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二十七回 得良將北方靖寇 信貪臣南服喪師

卻說海都被伯顏戰退,兩年不敢入寇。嗣聞世祖已殂,伯顏隨歿,復乘隙進兵,即將八鄰據去。八鄰亦稱巴林,在今阿爾泰山西北,勢頗險要。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,一作綽和爾。系土土哈三子,曾以從徵有功,封昭勇大將軍,出鎮欽察。既聞海都襲據八鄰,遂一面馳驛奏聞,一面率北征軍越過金山,即阿爾泰山。攻八鄰地。  八鄰南有答魯忽河,兩岸寬廣。海都將帖良臺阻水紮營,伐木立柵,把守得非常嚴密。俟牀兀兒師馳至,命將士下馬跪坐,持着弓矢,一排兒的待着。牀兀兒本欲渡河,看他這般嚴備,不敢輕渡,但矢不能及,馬不能前,如何可以進攻!他竟想出一法:命麾下吹起銅角,清音激越,又令舉軍大呼,聲震林野。這也是疑兵計。帖良臺部下,大喫一驚,不知所措,相率起身上馬。牀兀兒趁他慌亂,立即麾軍齊渡,湧水拍岸,木柵爲之浮起。守軍失恃,嚇得腳忙手亂,所持弓矢,不是待著,就是亂放,經牀兀兒奮師馳擊,已沒有招架能力。帖良臺撥馬先逃,餘衆四散奔逸。牀兀兒追奔五十里,不及乃還,把他人馬廬帳,一律搬回。  行至雷次河,遙見山上有大旗招展,料是海都遣來的援軍,當下挑選精銳,作爲前鋒,由自己帶着,徑自渡河,奔山上岡。那山上的敵將,名叫孛伯,剛思下山對仗,不防牀兀兒已經上山,執着令旗,舞着短刀,縱轡躍馬而來。孛伯亦仗膽上前,與他接戰,兩馬方交,牀兀兒部下,已大呼殺入。那時不及爭鋒,急忙領兵攔截,無如顧彼失此,阻不勝阻,未到一時,已是旗靡轍亂,無可約束。大衆沿山奔竄,馬多顛躓,被牀兀兒痛殺一陣,十死八九。只無從追尋孛伯,想是乘間脫逃,窮寇勿追,收軍回營,復遣使奏捷。成宗聞報,免不得有一番獎賞。  是時諸王也不幹,系太宗庶孫,也叛應海都。駙馬闊裏吉思,襲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,疊尚公主。至是自請往討,成宗不許。三請乃允行,命大臣出都餞別。闊裏吉思酹酒誓道:  “若不平定西北,誓不南還!”又是死讖。遂慷慨北行。  至伯牙思地方,突遇敵軍前來,差不多有數萬人,即欲上前爭殺。部將謂寡不敵衆,應俟各軍齊集,方可與戰,闊裏吉思道:“大丈夫矢志報國,臨難尚且不避,況我奉軍命北征,正爲殺敵而來,難道定要靠人麼?”語雖不錯,然徒恃勇力,究嫌鹵莽。當下激厲孤軍,鼓譟前進,敵兵欺他兵少,未曾防備,被他殺得大敗虧輸。闊裏吉思當即奏捷,由成宗賞他貂裘寶鞍,統是世祖遺物。  嗣至隆冬,諸王將帥,謂去歲敵兵未出,不必防邊。闊裏吉思獨毅然道:“寧可多防,不可少防,今秋敵中候騎,來的很少,是如鷙鳥一般,將要擊物,必先遁形,奈何不加防備!”此說很是。諸王將帥,反以爲迂。闊裏吉思不暇與辯,只整頓兵備,嚴行防守。到了殘臘,果然敵兵大至。闊裏吉思即與接仗,三戰三勝,乘勝追殺過去,直入漠北。道旁多山澤,坳突不平,各軍隨行稍緩,獨闊裏吉思策馬當先,不管甚麼利害,只自前進。誰知敵兵掘有陷坑,一不小心,竟爾失足,馬躓身僕,被伏兵活捉了去。後騎趕緊馳援,已是不及。  敵兵執送至也不幹,也不幹勸他歸降。闊裏吉思不答,也不幹道:“你若肯投順了我,我有愛女,願給你爲妻。”