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海都被伯颜战退,两年不敢入寇。嗣闻世祖已殂,伯颜随殁,复乘隙进兵,即将八邻据去。八邻亦称巴林,在今阿尔泰山西北,势颇险要。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,一作绰和尔。系土土哈三子,曾以从征有功,封昭勇大将军,出镇钦察。既闻海都袭据八邻,遂一面驰驿奏闻,一面率北征军越过金山,即阿尔泰山。攻八邻地。 八邻南有答鲁忽河,两岸宽广。海都将帖良台阻水扎营,伐木立栅,把守得非常严密。俟床兀儿师驰至,命将士下马跪坐,持着弓矢,一排儿的待着。床兀儿本欲渡河,看他这般严备,不敢轻渡,但矢不能及,马不能前,如何可以进攻!他竟想出一法:命麾下吹起铜角,清音激越,又令举军大呼,声震林野。这也是疑兵计。帖良台部下,大吃一惊,不知所措,相率起身上马。床兀儿趁他慌乱,立即麾军齐渡,涌水拍岸,木栅为之浮起。守军失恃,吓得脚忙手乱,所持弓矢,不是呆着,就是乱放,经床兀儿奋师驰击,已没有招架能力。帖良台拨马先逃,余众四散奔逸。床兀儿追奔五十里,不及乃还,把他人马庐帐,一律搬回。 行至雷次河,遥见山上有大旗招展,料是海都遣来的援军,当下挑选精锐,作为前锋,由自己带着,径自渡河,奔山上冈。那山上的敌将,名叫孛伯,刚思下山对仗,不防床兀儿已经上山,执着令旗,舞着短刀,纵辔跃马而来。孛伯亦仗胆上前,与他接战,两马方交,床兀儿部下,已大呼杀入。那时不及争锋,急忙领兵拦截,无如顾彼失此,阻不胜阻,未到一时,已是旗靡辙乱,无可约束。大众沿山奔窜,马多颠踬,被床兀儿痛杀一阵,十死八九。只无从追寻孛伯,想是乘间脱逃,穷寇勿追,收军回营,复遣使奏捷。成宗闻报,免不得有一番奖赏。 是时诸王也不干,系太宗庶孙,也叛应海都。驸马阔里吉思,袭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,叠尚公主。至是自请往讨,成宗不许。三请乃允行,命大臣出都饯别。阔里吉思酹酒誓道: “若不平定西北,誓不南还!”又是死谶。遂慷慨北行。 至伯牙思地方,突遇敌军前来,差不多有数万人,即欲上前争杀。部将谓寡不敌众,应俟各军齐集,方可与战,阔里吉思道:“大丈夫矢志报国,临难尚且不避,况我奉军命北征,正为杀敌而来,难道定要靠人么?”语虽不错,然徒恃勇力,究嫌卤莽。当下激厉孤军,鼓噪前进,敌兵欺他兵少,未曾防备,被他杀得大败亏输。阔里吉思当即奏捷,由成宗赏他貂裘宝鞍,统是世祖遗物。 嗣至隆冬,诸王将帅,谓去岁敌兵未出,不必防边。阔里吉思独毅然道:“宁可多防,不可少防,今秋敌中候骑,来的很少,是如鸷鸟一般,将要击物,必先遁形,奈何不加防备!”此说很是。诸王将帅,反以为迂。阔里吉思不暇与辩,只整顿兵备,严行防守。到了残腊,果然敌兵大至。阔里吉思即与接仗,三战三胜,乘胜追杀过去,直入漠北。道旁多山泽,坳突不平,各军随行稍缓,独阔里吉思策马当先,不管甚么利害,只自前进。谁知敌兵掘有陷坑,一不小心,竟尔失足,马踬身仆,被伏兵活捉了去。后骑赶紧驰援,已是不及。 敌兵执送至也不干,也不干劝他归降。