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三十五回 集黨羽顯行弒逆 扈鑾蹕橫肆姦淫

且說御史大夫鐵失,本是鐵木迭兒的走狗,嘗拜鐵木迭兒爲義父,自稱乾兒。至鐵木迭兒奪官籍爵,其子鎖南亦免職,兩人很是怨憤,恨不得將英宗拜住兩人,立刻捽去。無如君臣相得,如漆投膠,拜住說一事,英宗依一事,拜住說兩事,英宗依兩事,鐵失、鎖南只恐拜住再行奏劾,重必授首,輕必加譴,因此日夜籌謀,時思下手。還有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兒,大司農失禿兒,前平章政事赤斤鐵木兒,前雲南平章政事完者,典瑞院使脫火赤,樞密院副使阿散,僉書樞密院事章臺,衛士禿滿,及諸王按梯不花,孛羅月魯不花,曲呂不花,兀魯思不花,及鐵失弟索諾木等,統聯結一氣,伺機待發。巧值英宗幸上都,拜住隨去,奸黨或從或不從,內外煽謀,勢愈急迫。  一夕,英宗在行宮,忽覺心驚肉跳,坐立欠安,上牀就寢,彷彿似有神鬼在側,倏寐倏醒。爲被弒預兆。自思夜睡不寧,莫非有魔障不成,遂於次日起牀,飭左右傳旨,命作佛事。拜住聞命,即入奏道:“國用未足,佛事無益,請陛下收回成命。”英宗遲疑半晌,方道:“不作佛事,也屬無妨。”拜住退後,不到半日,又有西僧進奏,略言陛下驚悸,國當有厄,非大作佛事,及普救罪囚,恐難禳災徼福。英宗道:“右相說佛事無益,所以罷休,你去與右相說知,再作計較。”  西僧奉旨,即往與拜住商議。拜住瞋目道:“你等專借佛事爲名,謀得金帛,這還可以曲恕;惟一作佛事,便赦罪犯,你想朝廷憲典,所以正治萬民,豈容你僧徒弄壞?縱庇一囚,貽害數十百人,以此類推,釀惡不少,你等藉此斂財,佛如有靈,先當誅殛!我輔政一日,你等一日休想,快與我退去,不必在此曉舌!”  西僧撞了一鼻子灰,便出去通知奸黨。原來西僧進言,實是奸黨主使,意欲藉此赦罪,免得譴戮。偏偏拜住鐵面無私,疾詞呵斥。那時奸黨憤不可遏,齊聲呼道:“不殺拜住,誓不幹體!”鐵失時亦在場,便道:“你等亦不要瞎鬧,須計出萬全,方可成功。今日的事情,只殺一個拜住,也恐不能成事,看來須要和根發掘呢!”惡人除善,唯恐不盡,故小則廢主,大則弒君。大衆連聲道:“甚好!這等主子,要他何用?不如並殺了他。”鐵失道:“去了一個主子,後來當立何人?”這一語卻問住衆口。鐵失笑道:“我早已安排定當了!晉王現鎮北邊,何妨迎立?”大衆都齊聲贊成。鐵失道:“晉王府史倒剌沙,與我往來甚密,他子哈散,曾宿衛宮中,我前已令哈散回告乃父,繼復使宣徽使探忒密語晉王,諸已接洽,總教大事一成,便可往迎。”大衆道:“嗣皇已有着落,大事如何行得?”鐵失道:“聞昏君將回燕京,途次便可行事。好在我領着阿克蘇衛兵,教他圍住行幄,不怕兩人不入我手,就使插翅也難飛去!”言畢,呵呵大笑。大衆道:“好極!好極!但也須遣人密報,免得臨事倉皇。”鐵失道:“這個自然,我便着人去報便了。”當下派遣斡羅思北行。  斡羅思即日趲程,一行數日,方到晉王府中。聞晉王出獵禿剌,只探忒留着,兩下接談。探忒道:“我與倒剌沙已議過數次,倒剌沙很是贊成。只王意尚是未定。”斡羅思道:“倒剌沙內史,想伴王同去。”