行,一律被赦免,洗清罪过,甚至连重犯再次被逮捕,也瞬间被释放。请问,天下有几个真正悔改的罪人?越宽容,情况越糟。京城之内,法律几乎形同虚设,更不用说外地了。反复批评佞佛之弊,实属痴人说梦。

泰定帝始终没有醒悟,还因为次子出生,认为这是佛菩萨保佑,刚满一个月就让他受戒。由于对佛的虔诚,竟把本应举行的郊祀祖庙大典搁置一边。监察御史赵思鲁上奏说,天子亲自祭祀郊庙,可以通达天地精气,迎接福气,安抚百姓,繁荣万物,历代帝王无不亲自参与。如今应按古制,认真对待,虔诚祭拜,才可能得到天赐的福运。泰定帝不以为然。既然有佛保佑,就无需举行郊祀了。朝中官员纷纷抗议,赵思鲁再次入朝面陈。泰定帝说:“世祖的制度中,没有听说他亲自祭祀郊庙。我只知道效法世祖,世祖做过的事,我一定照做;世祖没有做过的,我也不去增添。以后郊天祭庙的事,可以由大臣代为举行即可。”监察官员还想再陈述,泰定帝直接拂袖而去。

后来帝师逝世,朝廷大兴佛事,命令塔失铁木儿、纽泽负责监督,召集京城僧众诵经念佛,持续数十天。又聘请西僧藏班藏卜担任新的帝师,赐予玉印,下诏通令全国。同时还下令在天寿万宁寺修建“成宗神御殿”,规模与显宗神御殿完全相同。

正当工程大规模展开之时,太常寺上奏称,宗庙中的武宗金主和所有祭器,全部被偷走。此前曾偷走仁宗神主,这次又偷走了武宗神主,太庙中竟窝藏盗贼,令人难以理解。泰定帝下令重新制作金主,安放在庙中,并要求追查盗贼,但此事被草率处理,毫无进展。后来因监察官员再次弹劾,才责令太常寺礼仪官员负责,只是神主突然失踪,始终下落不明。

恰逢扬州崇明、海门发生海水泛滥,汴梁的畎沟、兰阳河泛滥,建德、杭州、衢州属地也遭水灾,还有真定、晋宁、延安、河南等地屯田遭遇旱灾,大都、河间、奉元、怀庆等地爆发蝗灾,巩昌府通漕县山体崩塌,碉门发生地震,震声如雷,白天天色昏暗,天全道山爆炸,飞石砸死人,凤翔、兴元、成都、峡州、江陵等地同时发生地震。各地警报不断。泰定帝只与西僧商议,让他们白天诵经念咒,晚上敲鼓击钟,跪拜膜拜,祈求解灾。还下令在京内外官员,必须恭敬地祭祀五岳四渎等名山大川。以为神佛有灵,能在暗中庇护,谁知旱灾、水灾、虫灾、风灾轮番出现。百姓上报官府,官府上报皇帝,泰定帝毫无主见,竟想到一个方法:下诏改年号!祈佛无用,改年号更是无意义。朝廷大臣商议定下“致和”二字,于泰定五年春季将年号改为“致和”。同时再次诏告帝师,命令各地僧人更加虔诚行佛事,并下令在沿海地区建造二百一十六座佛塔,以镇压海路。真是荒唐之举!

帝师藏班藏卜上奏说:“皇帝虽然已经受了佛法,但如果想增加福气和延长寿命,还必须亲自受持‘无量寿佛’戒律。”泰定帝当即同意。选定了日期,在兴圣殿举行仪式,邀请帝师前来,督设经坛。上供“无量寿佛”金牌,下设华幡宝盖,乐钟齐鸣。由帝师下属的僧人吹起法螺,摇动金铃,接着大锣大鼓,轰轰作响。帝师身穿红衣,头戴毘卢帽,先到坛前焚香祷告,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异语,不断念着“嘛咪叭吽”,然后引领泰定帝到坛前跪下,帝师在一旁虔诚诵读祝文,又念了无数佛号,才允许泰定帝模仿僧人仪式,跪拜受戒。这时后妃们也纷纷聚集在坛前,兴圣殿内外挤得水泄不通。那群僧人多是张头探脑、眼睛发亮,你夸他相貌俊美,我夸他风度妖娆,彼此评头品足,互相偷看,甚至有的嘴里念着“波罗密多”“阿弥陀佛”,也已变得颠三倒四、语无伦次。无量寿佛尚未来临,女观音早已出现在坛前,怎能不令僧人动心?受戒仪式结束后,泰定帝走出殿门,众人散去,帝师也回寺,僧人纷纷退去,饮酒寻欢,逍遥自在。

第二天,宫中发放金银钞票,赏赐给僧众,又花费了数百万两白银。泰定帝认为福寿双全,非常欣慰。后来出猎柳林,偶然感冒,心情郁郁寡欢,便决定巡幸上都,游春解闷。随即命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、签书枢密院事燕帖木儿留守京城,自己率领皇后、皇太子以及丞相倒剌沙等人,前往北上。从春季到夏季,一直住在行宫,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,完全不关心朝政。

恰好有殊祥院使也先捏从建康北归,秘密告诉丞相倒剌沙,说怀王将有变故,必须防范。倒剌沙立即上奏,请求皇帝下令将怀王迁居江陵。这位怀王是谁?就是武宗的次子图帖睦尔。当初泰定帝即位后,召各地王公回府,图帖睦尔也从琼州召回,见第三十六回。被封为怀王。泰定二年,命他出居建康,任命也先捏为怀王的护卫。但也先捏与怀王关系不和,私自前往上都,密报谗言。泰定帝来不及查证,竟照着倒剌沙的建议,派遣宗正扎鲁忽赤、雍古台南下,命令怀王迁往江陵。怀王遵旨西迁,回禀后,泰定帝已病重,病情日益加重,最终于七月中秋在上都驾崩,年仅三十六岁。无量寿佛戒有什么效果?

