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阿忽台正欲抵敌,猛见一赳赳武夫,才知不是对手。这人为谁?就是诸王秃剌。秃剌指挥卫士,来擒阿忽台。阿忽台只怕秃剌,不怕卫卒,卫卒上前,被他推翻数人,即欲乘间脱逃。秃剌便亲自动手,把他截住。阿忽台至此,虽明知不敌,也只好拚命与斗。俗语说得好,棋高一着,缚手缚脚,况武力相角,更非他比,不到数合,已被秃剌揿住,饬卫士用铁索捆好。那时安西王阿难答,及诸王明里帖木儿,向没有甚么本领,早被卫士擒住。缚扎停当,押送上都,一面搜杀余党,一面禁锢皇后。 事粗就绪,诸王阔阔一作库库、牙忽都一作呼图。入内,语爱育黎拔力八达道:“罪人已得,宫禁肃清,王宜早正大位,安定人心!”现成马屁。爱育黎拔力八达道:“罪人潜结宫闱,乱我家法,所以引兵入讨,把他伏诛,我的本心,并不要作威作福,窥伺神器呢。怀宁王是我胞兄,应正大位,已遣使奉玺北迎。我等只宜静等宫廷,专待吾兄便了。” 当下哈喇哈孙议定八达监国,自统卫兵,日夕居禁中备变,并令李孟参知政事。李孟损益庶务,裁抑侥幸,群臣多有违言。于是李孟叹息道:“执政大臣,当自天子亲用,今銮舆在道,孟尚未见颜色,原不敢遽冒大任。”遂入内固辞,不获奉命,竟挂冠逃去。 是时海山已自青海启程,北抵和林,诸王勋戚,合辞劝进。海山道:“吾母及弟在燕都,俟宗亲尽行会议,方可决定。” 乃暂行驻节,专候燕都消息。 先是海山母弘吉剌氏,尝以两儿生命,付阴阳家推算。阴阳家谓“重光大荒落有灾,”“旃蒙作噩长久。”小子尝考据尔雅,大岁在辛曰:“重光,”在巳曰:“大荒落,”是重光大荒落的解释,就是辛巳年。又在乙曰:“旃蒙,”在酉曰:“作噩。”是旃蒙作噩的解释,就是乙酉年。海山生年建辛巳,爱育黎拔力八达生年建乙酉。弘吉剌妃常记在心,因遣近臣朵耳往和林,传谕海山道:“汝兄弟二人,皆我所生,本无亲疏,但阴阳家言,运祚修短,不可不思!” 海山闻言,嘿然不答。既而召康里脱脱进内,语他道:“我镇守北方十年,序又居长,以功以年,我当继立。我母拘守星命,茫昧难信,假使我即位后,上合天心,下顺民望,虽有一日短处,亦足垂名万世。奈何信阴阳家言,辜负祖宗重托!据我想来,定然是任事大臣,擅权专杀,恐我嗣位,按名定罪。所以设此奸谋,借端抗阻。你为我往察事机,急速报我!”星命家言原难尽信,但也未免急于为帝。 康里脱脱奉命至燕,禀报弘吉剌妃。弘吉剌妃愕然道:“修短虽有定数,我无非为他远虑,所以传谕及此。他既这般说法,教他赶即前来罢。” 当下遣回脱脱,复差阿沙不花往迎。适海山率军东来,途次遇着两人。阿沙不花具述安西谋变始末,及太弟监国,与诸王群臣推戴的意思。脱脱复证以妃言。海山大喜,即与二人同入上都,命阿沙不花为平章政事,遣他还报母妃又母弟。爱育黎拔力八达遂奉母妃至上都,诸王大臣亦随至,当即定议,奉海山为嗣皇帝。 海山遂于上都即位,追尊先考答剌麻八剌为顺宗皇帝,母弘吉剌氏为皇太后。一面宣敕至燕京,废成宗后伯岳吾氏,出居东安州,又将安西王阿难答,及诸王明里帖木儿,与左丞相阿忽台等,一并处死。