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二十六回 皇孫北返靈璽呈祥 母后西巡臺臣匿奏

卻說伯顏因諸將爭議,復說明本意道:“海都懸軍入寇,十步九疑,我若勝他一仗,他即遁去。我擬誘他入險,使他自投羅網,然後一戰可擒。諸君定欲速戰,倘或被他逃走,哪個敢當此責?”諸將還是未信,複道:“主帥高見,原是不錯,但皇孫及太傅等,停止中道,彼未知我密計,又向朝廷饒舌,恐多未便,所以利在速戰。主帥若慮海都脫逃,當由末將等任責!”伯顏復長嘆道:“這也是海都的僥倖,由你等出戰罷!”  一聲令下,萬衆歡躍,便大開營門,聯隊出去。  海都因連日得勝,滿懷得意,毫不防着。正在飲酒消遣,偵卒來報,敵軍來了。海都笑道:“不過又來串戲。”隨即整隊上馬,出營督戰。說時遲,那時快,伯顏軍已踹入營盤,似生龍活虎一般,無人可當。海都部衆,紛紛退下,究竟海都老於戎事,見伯顏軍此次來攻,與從前大不相同,料得前番屢退,明是誘敵,遂招呼部衆,且戰且走。幸喜尚未入險,歸路平坦可行,不過兵馬受些損傷,自己還算幸脫。伯顏軍力追數十里,只奪了些軍械,搶了些馬匹,殺傷了幾百個敵兵,看着海都遠颺,不能擒獲,沒奈何收軍而回!伯顏道:“我說何如?”諸將惶恐請罪。徒勇無益。伯顏道:“此後你等出兵,須要審慎,有主帥的總須奉命;自己做了主帥,越宜小心,老夫年邁力衰,全仗你等努力報國,今日錯誤,他日可以改過,我也不願計較了!”言下感慨不盡。諸將感謝。  伯顏遂遣人往迓欽使。俟鐵木耳等到來,置酒接風,談了一番國務。次日即將印信交與玉昔帖木兒,告別欲行。鐵木耳亦還酒相餞,舉杯問伯顏道:“公去何以教我?”伯顏亦舉杯還答道:“此杯中物請毋多飲!還有一着應慎,就是女色二字!”名論不刊。鐵木耳道:“願安受教!”只恐受教一時,未必時時記着。飲畢,伯顏自赴大同去訖。 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,安南遣使入貢,有旨拘留來使,再議南征。看官道是何故?原來至元二十八年,世祖曾遣吏部尚書梁曾,出使安南,徵他入朝。這時安南王陳日烜已死,其子日燇襲位,聞元使到來,擬自旁門接詔。梁曾以安南國原有三門,舍中就偏,明是懷着輕視的意思,遂寓居安南城外,致書詰責。三次往還,始允從中門接入。相見畢,曾復勸日燇入朝。日燇不從,只遣臣下陶子奇偕曾入貢。曾進所與日燇辯論書,世祖大喜,解衣爲賜。廷臣見了,未免嫉忌,只說曾受安南賂遺。妒功忌能之臣何其多乎?世祖又召曾入問,曾答道:“安南曾以黃金器幣遺臣,臣不敢受,交與來使陶子奇。”世祖道:“有人說你受賂,朕卻不信;但你若稟過朕躬,受亦何妨。”恐亦是現成白話。廷臣又以日燇終不入朝,請拘留陶子奇。世祖允他所請,覆命諸王亦裏吉等,整兵聚糧,擇日南征。師尚未發,忽彗星出現紫微垣,光芒數尺。似爲世祖殂逝之兆。世祖頗爲憂慮,夜召不忽術入禁中,問如何能弭天變?不忽術道:“天有風雨,人有棟宇;地有江河,人有舟楫;天地有所不能,須待人爲。古人與天地參,便是此意。且父母發怒,人子不敢嫉怨,起敬起孝;上天示儆,天子亦宜恐懼修省。三代聖王,克謹天戒,未有不終。漢文帝時,同日山崩,多至二十有九,就是日食、地震,也是連歲頻聞,文帝求言省過,所以天亦悔禍,海內承平。願陛下善法古人,天變自然消弭了!”善補袞闕!世祖聞言,不覺悚然,不忽術複誦文帝《日食求言詔》。