探忒道:“是的!”斡羅思道:“事在速行,我與你同去見王,何如?”探忒應着,便跑至禿剌地方,入見晉王。  晉王問有何事?斡羅思道:“鐵御史令我前來,致詞王爺,現已與也先鐵木兒、失禿兒、哈散等,謀定大事。若能成功,當推立王爺爲嗣皇帝!”這語說出,總道晉王笑臉相迎,不意晉王顏色驟變,大聲叱道:“你敢教我謀死皇侄麼?這等奸臣,留他何用,快推出斬訖!”斡羅思被他一嚇,身子似殺般抖將起來,但見旁邊走過一人,跪稟晉王道:“王爺如誅斡羅思,轉使皇帝疑爲擅殺,不如囚解上都,使證逆謀,較爲妥當。”晉王視之,乃是府史別烈迷失,便道:“你說得很是!便命你押解去罷。”於是命左右抬過檻車,把斡羅思加上鐐銬,推入車內,由別烈迷失,帶了衛卒百名,解送上都。  看官欲知晉王爲誰?待小子補敘詳明。晉王名也孫鐵木兒。一作伊遜特穆爾。系裕宗真金長孫,晉王甘麻剌嫡子。甘麻剌曾封鎮漠北,管轄太祖發祥的基址,領四大鄂爾多地,蒙語稱爲四大斡耳朵。世祖殂時,甘麻剌聞訃奔喪,至上都,擁立成宗。大德二年,甘麻剌歿,子也孫鐵木兒襲位,仍鎮北邊。武宗、仁宗先後嗣立,也孫鐵木兒統共翊戴,立有盟書。至是不願附逆,因囚遣斡羅思赴上都。偏值英宗南還,禍機已發,好好一位英明皇帝,及一個忠良右相,竟被鐵失兄弟等害死南坡。一聲河滿子。  原來南坡距上都,約百餘里,英宗自上都啓蹕,必至南坡暫駐。這日夜間,鐵失已密命阿克蘇衛兵,守住行幄,他即率領奸黨,持刀而入。拜住正要就寢,驀聽外面有喧嚷聲,即持燭出來,只見鐵失弟索諾木,執着明晃晃的刀,首先奔至。拜住厲聲喝道:“你等意欲何爲?”言未已,索諾木已搶前一步,手起刀落,將拜住持燭的右臂,剁落地上,拜住大叫一聲,隨僕於地,逆黨乘勢亂砍,眼見得不能活了。拜住已死,鐵失復帶着逆黨,闖入帝寢。英宗時已就臥,聞聲方起,正在披衣下牀,逆黨已劈門而入。英宗忙叫宿衛護駕,誰知衛士統不知去向,那罪大惡極的鐵失,居然走至榻前,親自動手,把刀一揮,將英宗殺死。英宗在位三年,年僅二十一,天姿明睿,史稱他刑戮太嚴,奸黨畏誅,因構大變。小子以爲鐵失、鎖南早罹罪案,若英宗先已加誅,便是斬草除根,難道還能圖變麼?這是史官論斷太偏,不足憑信。小說中有此評筆,方合曆史演義本旨。  這且休表,且說鐵失等已殺了拜住,弒了英宗,便推按梯不花、也先鐵木兒爲首,奉着璽綬,北迎晉王也孫鐵木兒。也孫鐵木兒聞着此變,一時不好究治逆黨,就在龍居河即克魯倫河。旁,設起黃幄,受了御寶,先即皇帝位,佈告天下。這詔敕卻用蒙文,很足發噱,抄錄如下道:  薛禪皇帝!蒙語尊稱,世祖爲薛禪皇帝,薛禪雲者,聰明天縱之謂。  可憐見嫡孫裕宗皇帝長子,我仁慈甘麻剌爺爺,根底封授晉王,統領成吉思皇帝四個大斡耳朵,及軍馬達達達達即韃子。國土都付來,依着薛禪皇帝聖旨,小心謹慎。但凡軍馬人民的,不揀甚麼勾留裏,遵守正道行來的。上頭數年之間,百姓得安業,在後完澤篤皇帝,蒙語稱成宗爲完澤篤皇帝,完澤篤者,有壽之謂。教我繼承位次,大斡耳朵裏委付了來,已委付了的大營盤看守着。扶立了兩個哥哥,曲律皇帝,蒙語稱武宗爲曲律皇帝,曲律者,傑出之謂。普顏篤皇帝,蒙語稱仁宗爲普顏篤皇帝,普顏篤者有福之謂。侄碩德八剌皇帝。