嗣以安西王阿难答与伯岳吾后同居禁中,嫂叔无猜,定有奸淫情弊,所以不立从子,反欲妄立皇叔,业已秽乱深宫,律以祖宗dafa,罪在不赦,应迫她自尽。诏书一下,伯岳吾后无术可施,只好仰药自杀了。垂帘亦无甚乐趣,为此妄想,弄得身名两败,真是何苦! 海山后号武宗,因此小子于海山即位后,便称他为武宗。 当时改元至大,颁诏大赦。其文道: 昔我太祖皇帝以武功定天下,世祖皇帝以文德洽海内,列圣相承,不衍无疆之祚。朕自先朝肃将天威,抚军朔方,殆将十年,亲御甲胄,力战却敌者屡矣,方诸藩内附,边事以宁。遽闻宫车晏驾,乃有宗室诸王,贵戚元勋,相与定策于和林,咸以朕为世祖曾孙之嫡,裕宗正派之传,以功以贤,宜膺大宝。朕谦让未遑,至于再三,早已蓄谋为帝,偏说谦让再三,中国文字之欺诈,多半如此,可叹!还至上都,宗亲大臣,复请于朕。间者奸臣乘隙,谋为不轨,赖祖宗之灵,母弟爱育黎拔力八达,禀命太后,恭行天罚。内难既平,神器不可久虚,宗祚不可乏嗣,合词劝进,诚意益坚,朕勉徇舆情,于五月二十一日即皇帝位。任太守重,若涉渊冰,属嗣服之云初,其与民更始,可大赦天下,此诏。 嗣是驾还燕京,论功封赏,加哈喇哈孙为太傅,答剌罕一作达尔罕。为太保,并命答剌罕为左丞相,床兀儿、阿沙不花并平章政事。又以秃剌手缚阿忽台,立功最大,封为越王。哈喇哈孙谓祖宗旧制,必须皇室至亲,方可加一字的褒封,秃剌系是疏属,不得以一日功,废万世制。武宗不听,秃剌未免挟恨,暗中进谗,说是安西谋变,哈喇哈孙亦尝署名,自是武宗竟变了初志,将哈喇哈孙外调,令为和林行省左丞相,仍兼太傅衔,阳似重他,阴实疏他。浸润之谮,肤受之愬。一面立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,授以金宝,以弟作子,煞是奇闻。在武宗的意思,还道是酬庸大典,格外厚施。既欲酬庸,不妨正名皇太弟,何必拘拘太子二字耶!又令廷臣议定祔庙位次,以顺宗为成宗兄,应列成宗右,乃将成宗神主,移置顺宗下。成宗虽为顺宗弟,然成宗为君时,顺宗实为之臣,兄弟不应易次,岂君臣独可倒置耶?胡氏粹中谓如睿宗,裕宗,顺宗,皆未尝居天子位,但当祔食于所出之帝,其说最为精当。配以故太子德寿母弘吉剌后,因后亦早逝,所以升祔,这且不必细表。 单说武宗初,颇欲创制显庸,重儒尊道,所以即位未几,即遣使阙里,祀孔子以太牢,且加号“大成至圣文宣王,”赦全国遵行孔教。中书右丞孛罗铁木儿,用蒙古文译《孝经》,进呈上览,得旨嘉奖,并云《孝经》一书,系《孔圣》微言,自王公至庶人,都应遵循,命中书省刻版模印,遍赐诸王大臣。宫廷内外,统因武宗尊崇圣教,有口皆碑。既而武宗坐享承平,渐眈荒逸,每日除听朝外,好在宫中宴饮,招集一班妃嫔,恒歌酣舞,彻夜图欢。酒色二字,最足盅人。有时与左右近臣,蹴踘击球,作为娱乐,于是媚子谐臣,陆续登进,都指挥使马诸沙一作茂穆苏。善角牴,伶官沙的一作锡迪。善吹笙,都令他平章政事。角牴吹笙的伎俩,岂关系国政乎?乐工犯法,刑部不得逮问;宦寺干禁,诏旨辄加赦宥,而且封爵太盛,赏赍过隆,转令朝廷名器,看得没甚郑重。 