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义》•第二十六回 皇孙北返灵玺呈祥 母后西巡台臣匿奏

却说伯颜因诸将争议,复说明本意道:“海都悬军入寇,十步九疑,我若胜他一仗,他即遁去。我拟诱他入险,使他自投罗网,然后一战可擒。诸君定欲速战,倘或被他逃走,哪个敢当此责?”诸将还是未信,复道:“主帅高见,原是不错,但皇孙及太傅等,停止中道,彼未知我密计,又向朝廷饶舌,恐多未便,所以利在速战。主帅若虑海都脱逃,当由末将等任责!”伯颜复长叹道:“这也是海都的侥幸,由你等出战罢!”  一声令下,万众欢跃,便大开营门,联队出去。  海都因连日得胜,满怀得意,毫不防着。正在饮酒消遣,侦卒来报,敌军来了。海都笑道:“不过又来串戏。”随即整队上马,出营督战。说时迟,那时快,伯颜军已踹入营盘,似生龙活虎一般,无人可当。海都部众,纷纷退下,究竟海都老于戎事,见伯颜军此次来攻,与从前大不相同,料得前番屡退,明是诱敌,遂招呼部众,且战且走。幸喜尚未入险,归路平坦可行,不过兵马受些损伤,自己还算幸脱。伯颜军力追数十里,只夺了些军械,抢了些马匹,杀伤了几百个敌兵,看着海都远飏,不能擒获,没奈何收军而回!伯颜道:“我说何如?”诸将惶恐请罪。徒勇无益。伯颜道:“此后你等出兵,须要审慎,有主帅的总须奉命;自己做了主帅,越宜小心,老夫年迈力衰,全仗你等努力报国,今日错误,他日可以改过,我也不愿计较了!”言下感慨不尽。诸将感谢。  伯颜遂遣人往迓钦使。俟铁木耳等到来,置酒接风,谈了一番国务。次日即将印信交与玉昔帖木儿,告别欲行。铁木耳亦还酒相饯,举杯问伯颜道:“公去何以教我?”伯颜亦举杯还答道:“此杯中物请毋多饮!还有一着应慎,就是女色二字!”名论不刊。铁木耳道:“愿安受教!”只恐受教一时,未必时时记着。饮毕,伯颜自赴大同去讫。 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,安南遣使入贡,有旨拘留来使,再议南征。看官道是何故?原来至元二十八年,世祖曾遣吏部尚书梁曾,出使安南,征他入朝。这时安南王陈日烜已死,其子日燇袭位,闻元使到来,拟自旁门接诏。梁曾以安南国原有三门,舍中就偏,明是怀着轻视的意思,遂寓居安南城外,致书诘责。三次往还,始允从中门接入。相见毕,曾复劝日燇入朝。日燇不从,只遣臣下陶子奇偕曾入贡。曾进所与日燇辩论书,世祖大喜,解衣为赐。廷臣见了,未免嫉忌,只说曾受安南赂遗。妒功忌能之臣何其多乎?世祖又召曾入问,曾答道:“安南曾以黄金器币遗臣,臣不敢受,交与来使陶子奇。”世祖道:“有人说你受赂,朕却不信;但你若禀过朕躬,受亦何妨。”恐亦是现成白话。廷臣又以日燇终不入朝,请拘留陶子奇。世祖允他所请,复命诸王亦里吉等,整兵聚粮,择日南征。师尚未发,忽彗星出现紫微垣,光芒数尺。似为世祖殂逝之兆。世祖颇为忧虑,夜召不忽术入禁中,问如何能弭天变?不忽术道:“天有风雨,人有栋宇;地有江河,人有舟楫;天地有所不能,须待人为。古人与天地参,便是此意。且父母发怒,人子不敢嫉怨,起敬起孝;上天示儆,天子亦宜恐惧修省。三代圣王,克谨天戒,未有不终。汉文帝时,同日山崩,多至二十有九,就是日食、地震,也是连岁频闻,文帝求言省过,所以天亦悔祸,海内承平。愿陛下善法古人,天变自然消弭了!”善补衮阙!