我累朝皇帝根底,不謀異心,不圖位次,依次本分,與國家出氣力行來。諸王兄弟每,衆百姓每,也都理會的也者。今我侄的皇帝,昇天了也麼,道迤南諸王大臣軍士的,諸王駙馬臣僚達之百姓每,衆人商量著大位次不宜久虛,惟我是薛禪皇帝嫡派,裕宗皇帝長孫,大位次裏合坐體例有,其餘爭立的哥哥兄弟也無有。這般晏駕,其間比及整治以來,人心難測,宜安撫百姓,使天下人心得寧,早就這裏即位。提說上頭,從著衆人的心,九月初四日,於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裏大位次裏坐了也,交衆百姓每心安的,上頭赦書行有。此詔錄諸《元史》,系是蒙文,原底未曾就譯,故有數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,中國近日欲通行白話,恐其弊亦必至此,遷喬入谷,令人不解!  是日,即命也先鐵木兒爲中書右丞相,倒剌沙爲中書平章政事,鐵失知樞密院事,餘如失禿兒、赤斤鐵木兒、完者禿滿等,俱授官有差。晉王初囚斡羅思,遣別烈迷失首告逆謀,可謂守正不虧,及聞英宗遇弒,不思入朝討賊,即受璽踐位加封逆黨,是毋亦利令智昏耶!當下遣使赴上都,祭告天地宗廟社稷;一面令右相也先鐵木兒準備法駕,調集侍從,擇日啓程,向京師進發。  也先鐵木兒自恃功高,又得大位,心中欣慰異常,便致書鐵失,教他前來迎駕。鐵失以京師重地,不便輕離,彼非有意留守,實是固位希寵。只遣完者、鎖南、禿滿等,馳奉賀表,且表歡迎。完者等到了行在,謁見嗣皇,奉諭優獎,喜得心花怒開,歡躍得很!慢着!至與也先鐵木兒相見,彼此道賀,大家都說鐵失妙策,讚揚不盡。也先鐵木兒掀着短鬚道:“老鐵的功勞,原是不可沒的;但非我幫助老鐵,恐怕老鐵也不能成事的。況現在的嗣皇帝,前已囚解斡羅思,擬告逆謀,後來我奉着璽綬,馳到此處,他還出言詰責,虧我把三寸妙舌,說得面面俱到,方得他應允即位,各給封賞,列位試想,我的功績,比老鐵何如?”言畢,呵呵大笑。完者等本是拍馬長技,至此見也先鐵木兒位居首輔,權勢烜赫,樂得見風使舵,曲意奉承,且齊聲說的是“全仗栽培”四字。那時也先鐵木兒笑容可掬道:“諸君是我知己,我在位一日,總界諸君安樂一日,富貴與共,子女玉帛亦與共,諸君以爲好否?”你的相位,不過數日可保,奈何?完者等復連聲稱謝。也先鐵木兒便命擺酒接風,大家喫得酩酊大醉,方纔散去。  越數日,車駕扈從等,都已備齊,就稟聞嗣皇帝,啓蹕登程。沿途侍衛人員,統歸也先鐵木兒節制,跋山涉水,不在話下。只也先鐵木兒行轅,比嗣皇帝的行幄,幾不相上下。所有命令,反較嗣皇帝爲尊嚴。看官試想:這時的也先鐵木兒,你道他榮不榮呢,樂不樂呢?層層翻跌,亦文中蓄勢之法。  既到上都,留守官吏,都出城迎接,謁過嗣皇帝,復謁右丞相,也先鐵木兒只在馬上點首。寫盡驕態。入城後,免不得有一番筵宴。嗣擬留駐數日,再行啓鑾。上都舊有行宮,及中書行省各署,彼此都按着職掌,分班列居。是時正當秋暮,氣候本尚未嚴寒,偏是年格外凜冽,朔風獵獵,雨雪霏霏,官吏擁着重裘,尚覺冷入肌骨。大寧、蒙古等地方,尤爲奇冷,牛羊駝畜等,大半凍斃。疑是小人道長之兆。嗣皇帝念切民依,令發京米賑饑。