当时赤胆忠心的大臣,要算阿沙不花,见武宗举动越制,容色日悴,即乘间进言道:“陛下居九重,所关甚大,乃惟流连曲蘖,昵近妃嫔,譬犹两斧伐孤树,必致颠仆。近见陛下颜色,大不如前,陛下即不自爱,独不思祖宗付托,人民仰望,如何重要!难道可长此沉湎么?”武宗闻言,倒也不甚介意,反和颜悦色道:“非卿不能为此言,朕已知道了!卿且少坐,与朕同饮数杯。”大臣谏他饮酒,他恰邀与同饮,可谓欢伯。阿沙不花顿言谢道:“臣方欲陛下节饮,陛下乃命臣饮酒,是陛下不信臣言,乃有此谕,臣不敢奉诏!”武宗至此,方沈吟起来。左右见帝有不悦意,遂齐声道:“古人说的主圣臣直,今陛下圣明,所以得此直臣,应为陛下庆贺!”言未毕,都已黑压压的跪伏地上,接连是蓬蓬勃勃的磕头声。绘尽媚子谐臣的形状。武宗不禁大喜,立命阿沙不花为右丞相,行御史大夫事。阿沙不花道:“陛下纳臣愚谏,臣方受职。”武宗道:“这个自然,卿可放心!” 阿沙不花叩谢而出,左右又奉爵劝酒。武宗道:“你等不闻直言么?”左右道:“今日贺得直臣,应该欢饮,明日节饮未迟!”明日后,又有明日,世人因循贻误,都以此言为厉阶。武宗道:“也好!”遂畅怀饮酒,直至酩酊大醉,方才归寝。越日,又将阿沙不花的言语,都撇在脑后了。可谓贵人善忘。 太子右谕德萧,前曾征为陕西儒学提举,固辞不至。武宗慕他盛名,召侍东宫,乃扶病至京师。入觐时,奉一奏折,内录尚书酒诰一篇,余无他语。别开生面。嗣因武宗未严酒禁,谢病乞归。或问故,萧道:“朝廷尊孔,徒有虚名,以古礼论,东宫东面,师傅西面,此礼可行于今日么?”遂还山。奉元人,操行纯笃,教人必以小学为基,所著有《三礼说》诸书。嗣病殁家中,赐谥贞献。元代儒臣,多不足取,如萧者亦不数觏,故特书之。过了数月,上都留守李璧,驰至燕都,入朝哭诉。由武宗问明原委,乃是西番僧强市民薪,民至李璧处诉状,璧方坐堂审讯,那西僧率着徒党,持梃入署,不分皂白,竟揪住璧发,按倒地上,捶扑交下。打到头开目肿,还将他牵拽回去,闭入空室,甚至禁锢数日,方得脱归。李璧气愤填胸,遂入朝奏报武宗。武宗见他面有血痕,倒也勃然震怒,立命卫士偕璧北返,逮问西僧,械系下狱。孰意隔了两日,竟有赦旨到上都,令将西僧释出。李璧不敢违命,只好遵行。 未几僧徒龚柯等,与诸正合儿八剌妃争道,亦将妃拉堕车下,拳足交加。侍从连忙救护,且与他说明擅殴王妃,应得重罪等语。龚柯毫不畏惧,反说是皇帝老子,也要受我等戒敕,区区王妃,殴她何妨!这王妃既遭殴辱,复闻讥詈,自然不肯干休,遣使奏闻。待了数日,并不见有影响。嗣至宣政院详查,据院吏言,日前奉有诏敕,大略谓殴打西僧,罪应断手,詈骂西僧,罪应断舌,亏得皇太子入宫奏阻,始将诏敕收回等语。 看官阅此,总道武宗酒醉糊涂,所以有此乱命,其实宫禁里面,还有一桩隐情,小子于二十六回中,曾叙及西僧势焰,炙手可热,为元朝第一大弊。然在世祖成宗时代,西僧骚扰,只及民间,尚未敢侵入宫壷。至武宗嗣位,母后弘吉剌氏,建筑一座兴圣宫,规模宏敞得很,常延西僧入内,讽经建醮,祷佛祈福,不但日间在宫承值,连夜间也住宿宫中。那时妃嫔公主,及大臣妻女,统至兴圣宫拜佛,与西僧混杂不清。这西僧多半淫狡,见了这般美妇,能不动心?渐渐的眉来眼去,同入密室,做那无耻勾当。