世祖闻言,不觉悚然,不忽术复诵文帝《日食求言诏》。世祖道:“古语深合朕意。”复相与讲谈,直至四更方罢。是冬蠲赋赈饥,大赦天下。  越年元旦,世祖不豫,停止朝贺。次日,召丞相知枢密院事伯颜入京。越十日,伯颜自大同归。又越七日,世祖大渐。伯颜与不忽术等入承顾命。又三日,世祖崩于紫檀殿,在位三十五年,享寿八十。亲王诸大臣,发使告哀于皇孙。知枢密院事伯颜,总百官以听。兵马司请日出鸣晨钟,日入鸣昏钟,借防内变。伯颜叱道:“禁内何得有贼?难道你想作贼吗?”会有役夫至内库盗银,被执,宰执欲立置死地,伯颜道:“嗣皇未归,禁中无主,理应镇静为是!寻常小窃,稍稍加惩,便可了事,不宜施用大刑,自示张皇!且杀人必须主命,目今何命可承?”可谓得大臣之度。说得宰执哑然无语,自是宫廷肃静,一如平时。过了数日,灵驾发引,葬起辇谷,从诸帝陵。总计世祖一生,功不补过,如迭任贪佞,屡兴师徒,尊崇僧侣,污乱宫闱四大件,最为失德。史臣称他度量洪广,规模宏远,未免近于谀颂,小子也不必细辩了。  且说皇孙铁木耳闻讣,从和林还朝,将至上都,遇着右丞张九思率兵迎驾,并奉上传国玺一枚。这传国玺并非世祖御宝,乃是历代相传的玺印。先是木华黎曾孙硕迪,已死而贫,其妻出玉玺一枚,鬻诸市间,为中丞崔或所得。或召秘书监丞杨桓,辨认印文,说是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八大篆字。或惊异道:“这莫非是秦玺不成!”秦玺早付灰炉,如何复能出现,况木华黎系元代世臣,既得此玺,安敢藏匿不献,这是明明贗鼎,借此以献谀耳。遂献诸故太子妃弘吉剌氏。皇孙铁木耳,系故太子真金第三子,是弘吉剌妃所生。妃得此玺,遂遍示群臣,丞相以下,次第入贺,俱称世祖晏驾以后,方出此玺,明是上天留赐皇太孙,真可谓绝大喜事。乃遣右丞张九思,率禁卒数百名,赍玺迎献。皇孙铁木耳受玺后,喜形于色,慰劳有加。遂驰入上都,诸王宗亲,文武百官,同日毕至,议奉皇孙为嗣皇帝。亲王中或有违言,时太傅玉昔帖木儿亦随皇孙同还,遂与晋王甘麻剌道:“宫车晨驾,神器不可久虚,曩日天赐符玺,已有所归,王系宗亲首领,何不早言?”甘麻剌点头,正欲发言,见伯颜带剑上殿,宣扬顾命,备述选立皇孙的意旨。甘麻剌遂乘势附和,决立皇孙铁木耳。诸王至此,不敢不从,遂皆趋殿下拜。铁木耳乃南面即尊,下诏大赦,其辞道:  朕惟太祖圣武皇帝,受天明命,肇造区夏,圣圣相承,光熙前绪。迨我先皇帝体元居正以来,然后典章文物大备,临御三十五年,薄海内外,罔不臣属,宏规远略,厚泽深仁,有以衍皇元万世无疆之祚。我昭考早正储位,德盛功隆,天不假年,四海觖望。顾维眇质,仰荷先皇帝殊眷,往岁之夏,亲授皇太子宝,付以抚军之任。今春宫车远驭,奄弃臣民,乃有宗藩昆弟之贤,戚畹官僚之旧,谓祖训不可以违,神器不可以旷,体承先皇帝夙昔付托之意,合词推戴,诚切意坚。朕勉徇所请,于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,可大赦天下,尚念先朝庶政,悉有成规,惟慎奉行,罔敢失坠。更赖祖亲勋戚,左右贤良,各尽乃诚,以辅台德。布告远迩,咸使闻知!  是诏下后,复上大行皇帝尊谥曰圣德神功文武皇帝,庙号世祖。追尊故太子真金为裕宗皇帝,生母弘吉剌氏为皇太后,改太后所居旧太子府为隆福宫。以玉昔帖木儿为太师,伯颜为太傅,月赤察尔一作伊彻察喇。为太保,并封赏各宗亲百官有差。