阔里吉思不答,也不干道:“你若肯投顺了我,我有爱女,愿给你为妻。”阔里吉思抗声道:“我乃天子婿,无天子命,令我再娶,岂可使得!况你身为王族,天子待你不薄,你何故背叛天子,私通海都?我今日被执,有死无降,你也不必笼络我了!”也不干怜他骁勇,不肯即诛,将他拘住别室。 成宗得知消息,令他家臣阿昔思特,赴敌探视。阔里吉思只问两宫安否,次问嗣子何如?余不多言。次日复与相见,阔里吉思复语道:“归报天子,我捐躯报国了!”死得有名,但穷追致死,未免不智。 阿昔思特尚未归国,阔里吉思已经毕命。至阿昔思特返报,成宗追封为赵王。其子术安尚幼,令其弟木忽难袭爵。木忽难才识英伟,谨守成业,抚民御众,境内乂安。才过乃兄。至术安年已成人,即将王爵让还,孝友可风。术安尚晋王甘麻剌女,且请旨迎父尸归葬,这是后话不提。 且说海都频年寇边,互有胜负,未能得志,至此又欲再举,因察合台汗八剌去世,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干。承袭为汗,并令他出兵为助,合军南侵。成宗命叔父宁远王阔阔出,一作库克楚。总兵北边,防御海都。阔阔出怯弱无能,只连日奏闻警耗,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。往代。海山有智略,既至军,即简练士卒,壁垒一新。会闻海都军已至阔别列地方,忙督兵出战,奋斗一昼夜,竟杀退海都军。 海都回军休息,养足锐气,过了一年有余,复与都哇合兵,倾寨前来。海山早已探悉,急檄令诸王驸马各军,会师迎敌。都指挥使床兀儿,闻命前来。海山闻他智勇过人,即迎入帐下,慰劳毕,即与商军事。床兀儿道:“用兵无他道,只张吾锐气,毋先自馁,总可望胜。”言已,遂自请为先锋。海山应允,即令各军分为五队,向金山进发。时海都军已越山而南,至迭怯里古地,两军相遇,海都军倚山自固,声势锐甚。床兀儿引着精锐,向前突阵,左右奋击,所向披靡,海山麾军接应,海都收队退去。床兀儿奋勇欲追,由海山止住,方回军下寨。 次日,都哇引兵挑战,床兀儿复跃马出营。海山忙出督阵,见床兀儿挥刀前进,势不可当,约一时许,已连斩敌将数员,不禁惊叹道:“好壮士!我自出阵以来,从没有见过这般力战。”方欲驱兵援助,那都哇兵已纷纷败去,乃鸣金收军。床兀儿还语海山道:“我正欲追杀都哇,王爷何故鸣金?”海山道:“海都此次入寇,闻他倾寨而来,其志不小,为甚么不耐久战?想必别有诈谋!”料事颇明。床兀儿道:“王爷所虑甚是。”海山道:“我想明日出战,令诸王驸马,先与接仗,我与你从后接应何如?”床兀儿应命。 翌晨,进兵合剌合塔,由诸王驸马各军,前去攻击,与海都军混战一场。海都麾兵徐退,诸王驸马,一齐追上,忽敌军分作两翼,海都率右,都哇率左,从两面包抄过来,将诸王驸马各军,围住中心。顿时喊声震地,呼杀连天,几乎要把诸王驸马,都吞将下去。诸王驸马,知已中计,急欲突围逃命,偏偏敌军死不肯放,后来且箭如飞蝗,死伤甚众,任你如何能耐,一些儿都没用。方在惊惶失措,忽见敌军左翼,纷纷自乱,有一大将舞刀突阵,带着锐卒千名,随势扫荡,竟入垓心。