闊裏吉思抗聲道:“我乃天子婿,無天子命,令我再娶,豈可使得!況你身爲王族,天子待你不薄,你何故背叛天子,私通海都?我今日被執,有死無降,你也不必籠絡我了!”也不幹憐他驍勇,不肯即誅,將他拘住別室。  成宗得知消息,令他家臣阿昔思特,赴敵探視。闊裏吉思只問兩宮安否,次問嗣子何如?餘不多言。次日復與相見,闊裏吉思復語道:“歸報天子,我捐軀報國了!”死得有名,但窮追致死,未免不智。  阿昔思特尚未歸國,闊裏吉思已經畢命。至阿昔思特返報,成宗追封爲趙王。其子術安尚幼,令其弟木忽難襲爵。木忽難才識英偉,謹守成業,撫民御衆,境內乂安。才過乃兄。至術安年已成人,即將王爵讓還,孝友可風。術安尚晉王甘麻剌女,且請旨迎父屍歸葬,這是後話不提。  且說海都頻年寇邊,互有勝負,未能得志,至此又欲再舉,因察合臺汗八剌去世,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幹。承襲爲汗,並令他出兵爲助,合軍南侵。成宗命叔父寧遠王闊闊出,一作庫克楚。總兵北邊,防禦海都。闊闊出怯弱無能,只連日奏聞警耗,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。往代。海山有智略,既至軍,即簡練士卒,壁壘一新。會聞海都軍已至闊別列地方,忙督兵出戰,奮鬥一晝夜,竟殺退海都軍。  海都回軍休息,養足銳氣,過了一年有餘,復與都哇合兵,傾寨前來。海山早已探悉,急檄令諸王駙馬各軍,會師迎敵。都指揮使牀兀兒,聞命前來。海山聞他智勇過人,即迎入帳下,慰勞畢,即與商軍事。牀兀兒道:“用兵無他道,只張吾銳氣,毋先自餒,總可望勝。”言已,遂自請爲先鋒。海山應允,即令各軍分爲五隊,向金山進發。時海都軍已越山而南,至迭怯裏古地,兩軍相遇,海都軍倚山自固,聲勢銳甚。牀兀兒引着精銳,向前突陣,左右奮擊,所向披靡,海山麾軍接應,海都收隊退去。牀兀兒奮勇欲追,由海山止住,方回軍下寨。  次日,都哇引兵挑戰,牀兀兒復躍馬出營。海山忙出督陣,見牀兀兒揮刀前進,勢不可當,約一時許,已連斬敵將數員,不禁驚歎道:“好壯士!我自出陣以來,從沒有見過這般力戰。”方欲驅兵援助,那都哇兵已紛紛敗去,乃鳴金收軍。牀兀兒還語海山道:“我正欲追殺都哇,王爺何故鳴金?”海山道:“海都此次入寇,聞他傾寨而來,其志不小,爲甚麼不耐久戰?想必別有詐謀!”料事頗明。牀兀兒道:“王爺所慮甚是。”海山道:“我想明日出戰,令諸王駙馬,先與接仗,我與你從後接應何如?”牀兀兒應命。  翌晨,進兵合剌合塔,由諸王駙馬各軍,前去攻擊,與海都軍混戰一場。海都麾兵徐退,諸王駙馬,一齊追上,忽敵軍分作兩翼,海都率右,都哇率左,從兩面包抄過來,將諸王駙馬各軍,圍住中心。頓時喊聲震地,呼殺連天,幾乎要把諸王駙馬,都吞將下去。諸王駙馬,知已中計,急欲突圍逃命,偏偏敵軍死不肯放,後來且箭如飛蝗,死傷甚衆,任你如何能耐,一些兒都沒用。方在驚惶失措,忽見敵軍左翼,紛紛自亂,有一大將舞刀突陣,帶着銳卒千名,隨勢掃蕩,竟入垓心。大將非別,就是欽察親軍都指揮使牀兀兒!一語千鈞。諸王駙馬大喜,便欲隨他殺出。牀兀兒道:“且慢!”言未已,敵軍右翼,復鼓譟起來,外面又闖入無數健卒,擁着一位大帥海山,聯轡入陣,把敵軍殺得東倒西歪。筆法又變。