又放安南使陶子奇归国,罢伐安南兵。朝政大定,乃移驾入燕都。铁木耳后号成宗,小子依前文世祖故例,以下就改称成宗了。  成宗即位后,河东守臣使献嘉禾,称为瑞征。平章政事不忽术问道:“汝境内所产,是否皆同?”来使答道:“只此数茎。”不忽术笑道:“照此说来,于民无益,有甚么好处?”遂搁置不提。又西僧作佛事,每请释放罪囚,谓可祈福,梵语叫传“秃鲁麻。”豪民犯法,统纳赂西僧,乞他设法免罪;甚至奴仆戕主,妻妾弑夫,亦往往呼吁西僧,但教西僧答应,无论弥天罪恶,亦可邀免。有时西僧且为代请,被罪犯以帝后服,乘坐黄犊,款段出宫门,即谓增福消灾,得度一切苦厄,帝后亦深信不疑。据这般法制,无罪的人,不如有罪的好。不忽术却愤愤道:“赏善罚恶,是政治的根本,今第据西僧一言,便将罪犯赦免,就使逆伦伤化,也不足责,自古以来,无此法度呢!”成宗闻言,责丞相完泽道:“朕尝有言戒汝,毋使不忽术知道,今他退有后言,转令朕生惶愧!”欲要不知,除非莫为,况王道荡荡,岂可无故纵恶,讳莫如深耶!成宗之所以为成者,恐第成人之恶,非成人之美也。又使人语不忽术道:“卿且休言,朕今听卿!”  未几有奴告主人,主已坐罪被诛,诏令将主人官爵,给奴承袭。不忽术又进奏道:“奴可代主,大坏天下风俗,将来连君臣上下,都可不管,请即收回成命!”成宗悔悟,乃将前旨取消。视国事如儿戏,元政之颠倒可知。完泽以不忽术位在己下,特膺宠眷,且遇事直言,不少回护,心中未免衔恨。不忽术曾保荐完泽,今反恨他直言,人心之难料如此!廷臣亦多与不忽术有嫌,怂恿完泽。直道难行,令人浩叹。完泽遂请不忽术外用,调授陕西行省平章政事,成宗亦以为然。无非恐他多言。诏已下,被太后弘吉剌氏闻知,呼帝入内,与语道:“不忽术系朝廷正人,先皇帝所付托,汝奈何令他外用?我实不解。”成宗乃留使在京,仍供原职。  是年十二月,有大星陨于西北,声如雷鸣。廷臣共以为不祥,但未知有何变故。越数日,忽报太傅知枢密院事伯颜病殁,备书官职,一如史家书法。成宗悲悼辍朝。伯颜智勇深沉,曾将二十万军伐宋,如将一人,诸将仰之如神明。元将最喜屠戮,伯颜亦时申禁令,还朝未尝言功,嗣后出御外务,入靖内讧,朝廷倚作长城,中外推为柱石,好算是一位出将入相的全材。卒年五十九,赠太师,谥忠武。  越年即成宗元年,年号元贞,寰宇承平,宫廷静谧,没有大事可表,惟授嗣汉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,为太素凝神广道真人,管领江南道教。信释及道,所以特书。又册立驸马托里斯女伯岳吾氏为皇后。伯岳吾一作巴约特。后有才略,册立后,成宗颇加敬惮,因此渐预外事,容后再表,暗伏下文。  元贞二年,赣州民刘六十,聚众万余,私立名号。成宗遣将往征,多半退缩不前,匪势益盛。亏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选,亲自往讨。至兴国,距贼营百里,命将校分守待命,先把奸吏贪民,查实正法。百姓很是感奋,争出投效,遂导兵入贼寨,一鼓荡平,六十就擒。士选拜表奏捷,但请黜赃吏数人,并不言杀贼功绩。舆论称他不伐,这也可谓元室良臣了。不没善人。  越年,复改元大德,五台山佛寺告成。山在山西五台县东北,五峰耸立,高出云表,山上无林木,状如台然,因名五台。先是世祖在日,深信佛教,尝推拔思巴为帝师,尊信备至。凡西域郡县土番地方,设官分职,尽归帝师管辖。