丞相倒剌沙认为太子年幼,不宜立即立为君主,于是擅自揽权,独断专行,导致天怒人怨,众叛亲离,国家陷入混乱,又由此引发更大的变故。发动叛乱的人,正是留守京城的燕帖木儿。燕帖木儿是元朝末期的祸根,因此特别点明。

燕帖木儿是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的第三子,武宗在朔方镇守时,已作为重要宿卫深受宠爱。床兀儿去世后,继承左卫亲军都指挥使之职。泰定二年升任太仆卿,致和元年升为签书枢密院事,留守京都,实际上掌控着枢密院的印信。得知泰定帝病重后,他便萌生异心,心想:自己深受武宗宠幸,不能辅佐他两个儿子继承皇位,恐怕有负主恩。泰定帝也提拔自己为高官,何不考虑回报?于是与继母察吉儿公主、家族成员阿剌帖木儿及密友孛伦赤等人商议,决定在泰定帝病逝后,迎立怀王图帖睦尔,篡夺武宗的皇统。

等到泰定帝驾崩,皇后弘吉剌氏派使者前往京城,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剌收掌百官印信,安抚百姓。燕帖木儿知道局势已无法拖延,便对西安王说:“君主已去世,太子年幼,国家必须选择一位年长君主,才能稳住局面。况且天下正统应属于武宗的后人,英宗不配继承,大行皇帝更属于旁支,更加混乱。现在应正名定分,迎立武宗的后嗣,时机不容错过,功在当下,王爷以为如何?”其实只是想争功,根本不顾忠义。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说:“说得没错,但周王远在漠北,怎么办?”燕帖木儿说:“怀王曾居江陵,为什么不先迎立他?”西安王说:“弟弟不能先于兄长,此事还需商量!”燕帖木儿说:“先迎立怀王入都,安定民心,再迎接周王,这并非首次,仁宗当年就是这样做的,何不效法?”西安王说:“上都已有命令,命乌都伯剌收集印信,我若要举事,他竟不从,这岂不是为难?”燕帖木儿说:“古人有言:‘天下大事,必先发制人’。若你们阻拦,就等同于背叛。我已派人秘密前去,你们应立即行动。”两人终于决定。

当时董里明阿等人已抵达河南,与平章伯颜密谈计划,伯颜将密谋告知平章曲烈、右丞别铁木儿,命他们发兵南下迎接。可两人却不知时务,坚决阻拦。伯颜感叹道:“我本受武皇厚恩,委以心腹,如今官位至此,还能有何指望?只是因大义当临,不敢推脱,才如此转告,望你们不要阻挠。”曲烈依然不从,惹得伯颜大怒,竟将两人杀死,随后招募五千勇士,命蒙哥不花率领,迅速前往迎接怀王。自己也整顿军队,严阵以待。参政脱别台劝谏道:“如今蒙古军队与守卫士兵都在上都,内地各关隘守军薄弱,恐怕难以成功。”伯颜怒斥道:“你敢扰乱军心吗?违背命令者斩!”脱别台吓得逃跑。当晚,脱别台竟持刀刺杀伯颜,被伯颜察觉,拔剑将其斩杀,并夺走其部下武器,收拢战马一千二百匹。这时怀王在江陵,经撤里不花等人催促,立即动身。先派撤里不花回告伯颜,封为河南行省左丞相。怀王抵达河南后,伯颜披甲戴盔,率百官父老在郊外恭敬迎接,进入后又俯首称“万岁”,上前叩首劝进。怀王脱掉金铠,换上御服,亲自赐予伯颜宝刀,命他随同北上。正如诗中所说:

“万骑遥从南陆发,六飞快向北郊来。”

想看怀王入京后的具体情形,容待下回再叙。

元代佞佛之风,自世祖开始,后世子孙愈演愈烈,这正是开创基业的君主为何必须慎思自己治国方针的深刻教训。本回详述了泰定帝佞佛之事,尤其在“受无量寿佛戒”一段,生动揭露了僧侣的腐败与堕落。僧侣为权势而行淫秽之事,如禹鼎铸恶,神犀照妖,再无过之。这不是作者刻意描摹,而是因为这些和尚、秃子,行为丑恶,实属令人发指,告诫世人:善男信女,务必迅速醒悟,切勿被这些丑类所欺骗,作者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。泰定帝在位五年,政绩平平,所诛的逆党也非出于本心,或许他只是害怕逆党在阴间报复,才借佛事进行忏悔?驾崩后,宫廷内乱爆发,佛真的有灵吗?还是根本无灵?像燕帖木儿这样图谋立怀王、抵抗上都的行动,更充分说明了佞佛的君主不仅无益,反而加速了灾祸的发生。读史者应引以为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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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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