渐被太后得知,也不去过问,自是色胆如天的西僧,越发肆无忌惮,公然与妃嫔公主等,luoti交欢,反造了一个美名,叫作“舍身大布施。”元宫妇女最喜入寺烧香,大约是羡慕此名。自从这美名流传,宫中旷女甚多,哪一个不愿结欢喜缘?只瞒着武宗一双眼睛。武宗所嗜的是杯中物,所爱的是床头人,灯红酒绿之辰,纸醉金迷之夕,反听得满座赞美西僧,誉不绝口,都受和尚布施的好处。未免信以为真。谁知已作元绪公。所以李璧被殴,及王妃被拉事,统搁置一边,不愿追究。就是太后弘吉剌氏,孀居寂寞,也被他惹起情肠,后来忍耐不住,也做出不尴不尬的事情来。为下文伏脉。 武宗忽明忽暗,宽大为心,今日敕造寺,明日敕施僧,后日敕开水陆大会,西僧教瓦班,善于献谀,令他为翰林学士承旨。并儒佛为一涂,也是创闻。还有宦官李邦宁,年已衰迈,巧伺意旨,亦蒙宠眷。他的出身,是南宋宫内的小黄门,从瀛国公赵顯北行,得入元宫。世祖留他给事内廷,至此已历事三朝,凡宫廷中之大小政事,他俱耳熟能详。武宗嘉他练达,命为江浙平章。邦宁辞道:“臣本阉腐余生,蒙先朝赦宥,令承乏中涓,充役有年,愧未胜任。今陛下复欲置臣宰辅,臣闻宰辅的责任,是佐天子治天下,奈何以刑余寺人,充任此职,天下后世,岂不要议及圣躬么!臣不敢闻命!”武宗大悦,擢他为大司徒,兼左丞相衔,仍领太医院事。邦宁竟顿首拜谢,受职而退。江浙平章,与大司徒同为重任,辞彼受此,何异以羊易牛,此皆小人取悦惯技,武宗适堕其术耳。 越王秃剌自恃功高,尝出入禁中,无所顾忌,就是对着武宗,亦惟以尔我相称。武宗格外优容,不与计较,后来益加放肆,尝语武宗道:“你的大位,亏我一人助成;倘若无我,今日阿难答早已正位,阿忽台仍然柄政,哪个来奉承你呢?”武宗不禁色变,徐答道:“你也太啰唣了,下次不要再说!”秃剌尚欲有言,武宗已转身入内,那时秃剌恨恨而去。 后来武宗驾幸凉亭,秃剌随着,将乘舟,被秃剌阻住,语复不逊,自此武宗更滋猜忌。及宴万岁山,秃剌侍饮。酒半酣,座中俱有醉意,秃剌复喧嚷道:“今日置酒高会,原是畅快得很,但不有我,哪有你等。你等曾亦忆及安西变事么了”念兹在兹,可见小人难与图功。武宗咈然道:“朕教你不要多言,你偏常自称功。须知你的功绩,我已酬赏过了,多说何为?”秃剌闻言,将身立起,解了腰带,向武宗面前掷来,并瞋目视武宗道:“你不过给我这物,我还你便罢!”言毕,大着步自去。 武宗愤甚,便语左右侍臣道:“这般无礼,还好容他么?”侍臣统与秃剌有嫌,哪里还肯劝解,自然答请拿问。当即命都指挥使马诸沙等,率着卫士五百名,去拿秃剌。好在秃剌归入邸中,沉沉的睡在床上,任他加械置锁,如扛猪一般,舁入殿中。迨至酒醒,由省臣鞫讯,尚是咆哮不服。省臣乃复奏秃剌不臣,阴图构逆,宜速正典刑,有诏准奏,秃剌遂处斩,一道魂灵,驰入酆都,与阿忽台等鬼魂,至阎王前对簿去了。小子有诗咏道: 褒封一字费评章,祖制由来是善防。 谁谓滥刑宁滥赏,须知恃宠易成狂! 欲知后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---------- 本回全为武宗传真,写得武宗易喜易怒,若明若昧,看似寻常叙述,实于武宗一朝得失,俱櫽括其间,较读《元史本纪》,明显多矣。夫以武宗之名位论,敦不谓其当立,然吾谓其得之也易,故守之也难。嗣位未几,即耽酒色,由是嬖幸臣,信淫僧,种种失政,杂沓而来。书所谓位不期骄,禄不期侈者,匪特人臣有然,人主殆尤甚焉!故武宗非一昏庸主,而其后偏似昏庸,为君诚难矣哉!读史者当知所鉴矣。