每遇大朝会,百官班列,帝师独专席座旁,以此朝右大臣,莫得与帝师敌体。甚且帝后妃主,亦须向帝师前受戒,膜拜顶礼,帝师居然受拜。拔思巴又靠着些小才,创制蒙古新字,字仅千余,字母四十有一,世祖令颁行天下,与梵文并重。升号拔思巴为大宝法王。至拔思巴死,赠他嘉号,几乎记不胜记。看官记着,乃是皇天之下,一人之上,宣文辅治,大圣至德,普觉真智,佑国如意,大宝法王,西天佛子,大元帝师。奇称怪号,自古罕闻。其弟亦怜真嗣职,亦怜真夭逝,西僧答儿麻八剌乞列承袭,权力如故。  世祖殂后,宫廷中迷信益深,成宗母弘吉剌氏,因饬建五台山佛寺,命司程陆信等统率工役,驱役民夫,冒险入山谷,伐木运石,压死至万余人。寺既成,弘吉剌太后,备驾临幸,惹动了监察御史李元礼,竟草奏数百言,力为谏阻。中有扼要数语,录述如下道:  五台山创建寺宇,工役俱兴,供亿烦重,民不聊生。伏闻太后临幸五台,尤不可者有五:盛夏禾稼方茂,民食所仰,骑从经过,不无蹂躏,一也。亲劳圣体,经冒风日,往复数千里山川之险,万一调养失宜,悔之何及!二也。天子举动,必书简策,以贻万世,书而不法,将焉用之,三也。财非天降,皆出于民,今日支持调度,百倍曩时,而又劳民伤财,以奉土木,四也。佛以慈悲为教,虽穷天下珍玩供养不为喜,虽无一物为献亦不怒,今太后欲为兆民求福,而亲劳圣体,使天子旷定省之礼,五也。伏望回辕中道,端处深宫,上以循先皇后之懿范,次以尽圣天子之孝诚,下以慰元元之望;如此,则不祈福而福自至矣!  奏上,中丞崔彧见他言词鲠直,不敢上闻,遂将原奏搁起。于是慈舆西幸,千乘万骑,前后拥护,说不完的热闹,写不尽的庄严。所过地方,供张浩繁,有司一律跪迎,盛称太后仁慈,为民祈福。只河东廉访使王忱,独述建工时的损害;并谓建寺所以福民,福尚未及,害已先受,恐朝廷初意,未必如是云云。太后亦为动容,令颁给国帑,抚恤工役家属。迨到了五台,拈香已毕,赏赐僧侣也费了巨万,实则统是民膏民脂。为了泥塑木雕的佛像,吸尽万民血液,这又何苦呢!当头棒喝。  太后回銮后,忽侍御史万僧,取元礼封章入奏,略称崔中丞私昵汉人,李御史大言谤佛,俱应坐罪。惹得成宗恼恨起来,令完泽、不忽术逮讯。完泽道:“往时臣亦入谏,太后谓先皇帝已有此心,非臣所知。”不忽术恰云:“他御史惧不敢言,独一元礼直谏,不特无罪,还当加赏!”两人枉直,可于言下见之。成宗沈吟半晌,瞿然道:“御史元礼说的很是,遂任元礼原职,万僧罢职。弄巧成拙,世之好讦人者,俱应如此处置。小子有诗咏道:  害人反把自身当,天道原来善恶彰;  我佛有灵应亦笑,痴迷唤醒即慈航。  五台事了,八邻又来警报,说是海都复猖獗得很,已由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,领兵抵敌去了。事详下回,请看官续阅。  故太子真金已死,世祖之意,将递授皇孙,不应出使镇边,致有绝续之虑;况世祖年已八十,宁能长生不死乎?宫车晏驾,方遣使告哀,直至三月无君,幸有伯颜总己以听,方得无事,否则殆矣!然犹须假玺愚民,带剑宣命,以定策之大政,凭诸神道武力,侥幸成功,是固不足为后世训,宜乎后嗣之奇变迭出也。成宗嗣立,佞佛如故。太后虽贤,卒不能脱妇人之见,以致亲幸五台。李元礼一谏,千古不朽,崔彧之匿不上闻,果奚为者?元之兴不恃僧侣,元之衰亡,实自僧侣贻之。上昏下蔽,何以为国耶?  惩前毖后,请鉴是书!

