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义》•第三十五回 集党羽显行弑逆 扈銮跸横肆奸淫
译文:
且说御史大夫铁失,原本是铁木迭儿的亲信狗奴,曾把铁木迭儿当作义父,自称干儿。等到铁木迭儿被夺去官职和爵位,他的儿子锁南也被免职,两人心里非常怨恨,恨不得立刻把英宗时期的宰相拜住杀了。无奈君臣之间感情深厚,像胶水一样黏在一起。拜住只要有建议,英宗就采纳;拜住说两件事,英宗就答应两件事。铁失和锁南怕拜住再上奏弹劾,一旦被揭发,轻则受罚,重则处死,因此日夜谋划,时刻盘算着如何下手。还有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、大司农失秃儿、前平章政事赤斤铁木儿、前云南平章政事完者、典瑞院使脱火赤、枢密院副使阿散、佥书枢密院事章台、卫士秃满,以及诸王按梯不花、孛罗月鲁不花、曲吕不花、兀鲁思不花和铁失的弟弟索诺木等人,全都联合起来,密谋行动,等待时机。恰好英宗前往上都,拜住也随行而去,这些奸党有人跟随,有人不跟,内外勾结,形势更加紧迫。
一天晚上,英宗在行宫中突然心惊肉跳,坐立不安,上床睡觉,却像有鬼神在身边一样,一会儿睡着,一会儿又惊醒。他觉得自己夜不能寐,恐怕是遇到了邪祟,于是第二天一早,命令左右大臣传旨,要举行佛事以求平安。拜住听闻此事,立刻入宫奏报:“国家财政紧张,佛事毫无益处,请陛下收回成命。”英宗犹豫了半天,才说:“不举行佛事,也无妨。”拜住退下后,不到半天,又有位西僧前来报告,说皇帝惊悸不安,国家将有灾祸,除非大举举行佛事,普赦罪犯,否则难以消除灾祸、获取福气。英宗说道:“右相说佛事无益,所以作罢,你去告诉右相,再做商量。”
西僧奉命前往与拜住商议。拜住怒目而视,说道:“你们专借佛事之名,谋取钱财,这还能宽恕;但若真要举行佛事,就赦免罪犯,你们想想,朝廷法律正是用来治理百姓的,怎能任由你们僧人胡乱破坏?纵然饶了一个人,却会害几十上百人,以此类推,恶果无穷。你们以此敛财,佛如有灵,应先杀你们!我辅佐朝政一日,你们就休想得逞,快滚出去,别在这儿多嘴!”
西僧被打得灰头土脸,立刻回去通知奸党。其实西僧进言,是奸党主使,本意是借此赦免罪犯,以免被惩罚。偏偏拜住正直无私,严厉斥责。这时奸党气愤难平,齐声喊道:“不杀拜住,誓不罢休!”铁失也在场,便说:“你们不要吵,必须制定万全计谋,才能成功。如今只杀一个拜住,恐怕不成事,必须从根上铲除!”恶人要除善人,唯恐不彻底,所以小的可以废掉君主,大的甚至可以弑君。众人齐声响应:“太好了!这种主子,还留他干什么?不如干脆把他也杀了。”铁失说:“杀掉一个主子,以后还要立谁呢?”这句话却让众人一时语塞。铁失笑着说:“我早就安排好了!晋王现在镇守北方,何不迎立他为帝?”众人一致赞成。铁失接着说:“晋王府史倒剌沙,我跟他来往很密切,他儿子哈散曾为宫中宿卫,我之前已经让他回禀父亲,又派宣徽使探忒暗中联系晋王,所有安排都已妥当,只要事情成功,就立即前往接应。”众人问:“继位的皇帝已经决定,事情如何实施?”铁失说:“听说昏君即将返回燕京,途中即可动手。好在我率领阿克苏卫兵,把行帐围住,不怕他们逃走,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去!”说完,他哈哈大笑。众人说:“太好了!太好了!但也得派人秘密通报,免得临阵慌乱。”铁失说:“这自然没问题,我立刻派人去传信。”于是派遣斡罗思北上。