话说阿忽台正准备抵抗时,突然看见一个威武的武士,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。这人是谁呢?正是诸王秃剌。秃剌带领卫兵去捉拿阿忽台。阿忽台害怕秃剌,却不怕普通士兵,士兵上前,他把几个人推开,想要趁机逃跑。可是秃剌亲自出马,把他拦住了。阿忽台虽然知道自己不敌,也只能拼命抵抗。俗话说得好,棋差一着,就会处处被动;在武力对抗中,更不是他能比的。没过几回合,就被秃剌按在地上,卫兵用铁链把他绑好。当时安西王阿难答以及诸王明里帖木儿都没有多大本事,早就被士兵抓住了。绑好之后,押送到上都,并且搜杀余党,同时禁锢了皇后。
事情初步平定后,诸王阔阔(也作库库)、牙忽都(也作呼图)进去对爱育黎拔力八达说:“罪人已经被捕,宫中秩序已安,您该尽快登基,安定人心!”这话是奉承。爱育黎拔力八达说:“罪人秘密勾结后宫,破坏我家法秩序,所以我带兵讨伐,把他诛杀。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专权夺位,觊觎皇位。怀宁王是我亲哥哥,应该继位,我已经派使者去北方迎接他。我们只需静观其变,等待哥哥登基即可。”
当时哈喇哈孙商议决定由八达监国,自己则统领卫兵,日夜居住在宫中以防变故,并命令李孟参赞政事。李孟对政务进行整顿,抑制权贵投机,很多大臣因此不满。于是李孟叹息道:“执政的大臣应当由天子亲自任用,现在皇帝尚在路上,我还没有见到天子,自然不敢轻易担当大任。”于是他入宫坚决推辞,未被接受,最终辞官离开。
这时海山已经从青海出发,抵达和林。诸王贵族一同劝他即位。海山说:“我的母亲和弟弟在燕京,等宗室亲贵全部开会讨论之后,才能决定。”于是暂时驻扎在和林,等待燕京消息。
此前,海山的母亲弘吉剌氏曾请算命先生推算他和儿子的命运。算命先生说:“重光大荒落年会有灾祸,‘旃蒙作噩’长久不息。”海山出生的年份是辛巳年,而爱育黎拔力八达出生的年份是乙酉年。根据《尔雅》记载,“大岁在辛”称为“重光”,在巳年称“大荒落”;“在乙年”称“旃蒙”,在酉年称“作噩”。所以“重光大荒落”就是辛巳年,“旃蒙作噩”就是乙酉年。弘吉剌夫人一直记在心里,于是派近臣朵耳前往和林,告诉海山:“你们兄弟都是我生的,本无亲疏之分,但算命说命运长短不同,不可不深思!”
海山听了,默不作声。后来召见康里脱脱,对他说:“我镇守北方十年,年长且有功绩,我认为我应该继位。我母亲只是相信星命,这未必可信。如果我即位之后,顺应天意,符合民心,即使有短暂的不足,也足以传名万世。怎能相信算命之说,辜负了祖宗重托!我认为,这是当权大臣为了阻止我继位,故意制造混乱,设此阴谋来阻挠。你去探查情况,立刻回报我!”