译文:

下面是对《元史演义》第二十六回中相关段落的现代汉语翻译:


伯颜因为各位将领争论不休,再次说明了自己的作战想法:“海都带兵入侵,一路布防严密,处处设疑,如果我们打赢一场战役,他就会立刻逃跑。我计划是引诱他进入险地,让他自己走进我们的埋伏圈,然后一战就能擒获他。你们却只想速战速决,万一他逃跑了,谁来承担后果?”将领们还是不信,反驳道:“主帅的高明计策确实不错,但皇孙和太傅等人中途停驻,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秘密计划,反而向朝廷泄露消息,恐怕会引起麻烦,所以最好立刻开战。如果主帅担心海都逃脱,就由我们这些将领来承担作战责任!”伯颜长叹道:“这也是海都的侥幸,既然如此,那就由你们去出战吧!”

一声令下,全军欢呼雀跃,立刻打开营门,整队出征。

海都因为连续胜利,内心得意,毫无防备。他正和部下饮酒解闷,突然有探子来报:“敌军来了!”海都笑道:“不过是来打打酱油而已。”随即整顿军队,上马出营督战。话音刚落,伯颜的军队已迅猛冲入敌营,气势如虹,敌军无法抵挡。海都的部下纷纷后退。但海都经验丰富,察觉到这次进攻和以往不同,判断前几次退兵其实是诱敌之计,于是下令部下边打边退。幸好他们还没有进入险地,退路仍畅通无阻,虽然遭受了一些伤亡,但海都本人总算逃脱了。伯颜的军队追击数十里,只抢到了一些军械和战马,杀伤了数百敌兵,看着海都远去,终究没能俘获他,只好收兵返回。

伯颜问:“我说的对吧?”将领们吓得连忙请罪。伯颜叹息道:“徒有勇力无谋,终究没有用处。从今以后,你们出兵必须慎重,要听从主帅的指挥;如果你们自己当了主帅,更要小心谨慎。我年纪已高,体力衰弱,全靠你们努力报国。今天犯的错误,日后可以改正,我也不再追究了!”说罢,语气中充满了感慨。将领们纷纷感激。

随后,伯颜派人迎接钦差大臣。等到铁木耳等人到来后,设宴招待,畅谈国事。第二天,他把官印交给了玉昔帖木儿,告别出京。铁木耳也设宴为他送行,举杯问道:“您离开后,应该教我什么道理呢?”伯颜也举杯回应:“这杯中的酒,不要多喝!还有一件事要特别小心——就是女人和欲望的问题!”这番话深刻而长久。铁木耳回答:“我愿意听教!”但他担心教了一时,却记不住一时。酒喝完后,伯颜便前往大同去了。