大将非别,就是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床兀儿!一语千钧。诸王驸马大喜,便欲随他杀出。床兀儿道:“且慢!”言未已,敌军右翼,复鼓噪起来,外面又闯入无数健卒,拥着一位大帅海山,联辔入阵,把敌军杀得东倒西歪。笔法又变。当下号召诸王驸马,分队驰杀,大败敌军。海都、都哇统行逃去,海山方整军回营。 是晓复与床兀儿密议,守至黎明,即令各军出营攻敌,自与床兀儿领着精锐,从间道去讫。此处用虚写,待后叙明。各军与海都交战,只恐蹈着前辙,不敢奋勇争先,海都军反得乘间掩杀,恃众横行。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,忽后面有两军杀到,一是元都指挥使床兀儿,一是元帅海山。海都见前后受敌,知难取胜,忙督军夺路,向北遁去。都哇迟了一步,被海山部将阿什,发矢中膝,号哭而逃。海山追了一程,夺得无数辎重,方才班师。这一次大战,方将海都的雄心,收拾了一大半,怅怅的回至本国去了。都哇亦负创自去。 海山连章报捷,盛称床兀儿战功,并使尚雅思秃楚王女察吉儿。成宗亦非常欣慰,遣使赐以御衣。嗣因海都积郁病亡,乃征使入朝。成宗亲谕道:“卿镇北边,累建大功,虽以黄金周饰卿身,尚不足尽朕意,况穷年叛逆,赖卿得除,不惟朕深嘉慰,就是先帝亦含笑九泉了。”遂赐以衣帽金珠等物,拜骠骑卫上将军,仍使回镇钦察部。 海都死后,子察八儿嗣,一作彻伯尔。都哇因惩着前败,劝察八儿降成宗。察八儿不得不从,遂与都哇同遣使请降。钦察汗忙哥帖木儿势孤,也束手听命。于是西北四十余年的扰攘,总算暂时安靖,作一段大结束。 后事慢表,且说缅国服元后,岁贡方物。大德元年,缅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,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,并请岁增银帛。成宗嘉他恭顺,赐以册印,并命僧合八的为缅国世子,给赏虎符。未几,缅人僧哥伦作乱,缅王发兵往讨,执其兄阿散哥也,系诸狱中。寻将他释出,不复问罪。阿散哥也偏心中怀恨,竟归结余党,突入缅都,将缅王拘禁豕牢。旋且弑王,并害世子僧合八的,独次子窟麻剌哥撤八,逃诣燕京。 成宗乃命云南平章政事薛绰尔,发兵万二千人往征。 薛绰尔奏报军务,言缅贼阿散哥也倚八百媳妇为援,气焰颇盛,应再乞济师。云南行省右丞刘深,且贻书丞相,备言八百媳妇应讨状。是时不忽术已卒,完泽当国,以刘深言为可信,遂入朝劝成宗道:“世祖聪明神武,统一海内,功盖万世。今陛下嗣统,未著武功,现闻西南夷有八百媳妇叛顺助逆,何不遣兵往讨?彰扬休烈!”言未毕,中书省臣哈喇哈孙,出班奏道:“山峤小夷,远距万里,若遣使招谕,自可使之来廷,何必远勤兵力!况目今太后新崩,大丧才毕,尤宜安民节饷,毋自贻忧”。从哈喇哈孙奏中归结太后,亦是省文。成宗不从,竟发兵二万,属刘深节制,往征八百媳妇。御史中丞董士选,复入朝力谏,大略谓轻信一人,劳及兆民,实是有损无益。成宗变色道:“兵已调发,还有何言?”说罢,即麾他出朝。士选怏怏趋出。 看官,你道八百媳妇究属何国?相传是西南蛮部,为缅国西邻,其酋有妻八百,各领一寨,因名八百媳妇。