康里脱脱奉命前往燕京,报告弘吉剌夫人。弘吉剌夫人吃惊道:“命运长短虽有定数,我不过是为他们长远考虑,才提醒此事。他既然这样说法,你就让他立刻回来吧。”
于是派人把脱脱召回,又派阿沙不花前去迎接。恰逢海山率军东进,途中遇到两人。阿沙不花详细叙述了安西王作乱的始末,以及太弟监国、诸王大臣拥戴他的意思。脱脱又以母亲的话为证。海山大喜,随即与两人一同进入上都,任命阿沙不花为平章政事,派他回去报告母亲和弟弟。爱育黎拔力八达也带着母亲到上都,诸王大臣也随行而来,当场议定,尊海山为皇帝。
海山于是就在上都正式登基,追尊父亲答剌麻八剌为顺宗皇帝,母亲弘吉剌氏为皇太后。随后发布诏书,宣布赦免全国,废除成宗皇后伯岳吾氏,将其逐出京城,安置在东安州。又下令处死安西王阿难答、诸王明里帖木儿,以及左丞相阿忽台等人。因为安西王与伯岳吾后同住在宫中,嫂叔之间有不正当关系,明显存在淫乱行为,因此不立自己的儿子,反而想立皇叔,已严重败坏皇室尊严,依照祖宗法度,罪不可赦,应令其自尽。诏书一出,伯岳吾后毫无办法,只能服毒自杀。这本是毫无乐趣的垂帘听政,却被她妄想破坏,导致身败名裂,实在可叹!
海山后来被称为武宗,所以我在他登基之后,都称他为武宗。
当时改年号为“至大”,颁布赦令。诏书写道:
“我太祖以武功平定天下,世祖以文治安抚百姓,历代君主相继相承,国家延续绵长。我自先朝以来,镇守北方十余年,多次亲率军队抵御外敌,边疆得以安宁。突然听说皇帝驾崩,宗室诸王及勋贵元老在和林商议,都说我是世祖的孙子、裕宗正统的继承人,以功绩和贤德,应继承帝位。我起初谦让再三,其实早已暗中打算继位。偏偏说谦让再三,这正是中国文字中常见的欺骗手法,令人叹息!回到上都后,宗亲大臣又一再劝我即位。近来奸臣乘机谋反,多亏祖宗保佑,才得以平息。我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,奉太后之命,公正执法,平定叛乱。内乱已平,皇位不可长久虚悬,宗室血脉不可断绝,众臣共同劝请,心意坚定。我最终顺应民意,于五月二十一日登基为帝。虽然担任重任,如同踏在冰上,但这是新君初登基之时,应与百姓共同开启新的局面,特此大赦天下。”
随后,皇帝返回燕京,论功行赏。加封哈喇哈孙为太傅,答剌罕为太保,并任命答剌罕为左丞相,床兀儿、阿沙不花为平章政事。又因秃剌亲手擒获阿忽台,功劳最大,封为越王。哈喇哈孙认为祖宗旧制规定,只有皇室至亲才能加“王”字封号,秃剌是疏远的宗室,不应因一次功劳而打破千年旧制。武宗不听,秃剌心中怀恨,暗中进谗言,说安西谋变时哈喇哈孙曾签名,从此武宗改变了初衷,将哈喇哈孙外调,任命为和林行省左丞相,仍保留太傅衔,表面看似重用,实则疏远。这种细微的进谗,如同逐渐浸润的毒害。武宗还立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,赐予金印玉册,把弟弟当作儿子,真是奇闻。武宗原以为这是酬庸大典,格外优待,其实他更应正名,称“皇太弟”,何必拘泥于“太子”二字呢!又命大臣商议宗庙供奉顺序,将顺宗列为成宗兄长,列入成宗右侧,于是把成宗的神主移至顺宗之下。成宗虽是顺宗的弟弟,但成宗在位时,顺宗只是臣子,兄弟之间不应倒置,难道君臣关系就可以反了?胡氏《粹中》认为,睿宗、裕宗、顺宗都没有当过皇帝,应随父亲的庙号供奉,这个说法最为恰当。至于配享的故太子德寿之母弘吉剌后,因为她早逝,故被追加合祭,这里不细说。