朔方正在施賑,南方又報水災,漳州、南康諸路,霪雨連旬,洪波氾濫,廬舍漂沒,不計其數。當由中書省循例請賑,即奉旨照準,帝澤雖是如春,百姓終難全活。獨也先鐵木兒意氣自豪,毫不把民生國計,系在心上,鎮日裏圍爐御冷,飲酒陶情。  一日天氣少暖,與完者、鎖南等,並僕役數人,出門閒逛。只見盈山皆白,淡日微紅,一片蕭颯景象,無甚悅目。約行裏許,愈覺寒風侵袂,景色蒼涼。也先鐵木兒便道:“天寒得很,不如回去罷!”完者等自然遵諭,便循原路回來。將到門首,忽有兩輿迎面而至,當先的輿內,坐着一位半老佳人,紅顏綠鬢,姿色未衰,也先鐵木兒映入眼波,已是暗暗喝采。隨後的輿中,恰是一個娉婷妙女,豔如桃李,嫩若芙蕖,望將過去,差不多是破瓜年紀,初月丰神。便失聲道:“好一個女郎!不知是誰家掌珠?”  鎖南道:“何不問他一聲!”完者即命僕役,詢問輿夫,輿夫答是朱太醫家眷。也先鐵木兒聞着,也只好站住一旁,讓他過去。一面低語完者道:“想她們總是母女,若得這般佳人,作爲眷屬,也不枉虛過一生了!”完者道:“相爺的權力,何事不可行?”也先鐵木兒道:“難道去搶劫不成?”完者道:“這亦何妨!”也先鐵木兒道:“她是宦家妻女,比不得一個平民,如何可以搶劫?”難道平民的妻女,便可搶劫麼?鎖南道:“朱太醫是一個微員,相爺若取他女爲妾,還是把他賞收哩!”完者道:“我卻去問他允否?再作計較。”也先鐵木兒道:“也好!”  完者即領着僕役,搶前數步,喝輿夫停輿。輿夫尚不肯從,偏如虎如狼的僕役,將輿撳住,口稱相爺有命,教你回輿,你敢不從麼?輿夫無奈,把輿抬轉至中書省門前,勒令停住,叫婦女二人下輿,嚇得朱家母女,呆坐無言,只簌簌的亂抖。完者道:“裝什麼婦女腔?相爺要女郎爲妾,你等快即下輿!”二人仍是坐着,完者叱僕役道:“快拽她出來!”僕役聞言,就一齊動手,把母女兩人拽出,送入也先鐵木兒寢所。也先鐵木兒,並未命他強取,由完者等助成之,可見助紂爲虐,罪尤甚於桀也。遂隨也先鐵木兒入門,並拱手作賀道:“相爺今日入溫柔鄉,明日要賞我等一杯喜酒哩!”  也先鐵木兒道:“事已如此,倘她母女不從,奈何?”完者、鎖南齊聲道:“相爺這麼權力,不能制此婦女,如何可以制人?”說得也先鐵木兒無詞可答。二人遂告別欲行,也先鐵木兒道:“且慢,你等且爲我勸此母女,何如?”完者奉命入也先鐵木兒寢室,好一歇,方出來道:“她母女並不發言,想已是默許了!我等且退,何必在此觀戲。”當下挈鎖南手,與也先鐵木兒告別。  也先鐵木兒送出兩人,竟入寢室,來視朱太醫妻女。但見她二人相對坐着,玉容慘澹,珠淚雙垂,不由的淫興勃發,竟去抱這少女。誰知少女未曾入懷,面上已撲的一聲,竟着了一掌。正是:  弒逆已難逃史筆,姦淫尚不顧刑章。  畢竟掌聲從何而來?且至下回續敘。  ----------  英宗之被弒,人以爲英宗之過嚴,吾以爲英宗之過寬,其評已見上回。惟晉王即位,不先聲明討賊,且令也先鐵木兒爲首相,試思彼能弒英宗,獨不能戕自己乎?且自漠北入上都,一切命令,皆出也先鐵木兒之手,以致威權愈甚,肆意妄行,甚至太醫家眷,亦可強拽入門,恣情奸宿,前如阿合馬、盧世榮等,尚不若此兇橫。國家愈衰,奸惡愈滋,讀史者能無廢書三嘆乎!雖然,弒君之罪,尚可幸逃,之罪,亦奚憚乎?大憝不誅,天下固無寧日也。