荒诞无稽,不能尽信。刘深既奉命南征,取道顺元。时适盛暑,蛮瘴横侵,士卒死丧,十至七八,驱民运饷,跋涉山谷,一夫负米数斗,数夫为辅,历数十日乃达,死伤亦数十万人。于是中外骚然。刘深复发奇想,欲胁求蛮妇蛇节,作为己妾。蛇节系水西土官妻,素有艳名,且趫健多力,喜着红衣,土番号为红娘子。大约是美女蛇所变。土官闻刘深硬索己妻,哪里就肯缴出。遂去连结蛮酋宋隆济,抗拒元军。 隆济捏词谕众道:“官军将征发尔等,剪发黥面,作为兵役,身死行阵,妻子为虏,尔等果情愿否?”大众齐称不愿。隆济道:“如果不愿,如何对付官军?”大众呼嚷道:“不如造反!”正要他说此语。隆济道:“造反如何使得?”大众道:“同是一死,如何不造反!”隆济道:“造反须有头领。”大众道:“现在眼前,何必另举?”遂推隆济为头目,隆济复令水西土官,去挈蛇节。至蛇节到寨,果然美貌绝伦,武艺出众。名不虚传。隆济遂拨众千名,令她带着。夜间却召入蛇节,只说是密商兵事,谁知他已暗地勾通,肉身演战。水西土官,因要靠着隆济,不敢发言,隆济反得坐拥娇娃,先尝滋味。世之娶美妇者其慎诸。 不到数日,已胁从苗、獠诸蛮数千人,破杨、黄诸寨,进攻贵州。知府张怀德力战败死。刘深闻警赴援,恰巧狭路逢着冤家。看官道是何人?就是朝思暮想的红娘子。那时刘深拚命与战,恨不得立刻抱来,同她取乐,偏偏这个红娘子,狡猾异常,出阵打了个照面,偏回马逃走。刘深哪里肯舍,下令军中,生擒蛇节者赏金千两。于是各军力追,直至深山穷谷中,转了几个湾头,蛇节不知去向。偏来了数千名土番,面目狰狞,状貌可怖。一班罗刹鬼。他却不知阵法,一味的跳来跳去,乱斫乱砍,弄得军士手足无措,左支右绌。正惊愕间,蛮酋宋隆济,复率众驰到,将刘深军拦入洞壑,四面用蛮众围住。为了小洞,反入大洞。刘深陷入绝地,只好束手待毙。还是此时死了,省得后来枭首。亏得镇守云南的梁王阔阔,恐刘深穷追有失,率兵接应,方杀退隆济,将他救出。 隆济复进围贵州,刘深整兵再战,只是不能取胜。相持数月,粮尽矢穷,引兵退还,反被隆济追击,把辎重尽行委弃,又丧失了数千兵士,狼狈逃归。败耗传至燕京,成宗乃改遣刘国杰为帅,杨赛因不花原名汉英,其先太原人,自唐时平播州,世有其地,元时其父纳土,乃赐名杨赛因不花,一作杨赛音布哈。为副,率四川、云南、湖广各省兵,分道进讨诸蛮。 是时征缅统帅薛绰尔亦受缅人金赂,率兵遽退。元廷尚未闻知,封窟麻剌哥撤八为缅王,赐以银印,令他回国。方要出发,缅贼阿散哥也,已遣弟者苏入朝,自陈弑主罪状,乞加宽宥,并愿奉窟麻剌哥撤八回缅。至此讯悉征缅军,已退回云南。 那时薛绰尔奏报亦到,只托词炎暑瘴疠,不便进兵,还师时反被金齿蛮邀击,士多战死等语。成宗大愤,遣吏按验,查得薛绰尔围缅两月,缅城薪食俱尽,将要攻陷,云南参知政事高庆,及宣抚使察罕,受纳缅金,耸恿薛绰尔还军,以致功败垂成。于是高庆、察罕正法,免薛绰尔为庶人。独刘深受完泽庇护,未曾加罪。南台御史陈天祥,遂抗词上奏,大旨是参劾刘深殃民激变,非正法无以弭祸。小子阅着原奏,不禁技痒起来,即信笔成诗道: 尧阶干羽化苗日;元室兵戈酿乱时。 谁是圣仁谁是暴?兴衰付与后人知。 欲知原奏详细,请看下回叙明。 ---------- 海都肇乱四十年,战杀相寻,几无宁日,幸出镇有人,或善攻,或善守,以此北方千里,尚未陷没。海都不获逞志,抑郁以死。自是都哇倡议归降,察八儿等同时听命,三汗投诚,兵祸少弭;然劳师靡饷,已不知几许矣!为成宗计,当口不言兵,专谋富教,庶乎承平之治,可以期成。乃复征缅国,征八百媳妇,愤兵不戢,必致自焚。迨悍酋妖妇,连结构兵,扰扰云、贵者有年,刘深之肉,其足食乎?本回于北方之战,归功床兀儿;南征之役,归罪刘深,而隐笔仍注意成宗,皮里阳秋,可与言史矣。
海都被伯颜打败后,两年间不敢再入侵。后来听说元世祖去世,伯颜也随之去世,海都便抓住机会再次出兵,攻占了八邻地区。八邻又称巴林,位于今天的阿尔泰山以西,地势险要。钦察地区的都指挥使床兀儿(又作绰和尔),是土土哈的第三子,曾因随军出征有功,被封为昭勇大将军,担任钦察地区的守将。当他听到海都占领八邻的消息后,一方面派人紧急上奏朝廷,一方面率领北征军队越过金山(即阿尔泰山),进攻八邻。
八邻南边有答鲁忽河,两岸宽阔。海都将帖良台率军阻河扎营,砍伐树木搭建栅栏,防守极为严密。等到床兀儿的军队到来,帖良台命令士兵下马跪坐,手执弓箭,一字排开,严阵以待。床兀儿本打算渡河进攻,但见防守如此严密,又因敌军弓箭射程远、骑兵无法前进,无法直接突入,便想出一个计策:下令麾下吹起铜角,声音高亢激越,又让全军大声呐喊,声震山林。这是典型的“疑兵计”。帖良台的部下大吃一惊,不知如何是好,纷纷起身准备上马应战。床兀儿趁其慌乱,立即指挥军队齐头并进渡河,河水猛涨拍打岸边,木栅浮起。守军失去依靠,惊慌失措,有的抱着弓箭不动,有的乱射乱发,完全无法抵抗。床兀儿趁势猛烈进攻,敌军毫无还手之力。帖良台只好拨马逃跑,其余士兵四散奔逃。床兀儿一路追击五十里,未能追上,便收兵返回,把敌人的营地、帐篷等全部收缴带回。
军队行至雷次河时,远远望见山上飘扬着大旗,判断是海都派来的援军。于是床兀儿挑选精锐部队作为前锋,亲自率领渡河,奔赴山顶高地。山上敌军将领名叫孛伯,正打算下山迎战,却不防床兀儿已先到,手持令旗,挥舞短刀,策马飞奔而来。孛伯也挺身迎战,两匹战马刚交锋,床兀儿的部下便大喊着冲进敌阵。敌人来不及正面交锋,急忙派兵拦截,但顾此失彼,防不胜防,不到一会儿,敌军旗帜倒下、战车散乱,完全失去组织。众人沿山奔逃,马匹纷纷跌倒,被床兀儿一路痛杀,十死八九。只可惜没能找到孛伯,他可能趁乱逃走了。按照兵法“穷寇莫追”,床兀儿收兵回营,并派遣使者上报战功。元成宗得知后,自然予以奖赏。
此时,诸王也不干是太宗的远房庶孙,也叛变投靠海都。驸马阔里吉思继承了父亲高唐王孛要合的爵位,曾多次娶公主为妻。这时他主动请求出征讨伐海都,成宗起初不允,经过三次请求才答应,还派遣大臣到都城为他饯行。阔里吉思饮酒发誓道:“如果不能平定西北,我誓不南归!”此话可谓死谶。他于是义无反顾地向北进发。
走到伯牙思一带,突然遭遇敌军,人数多达数万,他本想立刻冲上去作战。部下劝他兵力寡,应等待援军集结再战,阔里吉思却说:“男子汉大丈夫立下报国之志,遇到危难都不退缩,我奉命出征,正是为了杀敌,怎能依赖别人?”虽然这话有理,但仅凭勇猛,终究太轻率。他便激励孤军,鼓声震天,向前猛进。敌军因其兵力少,毫无防备,被他打得大败溃逃。阔里吉思立刻上奏捷报,成宗因此赏赐他貂皮大衣和名贵鞍鞯,这些都是元世祖留下的遗物。