當下號召諸王駙馬,分隊馳殺,大敗敵軍。海都、都哇統行逃去,海山方整軍回營。  是曉復與牀兀兒密議,守至黎明,即令各軍出營攻敵,自與牀兀兒領着精銳,從間道去訖。此處用虛寫,待後敘明。各軍與海都交戰,只恐蹈着前轍,不敢奮勇爭先,海都軍反得乘間掩殺,恃衆橫行。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,忽後面有兩軍殺到,一是元都指揮使牀兀兒,一是元帥海山。海都見前後受敵,知難取勝,忙督軍奪路,向北遁去。都哇遲了一步,被海山部將阿什,發矢中膝,號哭而逃。海山追了一程,奪得無數輜重,方纔班師。這一次大戰,方將海都的雄心,收拾了一大半,悵悵的回至本國去了。都哇亦負創自去。  海山連章報捷,盛稱牀兀兒戰功,並使尚雅思禿楚王女察吉兒。成宗亦非常欣慰,遣使賜以御衣。嗣因海都積鬱病亡,乃徵使入朝。成宗親諭道:“卿鎮北邊,累建大功,雖以黃金週飾卿身,尚不足盡朕意,況窮年叛逆,賴卿得除,不惟朕深嘉慰,就是先帝亦含笑九泉了。”遂賜以衣帽金珠等物,拜驃騎衛上將軍,仍使回鎮欽察部。  海都死後,子察八兒嗣,一作徹伯爾。都哇因懲着前敗,勸察八兒降成宗。察八兒不得不從,遂與都哇同遣使請降。欽察汗忙哥帖木兒勢孤,也束手聽命。於是西北四十餘年的擾攘,總算暫時安靖,作一段大結束。  後事慢表,且說緬國服元后,歲貢方物。大德元年,緬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,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,並請歲增銀帛。成宗嘉他恭順,賜以冊印,並命僧合八的爲緬國世子,給賞虎符。未幾,緬人僧哥倫作亂,緬王發兵往討,執其兄阿散哥也,系諸獄中。尋將他釋出,不復問罪。阿散哥也偏心中懷恨,竟歸結餘黨,突入緬都,將緬王拘禁豕牢。旋且弒王,並害世子僧合八的,獨次子窟麻剌哥撤八,逃詣燕京。  成宗乃命雲南平章政事薛綽爾,發兵萬二千人往徵。  薛綽爾奏報軍務,言緬賊阿散哥也倚八百媳婦爲援,氣焰頗盛,應再乞濟師。雲南行省右丞劉深,且貽書丞相,備言八百媳婦應討狀。是時不忽術已卒,完澤當國,以劉深言爲可信,遂入朝勸成宗道:“世祖聰明神武,統一海內,功蓋萬世。今陛下嗣統,未著武功,現聞西南夷有八百媳婦叛順助逆,何不遣兵往討?彰揚休烈!”言未畢,中書省臣哈喇哈孫,出班奏道:“山嶠小夷,遠距萬里,若遣使招諭,自可使之來廷,何必遠勤兵力!況目今太后新崩,大喪才畢,尤宜安民節餉,毋自貽憂”。從哈喇哈孫奏中歸結太后,亦是省文。成宗不從,竟發兵二萬,屬劉深節制,往徵八百媳婦。御史中丞董士選,復入朝力諫,大略謂輕信一人,勞及兆民,實是有損無益。成宗變色道:“兵已調發,還有何言?”說罷,即麾他出朝。士選怏怏趨出。  看官,你道八百媳婦究屬何國?相傳是西南蠻部,爲緬國西鄰,其酋有妻八百,各領一寨,因名八百媳婦。荒誕無稽,不能盡信。劉深既奉命南征,取道順元。時適盛暑,蠻瘴橫侵,士卒死喪,十至七八,驅民運餉,跋涉山谷,一夫負米數鬥,數夫爲輔,歷數十日乃達,死傷亦數十萬人。於是中外騷然。劉深復發奇想,欲脅求蠻婦蛇節,作爲己妾。蛇節系水西土官妻,素有豔名,且趫健多力,喜着紅衣,土番號爲紅娘子。大約是美女蛇所變。土官聞劉深硬索己妻,哪裏就肯繳出。