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二十五回 明黜陟權姦伏法 慎戰守老將驕兵

卻說乃顏餘黨,尚出沒西北,頭目爲火魯火孫及哈丹等,攻掠邊郡未下。經皇孫鐵木耳北巡,遣都指揮土土哈等擊破火魯火孫,復戰勝哈丹,收復遼左,置東路萬戶府,嗣是西北稍安。哈丹雖屢來擾邊,終被守兵擊退;只海都屢寇和林。伯顏尚未出發,世祖命皇孫甘麻剌一作葛瑪拉,系鐵木耳長兄。往徵,會同宣慰使怯伯等軍,共擊海都,一面命土土哈移軍接應。怯伯陽迓甘麻剌,陰與海都勾通,軍至航愛山,怯伯反引海都部衆,來擊甘麻剌,將他困在垓心。甘麻剌左衝右突,卒不得脫,心中焦急萬分。幸土土哈率軍殺到,突入圍中,將甘麻剌翼出,令他先行,自率軍斷後,敵衆不肯就舍,統跨馬追來。土土哈挑選精銳,依山設伏,俟追軍將近,先與截殺,佯作敗走形狀,誘敵衆入山,呼令伏兵齊起,一律殺出。敵兵腹背受敵,幾乎敗潰,虧得人數衆多,分隊抵敵。殺了一場,究竟有輸無贏,只好奪路遁去。  世祖聞報,複議親征,師至北方,土土哈率軍來會,由世祖撫背慰諭道:“從前我太祖經營西北,與臣下誓同患難,嘗飲班珠爾河流水,作爲紀念。今日得卿,不愧古人,卿其努力,毋負朕意!”應第九回。土土哈拜謝。海都聞世祖親到,不戰自退。  世祖回軍,適福建參知政事,執宋遺臣謝枋得,送至燕京。枋得天資嚴厲,素負奇氣,嘗爲宋江西招諭使。宋亡,枋得遁入建陽,賣卜驛橋,小兒賤卒,亦知他爲謝侍御。至元二十三年,世祖遣御史程文海,訪求江南人才,文海博採名士,選得趙孟適、葉李、張伯淳,及宋宗室趙孟等,趙孟字子昂,爲宋秦王德艻後裔,善書畫,冠以宋宗室三字,所以愧之。共二十人,枋得亦列在內。時枋得方居母喪,遣書文海,力辭當選。嗣宋狀元宰相留夢炎,亦已降元,復薦枋得,枋得復致書痛責,極言江南士人,不識廉恥,非但不及古人,即求諸晚周時候,如瑕呂飴甥,及程嬰、杵臼廝養卒,亦屬沒有,令人愧煞等語。夢炎見書,未免心赧,虧得臉皮素厚,樂得做我好官,由他笑罵。誰要你做過前朝的狀元宰相!此編大書前朝頭銜,已足令羞。會天祐聞元廷求賢,佯召枋得入城卜易。既至,勸他北行。枋得不答,再三慰勉,乃嫚詞譙訶。天祐曲爲容忍,偏枋得愈加倨肆,令他難堪。有意爲此。遂反脣相譏道:“封疆大臣,當死封疆。你爲宋臣,何故不死?”枋得道:“程嬰、公孫杵臼,兩人皆盡忠趙氏,程嬰存孤,杵臼死義。王莽篡漢,龔勝餓死。漢司馬子長嘗雲:死有重於泰山,或輕於鴻毛。韓退之亦云,蓋棺方論定,參政何足語此?”天祐道:“這等都是強辭!”枋得道:“從前張儀嘗對蘇秦舍人雲:‘蘇君得志,儀何敢言?’今日乃參政得志時代,枋得原不必多言了!”天祐憤甚,硬令役夫舁他北行,臨行時,故友都來送別,贈詩滿幾。獨張子惠詩最切摯,中有一聯佳句道:“此去好憑三寸舌;再來不值半文錢!”確是名言。枋得覽至此句,嘆息道:“承老友規我,謹當銘心!”遂長臥眠簥中,任之舁行。途中有侍從進膳,他卻不食半菽,餓至二十餘日,尚是未死。既渡江,侍從屢來勸食,乃躊躇一番,何故躊躇?看官試猜。復少茹蔬果。及到燕京,已是困憊不堪。勉強起身,即問故太后攢所,及瀛國公所在地,見二十二回。匆匆入謁,再拜慟哭。所以躊躇者,只爲此耳。歸寓後,仍然絕粒。留夢炎使醫持藥,雜米飲以進。枋得怒,擲諸地上,過了五日,奄然去世。世祖聞枋得死節,很是嘆息,命他歸葬。其子定之,遂往奉骸骨,還葬信州。忠臣足以服梟雄。  