到了冬天,诸王和将领们认为去年敌军未出兵,不必防御。只有阔里吉思坚持认为:“宁可多防,不可少防。今年敌军的侦察兵来得很少,就像猛禽将扑击猎物前,必先隐匿身形,为何不加以防范!”这话很有道理。然而其他将领却认为他太迂腐。阔里吉思来不及争辩,只能整顿军队,加强防守。结果到了年底,果然敌军大举来袭。阔里吉思立即迎战,连续三战三胜,乘胜追击,直入漠北。沿途多山地沼泽,地形崎岖不平,其他军队行进缓慢,只有阔里吉思亲自策马领先,不顾艰险前进。谁知敌军早已设下陷坑,他一不小心失足,马匹跌倒,人也被埋伏的敌人俘虏。后方军队急忙救援,但已经来不及。
敌军将他押送至也不干面前。也不干劝他投降,阔里吉思坚决拒绝,也不干说:“如果你愿意归降,我有未婚女儿,愿许配给你。”阔里吉思怒斥道:“我作为天子的女婿,没有天子的命令,怎能再娶?况且你身为王族,元世祖待你恩深,你为何背叛天子,私通海都?今天我被俘,宁死不降,你也不必再收留我了!”也不干欣赏他骁勇,没有立即处死他,只是将他关押在另一处。
成宗得知消息后,派他家臣阿昔思特前往敌营探视。阔里吉思只问了朝廷两位皇室成员的安好,又问了继任的儿子情况,其他话不多。第二天再见,他告诉阿昔思特:“请转告天子,我为国捐躯了!”他死得壮烈,但追杀至死,确实不智。
阿昔思特尚未返回,阔里吉思已经牺牲。等到他回来复命,成宗追封他为赵王。其子术安年幼,便命其弟木忽难继承爵位。木忽难才识出众,谨慎守成,治理百姓,政局安定,能力甚至超过其兄。等到术安长大成人,便主动将王位归还,孝顺友悌,令人敬佩。术安娶了晋王甘麻剌的女儿,还请求朝廷批准迎回父亲的遗体安葬,这些后续故事暂不展开。
再说海都多年不断骚扰边境,虽有胜负,始终无法得志。此时他想再次起兵,发现察合台汗八剌去世,便派其子都哇(又作都干)继承汗位,并命令他率军南下入侵。成宗派叔父宁远王阔阔出(又作库克楚)率领北边军队防守海都。但阔阔出怯懦无能,只是每日上奏边境警报,于是改派他的侄子海山(又作海桑)接任。海山有智谋,到任后即整顿士卒,整顿军备。得知海都军队已逼近阔别列地区,他立即出兵迎战,奋战一整夜,最终击退海都军。
海都撤军休息,养精蓄锐,过了一年多,又与都哇合兵,大军压境。海山早已掌握敌军动向,紧急下令各路王公、驸马出兵会合抵御。都指挥使床兀儿接到命令前来参战。海山见他才智勇猛,便将其请入军帐,慰劳后商议军事。床兀儿说:“用兵之道,不外乎振奋我军士气,不要先自气馁,总能取胜。”说完主动请为先锋。海山同意,将全军分为五路,向金山进发。此时海都军已越过山峰向南,进入迭怯里古地区,两军遭遇。海都军依山据守,气势凶猛。床兀儿率精锐前锋猛扑,左右夹击,所向披靡,海山率军接应,海都军被迫撤退。床兀儿奋勇欲追击,被海山制止,才回营扎寨。