遂去連結蠻酋宋隆濟,抗拒元軍。  隆濟捏詞諭衆道:“官軍將徵發爾等,剪髮黥面,作爲兵役,身死行陣,妻子爲虜,爾等果情願否?”大衆齊稱不願。隆濟道:“如果不願,如何對付官軍?”大衆呼嚷道:“不如造反!”正要他說此語。隆濟道:“造反如何使得?”大衆道:“同是一死,如何不造反!”隆濟道:“造反須有頭領。”大衆道:“現在眼前,何必另舉?”遂推隆濟爲頭目,隆濟復令水西土官,去挈蛇節。至蛇節到寨,果然美貌絕倫,武藝出衆。名不虛傳。隆濟遂撥衆千名,令她帶着。夜間卻召入蛇節,只說是密商兵事,誰知他已暗地勾通,肉身演戰。水西土官,因要靠着隆濟,不敢發言,隆濟反得坐擁嬌娃,先嚐滋味。世之娶美婦者其慎諸。  不到數日,已脅從苗、獠諸蠻數千人,破楊、黃諸寨,進攻貴州。知府張懷德力戰敗死。劉深聞警赴援,恰巧狹路逢着冤家。看官道是何人?就是朝思暮想的紅娘子。那時劉深拚命與戰,恨不得立刻抱來,同她取樂,偏偏這個紅娘子,狡猾異常,出陣打了個照面,偏回馬逃走。劉深哪裏肯舍,下令軍中,生擒蛇節者賞金千兩。於是各軍力追,直至深山窮谷中,轉了幾個灣頭,蛇節不知去向。偏來了數千名土番,面目猙獰,狀貌可怖。一班羅剎鬼。他卻不知陣法,一味的跳來跳去,亂斫亂砍,弄得軍士手足無措,左支右絀。正驚愕間,蠻酋宋隆濟,復率衆馳到,將劉深軍攔入洞壑,四面用蠻衆圍住。爲了小洞,反入大洞。劉深陷入絕地,只好束手待斃。還是此時死了,省得後來梟首。虧得鎮守雲南的梁王闊闊,恐劉深窮追有失,率兵接應,方殺退隆濟,將他救出。  隆濟復進圍貴州,劉深整兵再戰,只是不能取勝。相持數月,糧盡矢窮,引兵退還,反被隆濟追擊,把輜重盡行委棄,又喪失了數千兵士,狼狽逃歸。敗耗傳至燕京,成宗乃改遣劉國傑爲帥,楊賽因不花原名漢英,其先太原人,自唐時平播州,世有其地,元時其父納土,乃賜名楊賽因不花,一作楊賽音布哈。爲副,率四川、雲南、湖廣各省兵,分道進討諸蠻。  是時徵緬統帥薛綽爾亦受緬人金賂,率兵遽退。元廷尚未聞知,封窟麻剌哥撤八爲緬王,賜以銀印,令他回國。方要出發,緬賊阿散哥也,已遣弟者蘇入朝,自陳弒主罪狀,乞加寬宥,並願奉窟麻剌哥撤八回緬。至此訊悉徵緬軍,已退回雲南。  那時薛綽爾奏報亦到,只託詞炎暑瘴癘,不便進兵,還師時反被金齒蠻邀擊,士多戰死等語。成宗大憤,遣吏按驗,查得薛綽爾圍緬兩月,緬城薪食俱盡,將要攻陷,雲南參知政事高慶,及宣撫使察罕,受納緬金,聳恿薛綽爾還軍,以致功敗垂成。於是高慶、察罕正法,免薛綽爾爲庶人。獨劉深受完澤庇護,未曾加罪。南臺御史陳天祥,遂抗詞上奏,大旨是參劾劉深殃民激變,非正法無以弭禍。小子閱着原奏,不禁技癢起來,即信筆成詩道:  堯階幹羽化苗日;元室兵戈釀亂時。  誰是聖仁誰是暴?興衰付與後人知。  欲知原奏詳細,請看下回敘明。  ----------  海都肇亂四十年,戰殺相尋,幾無寧日,幸出鎮有人,或善攻,或善守,以此北方千里,尚未陷沒。海都不獲逞志,抑鬱以死。自是都哇倡議歸降,察八兒等同時聽命,三汗投誠,兵禍少弭;然勞師靡餉,已不知幾許矣!爲成宗計,當口不言兵,專謀富教,庶乎承平之治,可以期成。乃復徵緬國,徵八百媳婦,憤兵不戢,必致自焚。迨悍酋妖婦,連結構兵,擾擾雲、貴者有年,劉深之肉,其足食乎?本回於北方之戰,歸功牀兀兒;南征之役,歸罪劉深,而隱筆仍注意成宗,皮裏陽秋,可與言史矣。