譯文:

且說御史大夫鐵失,原本是鐵木迭兒的親信狗奴,曾把鐵木迭兒當作義父,自稱乾兒。等到鐵木迭兒被奪去官職和爵位,他的兒子鎖南也被免職,兩人心裏非常怨恨,恨不得立刻把英宗時期的宰相拜住殺了。無奈君臣之間感情深厚,像膠水一樣黏在一起。拜住只要有建議,英宗就採納;拜住說兩件事,英宗就答應兩件事。鐵失和鎖南怕拜住再上奏彈劾,一旦被揭發,輕則受罰,重則處死,因此日夜謀劃,時刻盤算着如何下手。還有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兒、大司農失禿兒、前平章政事赤斤鐵木兒、前雲南平章政事完者、典瑞院使脫火赤、樞密院副使阿散、僉書樞密院事章臺、衛士禿滿,以及諸王按梯不花、孛羅月魯不花、曲呂不花、兀魯思不花和鐵失的弟弟索諾木等人,全都聯合起來,密謀行動,等待時機。恰好英宗前往上都,拜住也隨行而去,這些奸黨有人跟隨,有人不跟,內外勾結,形勢更加緊迫。

一天晚上,英宗在行宮中突然心驚肉跳,坐立不安,上牀睡覺,卻像有鬼神在身邊一樣,一會兒睡着,一會兒又驚醒。他覺得自己夜不能寐,恐怕是遇到了邪祟,於是第二天一早,命令左右大臣傳旨,要舉行佛事以求平安。拜住聽聞此事,立刻入宮奏報:“國家財政緊張,佛事毫無益處,請陛下收回成命。”英宗猶豫了半天,才說:“不舉行佛事,也無妨。”拜住退下後,不到半天,又有位西僧前來報告,說皇帝驚悸不安,國家將有災禍,除非大舉舉行佛事,普赦罪犯,否則難以消除災禍、獲取福氣。英宗說道:“右相說佛事無益,所以作罷,你去告訴右相,再做商量。”

西僧奉命前往與拜住商議。拜住怒目而視,說道:“你們專借佛事之名,謀取錢財,這還能寬恕;但若真要舉行佛事,就赦免罪犯,你們想想,朝廷法律正是用來治理百姓的,怎能任由你們僧人胡亂破壞?縱然饒了一個人,卻會害幾十上百人,以此類推,惡果無窮。你們以此斂財,佛如有靈,應先殺你們!我輔佐朝政一日,你們就休想得逞,快滾出去,別在這兒多嘴!”

西僧被打得灰頭土臉,立刻回去通知奸黨。其實西僧進言,是奸黨主使,本意是藉此赦免罪犯,以免被懲罰。偏偏拜住正直無私,嚴厲斥責。這時奸黨氣憤難平,齊聲喊道:“不殺拜住,誓不罷休!”鐵失也在場,便說:“你們不要吵,必須制定萬全計謀,才能成功。如今只殺一個拜住,恐怕不成事,必須從根上剷除!”惡人要除善人,唯恐不徹底,所以小的可以廢掉君主,大的甚至可以弒君。衆人齊聲響應:“太好了!這種主子,還留他幹什麼?不如干脆把他也殺了。”鐵失說:“殺掉一個主子,以後還要立誰呢?”這句話卻讓衆人一時語塞。鐵失笑着說:“我早就安排好了!晉王現在鎮守北方,何不迎立他爲帝?”衆人一致贊成。鐵失接着說:“晉王府史倒剌沙,我跟他來往很密切,他兒子哈散曾爲宮中宿衛,我之前已經讓他回稟父親,又派宣徽使探忒暗中聯繫晉王,所有安排都已妥當,只要事情成功,就立即前往接應。”衆人問:“繼位的皇帝已經決定,事情如何實施?”鐵失說:“聽說昏君即將返回燕京,途中即可動手。好在我率領阿克蘇衛兵,把行帳圍住,不怕他們逃走,就算有翅膀也飛不出去!”說完,他哈哈大笑。衆人說:“太好了!太好了!但也得派人祕密通報,免得臨陣慌亂。”鐵失說:“這自然沒問題,我立刻派人去傳信。”於是派遣斡羅思北上。