斡罗思立即加快路程,数日后抵达晋王府。当时晋王正在打猎,只留下探忒在府中。两人见面后,探忒说:“我和倒剌沙已经谈过多次,倒剌沙非常赞成。只是王的意见尚未最终确定。”斡罗思说:“倒剌沙是内史,想必会陪同王爷一同前往。”探忒说:“是的。”斡罗思说:“事情要快点行动,我跟你一起去见王爷,好吗?”探忒应允,便快步跑去秃剌地区,拜见晋王。
晋王问有什么事?斡罗思说:“铁御史派人找我,说他已与也先铁木儿、失秃儿、哈散等人商议好大事。如果成功,将推举王爷即位为皇帝!”这话一出,晋王先是笑着回应,没想到脸色骤变,大声怒斥:“你们竟敢让我去谋害皇侄?这种奸贼,留着干什么?快给我推出去斩首!”斡罗思吓得身体发抖,只见旁边一人走来,跪下禀报晋王说:“王爷若杀了斡罗思,皇帝会怀疑是擅自杀人;不如将他囚禁,押解到上都,作为证据,更为妥当。”晋王一看,是府史别烈迷失,便说:“你说得对,就命令你把他押解上去。”于是命人抬来囚车,给斡罗思戴上镣铐,推入车中,由别烈迷失带着一百名卫兵,押送至上都。
各位读者想了解晋王是谁?待我详细说明。晋王名叫也孙铁木儿,也作伊逊特穆尔,是裕宗真金的长孙,晋王甘麻剌的亲生儿子。甘麻剌曾被封为镇守北方的晋王,掌管成吉思汗发迹的根据地,拥有四大鄂尔地,蒙古语称“四大斡耳朵”。世祖去世时,甘麻剌听说消息后赶赴上都,拥立成宗。大德二年,甘麻剌去世,其子也孙铁木儿继承王位,仍镇守北疆。武宗、仁宗相继即位,也孙铁木儿都曾辅佐拥立,立有盟约。如今他不愿附和叛乱,因此下令将斡罗思囚禁,送往上都。偏偏正赶上英宗南归,祸事已经爆发,原本一位英明的皇帝和一个忠良的宰相,竟被铁失兄弟等人杀害于南坡。一声“河满子”奏响。
原来南坡距离上都约一百里,英宗自上都出发时,必定会到南坡暂住。那晚,铁失早已秘密命令阿克苏卫兵守住行帐,他自己便带领一帮奸党,手持利刃闯入。拜住正准备睡觉,突然听到外面喧闹,便手持蜡烛出门,只见铁失的弟弟索诺木手持利刀首先冲来。拜住厉声喝问: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话未说完,索诺木已抢前一步,挥刀砍下拜住持烛的右臂,手臂落地,拜住大叫一声,随即倒地。叛党纷纷砍杀,拜住眼看活不成了。拜住死后,铁失带领叛党闯入皇帝寝宫。英宗已经躺下,听到声音才起身,正披衣下床,叛党已破门而入。英宗急忙下令侍卫护驾,可侍卫全都不知情,那些罪大恶极的奸党,竟然走到床前,亲自动手,一刀砍下英宗的头颅。英宗在位三年,年仅二十一岁,天资聪颖,明察秋毫,史书称他刑罚过严,奸党畏惧而生反意,才引发这次政变。我认为,铁失和锁南早已身陷罪案,若英宗一开始就加以诛杀,就是斩草除根,又怎会后来图谋政变呢?这可能是史官评价过于偏颇,不可全信。小说中如此写法,才合乎历史演义的宗旨。
暂且不提这件事,再说铁失等人杀了拜住、弑杀了英宗,便推举按梯不花、也先铁木儿为首,奉上印信,前往北面迎接晋王也孙铁木儿。也孙铁木儿听说此事,一时无法处理叛乱,便在龙居河(即克鲁伦河)附近搭起黄帐,接受皇帝印信,立即登基称帝,向天下发布诏书。这份诏书是用蒙古文写的,显得十分滑稽,我们抄录如下:
“薛禅皇帝!这是对世祖的尊称,薛禅意为聪明天纵之君。可怜我这位嫡孙裕宗皇帝的长子,我仁慈的甘麻剌爷爷,原本被封为晋王,统领成吉思汗的四大斡耳朵,以及军队、百姓,国土皆已交予,依照薛禅皇帝圣旨,一切必须遵守正道,不论何人,皆应忠心守法。上头几年之内,百姓安居乐业,后继的完泽笃皇帝(即成宗,完泽笃意为有长寿之福),已交我继承皇位。四大斡耳朵已交给管理,大营也已委任守卫。我曾支持两位哥哥,曲律皇帝(即武宗,曲律意为杰出之君)、普颜笃皇帝(即仁宗,普颜笃意为有福之君),还有侄子硕德八剌皇帝。我历代皇帝都未有异心,未图帝位,恪守本分,为国家出力。诸王兄弟、百姓百姓也都心知肚明。如今我侄的皇帝去世了,各地王公大臣将士都商议,大位不宜空置,而我作为薛禅皇帝嫡派,裕宗皇帝长孙,坐上皇位合乎法理,其他争位的兄弟并无依据。如今皇位突然空出,人心难以预料,应安抚百姓,使天下人心安定,故我在此即位。照众人意愿,九月初四日,在成吉思汗的四大斡耳朵中即位,天下百姓心安,也应发布赦免诏书。”
当天,任命也先铁木儿为中书右丞相,倒剌沙为中书平章政事,铁失为枢密院使,其余如失秃儿、赤斤铁木儿、完者、秃满等人,也都被授予官职。晋王起初因囚禁斡罗思并派人首告叛乱,可谓坚守正道;但当听到英宗被杀后,他并未考虑回朝讨伐叛乱,反而接受印信即位,还任命也先铁木儿为首相,这难道不是利欲熏心、心智被蒙蔽吗?于是派使臣前往上都,祭告天地、宗庙、社稷;又命右丞相也先铁木儿准备仪仗,集结侍从,择日启程,前往京城。
也先铁木儿自认为功高望重,地位尊贵,内心非常得意,便写信给铁失,邀请他来迎驾。铁失认为京城是重地,不便轻易离开,他并非有意留守,实则是为了固守权位、图谋宠幸。于是只派遣完者、锁南、秃满等人,快马赴京,送上贺表,并表示欢迎。完者等人到达后,谒见新皇帝,受到优厚赏赐,心里高兴极了!可当他们与也先铁木儿见面时,彼此祝贺,都称赞铁失的计谋,称颂不断。也先铁木儿捋了捋短须说:“老铁的功劳,确实不可磨灭;但若不是我协助,恐怕老铁也难成大事。况且现在的皇帝,先前囚禁了斡罗思,想告以谋逆,我带着印信赶来,他反而质问我的言行,亏得我巧舌如簧,将一切讲得面面俱到,才让他同意即位,还给了我们封赏。诸位想想,我的功劳,比老铁高得多吧?”说完,哈哈大笑。完者等人本来就擅长拍马屁,见也先铁木儿位居首辅,权势显赫,便乐得阿谀奉承,齐声说“全靠栽培”。也先铁木儿笑容满面地说:“诸位是我的知己,我当权一天,就让诸位安乐一天,富贵共享,子女玉帛也一起分享,诸位以为如何?”你们的相位不过几天就能保住,岂能久待?完者等人又连连感谢。也先铁木儿便命人摆酒接风,大家喝得酩酊大醉,才散去。
几天后,车驾和随从全部备齐,向新皇帝禀报,准备启程。沿途的卫兵都归也先铁木儿统辖,跋山涉水,一路顺利。只看也先铁木儿的行辕,几乎和皇帝行帐一样奢华,所有命令也比皇帝更显威严。各位读者想一想,此时的也先铁木儿,你觉得他荣耀不荣耀?快乐不快乐?这一层层的铺垫,正是为文中的蓄势之法。