譯文:

海都被伯顏打敗後,兩年間不敢再入侵。後來聽說元世祖去世,伯顏也隨之去世,海都便抓住機會再次出兵,攻佔了八鄰地區。八鄰又稱巴林,位於今天的阿爾泰山以西,地勢險要。欽察地區的都指揮使牀兀兒(又作綽和爾),是土土哈的第三子,曾因隨軍出征有功,被封爲昭勇大將軍,擔任欽察地區的守將。當他聽到海都佔領八鄰的消息後,一方面派人緊急上奏朝廷,一方面率領北征軍隊越過金山(即阿爾泰山),進攻八鄰。

八鄰南邊有答魯忽河,兩岸寬闊。海都將帖良臺率軍阻河紮營,砍伐樹木搭建柵欄,防守極爲嚴密。等到牀兀兒的軍隊到來,帖良臺命令士兵下馬跪坐,手執弓箭,一字排開,嚴陣以待。牀兀兒本打算渡河進攻,但見防守如此嚴密,又因敵軍弓箭射程遠、騎兵無法前進,無法直接突入,便想出一個計策:下令麾下吹起銅角,聲音高亢激越,又讓全軍大聲吶喊,聲震山林。這是典型的“疑兵計”。帖良臺的部下大喫一驚,不知如何是好,紛紛起身準備上馬應戰。牀兀兒趁其慌亂,立即指揮軍隊齊頭並進渡河,河水猛漲拍打岸邊,木柵浮起。守軍失去依靠,驚慌失措,有的抱着弓箭不動,有的亂射亂髮,完全無法抵抗。牀兀兒趁勢猛烈進攻,敵軍毫無還手之力。帖良臺只好撥馬逃跑,其餘士兵四散奔逃。牀兀兒一路追擊五十里,未能追上,便收兵返回,把敵人的營地、帳篷等全部收繳帶回。

軍隊行至雷次河時,遠遠望見山上飄揚着大旗,判斷是海都派來的援軍。於是牀兀兒挑選精銳部隊作爲前鋒,親自率領渡河,奔赴山頂高地。山上敵軍將領名叫孛伯,正打算下山迎戰,卻不防牀兀兒已先到,手持令旗,揮舞短刀,策馬飛奔而來。孛伯也挺身迎戰,兩匹戰馬剛交鋒,牀兀兒的部下便大喊着衝進敵陣。敵人來不及正面交鋒,急忙派兵攔截,但顧此失彼,防不勝防,不到一會兒,敵軍旗幟倒下、戰車散亂,完全失去組織。衆人沿山奔逃,馬匹紛紛跌倒,被牀兀兒一路痛殺,十死八九。只可惜沒能找到孛伯,他可能趁亂逃走了。按照兵法“窮寇莫追”,牀兀兒收兵回營,並派遣使者上報戰功。元成宗得知後,自然予以獎賞。

此時,諸王也不幹是太宗的遠房庶孫,也叛變投靠海都。駙馬闊裏吉思繼承了父親高唐王孛要合的爵位,曾多次娶公主爲妻。這時他主動請求出征討伐海都,成宗起初不允,經過三次請求才答應,還派遣大臣到都城爲他餞行。闊裏吉思飲酒發誓道:“如果不能平定西北,我誓不南歸!”此話可謂死讖。他於是義無反顧地向北進發。