斡羅思立即加快路程,數日後抵達晉王府。當時晉王正在打獵,只留下探忒在府中。兩人見面後,探忒說:“我和倒剌沙已經談過多次,倒剌沙非常贊成。只是王的意見尚未最終確定。”斡羅思說:“倒剌沙是內史,想必會陪同王爺一同前往。”探忒說:“是的。”斡羅思說:“事情要快點行動,我跟你一起去見王爺,好嗎?”探忒應允,便快步跑去禿剌地區,拜見晉王。

晉王問有什麼事?斡羅思說:“鐵御史派人找我,說他已與也先鐵木兒、失禿兒、哈散等人商議好大事。如果成功,將推舉王爺即位爲皇帝!”這話一出,晉王先是笑着回應,沒想到臉色驟變,大聲怒斥:“你們竟敢讓我去謀害皇侄?這種奸賊,留着幹什麼?快給我推出去斬首!”斡羅思嚇得身體發抖,只見旁邊一人走來,跪下稟報晉王說:“王爺若殺了斡羅思,皇帝會懷疑是擅自殺人;不如將他囚禁,押解到上都,作爲證據,更爲妥當。”晉王一看,是府史別烈迷失,便說:“你說得對,就命令你把他押解上去。”於是命人抬來囚車,給斡羅思戴上鐐銬,推入車中,由別烈迷失帶着一百名衛兵,押送至上都。

各位讀者想了解晉王是誰?待我詳細說明。晉王名叫也孫鐵木兒,也作伊遜特穆爾,是裕宗真金的長孫,晉王甘麻剌的親生兒子。甘麻剌曾被封爲鎮守北方的晉王,掌管成吉思汗發跡的根據地,擁有四大鄂爾地,蒙古語稱“四大斡耳朵”。世祖去世時,甘麻剌聽說消息後趕赴上都,擁立成宗。大德二年,甘麻剌去世,其子也孫鐵木兒繼承王位,仍鎮守北疆。武宗、仁宗相繼即位,也孫鐵木兒都曾輔佐擁立,立有盟約。如今他不願附和叛亂,因此下令將斡羅思囚禁,送往上都。偏偏正趕上英宗南歸,禍事已經爆發,原本一位英明的皇帝和一個忠良的宰相,竟被鐵失兄弟等人殺害於南坡。一聲“河滿子”奏響。

原來南坡距離上都約一百里,英宗自上都出發時,必定會到南坡暫住。那晚,鐵失早已祕密命令阿克蘇衛兵守住行帳,他自己便帶領一幫奸黨,手持利刃闖入。拜住正準備睡覺,突然聽到外面喧鬧,便手持蠟燭出門,只見鐵失的弟弟索諾木手持利刀首先衝來。拜住厲聲喝問:“你們想幹什麼?”話未說完,索諾木已搶前一步,揮刀砍下拜住持燭的右臂,手臂落地,拜住大叫一聲,隨即倒地。叛黨紛紛砍殺,拜住眼看活不成了。拜住死後,鐵失帶領叛黨闖入皇帝寢宮。英宗已經躺下,聽到聲音才起身,正披衣下牀,叛黨已破門而入。英宗急忙下令侍衛護駕,可侍衛全都不知情,那些罪大惡極的奸黨,竟然走到牀前,親自動手,一刀砍下英宗的頭顱。英宗在位三年,年僅二十一歲,天資聰穎,明察秋毫,史書稱他刑罰過嚴,奸黨畏懼而生反意,才引發這次政變。我認爲,鐵失和鎖南早已身陷罪案,若英宗一開始就加以誅殺,就是斬草除根,又怎會後來圖謀政變呢?這可能是史官評價過於偏頗,不可全信。小說中如此寫法,才合乎歷史演義的宗旨。

暫且不提這件事,再說鐵失等人殺了拜住、弒殺了英宗,便推舉按梯不花、也先鐵木兒爲首,奉上印信,前往北面迎接晉王也孫鐵木兒。也孫鐵木兒聽說此事,一時無法處理叛亂,便在龍居河(即克魯倫河)附近搭起黃帳,接受皇帝印信,立即登基稱帝,向天下發布詔書。這份詔書是用蒙古文寫的,顯得十分滑稽,我們抄錄如下:

“薛禪皇帝!這是對世祖的尊稱,薛禪意爲聰明天縱之君。可憐我這位嫡孫裕宗皇帝的長子,我仁慈的甘麻剌爺爺,原本被封爲晉王,統領成吉思汗的四大斡耳朵,以及軍隊、百姓,國土皆已交予,依照薛禪皇帝聖旨,一切必須遵守正道,不論何人,皆應忠心守法。上頭幾年之內,百姓安居樂業,後繼的完澤篤皇帝(即成宗,完澤篤意爲有長壽之福),已交我繼承皇位。四大斡耳朵已交給管理,大營也已委任守衛。我曾支持兩位哥哥,曲律皇帝(即武宗,曲律意爲傑出之君)、普顏篤皇帝(即仁宗,普顏篤意爲有福之君),還有侄子碩德八剌皇帝。我歷代皇帝都未有異心,未圖帝位,恪守本分,爲國家出力。諸王兄弟、百姓百姓也都心知肚明。如今我侄的皇帝去世了,各地王公大臣將士都商議,大位不宜空置,而我作爲薛禪皇帝嫡派,裕宗皇帝長孫,坐上皇位合乎法理,其他爭位的兄弟並無依據。如今皇位突然空出,人心難以預料,應安撫百姓,使天下人心安定,故我在此即位。照衆人意願,九月初四日,在成吉思汗的四大斡耳朵中即位,天下百姓心安,也應發佈赦免詔書。”

當天,任命也先鐵木兒爲中書右丞相,倒剌沙爲中書平章政事,鐵失爲樞密院使,其餘如失禿兒、赤斤鐵木兒、完者、禿滿等人,也都被授予官職。晉王起初因囚禁斡羅思並派人首告叛亂,可謂堅守正道;但當聽到英宗被殺後,他並未考慮回朝討伐叛亂,反而接受印信即位,還任命也先鐵木兒爲首相,這難道不是利慾薰心、心智被矇蔽嗎?於是派使臣前往上都,祭告天地、宗廟、社稷;又命右丞相也先鐵木兒準備儀仗,集結侍從,擇日啓程,前往京城。

也先鐵木兒自認爲功高望重,地位尊貴,內心非常得意,便寫信給鐵失,邀請他來迎駕。鐵失認爲京城是重地,不便輕易離開,他並非有意留守,實則是爲了固守權位、圖謀寵幸。於是只派遣完者、鎖南、禿滿等人,快馬赴京,送上賀表,並表示歡迎。完者等人到達後,謁見新皇帝,受到優厚賞賜,心裏高興極了!可當他們與也先鐵木兒見面時,彼此祝賀,都稱讚鐵失的計謀,稱頌不斷。也先鐵木兒捋了捋短鬚說:“老鐵的功勞,確實不可磨滅;但若不是我協助,恐怕老鐵也難成大事。況且現在的皇帝,先前囚禁了斡羅思,想告以謀逆,我帶着印信趕來,他反而質問我的言行,虧得我巧舌如簧,將一切講得面面俱到,才讓他同意即位,還給了我們封賞。諸位想想,我的功勞,比老鐵高得多吧?”說完,哈哈大笑。完者等人本來就擅長拍馬屁,見也先鐵木兒位居首輔,權勢顯赫,便樂得阿諛奉承,齊聲說“全靠栽培”。也先鐵木兒笑容滿面地說:“諸位是我的知己,我當權一天,就讓諸位安樂一天,富貴共享,子女玉帛也一起分享,諸位以爲如何?”你們的相位不過幾天就能保住,豈能久待?完者等人又連連感謝。也先鐵木兒便命人擺酒接風,大家喝得酩酊大醉,才散去。

幾天後,車駕和隨從全部備齊,向新皇帝稟報,準備啓程。沿途的衛兵都歸也先鐵木兒統轄,跋山涉水,一路順利。只看也先鐵木兒的行轅,幾乎和皇帝行帳一樣奢華,所有命令也比皇帝更顯威嚴。各位讀者想一想,此時的也先鐵木兒,你覺得他榮耀不榮耀?快樂不快樂?這一層層的鋪墊,正是爲文中的蓄勢之法。