再说武宗即位之初,曾想改革制度,重视儒学,推崇道统。所以即位不久,就派使臣前往曲阜,用最隆重的礼节祭祀孔子,称“大成至圣文宣王”,并下令全国遵行儒家教化。中书右丞孛罗铁木儿将《孝经》翻译成蒙古文进献,皇帝大加赞赏,说《孝经》是孔子的精义,从王公到百姓,都应遵守,命中书省刻印发行,广泛分发给诸王大臣。宫廷内外因武宗尊崇儒学,皆称颂不已。
但后来武宗生活安定,逐渐沉溺于享乐,除了听政外,喜欢在宫中饮酒作乐,聚集妃嫔,常常歌舞通宵,尽情欢愉。酒与色,最能迷惑人心。有时与身边的近臣踢球、击球取乐,于是宠信的宦官、伶人纷纷升迁。都指挥使马诸沙(也作茂穆苏)擅长角抵(一种摔跤),伶人沙(也作锡迪)擅长吹笙,都被任命为平章政事。角抵、吹笙的技艺,与国家政事有何关联?乐工犯法,刑部无法抓捕;宦官干政,皇帝下诏即行赦免。赏赐也过厚,爵位也过高,导致朝廷的名位显得轻率,不再庄重。
当时真正忠诚的大臣,当属阿沙不花。他看到武宗行为失度,面色日渐憔悴,便趁机进言说:“陛下居于帝位,所牵涉的问题重大,却只沉迷酒色,亲近妃嫔,就好像用两把斧头砍一棵独木树,必定会倾倒倒塌。近来我看到陛下脸色,远不如从前,陛下若不自爱,难道不考虑祖宗的托付和百姓的期盼吗?怎么可能一直沉溺下去呢?”武宗听了,倒不以为然,反而和颜悦色地说:“不是你不能说这种话,我已经知道了!你先坐一会儿,跟我喝几杯。”大臣劝他戒酒,他却邀他一起喝酒,真是个喜宴之主。阿沙不花立刻谢道:“我正想劝陛下节制饮酒,陛下却让我喝酒,这是不信任我的忠言,我不能奉命!”武宗这才沉思起来。大臣们见皇帝不高兴,齐声道:“古人说‘君明臣直’,如今陛下圣明,才有这样的直臣,应为陛下庆祝!”话还没说完,大臣们便纷纷跪下,接连不断地磕头,场面极其谄媚。武宗大喜,立即任命阿沙不花为右丞相,兼行御史大夫。阿沙不花说:“陛下采纳了我的忠言,我才能担任此职。”武宗说:“当然,你可以安心。”阿沙不花叩谢后退出,众臣又奉酒劝饮。武宗说:“你们没听说直言吗?”左右答道:“今天贺得直臣,应尽情欢饮,明天再节制饮酒也不迟!”此后,又一天、又一天,世人因循拖延,把这句话当作祸根。武宗说:“也好!”便放纵饮酒,直至酩酊大醉,才入睡。第二天,又把阿沙不花的忠言全然忘记。真是贵人善忘。
太子右谕德萧,此前曾任陕西儒学提举,因身体有病,坚决推辞不就职。武宗仰慕他的名声,召他入宫侍奉太子,他虽病体缠身,仍前往京城。入朝觐见时,呈上一份奏折,内容只是抄录了《尚书·酒诰》一篇,其余无多言辞。后来因武宗对饮酒不加禁止,萧谢病告退。有人问他原因,萧说:“朝廷尊崇儒家,只是空名。从古礼看,太子东面而坐,师傅西面而立,这种礼制今天还能实行吗?”于是辞官归山。萧遵循元代风俗,品行端正,教学注重基础,著有《三礼说》等书。后来病逝于家中,被追谥为“贞献”。元代儒臣大多不称职,像萧这样的人极为罕见,故特别记载。