世祖道:“古語深合朕意。”復相與講談,直至四更方罷。是冬蠲賦賑饑,大赦天下。  越年元旦,世祖不豫,停止朝賀。次日,召丞相知樞密院事伯顏入京。越十日,伯顏自大同歸。又越七日,世祖大漸。伯顏與不忽術等入承顧命。又三日,世祖崩於紫檀殿,在位三十五年,享壽八十。親王諸大臣,發使告哀於皇孫。知樞密院事伯顏,總百官以聽。兵馬司請日出鳴晨鐘,日入鳴昏鍾,借防內變。伯顏叱道:“禁內何得有賊?難道你想作賊嗎?”會有役夫至內庫盜銀,被執,宰執欲立置死地,伯顏道:“嗣皇未歸,禁中無主,理應鎮靜爲是!尋常小竊,稍稍加懲,便可了事,不宜施用大刑,自示張皇!且殺人必須主命,目今何命可承?”可謂得大臣之度。說得宰執啞然無語,自是宮廷肅靜,一如平時。過了數日,靈駕發引,葬起輦谷,從諸帝陵。總計世祖一生,功不補過,如迭任貪佞,屢興師徒,尊崇僧侶,污亂宮闈四大件,最爲失德。史臣稱他度量洪廣,規模宏遠,未免近於諛頌,小子也不必細辯了。  且說皇孫鐵木耳聞訃,從和林還朝,將至上都,遇着右丞張九思率兵迎駕,並奉上傳國璽一枚。這傳國璽並非世祖御寶,乃是歷代相傳的璽印。先是木華黎曾孫碩迪,已死而貧,其妻出玉璽一枚,鬻諸市間,爲中丞崔或所得。或召祕書監丞楊桓,辨認印文,說是“受命於天,既壽永昌”八大篆字。或驚異道:“這莫非是秦璽不成!”秦璽早付灰爐,如何復能出現,況木華黎系元代世臣,既得此璽,安敢藏匿不獻,這是明明贗鼎,藉此以獻諛耳。遂獻諸故太子妃弘吉剌氏。皇孫鐵木耳,系故太子真金第三子,是弘吉剌妃所生。妃得此璽,遂遍示羣臣,丞相以下,次第入賀,俱稱世祖晏駕以後,方出此璽,明是上天留賜皇太孫,真可謂絕大喜事。乃遣右丞張九思,率禁卒數百名,齎璽迎獻。皇孫鐵木耳受璽後,喜形於色,慰勞有加。遂馳入上都,諸王宗親,文武百官,同日畢至,議奉皇孫爲嗣皇帝。親王中或有違言,時太傅玉昔帖木兒亦隨皇孫同還,遂與晉王甘麻剌道:“宮車晨駕,神器不可久虛,曩日天賜符璽,已有所歸,王系宗親首領,何不早言?”甘麻剌點頭,正欲發言,見伯顏帶劍上殿,宣揚顧命,備述選立皇孫的意旨。甘麻剌遂乘勢附和,決立皇孫鐵木耳。諸王至此,不敢不從,遂皆趨殿下拜。鐵木耳乃南面即尊,下詔大赦,其辭道:  朕惟太祖聖武皇帝,受天明命,肇造區夏,聖聖相承,光熙前緒。迨我先皇帝體元居正以來,然後典章文物大備,臨御三十五年,薄海內外,罔不臣屬,宏規遠略,厚澤深仁,有以衍皇元萬世無疆之祚。我昭考早正儲位,德盛功隆,天不假年,四海觖望。顧維眇質,仰荷先皇帝殊眷,往歲之夏,親授皇太子寶,付以撫軍之任。今春宮車遠馭,奄棄臣民,乃有宗藩昆弟之賢,戚畹官僚之舊,謂祖訓不可以違,神器不可以曠,體承先皇帝夙昔付託之意,合詞推戴,誠切意堅。朕勉徇所請,於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,可大赦天下,尚念先朝庶政,悉有成規,惟慎奉行,罔敢失墜。更賴祖親勳戚,左右賢良,各盡乃誠,以輔臺德。佈告遠邇,鹹使聞知!  是詔下後,覆上大行皇帝尊諡曰聖德神功文武皇帝,廟號世祖。追尊故太子真金爲裕宗皇帝,生母弘吉剌氏爲皇太后,改太后所居舊太子府爲隆福宮。以玉昔帖木兒爲太師,伯顏爲太傅,月赤察爾一作伊徹察喇。爲太保,並封賞各宗親百官有差。又放安南使陶子奇歸國,罷伐安南兵。朝政大定,乃移駕入燕都。鐵木耳後號成宗,小子依前文世祖故例,以下就改稱成宗了。  