抵達上都後,留守的官吏紛紛出城迎接,先參見新皇帝,再參見右丞相也先鐵木兒,卻只在馬上點頭示意。寫盡了他驕橫的氣焰。入城後,自然少不了設宴。新皇帝打算留駐數日,再啓程。上都原有行宮和中書行省的官署,各自按職守分別駐紮。當時正值秋季末尾,天氣本未嚴寒,偏生年格外嚴冷,北風呼嘯,雨雪紛飛,官吏們穿着厚裘,仍覺冷得深入骨髓。大寧、蒙古等地尤其寒冷,牛羊駱駝等牲畜,大半凍死。這似乎預示着小人當道的徵兆。新皇帝憐憫百姓艱困,下令發放京城糧食賑災。朔方正進行賑濟,南方又傳來水災,漳州、南康等地連降大雨,洪水氾濫,房屋漂沒,不計其數。朝廷中書省依法請示賑災,皇帝下令批准。雖然皇恩如春,百姓依舊難以活命。只有也先鐵木兒意氣風發,毫不關心民生國策,整天圍爐取暖,飲酒尋樂。

有一天天氣稍暖,也先鐵木兒與完者、鎖南等人和僕役幾人出門閒逛。只見滿山白雪,天邊微紅,景象蕭瑟,毫無悅意。走了一里多路,寒風越發刺骨,景色更加蒼涼。也先鐵木兒便說:“天氣太冷了,不如回去吧!”完者等人自然遵命,原路返回。快到門口時,突然看見兩輛轎子迎面而來,前頭轎裏坐着一位年過半百卻容顏依然美麗的婦人,紅顏綠鬢,風韻猶存,也先鐵木兒一見便暗自讚歎。後頭轎中則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,豔如桃李,嬌嫩如荷花,看過去幾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,初月般的面容。他不禁脫口而出:“真是一美人!不知是哪家的掌上明珠?”

鎖南說:“爲什麼不問問她?”完者便命令僕役去問轎伕。轎伕說是朱太醫家的妻女。完者說:“這位太醫的妻女,我們也應勸說勸說。”於是便派人把她強行拉出,送進也先鐵木兒的臥室。也先鐵木兒並未下令強取,而是由完者等人協助完成,可見助紂爲虐,罪惡比夏桀還要嚴重。少女被帶入房中,隨即拱手祝賀說:“相爺今天進入溫柔鄉,明天要賞我們一杯喜酒了!”

也先鐵木兒問:“這件事萬一她們不從,怎麼辦?”完者、鎖南齊聲說:“相爺有這麼大權力,怎能制服她們?自然可以控制人啊!”也先鐵木兒無話可說。兩人便要離開,也先鐵木兒說:“且慢,你們幫我勸勸她們,好嗎?”完者進去後,片刻纔出來,說:“她們母女都沒有說話,估計已經默許了!我們退下吧,何必在此看戲。”當下攜着鎖南離開,與也先鐵木兒告別。

也先鐵木兒送他們出門,獨自進入寢室,查看朱太醫的妻女。只見母女二人相對而坐,面容慘淡,淚水縱橫,也先鐵木兒見狀不禁邪念叢生,竟伸手抱住那少女。誰知少女尚未入懷,臉上“啪”地一聲,竟被打了一掌。正是:

弒逆難逃史筆,姦淫竟不顧法紀。

這掌究竟是從何而來?且待下回繼續講述。

英宗被殺,人們常說是英宗治事太嚴,我認爲是英宗太寬。這種評價已在上回提及。唯有晉王即位,不先宣佈討賊,反而任命也先鐵木兒爲首相,試問:他能弒殺英宗,難道就不能殺害自己嗎?自漠北進入上都後,一切政令皆出自也先鐵木兒之手,權力愈加膨脹,肆意妄爲,甚至可以強行將太醫家的妻女拽入房中,肆意奸宿。此前像阿合馬、盧世榮等人雖也兇橫,遠不及此等無恥。國家日益衰敗,奸惡之徒反而愈演愈烈,讀史者怎能不長嘆三聲呢?雖然弒君之罪尚可僥倖逃脫,但姦淫之罪,又豈敢輕視?大惡之人不被誅殺,天下哪裏能有安寧之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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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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