这一年已是至元三十年。安南派使者来进贡,元廷下令扣留使者,准备再次南征。这是为什么呢?原来在至元二十八年,元世祖曾派吏部尚书梁曾出使安南,要求其入朝称臣。当时安南王陈日烜已经去世,他的儿子陈日燇继位。得知元使到来后,陈日燇打算从旁门接见诏书,以示轻视。梁曾认为,安南本有三道城门,选择偏门,明显是蔑视态度,于是便居住在安南城外,写信质问。经过三次往返,陈日燇才同意从正门接见。见面后,梁曾劝他入朝,陈日燇不从,只派臣子陶子奇与梁曾一同出使进贡。梁曾将两人辩论的书信呈上,世祖大喜,当场赏赐礼物。朝廷大臣见了,却心生嫉妒,都说梁曾收受了安南的贿赂。功高震主、忌贤妒能的现象,真是屡见不鲜。世祖又召见梁曾询问,梁曾回答:“安南曾送给我黄金和贵重物品,但我没有接受,全部交给了陶子奇。”世祖说:“有人说是你收了贿赂,我并不相信;但如果你事先禀报过我,收了也无妨。”有人觉得这话很实际。后来,因为陈日燇始终不肯入朝,朝廷决定扣留陶子奇。世祖同意了,又下令诸王亦里吉等人整军备战,择日南征。军队尚未出发,忽然天空出现彗星,出现在皇宫紫微垣方向,光芒数尺,像是预示世祖将去世的征兆。世祖因此非常忧虑,当晚召见不忽术入宫,问他如何才能平息天变。不忽术说:“天有风雨,人要有屋;地有江河,人要有船。天地有其局限,但人可以改变。古人能与天地并肩,正是这个道理。父母发怒时,子女不敢怨恨,应怀敬畏与孝心;天降警示,天子也应反省自身。三代圣王都能谨慎接受天意,从未有不长寿的。汉文帝时,一天内山崩二十多起,连年发生日食、地震,文帝便广开言路,反省过错,于是天灾反而停止,天下得以安宁。希望陛下效法古人,自然就能消弭灾祸!”这番话真是补足了君主的修身之道。世祖听了,内心震动,不忽术又诵读了汉文帝《日食求言诏》。世祖说:“古人的话,正合我的心意。”两人继续交谈,直到天亮才结束。冬天,朝廷减免赋税、赈济灾民,实行大赦。

次年元旦,世祖突然身体不适,停止朝会。第二天,召丞相兼枢密院使伯颜入京。十天后,伯颜从大同返回。又过了七天,世祖病情加重,最终在紫檀殿去世,统治三十五年,享寿八十。亲王和大臣们派使臣向皇孙报丧。知枢密院事伯颜总管百官,代为处理国事。兵马司建议每日清晨敲钟、黄昏敲钟,以防止宫中叛乱。伯颜怒斥道:“皇宫内哪里会有贼?难道你们想当贼吗?”此时,有差役偷盗内库银两被抓住,官员们想当场处死,伯颜却说:“当今皇嗣尚未即位,皇宫没有主事者,理应保持镇定!普通小偷,稍加惩罚即可,不宜动用重刑,以免引起恐慌!况且杀人必须有皇帝的命令,现在又有什么命令可以用来执行呢?”这番话体现了大臣应有的气度,使官员们无话可说,宫中顿时安静如常。过了几天,世祖的灵车出发,安葬于起辇谷,陪葬在历代帝王陵墓之中。

回顾世祖一生,虽然功勋显著,但也有不少过错:反复重用奸佞小人,频繁发动战争,尊崇僧侣,破坏宫闱,是其最严重的失德之处。史书称他心胸宽广、目光远大,似乎有些溢美之词,作为后人也不必深究。

再说皇孙铁木耳得知世祖去世的消息,从和林返回朝廷。在前往上都的路上,遇到右丞张九思率兵迎接,并奉上一枚传国玉玺。这枚玉玺并非世祖专用的御玺,而是历代相传的信物。早年,木华黎的曾孙硕迪去世后家境贫寒,妻子将其玉玺卖掉,被中丞崔或所得。崔或请秘书监丞杨桓辨认篆文,发现上面刻着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八个大字,非常震惊,说:“这难道是秦朝的玉玺吗?”可秦朝的玉玺早已被烧毁,如何还能出现?况且木华黎是元代重臣,若真得到此玺,岂会私自藏匿不献?这明显是伪造之物,是借此进献以求谄媚。于是崔或将玉玺献给故太子妃弘吉剌氏。皇孙铁木耳是太子真金的第三子,正是弘吉剌妃所生。她得到玉玺后,便展示给群臣看。丞相以下纷纷入朝祝贺,都说世祖驾崩后才出现此玺,是上天赐予皇太孙的吉兆,真是巨大的喜事。于是派右丞张九思率领数百禁军,带着玉玺前往迎接。铁木耳接过玉玺后,非常欢喜,热情接待。随即快马入上都,亲王、宗室、文武百官纷纷赶到,商议拥立皇孙为皇帝。亲王中有人有异议,但当时太傅玉昔帖木儿也随皇孙一同归来,便对晋王甘麻剌说:“皇室驾崩,国家神器不能空置,天意已显,玉玺已归,您身为宗室首领,怎不早点提出来?”甘麻剌点头,正要开口,却见伯颜手执宝剑上殿,宣读遗命,明确说明推举皇孙为帝之意。甘麻剌于是顺势附和,最终决定立铁木耳为皇帝。其他王公贵族见状,不敢再有异议,纷纷下拜。铁木耳于是南面登基,下诏大赦天下。诏书中写道:

“我深知先祖圣武皇帝承天命,开创中原,历代传承,光耀前业。我的先皇帝体察国政,治理国家三十多年,天下内外都归顺臣服,政治制度完善,恩德深厚,为元朝奠定万世基业。我先父早年就已确立储君之位,德行显赫,功业卓著,却不幸早逝,天下人心期盼。我虽身份微小,却承蒙先皇帝特别恩宠,往年夏天,亲自授我皇太子宝,委以抚军之责。如今先帝驾崩,天下震动,众多宗室亲族、旧臣官僚,认为祖训不可违背,神器不可空置,于是共同推举我,诚心恳切。我勉为其难,同意你们的请求,于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,大赦天下。我将铭记先朝制度,谨慎施行,不敢有违。希望各位祖宗、亲戚、贤臣们共同努力,辅佐我治理国家。告诫天下人,使其知晓!”

诏书颁布后,又追尊已故先帝为“圣德神功文武皇帝”,庙号为“世祖”;追尊故太子真金为“裕宗皇帝”,生母弘吉剌氏为“皇太后”,并将原太子府改为“隆福宫”。任命玉昔帖木儿为太师,伯颜为太傅,月赤察尔为太保,并分别封赏各宗室和百官。同时释放安南使臣陶子奇回国,罢免南征军队。朝政稳定后,皇帝移驾至燕京。

铁木耳后来被尊称为“成宗”。在本书中,为了与世祖的称呼一致,此后便改称“成宗”。

成宗即位后,河东地方官员献上“嘉禾”(象征丰收的稻穗),被视为吉祥瑞兆。平章政事不忽术问:“你们这一地区种的禾苗,是不是都一样?”来使回答:“就这几株。”不忽术笑道:“这么说来,对百姓没有好处,有什么意义?”于是搁置不提。

又有一批西方僧人举行佛事,每次请求释放囚犯,称可祈福,梵语叫“秃鲁麻”。富户贪官违法,常常贿赂僧人,请求他们代为求情免罪;甚至奴仆杀死主人,妻子杀死丈夫等重罪,也常去找僧人求助,只要僧人答应,不管多大罪过,都能获得免罪。有时僧人甚至代为请求,让罪犯穿着皇室服饰,乘坐黄牛车,缓缓出宫,说是能消灾解难,得度苦厄。皇帝和后妃也深信不疑。在这种制度下,无罪的人反倒不如有罪的人幸运。不忽术愤怒地说:“赏善罚恶,是政治的根本,如今只凭一个僧人一句话,就赦免罪犯,就算犯下违背伦常的罪,也不足以责备。自古以来,从未有过这种制度!”成宗听后,责备丞相完泽说:“我曾叮嘱你,不要让不忽术知道,如今他反而说出反话,让我感到羞愧和不安!”要想不被人知道,除非什么也不做。更何况王道仁政,岂能随意纵容恶行?不应当讳莫如深。成宗之所以称“成”,恐怕就是因为他没能纠正社会恶习,反而助长了恶行。成宗又对不忽术说:“你暂且别说了,我今天听你的!”