成宗即位後,河東守臣使獻嘉禾,稱爲瑞徵。平章政事不忽術問道:“汝境內所產,是否皆同?”來使答道:“只此數莖。”不忽術笑道:“照此說來,於民無益,有甚麼好處?”遂擱置不提。又西僧作佛事,每請釋放罪囚,謂可祈福,梵語叫傳“禿魯麻。”豪民犯法,統納賂西僧,乞他設法免罪;甚至奴僕戕主,妻妾弒夫,亦往往呼籲西僧,但教西僧答應,無論彌天罪惡,亦可邀免。有時西僧且爲代請,被罪犯以帝后服,乘坐黃犢,款段出宮門,即謂增福消災,得度一切苦厄,帝后亦深信不疑。據這般法制,無罪的人,不如有罪的好。不忽術卻憤憤道:“賞善罰惡,是政治的根本,今第據西僧一言,便將罪犯赦免,就使逆倫傷化,也不足責,自古以來,無此法度呢!”成宗聞言,責丞相完澤道:“朕嘗有言戒汝,毋使不忽術知道,今他退有後言,轉令朕生惶愧!”欲要不知,除非莫爲,況王道蕩蕩,豈可無故縱惡,諱莫如深耶!成宗之所以爲成者,恐第成人之惡,非成人之美也。又使人語不忽術道:“卿且休言,朕今聽卿!”  未幾有奴告主人,主已坐罪被誅,詔令將主人官爵,給奴承襲。不忽術又進奏道:“奴可代主,大壞天下風俗,將來連君臣上下,都可不管,請即收回成命!”成宗悔悟,乃將前旨取消。視國事如兒戲,元政之顛倒可知。完澤以不忽術位在己下,特膺寵眷,且遇事直言,不少迴護,心中未免銜恨。不忽術曾保薦完澤,今反恨他直言,人心之難料如此!廷臣亦多與不忽術有嫌,慫恿完澤。直道難行,令人浩嘆。完澤遂請不忽術外用,調授陝西行省平章政事,成宗亦以爲然。無非恐他多言。詔已下,被太后弘吉剌氏聞知,呼帝入內,與語道:“不忽術系朝廷正人,先皇帝所付託,汝奈何令他外用?我實不解。”成宗乃留使在京,仍供原職。  是年十二月,有大星隕於西北,聲如雷鳴。廷臣共以爲不祥,但未知有何變故。越數日,忽報太傅知樞密院事伯顏病歿,備書官職,一如史家書法。成宗悲悼輟朝。伯顏智勇深沉,曾將二十萬軍伐宋,如將一人,諸將仰之如神明。元將最喜屠戮,伯顏亦時申禁令,還朝未嘗言功,嗣後出御外務,入靖內訌,朝廷倚作長城,中外推爲柱石,好算是一位出將入相的全材。卒年五十九,贈太師,諡忠武。  越年即成宗元年,年號元貞,寰宇承平,宮廷靜謐,沒有大事可表,惟授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,爲太素凝神廣道真人,管領江南道教。信釋及道,所以特書。又冊立駙馬托里斯女伯嶽吾氏爲皇后。伯嶽吾一作巴約特。後有才略,冊立後,成宗頗加敬憚,因此漸預外事,容後再表,暗伏下文。  元貞二年,贛州民劉六十,聚衆萬餘,私立名號。成宗遣將往徵,多半退縮不前,匪勢益盛。虧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選,親自往討。至興國,距賊營百里,命將校分守待命,先把奸吏貪民,查實正法。百姓很是感奮,爭出投效,遂導兵入賊寨,一鼓盪平,六十就擒。士選拜表奏捷,但請黜贓吏數人,並不言殺賊功績。輿論稱他不伐,這也可謂元室良臣了。不沒善人。  越年,復改元大德,五臺山佛寺告成。山在山西五臺縣東北,五峯聳立,高出雲表,山上無林木,狀如臺然,因名五臺。先是世祖在日,深信佛教,嘗推拔思巴爲帝師,尊信備至。凡西域郡縣土番地方,設官分職,盡歸帝師管轄。每遇大朝會,百官班列,帝師獨專席座旁,以此朝右大臣,莫得與帝師敵體。甚且帝后妃主,亦須向帝師前受戒,膜拜頂禮,帝師居然受拜。