数月后,上都留守李璧急赴燕京,入朝哭诉。武宗查明原委,原来是西番僧人强行抢夺百姓柴薪,百姓到李璧处告状。李璧正坐堂审理,那西僧率众带着凶器闯入官府,不分青红皂白,揪住李璧头发,按倒在地,拳打脚踢。打得头破血流,还把他拖走关进空屋,禁闭数日后才得以释放。李璧愤怒不已,遂入朝上奏武宗。武宗见他脸上有血迹,勃然大怒,立即下令卫士随同李璧北返,缉拿西僧,将其下狱。谁知两天后,竟有赦令到达上都,下令释放西僧。李璧不敢违抗,只好遵命放人。
不久,僧徒龚柯等人与正合儿八剌妃争道,将妃拉下车,拳脚相加。侍从急忙救援,劝她别如此,指出殴打王妃应受重罚。龚柯毫不畏惧,反而说:“皇帝老子也要听我训导,区区王妃,打她有何不可!”王妃被羞辱,又听人讥讽,自然不肯罢休,便派使者上奏。过了几天,却无任何回应。后来在宣政院查证,据院吏说,此前确实收到诏令,内容大致是:殴打西僧应断手,辱骂西僧应断舌,幸亏皇太子入宫劝阻,才收回诏令。
各位读者看到这里,或许会认为武宗因喝酒而糊涂,才会乱发命令。其实宫内的情况更复杂,早在前文第二十六回中,已有描述西僧权势膨胀,炙手可热,是元朝的一大弊病。在世祖、成宗时期,西僧只骚扰民间,未曾进入宫中。到武宗即位后,母亲弘吉剌氏修建了一座兴圣宫,规模宏大,常邀请西僧入宫。西僧在宫中横行无忌。武宗对这些也渐渐放纵起来,后来甚至让西僧参与朝政。
越王秃剌自恃功高,常出入宫殿,肆无忌惮,对武宗也只以“你我”相称。武宗对他格外宽容,不加责备。后来更放纵,曾对武宗说:“你的帝位,亏得我一个人帮助才成。若没有我,如今阿难答早已称王,阿忽台仍在掌权,谁来奉承你呢?”武宗听了脸色大变,缓缓回答:“你也太爱说了,下次不要再提!”秃剌还想再言,武宗已转身进内,秃剌恨恨而去。
后来武宗驾临凉亭,秃剌随行,准备乘船,秃剌却拦住,言语无礼,从此武宗更加多疑。在宴请于万岁山时,秃剌陪饮。酒过半酣,众人皆醉,秃剌再次喧哗说:“今天设宴,原是痛快,但没有我,哪有你们的酒宴?你们可曾记得安西变事吗?”这说明小人总是记着功劳,难与之共谋。武宗生气地说:“我已叮嘱你不要多言,你偏偏自夸功绩。你的功劳,我已重赏,再多说何用?”秃剌闻言,站起身来,解开腰带,当众向武宗扔去,并怒目而视,转身离开。
武宗心生愤恨,对身旁大臣说:“这种无礼,还能容忍吗?”大臣们大多与秃剌有矛盾,哪里还愿劝解,纷纷请求抓他。当即下令由都指挥使马诸沙等率领五百卫兵,去抓秃剌。好在秃剌正在家中睡觉,被强行戴上枷锁,像扛猪一样抬进宫殿。等到他酒醒,由官员审问,仍大声不服。官员再奏报秃剌不忠,暗中图谋叛乱,应立即处死。皇帝下诏批准,秃剌最终被处决,灵魂瞬间归于阴间,与阿忽台等人的鬼魂在阎罗前对簿公堂。
我作诗一首感叹:
褒封一字费评章,祖制由来是善防。
谁谓滥刑宁滥赏,须知恃宠易成狂!
想知道后续如何,请看下回分解。
——本回全面真实地描写了武宗的一生,写得他容易喜怒,若明若昧。看似平实叙述,实则涵盖了武宗一生的兴衰得失,比读《元史本纪》更清晰。从地位来看,武宗未必是应得之君,但我认为他得位容易,守位就难了。即位不久即沉溺于酒色,宠信奸臣,信任佞僧,种种失政接连而来。古人说“地位不会自骄,俸禄不会自奢侈”,不仅臣子如此,君主更是如此。所以说,武宗并非一介昏庸之主,而其后逐渐变得昏庸,为君之难,就在此处可见。读史者应从中吸取教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