不久,有奴仆告发其主人,主人已被判罪处死,成宗下诏将主人的官职和爵位赐予奴仆继承。不忽术进言说:“奴仆可以代替主人,严重败坏了社会风俗,将来君臣父子之间也都会被瓦解,请立即收回此命令!”成宗幡然醒悟,立即取消了原旨。可见朝廷把国事看得像儿戏,元朝政事的混乱可见一斑。完泽觉得不忽术地位在他之下,却受到特别宠信,又敢于直言不讳,心中十分不满。不忽术曾推荐过完泽,如今反而因直言而怨恨他,人情之复杂,真是难以预料。朝廷官员大多与不忽术有嫌隙,便怂恿完泽。完泽于是请求将不忽术调任外地,担任陕西行省平章政事,成宗也同意了。不过是担心他多言。诏令刚下,太后弘吉剌氏得知后,召见皇帝,劝道:“不忽术是朝廷正直之人,先帝曾托付给他的责任,你怎么能让他出京?我实在不解!”成宗便决定留下不忽术在京,继续让他担任原职。

这一年十二月,西北天空出现一颗大星坠落,声音如雷鸣。朝中大臣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,但不知具体会引发什么变故。几天后,忽然传来太傅、知枢密院事伯颜病逝的消息,朝廷正式记录其官职,与史书写法一致。成宗悲痛万分,停止朝会。伯颜智勇双全,曾统率二十万大军征讨南宋,如同一人指挥,将领们对他敬重无比。如果他不在,局势恐将失控。然而,为了稳定局势,仍需借助玉玺迷惑民众,以剑为信宣告政令,用武力侥幸成功。这种做法显然不是后世值得效仿的典范,也注定导致后来后继者不断出现变乱。

太子真金已故,世祖原本意欲将帝位传给皇孙,不应派他前往边疆镇守,否则会引发继承断绝的担忧;况且世祖已年过八十,怎么可能长生不老呢?皇室突然驾崩,直到三个月才正式宣布,幸亏伯颜临危受命,总揽大权,才避免了国家动荡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然而,仍需要用玉玺误导百姓,用宝剑发布命令,来确立重大国策,依靠神灵和武力侥幸成功,这显然不能作为后世的典范,未来后继不断出现变故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
成宗继位后,依旧崇信佛教。虽然太后贤明,但终究摆脱不了女性的狭隘眼光,亲自前往五台山朝拜。廉访使王忱曾上奏指出建寺期间造成的重大损失,说建寺本意是造福百姓,可福尚未到达,灾祸已先降临,恐怕朝廷最初的意图并非如此。太后也被感动,下令拨付国库资金,抚恤工地劳工家属。抵达五台山后,礼毕,赏赐僧人花费巨大,实际上都是百姓的血汗钱。为了雕佛像、塑佛身,百姓的血汗被彻底吸干,这何其悲惨!真是当头一击。

太后回宫后,侍御史万僧却上奏,说中丞崔彧结交汉人,御史李元礼大逆不道,应受处罚。成宗大怒,命完泽和不忽术去审讯。完泽说:“我之前也曾进谏,太后说先帝已有此意,与我无关。”不忽术却说:“那位御史本就胆小,只有李元礼直言进谏,不但无罪,还应受到奖赏!”两人言论明显偏向不实,可从言辞中看穿。成宗沉思半晌,猛然醒悟:“御史李元礼说得没错,就让他继续任职,万僧罢官。”这真是弄巧成拙。世人喜欢揭别人短处,最终都会被天道所惩罚。我写诗一首:

害人反把自身当,天道原来善恶彰;
我佛有灵应亦笑,痴迷唤醒即慈航。

五台山事件之后,八邻又传来警报,说海都再次猖獗,已由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率兵前往抵抗。详情将在下回揭晓。

总之,太子真金早逝,世祖本意是传位给皇孙,不应该派他镇守边疆,以免出现继承断绝的风险;况且世祖已年过八十,怎能长生不老?一旦皇位空缺,必须派使臣宣告,直到三月无主,幸得伯颜总揽朝政,才避免了混乱。否则,国家将不堪设想。然而,仍需要借助玉玺迷惑百姓,以宝剑宣示命令,依靠神力和武力侥幸成功,这显然不能作为后世的教训。后世子孙的奇变迭出,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成宗即位后,更加崇信佛教。太后虽贤明,终究未能摆脱女性的偏见,亲自到五台山巡礼。李元礼一次直言进谏,千古传颂,崔彧却私自隐瞒,不禀报皇上,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?元朝的兴盛不靠佛教,元朝的衰亡,实因佛教所致。君主昏庸,臣下蒙蔽,怎么能治理好国家?

请务必从中吸取教训,引以为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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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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