拔思巴又靠着些小才,創制蒙古新字,字僅千餘,字母四十有一,世祖令頒行天下,與梵文並重。升號拔思巴爲大寶法王。至拔思巴死,贈他嘉號,幾乎記不勝記。看官記着,乃是皇天之下,一人之上,宣文輔治,大聖至德,普覺真智,佑國如意,大寶法王,西天佛子,大元帝師。奇稱怪號,自古罕聞。其弟亦憐真嗣職,亦憐真夭逝,西僧答兒麻八剌乞列承襲,權力如故。  世祖殂後,宮廷中迷信益深,成宗母弘吉剌氏,因飭建五臺山佛寺,命司程陸信等統率工役,驅役民夫,冒險入山谷,伐木運石,壓死至萬餘人。寺既成,弘吉剌太后,備駕臨幸,惹動了監察御史李元禮,竟草奏數百言,力爲諫阻。中有扼要數語,錄述如下道:  五臺山創建寺宇,工役俱興,供億煩重,民不聊生。伏聞太后臨幸五臺,尤不可者有五:盛夏禾稼方茂,民食所仰,騎從經過,不無蹂躪,一也。親勞聖體,經冒風日,往復數千裏山川之險,萬一調養失宜,悔之何及!二也。天子舉動,必書簡策,以貽萬世,書而不法,將焉用之,三也。財非天降,皆出於民,今日支持調度,百倍曩時,而又勞民傷財,以奉土木,四也。佛以慈悲爲教,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爲喜,雖無一物爲獻亦不怒,今太后欲爲兆民求福,而親勞聖體,使天子曠定省之禮,五也。伏望回轅中道,端處深宮,上以循先皇后之懿範,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,下以慰元元之望;如此,則不祈福而福自至矣!  奏上,中丞崔彧見他言詞鯁直,不敢上聞,遂將原奏擱起。於是慈輿西幸,千乘萬騎,前後擁護,說不完的熱鬧,寫不盡的莊嚴。所過地方,供張浩繁,有司一律跪迎,盛稱太后仁慈,爲民祈福。只河東廉訪使王忱,獨述建工時的損害;並謂建寺所以福民,福尚未及,害已先受,恐朝廷初意,未必如是云云。太后亦爲動容,令頒給國帑,撫卹工役家屬。迨到了五臺,拈香已畢,賞賜僧侶也費了鉅萬,實則統是民膏民脂。爲了泥塑木雕的佛像,吸盡萬民血液,這又何苦呢!當頭棒喝。  太后迴鑾後,忽侍御史萬僧,取元禮封章入奏,略稱崔中丞私暱漢人,李御史大言謗佛,俱應坐罪。惹得成宗惱恨起來,令完澤、不忽術逮訊。完澤道:“往時臣亦入諫,太后謂先皇帝已有此心,非臣所知。”不忽術恰雲:“他御史懼不敢言,獨一元禮直諫,不特無罪,還當加賞!”兩人枉直,可於言下見之。成宗沈吟半晌,瞿然道:“御史元禮說的很是,遂任元禮原職,萬僧罷職。弄巧成拙,世之好訐人者,俱應如此處置。小子有詩詠道:  害人反把自身當,天道原來善惡彰;  我佛有靈應亦笑,癡迷喚醒即慈航。  五臺事了,八鄰又來警報,說是海都復猖獗得很,已由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,領兵抵敵去了。事詳下回,請看官續閱。  故太子真金已死,世祖之意,將遞授皇孫,不應出使鎮邊,致有絕續之慮;況世祖年已八十,寧能長生不死乎?宮車晏駕,方遣使告哀,直至三月無君,幸有伯顏總己以聽,方得無事,否則殆矣!然猶須假璽愚民,帶劍宣命,以定策之大政,憑諸神道武力,僥倖成功,是固不足爲後世訓,宜乎後嗣之奇變迭出也。成宗嗣立,佞佛如故。太后雖賢,卒不能脫婦人之見,以致親倖五臺。李元禮一諫,千古不朽,崔彧之匿不上聞,果奚爲者?元之興不恃僧侶,元之衰亡,實自僧侶貽之。上昏下蔽,何以爲國耶?  懲前毖後,請鑑是書!