抵达上都后,留守的官吏纷纷出城迎接,先参见新皇帝,再参见右丞相也先铁木儿,却只在马上点头示意。写尽了他骄横的气焰。入城后,自然少不了设宴。新皇帝打算留驻数日,再启程。上都原有行宫和中书行省的官署,各自按职守分别驻扎。当时正值秋季末尾,天气本未严寒,偏生年格外严冷,北风呼啸,雨雪纷飞,官吏们穿着厚裘,仍觉冷得深入骨髓。大宁、蒙古等地尤其寒冷,牛羊骆驼等牲畜,大半冻死。这似乎预示着小人当道的征兆。新皇帝怜悯百姓艰困,下令发放京城粮食赈灾。朔方正进行赈济,南方又传来水灾,漳州、南康等地连降大雨,洪水泛滥,房屋漂没,不计其数。朝廷中书省依法请示赈灾,皇帝下令批准。虽然皇恩如春,百姓依旧难以活命。只有也先铁木儿意气风发,毫不关心民生国策,整天围炉取暖,饮酒寻乐。
有一天天气稍暖,也先铁木儿与完者、锁南等人和仆役几人出门闲逛。只见满山白雪,天边微红,景象萧瑟,毫无悦意。走了一里多路,寒风越发刺骨,景色更加苍凉。也先铁木儿便说:“天气太冷了,不如回去吧!”完者等人自然遵命,原路返回。快到门口时,突然看见两辆轿子迎面而来,前头轿里坐着一位年过半百却容颜依然美丽的妇人,红颜绿鬓,风韵犹存,也先铁木儿一见便暗自赞叹。后头轿中则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,艳如桃李,娇嫩如荷花,看过去几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,初月般的面容。他不禁脱口而出:“真是一美人!不知是哪家的掌上明珠?”
锁南说:“为什么不问问她?”完者便命令仆役去问轿夫。轿夫说是朱太医家的妻女。完者说:“这位太医的妻女,我们也应劝说劝说。”于是便派人把她强行拉出,送进也先铁木儿的卧室。也先铁木儿并未下令强取,而是由完者等人协助完成,可见助纣为虐,罪恶比夏桀还要严重。少女被带入房中,随即拱手祝贺说:“相爷今天进入温柔乡,明天要赏我们一杯喜酒了!”
也先铁木儿问:“这件事万一她们不从,怎么办?”完者、锁南齐声说:“相爷有这么大权力,怎能制服她们?自然可以控制人啊!”也先铁木儿无话可说。两人便要离开,也先铁木儿说:“且慢,你们帮我劝劝她们,好吗?”完者进去后,片刻才出来,说:“她们母女都没有说话,估计已经默许了!我们退下吧,何必在此看戏。”当下携着锁南离开,与也先铁木儿告别。
也先铁木儿送他们出门,独自进入寝室,查看朱太医的妻女。只见母女二人相对而坐,面容惨淡,泪水纵横,也先铁木儿见状不禁邪念丛生,竟伸手抱住那少女。谁知少女尚未入怀,脸上“啪”地一声,竟被打了一掌。正是:
弑逆难逃史笔,奸淫竟不顾法纪。
这掌究竟是从何而来?且待下回继续讲述。
英宗被杀,人们常说是英宗治事太严,我认为是英宗太宽。这种评价已在上回提及。唯有晋王即位,不先宣布讨贼,反而任命也先铁木儿为首相,试问:他能弑杀英宗,难道就不能杀害自己吗?自漠北进入上都后,一切政令皆出自也先铁木儿之手,权力愈加膨胀,肆意妄为,甚至可以强行将太医家的妻女拽入房中,肆意奸宿。此前像阿合马、卢世荣等人虽也凶横,远不及此等无耻。国家日益衰败,奸恶之徒反而愈演愈烈,读史者怎能不长叹三声呢?虽然弑君之罪尚可侥幸逃脱,但奸淫之罪,又岂敢轻视?大恶之人不被诛杀,天下哪里能有安宁之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