走到伯牙思一帶,突然遭遇敵軍,人數多達數萬,他本想立刻衝上去作戰。部下勸他兵力寡,應等待援軍集結再戰,闊裏吉思卻說:“男子漢大丈夫立下報國之志,遇到危難都不退縮,我奉命出征,正是爲了殺敵,怎能依賴別人?”雖然這話有理,但僅憑勇猛,終究太輕率。他便激勵孤軍,鼓聲震天,向前猛進。敵軍因其兵力少,毫無防備,被他打得大敗潰逃。闊裏吉思立刻上奏捷報,成宗因此賞賜他貂皮大衣和名貴鞍韉,這些都是元世祖留下的遺物。

到了冬天,諸王和將領們認爲去年敵軍未出兵,不必防禦。只有闊裏吉思堅持認爲:“寧可多防,不可少防。今年敵軍的偵察兵來得很少,就像猛禽將撲擊獵物前,必先隱匿身形,爲何不加以防範!”這話很有道理。然而其他將領卻認爲他太迂腐。闊裏吉思來不及爭辯,只能整頓軍隊,加強防守。結果到了年底,果然敵軍大舉來襲。闊裏吉思立即迎戰,連續三戰三勝,乘勝追擊,直入漠北。沿途多山地沼澤,地形崎嶇不平,其他軍隊行進緩慢,只有闊裏吉思親自策馬領先,不顧艱險前進。誰知敵軍早已設下陷坑,他一不小心失足,馬匹跌倒,人也被埋伏的敵人俘虜。後方軍隊急忙救援,但已經來不及。

敵軍將他押送至也不幹面前。也不幹勸他投降,闊裏吉思堅決拒絕,也不幹說:“如果你願意歸降,我有未婚女兒,願許配給你。”闊裏吉思怒斥道:“我作爲天子的女婿,沒有天子的命令,怎能再娶?況且你身爲王族,元世祖待你恩深,你爲何背叛天子,私通海都?今天我被俘,寧死不降,你也不必再收留我了!”也不幹欣賞他驍勇,沒有立即處死他,只是將他關押在另一處。

成宗得知消息後,派他家臣阿昔思特前往敵營探視。闊裏吉思只問了朝廷兩位皇室成員的安好,又問了繼任的兒子情況,其他話不多。第二天再見,他告訴阿昔思特:“請轉告天子,我爲國捐軀了!”他死得壯烈,但追殺至死,確實不智。
阿昔思特尚未返回,闊裏吉思已經犧牲。等到他回來覆命,成宗追封他爲趙王。其子術安年幼,便命其弟木忽難繼承爵位。木忽難才識出衆,謹慎守成,治理百姓,政局安定,能力甚至超過其兄。等到術安長大成人,便主動將王位歸還,孝順友悌,令人敬佩。術安娶了晉王甘麻剌的女兒,還請求朝廷批准迎回父親的遺體安葬,這些後續故事暫不展開。

再說海都多年不斷騷擾邊境,雖有勝負,始終無法得志。此時他想再次起兵,發現察合臺汗八剌去世,便派其子都哇(又作都幹)繼承汗位,並命令他率軍南下入侵。成宗派叔父寧遠王闊闊出(又作庫克楚)率領北邊軍隊防守海都。但闊闊出怯懦無能,只是每日上奏邊境警報,於是改派他的侄子海山(又作海桑)接任。海山有智謀,到任後即整頓士卒,整頓軍備。得知海都軍隊已逼近闊別列地區,他立即出兵迎戰,奮戰一整夜,最終擊退海都軍。

海都撤軍休息,養精蓄銳,過了一年多,又與都哇合兵,大軍壓境。海山早已掌握敵軍動向,緊急下令各路王公、駙馬出兵會合抵禦。都指揮使牀兀兒接到命令前來參戰。海山見他才智勇猛,便將其請入軍帳,慰勞後商議軍事。牀兀兒說:“用兵之道,不外乎振奮我軍士氣,不要先自氣餒,總能取勝。”說完主動請爲先鋒。海山同意,將全軍分爲五路,向金山進發。此時海都軍已越過山峯向南,進入迭怯裏古地區,兩軍遭遇。海都軍依山據守,氣勢兇猛。牀兀兒率精銳前鋒猛撲,左右夾擊,所向披靡,海山率軍接應,海都軍被迫撤退。牀兀兒奮勇欲追擊,被海山制止,纔回營紮寨。