譯文:

下面是對《元史演義》第二十六回中相關段落的現代漢語翻譯:


伯顏因爲各位將領爭論不休,再次說明了自己的作戰想法:“海都帶兵入侵,一路佈防嚴密,處處設疑,如果我們打贏一場戰役,他就會立刻逃跑。我計劃是引誘他進入險地,讓他自己走進我們的埋伏圈,然後一戰就能擒獲他。你們卻只想速戰速決,萬一他逃跑了,誰來承擔後果?”將領們還是不信,反駁道:“主帥的高明計策確實不錯,但皇孫和太傅等人中途停駐,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的祕密計劃,反而向朝廷泄露消息,恐怕會引起麻煩,所以最好立刻開戰。如果主帥擔心海都逃脫,就由我們這些將領來承擔作戰責任!”伯顏長嘆道:“這也是海都的僥倖,既然如此,那就由你們去出戰吧!”

一聲令下,全軍歡呼雀躍,立刻打開營門,整隊出征。

海都因爲連續勝利,內心得意,毫無防備。他正和部下飲酒解悶,突然有探子來報:“敵軍來了!”海都笑道:“不過是來打打醬油而已。”隨即整頓軍隊,上馬出營督戰。話音剛落,伯顏的軍隊已迅猛衝入敵營,氣勢如虹,敵軍無法抵擋。海都的部下紛紛後退。但海都經驗豐富,察覺到這次進攻和以往不同,判斷前幾次退兵其實是誘敵之計,於是下令部下邊打邊退。幸好他們還沒有進入險地,退路仍暢通無阻,雖然遭受了一些傷亡,但海都本人總算逃脫了。伯顏的軍隊追擊數十里,只搶到了一些軍械和戰馬,殺傷了數百敵兵,看着海都遠去,終究沒能俘獲他,只好收兵返回。

伯顏問:“我說的對吧?”將領們嚇得連忙請罪。伯顏嘆息道:“徒有勇力無謀,終究沒有用處。從今以後,你們出兵必須慎重,要聽從主帥的指揮;如果你們自己當了主帥,更要小心謹慎。我年紀已高,體力衰弱,全靠你們努力報國。今天犯的錯誤,日後可以改正,我也不再追究了!”說罷,語氣中充滿了感慨。將領們紛紛感激。

隨後,伯顏派人迎接欽差大臣。等到鐵木耳等人到來後,設宴招待,暢談國事。第二天,他把官印交給了玉昔帖木兒,告別出京。鐵木耳也設宴爲他送行,舉杯問道:“您離開後,應該教我什麼道理呢?”伯顏也舉杯回應:“這杯中的酒,不要多喝!還有一件事要特別小心——就是女人和慾望的問題!”這番話深刻而長久。鐵木耳回答:“我願意聽教!”但他擔心教了一時,卻記不住一時。酒喝完後,伯顏便前往大同去了。