第二天,都哇带兵挑战,床兀儿再次跃马出营。海山亲自督战,见床兀儿挥刀冲锋,气势如虹,约一小时时间,已斩杀敌将数名,感叹道:“真是勇武的将士!我出阵以来,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战将!”正想派兵支援,敌军已纷纷败退,于是鸣金收兵。床兀儿回敬海山:“我正想追杀都哇,您为何鸣金?”海山回答:“海都此次来犯,听说他倾巢而来,志向不小,为何不持久作战?想必有诡计!”判断非常准确。床兀儿说:“王爷的顾虑非常正确。”海山又提议:“明天出兵,让各王、驸马先与敌军交战,我与你从后方接应,如何?”床兀儿同意。
第二天清晨,军队进至合剌合塔,由各王、驸马先出兵攻击,与海都军混战一场。海都军缓慢后退,各路将领追击,突然敌军分作两翼,海都率右军,都哇率左军,从两面包抄,将各军包围在中央。顿时喊声震天,杀声四起,几乎把各王驸马的军队全部吞没。他们知道中了埋伏,急欲突围,却发觉敌军死死拦住,箭如飞蝗,死伤惨重,无论多勇猛都无济于事。正惊慌时,忽见敌军左翼开始混乱,一名大将挥刀突阵,率领一千精兵,势如破竹,直入敌军中心。此人正是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床兀儿。此语至关重要。各王驸马大喜,准备跟随他突围。床兀儿却拦住说:“稍等!”话音未落,敌军右翼又开始喧哗,外面忽然涌入大批精锐,由一位大帅海山率领,骑马入阵,将敌军打得东倒西歪。局面再次逆转。海山随即号召各部,分路猛攻,大败敌军。海都和都哇被迫逃走,海山整顿军队返回营地。
第二天,海山与床兀儿秘密商议,决定等到天明,命令各军出营进攻敌军,自己与床兀儿率精锐部队从隐蔽小道突袭。此处用“虚写”,留待后文说明。各路军队与海都交战,担心重蹈覆辙,不敢贸然进攻,反而让海都军趁机反击,倚仗人多占据上风。正当敌军得意之时,忽闻后方两路大军杀到——一是元军都指挥使床兀儿,二是元帅海山。海都见前后受敌,知难以取胜,急忙指挥军队夺路北逃。都哇稍迟一步,被海山部将阿什一箭射中膝盖,哭喊着逃走。海山继续追击,夺回大量军用物资,才班师回朝。这场大战,基本瓦解了海都的雄心,他只得灰溜溜地返回本国。都哇也身负重伤,只得撤退。
海山连续上奏捷报,高度称赞床兀儿的战功,还把尚雅思秃楚王的女儿察吉儿许配给他。成宗非常高兴,派遣使者赐予御衣。后来海都因长期积郁病逝,朝廷便派使者进京。成宗亲自慰问道:“你镇守北方,屡建奇勋,即使以黄金装饰你的身躯,也难以表达我的心意。何况多年来叛乱不止,多亏你才得以平定,我深感欣慰,就连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含笑!”于是赐予他衣帽、珠宝等物,封他为骠骑卫上将军,仍让他回镇钦察部。
海都死后,其子察八儿(又作彻伯尔)继承汗位。都哇因前次失败,劝说察八儿投降成宗。察八儿无奈,只得接受,于是与都哇一同派使节请求投降。钦察部汗忙哥帖木儿势单力薄,也只好低头归顺。西北地区长达四十余年的战乱,终于暂时平息,得以告一段落。
后续故事暂且不提。再说缅甸归附元朝之后,每年进贡土特产。大德元年,缅甸国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派儿子僧合八的入朝进贡,并请求增加银钱布匹。成宗赞赏其忠诚顺服,赐予封号与印信,还任命僧合八的为缅甸世子,赐予虎符。不久,缅甸僧哥伦作乱,国王出兵讨伐,将僧哥伦的兄长阿散哥也拘捕押入监狱。后来又释放了他,未予追究。阿散哥也心怀怨恨,聚集旧部,突袭都城,将国王拘禁于猪圈,不久杀害国王,并杀死世子僧合八的,只有次子窟麻剌哥撤八逃往燕京。