第二天,都哇帶兵挑戰,牀兀兒再次躍馬出營。海山親自督戰,見牀兀兒揮刀衝鋒,氣勢如虹,約一小時時間,已斬殺敵將數名,感嘆道:“真是勇武的將士!我出陣以來,從未見過如此勇猛的戰將!”正想派兵支援,敵軍已紛紛敗退,於是鳴金收兵。牀兀兒回敬海山:“我正想追殺都哇,您爲何鳴金?”海山回答:“海都此次來犯,聽說他傾巢而來,志向不小,爲何不持久作戰?想必有詭計!”判斷非常準確。牀兀兒說:“王爺的顧慮非常正確。”海山又提議:“明天出兵,讓各王、駙馬先與敵軍交戰,我與你從後方接應,如何?”牀兀兒同意。

第二天清晨,軍隊進至合剌合塔,由各王、駙馬先出兵攻擊,與海都軍混戰一場。海都軍緩慢後退,各路將領追擊,突然敵軍分作兩翼,海都率右軍,都哇率左軍,從兩面包抄,將各軍包圍在中央。頓時喊聲震天,殺聲四起,幾乎把各王駙馬的軍隊全部吞沒。他們知道中了埋伏,急欲突圍,卻發覺敵軍死死攔住,箭如飛蝗,死傷慘重,無論多勇猛都無濟於事。正驚慌時,忽見敵軍左翼開始混亂,一名大將揮刀突陣,率領一千精兵,勢如破竹,直入敵軍中心。此人正是欽察親軍都指揮使牀兀兒。此語至關重要。各王駙馬大喜,準備跟隨他突圍。牀兀兒卻攔住說:“稍等!”話音未落,敵軍右翼又開始喧譁,外面忽然湧入大批精銳,由一位大帥海山率領,騎馬入陣,將敵軍打得東倒西歪。局面再次逆轉。海山隨即號召各部,分路猛攻,大敗敵軍。海都和都哇被迫逃走,海山整頓軍隊返回營地。

第二天,海山與牀兀兒祕密商議,決定等到天明,命令各軍出營進攻敵軍,自己與牀兀兒率精銳部隊從隱蔽小道突襲。此處用“虛寫”,留待後文說明。各路軍隊與海都交戰,擔心重蹈覆轍,不敢貿然進攻,反而讓海都軍趁機反擊,倚仗人多佔據上風。正當敵軍得意之時,忽聞後方兩路大軍殺到——一是元軍都指揮使牀兀兒,二是元帥海山。海都見前後受敵,知難以取勝,急忙指揮軍隊奪路北逃。都哇稍遲一步,被海山部將阿什一箭射中膝蓋,哭喊着逃走。海山繼續追擊,奪回大量軍用物資,才班師回朝。這場大戰,基本瓦解了海都的雄心,他只得灰溜溜地返回本國。都哇也身負重傷,只得撤退。

海山連續上奏捷報,高度稱讚牀兀兒的戰功,還把尚雅思禿楚王的女兒察吉兒許配給他。成宗非常高興,派遣使者賜予御衣。後來海都因長期積鬱病逝,朝廷便派使者進京。成宗親自慰問道:“你鎮守北方,屢建奇勳,即使以黃金裝飾你的身軀,也難以表達我的心意。何況多年來叛亂不止,多虧你才得以平定,我深感欣慰,就連先帝在天之靈也會含笑!”於是賜予他衣帽、珠寶等物,封他爲驃騎衛上將軍,仍讓他回鎮欽察部。

海都死後,其子察八兒(又作徹伯爾)繼承汗位。都哇因前次失敗,勸說察八兒投降成宗。察八兒無奈,只得接受,於是與都哇一同派使節請求投降。欽察部汗忙哥帖木兒勢單力薄,也只好低頭歸順。西北地區長達四十餘年的戰亂,終於暫時平息,得以告一段落。

後續故事暫且不提。再說緬甸歸附元朝之後,每年進貢土特產。大德元年,緬甸國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派兒子僧合八的入朝進貢,並請求增加銀錢布匹。成宗讚賞其忠誠順服,賜予封號與印信,還任命僧合八的爲緬甸世子,賜予虎符。不久,緬甸僧哥倫作亂,國王出兵討伐,將僧哥倫的兄長阿散哥也拘捕押入監獄。後來又釋放了他,未予追究。阿散哥也心懷怨恨,聚集舊部,突襲都城,將國王拘禁於豬圈,不久殺害國王,並殺死世子僧合八的,只有次子窟麻剌哥撤八逃往燕京。