這一年已是至元三十年。安南派使者來進貢,元廷下令扣留使者,準備再次南征。這是爲什麼呢?原來在至元二十八年,元世祖曾派吏部尚書梁曾出使安南,要求其入朝稱臣。當時安南王陳日烜已經去世,他的兒子陳日燇繼位。得知元使到來後,陳日燇打算從旁門接見詔書,以示輕視。梁曾認爲,安南本有三道城門,選擇偏門,明顯是蔑視態度,於是便居住在安南城外,寫信質問。經過三次往返,陳日燇才同意從正門接見。見面後,梁曾勸他入朝,陳日燇不從,只派臣子陶子奇與梁曾一同出使進貢。梁曾將兩人辯論的書信呈上,世祖大喜,當場賞賜禮物。朝廷大臣見了,卻心生嫉妒,都說梁曾收受了安南的賄賂。功高震主、忌賢妒能的現象,真是屢見不鮮。世祖又召見梁曾詢問,梁曾回答:“安南曾送給我黃金和貴重物品,但我沒有接受,全部交給了陶子奇。”世祖說:“有人說是你收了賄賂,我並不相信;但如果你事先稟報過我,收了也無妨。”有人覺得這話很實際。後來,因爲陳日燇始終不肯入朝,朝廷決定扣留陶子奇。世祖同意了,又下令諸王亦裏吉等人整軍備戰,擇日南征。軍隊尚未出發,忽然天空出現彗星,出現在皇宮紫微垣方向,光芒數尺,像是預示世祖將去世的徵兆。世祖因此非常憂慮,當晚召見不忽術入宮,問他如何才能平息天變。不忽術說:“天有風雨,人要有屋;地有江河,人要有船。天地有其侷限,但人可以改變。古人能與天地並肩,正是這個道理。父母發怒時,子女不敢怨恨,應懷敬畏與孝心;天降警示,天子也應反省自身。三代聖王都能謹慎接受天意,從未有不長壽的。漢文帝時,一天內山崩二十多起,連年發生日食、地震,文帝便廣開言路,反省過錯,於是天災反而停止,天下得以安寧。希望陛下效法古人,自然就能消弭災禍!”這番話真是補足了君主的修身之道。世祖聽了,內心震動,不忽術又誦讀了漢文帝《日食求言詔》。世祖說:“古人的話,正合我的心意。”兩人繼續交談,直到天亮才結束。冬天,朝廷減免賦稅、賑濟災民,實行大赦。

次年元旦,世祖突然身體不適,停止朝會。第二天,召丞相兼樞密院使伯顏入京。十天後,伯顏從大同返回。又過了七天,世祖病情加重,最終在紫檀殿去世,統治三十五年,享壽八十。親王和大臣們派使臣向皇孫報喪。知樞密院事伯顏總管百官,代爲處理國事。兵馬司建議每日清晨敲鐘、黃昏敲鐘,以防止宮中叛亂。伯顏怒斥道:“皇宮內哪裏會有賊?難道你們想當賊嗎?”此時,有差役偷盜內庫銀兩被抓住,官員們想當場處死,伯顏卻說:“當今皇嗣尚未即位,皇宮沒有主事者,理應保持鎮定!普通小偷,稍加懲罰即可,不宜動用重刑,以免引起恐慌!況且殺人必須有皇帝的命令,現在又有什麼命令可以用來執行呢?”這番話體現了大臣應有的氣度,使官員們無話可說,宮中頓時安靜如常。過了幾天,世祖的靈車出發,安葬於起輦谷,陪葬在歷代帝王陵墓之中。

回顧世祖一生,雖然功勳顯著,但也有不少過錯:反覆重用奸佞小人,頻繁發動戰爭,尊崇僧侶,破壞宮闈,是其最嚴重的失德之處。史書稱他心胸寬廣、目光遠大,似乎有些溢美之詞,作爲後人也不必深究。

再說皇孫鐵木耳得知世祖去世的消息,從和林返回朝廷。在前往上都的路上,遇到右丞張九思率兵迎接,並奉上一枚傳國玉璽。這枚玉璽並非世祖專用的御璽,而是歷代相傳的信物。早年,木華黎的曾孫碩迪去世後家境貧寒,妻子將其玉璽賣掉,被中丞崔或所得。崔或請祕書監丞楊桓辨認篆文,發現上面刻着“受命於天,既壽永昌”八個大字,非常震驚,說:“這難道是秦朝的玉璽嗎?”可秦朝的玉璽早已被燒燬,如何還能出現?況且木華黎是元代重臣,若真得到此璽,豈會私自藏匿不獻?這明顯是僞造之物,是藉此進獻以求諂媚。於是崔或將玉璽獻給故太子妃弘吉剌氏。皇孫鐵木耳是太子真金的第三子,正是弘吉剌妃所生。她得到玉璽後,便展示給羣臣看。丞相以下紛紛入朝祝賀,都說世祖駕崩後纔出現此璽,是上天賜予皇太孫的吉兆,真是巨大的喜事。於是派右丞張九思率領數百禁軍,帶着玉璽前往迎接。鐵木耳接過玉璽後,非常歡喜,熱情接待。隨即快馬入上都,親王、宗室、文武百官紛紛趕到,商議擁立皇孫爲皇帝。親王中有人有異議,但當時太傅玉昔帖木兒也隨皇孫一同歸來,便對晉王甘麻剌說:“皇室駕崩,國家神器不能空置,天意已顯,玉璽已歸,您身爲宗室首領,怎不早點提出來?”甘麻剌點頭,正要開口,卻見伯顏手執寶劍上殿,宣讀遺命,明確說明推舉皇孫爲帝之意。甘麻剌於是順勢附和,最終決定立鐵木耳爲皇帝。其他王公貴族見狀,不敢再有異議,紛紛下拜。鐵木耳於是南面登基,下詔大赦天下。詔書中寫道:

“我深知先祖聖武皇帝承天命,開創中原,歷代傳承,光耀前業。我的先皇帝體察國政,治理國家三十多年,天下內外都歸順臣服,政治制度完善,恩德深厚,爲元朝奠定萬世基業。我先父早年就已確立儲君之位,德行顯赫,功業卓著,卻不幸早逝,天下人心期盼。我雖身份微小,卻承蒙先皇帝特別恩寵,往年夏天,親自授我皇太子寶,委以撫軍之責。如今先帝駕崩,天下震動,衆多宗室親族、舊臣官僚,認爲祖訓不可違背,神器不可空置,於是共同推舉我,誠心懇切。我勉爲其難,同意你們的請求,於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,大赦天下。我將銘記先朝制度,謹慎施行,不敢有違。希望各位祖宗、親戚、賢臣們共同努力,輔佐我治理國家。告誡天下人,使其知曉!”

詔書頒佈後,又追尊已故先帝爲“聖德神功文武皇帝”,廟號爲“世祖”;追尊故太子真金爲“裕宗皇帝”,生母弘吉剌氏爲“皇太后”,並將原太子府改爲“隆福宮”。任命玉昔帖木兒爲太師,伯顏爲太傅,月赤察爾爲太保,並分別封賞各宗室和百官。同時釋放安南使臣陶子奇回國,罷免南征軍隊。朝政穩定後,皇帝移駕至燕京。

鐵木耳後來被尊稱爲“成宗”。在本書中,爲了與世祖的稱呼一致,此後便改稱“成宗”。

成宗即位後,河東地方官員獻上“嘉禾”(象徵豐收的稻穗),被視爲吉祥瑞兆。平章政事不忽術問:“你們這一地區種的禾苗,是不是都一樣?”來使回答:“就這幾株。”不忽術笑道:“這麼說來,對百姓沒有好處,有什麼意義?”於是擱置不提。

又有一批西方僧人舉行佛事,每次請求釋放囚犯,稱可祈福,梵語叫“禿魯麻”。富戶貪官違法,常常賄賂僧人,請求他們代爲求情免罪;甚至奴僕殺死主人,妻子殺死丈夫等重罪,也常去找僧人求助,只要僧人答應,不管多大罪過,都能獲得免罪。有時僧人甚至代爲請求,讓罪犯穿着皇室服飾,乘坐黃牛車,緩緩出宮,說是能消災解難,得度苦厄。皇帝和后妃也深信不疑。在這種制度下,無罪的人反倒不如有罪的人幸運。不忽術憤怒地說:“賞善罰惡,是政治的根本,如今只憑一個僧人一句話,就赦免罪犯,就算犯下違背倫常的罪,也不足以責備。自古以來,從未有過這種制度!”成宗聽後,責備丞相完澤說:“我曾叮囑你,不要讓不忽術知道,如今他反而說出反話,讓我感到羞愧和不安!”要想不被人知道,除非什麼也不做。更何況王道仁政,豈能隨意縱容惡行?不應當諱莫如深。成宗之所以稱“成”,恐怕就是因爲他沒能糾正社會惡習,反而助長了惡行。成宗又對不忽術說:“你暫且別說了,我今天聽你的!”

不久,有奴僕告發其主人,主人已被判罪處死,成宗下詔將主人的官職和爵位賜予奴僕繼承。不忽術進言說:“奴僕可以代替主人,嚴重敗壞了社會風俗,將來君臣父子之間也都會被瓦解,請立即收回此命令!”成宗幡然醒悟,立即取消了原旨。可見朝廷把國事看得像兒戲,元朝政事的混亂可見一斑。完澤覺得不忽術地位在他之下,卻受到特別寵信,又敢於直言不諱,心中十分不滿。不忽術曾推薦過完澤,如今反而因直言而怨恨他,人情之複雜,真是難以預料。朝廷官員大多與不忽術有嫌隙,便慫恿完澤。完澤於是請求將不忽術調任外地,擔任陝西行省平章政事,成宗也同意了。不過是擔心他多言。詔令剛下,太后弘吉剌氏得知後,召見皇帝,勸道:“不忽術是朝廷正直之人,先帝曾託付給他的責任,你怎麼能讓他出京?我實在不解!”成宗便決定留下不忽術在京,繼續讓他擔任原職。