成宗于是任命云南平章政事薛绰尔,率兵两万人南征。薛绰尔向朝廷奏报军情,说缅甸叛军阿散哥也依靠“八百媳妇”为援,气势嚣张,应再请求增援。云南行省右丞刘深还写信给丞相,详细说明八百媳妇应被讨伐的情况。当时不忽术已去世,完泽掌权,认为刘深之言可信,便入朝劝说成宗:“世祖英明神武,统一全国,功业千秋万代。如今陛下即位,尚未建立武功,若听说西南边疆有八百媳妇叛乱助逆,为何不遣兵讨伐?以彰显君主威德!”话未说完,中书省大臣哈喇哈孙站出奏道:“西南是边远蛮夷,距离万里,只需派使臣劝说,便可令他们归顺,何必远征用兵?况且如今太后刚刚去世,大丧刚结束,尤其应该安民节俭,避免耗费国力。”成宗不采纳,仍决定发兵两万,交由刘深统率,前往征讨八百媳妇。御史中丞董士选又入朝力谏,大意是“轻信一人,劳民伤财,实属无益”。成宗怒道:“军队已调,还有什么话说?”说完,赶他离开。董士选闷闷不乐地退下。
各位看官,你们知道“八百媳妇”是哪里的国家吗?相传是西南边地的少数民族,是缅甸的西邻,人数众多。人们称其为“八百媳妇”,实为民间传说。实际上,该地是虚构的,或为历史上的少数民族部落。
当时,征讨缅甸的统帅薛绰尔也接受了缅甸贿赂,擅自退兵。元朝朝廷尚未察觉,仍封窟麻剌哥撤八为缅甸国王,赐予银印,命其返回故土。就在他启程时,缅甸叛军阿散哥也派弟弟者苏入朝,自首称罪,请求宽恕,并愿送回窟麻剌哥撤八。此时朝廷才得知,征缅军队早已退回云南。
这时薛绰尔的战报也传到,借口是夏季炎热、瘴气弥漫,无法继续作战,退兵时反而被金齿蛮袭击,士兵大量战死。成宗大怒,派官查办,查明薛绰尔围城两个月,缅甸城内粮草耗尽,眼看就要攻下,云南参知政事高庆和宣抚使察罕收受缅金,劝说薛绰尔撤军,导致战事失败。于是高庆和察罕被处死,薛绰尔被贬为庶人。只有刘深因受到完泽庇护,未被治罪。南台御史陈天祥随即上奏弹劾刘深祸及百姓、激起叛乱,认为非处以极刑无法平息祸患。我读到这份奏章,不禁心生感慨,便提笔写下一首诗:
尧阶干羽化苗日;
元室兵戈酿乱时。
谁是圣仁谁是暴?
兴衰付与后人知。
想了解原奏案详情,请看下回讲述。
—— 海都叛乱长达四十载,战事连绵不断,几乎无年宁日。幸亏有将领镇守,或善攻,或善守,北方千里领土才未彻底沦陷。海都志未得逞,最终郁郁而终。此后都哇建议归降,察八儿等也相继投诚,三汗归顺,战祸稍停;但百姓疲于奔命,耗费国力,已不知凡几。对成宗而言,本当停止用兵,专力发展经济与教育,才能实现天下太平。但他却再次出兵征讨缅甸、八百媳妇,因愤怒于军队不戒,终致自取其祸。后来悍匪妖妇勾结结盟,扰害云、贵多年,刘深这样的“肉”——难道真能饱足百姓吗?本回将北方大战归功于床兀儿,南征之役归咎于刘深,而作者暗中批评成宗,其用笔含蓄,深藏史家之眼,可谓“皮里阳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