成宗於是任命雲南平章政事薛綽爾,率兵兩萬人南征。薛綽爾向朝廷奏報軍情,說緬甸叛軍阿散哥也依靠“八百媳婦”爲援,氣勢囂張,應再請求增援。雲南行省右丞劉深還寫信給丞相,詳細說明八百媳婦應被討伐的情況。當時不忽術已去世,完澤掌權,認爲劉深之言可信,便入朝勸說成宗:“世祖英明神武,統一全國,功業千秋萬代。如今陛下即位,尚未建立武功,若聽說西南邊疆有八百媳婦叛亂助逆,爲何不遣兵討伐?以彰顯君主威德!”話未說完,中書省大臣哈喇哈孫站出奏道:“西南是邊遠蠻夷,距離萬里,只需派使臣勸說,便可令他們歸順,何必遠征用兵?況且如今太后剛剛去世,大喪剛結束,尤其應該安民節儉,避免耗費國力。”成宗不採納,仍決定發兵兩萬,交由劉深統率,前往征討八百媳婦。御史中丞董士選又入朝力諫,大意是“輕信一人,勞民傷財,實屬無益”。成宗怒道:“軍隊已調,還有什麼話說?”說完,趕他離開。董士選悶悶不樂地退下。

各位看官,你們知道“八百媳婦”是哪裏的國家嗎?相傳是西南邊地的少數民族,是緬甸的西鄰,人數衆多。人們稱其爲“八百媳婦”,實爲民間傳說。實際上,該地是虛構的,或爲歷史上的少數民族部落。

當時,征討緬甸的統帥薛綽爾也接受了緬甸賄賂,擅自退兵。元朝朝廷尚未察覺,仍封窟麻剌哥撤八爲緬甸國王,賜予銀印,命其返回故土。就在他啓程時,緬甸叛軍阿散哥也派弟弟者蘇入朝,自首稱罪,請求寬恕,並願送回窟麻剌哥撤八。此時朝廷才得知,徵緬軍隊早已退回雲南。

這時薛綽爾的戰報也傳到,藉口是夏季炎熱、瘴氣瀰漫,無法繼續作戰,退兵時反而被金齒蠻襲擊,士兵大量戰死。成宗大怒,派官查辦,查明薛綽爾圍城兩個月,緬甸城內糧草耗盡,眼看就要攻下,雲南參知政事高慶和宣撫使察罕收受緬金,勸說薛綽爾撤軍,導致戰事失敗。於是高慶和察罕被處死,薛綽爾被貶爲庶人。只有劉深因受到完澤庇護,未被治罪。南臺御史陳天祥隨即上奏彈劾劉深禍及百姓、激起叛亂,認爲非處以極刑無法平息禍患。我讀到這份奏章,不禁心生感慨,便提筆寫下一首詩:

堯階幹羽化苗日;
元室兵戈釀亂時。
誰是聖仁誰是暴?
興衰付與後人知。

想了解原奏案詳情,請看下回講述。

—— 海都叛亂長達四十載,戰事連綿不斷,幾乎無年寧日。幸虧有將領鎮守,或善攻,或善守,北方千里領土才未徹底淪陷。海都志未得逞,最終鬱鬱而終。此後都哇建議歸降,察八兒等也相繼投誠,三汗歸順,戰禍稍停;但百姓疲於奔命,耗費國力,已不知凡幾。對成宗而言,本當停止用兵,專力發展經濟與教育,才能實現天下太平。但他卻再次出兵征討緬甸、八百媳婦,因憤怒於軍隊不戒,終致自取其禍。後來悍匪妖婦勾結結盟,擾害雲、貴多年,劉深這樣的“肉”——難道真能飽足百姓嗎?本回將北方大戰歸功於牀兀兒,南征之役歸咎於劉深,而作者暗中批評成宗,其用筆含蓄,深藏史家之眼,可謂“皮裏陽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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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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