這一年十二月,西北天空出現一顆大星墜落,聲音如雷鳴。朝中大臣都認爲這是不祥之兆,但不知具體會引發什麼變故。幾天後,忽然傳來太傅、知樞密院事伯顏病逝的消息,朝廷正式記錄其官職,與史書寫法一致。成宗悲痛萬分,停止朝會。伯顏智勇雙全,曾統率二十萬大軍征討南宋,如同一人指揮,將領們對他敬重無比。如果他不在,局勢恐將失控。然而,爲了穩定局勢,仍需藉助玉璽迷惑民衆,以劍爲信宣告政令,用武力僥倖成功。這種做法顯然不是後世值得效仿的典範,也註定導致後來後繼者不斷出現變亂。

太子真金已故,世祖原本意欲將帝位傳給皇孫,不應派他前往邊疆鎮守,否則會引發繼承斷絕的擔憂;況且世祖已年過八十,怎麼可能長生不老呢?皇室突然駕崩,直到三個月才正式宣佈,幸虧伯顏臨危受命,總攬大權,才避免了國家動盪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然而,仍需要用玉璽誤導百姓,用寶劍發佈命令,來確立重大國策,依靠神靈和武力僥倖成功,這顯然不能作爲後世的典範,未來後繼不斷出現變故,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
成宗繼位後,依舊崇信佛教。雖然太后賢明,但終究擺脫不了女性的狹隘眼光,親自前往五臺山朝拜。廉訪使王忱曾上奏指出建寺期間造成的重大損失,說建寺本意是造福百姓,可福尚未到達,災禍已先降臨,恐怕朝廷最初的意圖並非如此。太后也被感動,下令撥付國庫資金,撫卹工地勞工家屬。抵達五臺山後,禮畢,賞賜僧人花費巨大,實際上都是百姓的血汗錢。爲了雕佛像、塑佛身,百姓的血汗被徹底吸乾,這何其悲慘!真是當頭一擊。

太后回宮後,侍御史萬僧卻上奏,說中丞崔彧結交漢人,御史李元禮大逆不道,應受處罰。成宗大怒,命完澤和不忽術去審訊。完澤說:“我之前也曾進諫,太后說先帝已有此意,與我無關。”不忽術卻說:“那位御史本就膽小,只有李元禮直言進諫,不但無罪,還應受到獎賞!”兩人言論明顯偏向不實,可從言辭中看穿。成宗沉思半晌,猛然醒悟:“御史李元禮說得沒錯,就讓他繼續任職,萬僧罷官。”這真是弄巧成拙。世人喜歡揭別人短處,最終都會被天道所懲罰。我寫詩一首:

害人反把自身當,天道原來善惡彰;
我佛有靈應亦笑,癡迷喚醒即慈航。

五臺山事件之後,八鄰又傳來警報,說海都再次猖獗,已由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率兵前往抵抗。詳情將在下回揭曉。

總之,太子真金早逝,世祖本意是傳位給皇孫,不應該派他鎮守邊疆,以免出現繼承斷絕的風險;況且世祖已年過八十,怎能長生不老?一旦皇位空缺,必須派使臣宣告,直到三月無主,幸得伯顏總攬朝政,才避免了混亂。否則,國家將不堪設想。然而,仍需要藉助玉璽迷惑百姓,以寶劍宣示命令,依靠神力和武力僥倖成功,這顯然不能作爲後世的教訓。後世子孫的奇變迭出,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成宗即位後,更加崇信佛教。太后雖賢明,終究未能擺脫女性的偏見,親自到五臺山巡禮。李元禮一次直言進諫,千古傳頌,崔彧卻私自隱瞞,不稟報皇上,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?元朝的興盛不靠佛教,元朝的衰亡,實因佛教所致。君主昏庸,臣下矇蔽,怎麼能治理好國家?

請務必從中吸取教訓,引以爲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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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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