還有一位庸中佼佼的處士,姓劉名因,系保定容城人。他並未受職宋朝,只因蒙兒得國,不願委贄,專力研究道學,篤守周、邵、程、朱學說,並愛諸葛孔明靜以修身一語,表所居曰靜修。嗣經尚書不忽術舉薦,有詔徵辟,乃不得已入朝。世祖擢爲右贊善大夫。他敷衍了數日,奏稱繼母年老,乞歸終養,遂辭職去。所給俸祿,一律繳還。後復徵爲集賢學士,仍以疾辭,世祖稱他爲不召之臣,由他歸休。旋於至元三十年去世。贈翰林學士,封容城郡公,諡文靖。劉因有知,恐不願受。  劉因以外,第二個要算楊恭懿,他籍隸奉元。至元初年,與許衡俱被召,屢辭不起。太子真金,用漢聘四皓故事,延他入朝,與定科舉制度,及考正曆法。至歷成,授他爲集賢學士,兼太史院事。恭懿辭歸,尋又召他參議中書省事,仍不就徵,與劉因同年告終。  元初大儒,應推這兩人爲巨擘了。特別揄揚。此外要算國子監祭酒許衡。只許衡久食元祿,老歸懷孟,至七十三歲壽終。嘗語諸子道:“我爲虛名所累,不能辭官,死後慎勿請諡,勿立碑,但書許某之墓四字,使子孫知我墓所,我已知足了!”隱有愧意。及死後,世祖加贈司徒,封魏國公,諡文正。衡雖悔事元朝,究竟有功儒教,元制有七匠、八娼、九儒、十匄等階級,幸有許衡維持,方將周、孔遺澤,絕而復續,略跡原心,功不可沒,這且按下不提。  且說世祖自西北還師,駐蹕龍虎臺,忽覺空中有震盪聲,地隨聲轉,心目爲之眩暈,不覺驚訝異常。越日得各處警報,地震爲災,受害最劇,要算武平路,黑水湧出地中,地盤突陷數十里,壞官署四百八十間,民居不可勝計。於是命左丞阿魯渾涯裏一作諤爾根薩里。召集賢翰林兩院官,詢及致災的原因。各官都注意桑哥,只是怕他勢大,不敢直言。地震之災,未必由桑哥所致,然桑哥虐民病國,諸臣不敢直言,仗馬寒蟬,太屬誤事。獨集賢直學士趙孟,因桑哥鉤考錢穀,有數百萬已收,未收還有數千萬,縱吏虐民,怨苦盈道,遂奏請下詔蠲除,借弭天災。世祖遂命草詔,適爲桑哥所見,悻悻道:“此詔必非上意。”孟道:“錢穀懸宕,歷徵未獲,此必由應徵人民,死亡殆盡,所以不曾奉繳,若非及時除免,他日民變驟起,廷臣得便上書,怕不要歸咎宰輔麼?”桑哥嘿然無言,方得頒詔。  後來世祖召見孟,與言葉李、留夢炎優劣。孟道:“夢炎是臣父執,操行誠實,好謀能斷,有大臣風。葉李所讀的書,臣亦讀過,所知所能,臣亦自問不弱。”世祖笑道:“你錯了!夢炎在宋爲狀元,位至丞相,當賈似道執政時,欺君誤國,他卻阿附取容,毫無建白。李一布衣,尚知伏闕上書,難道不遠勝夢炎麼?”  孟撞了一鼻子灰,免冠趨出。乃與奉御徹裏相遇,便與語道:“上論賈似道誤宋,責留夢炎不言,今桑哥誤國幾過似道,我等不言,他日定難逃責!但我是疏遠的臣子,言必不聽,侍御讀書明義,又爲上所親信,何不竭誠上訴,拚了一人的生命,除卻萬民的殘賊,不就是仁人義士麼!”你於宋亡時何不拚命,至此卻教人拚命,自己又袖手旁觀,好個聰明人,我卻不服。徹裏不覺動容,答稱如命。  一日,世祖出獵漷北,徹裏侍着,乘間進言,語頗激烈,世祖黜他詆譭大臣,命衛士用錘批頰,血流口鼻,委頓地上。少頃,復由世祖叫問,徹裏朗聲道:“臣與桑哥無仇,不過爲國家計,所以犯顏進諫。若偷生畏死,奸臣何時除?民害何時息!今日殺了桑哥,明日殺臣,臣也瞑目無恨了!”如徹裏者,不愧忠臣。世祖大爲感動,遂召不忽術密問,不忽術數斥桑哥罪惡多端,乃降敕按驗。廷臣遂相率彈劾,你一本,我一折,統說桑哥如何不法,如何應誅。世祖召桑哥質辯。那時臺臣百攻,任你桑哥舌吐蓮花,也是辯他不過。況且事多實據,無從抵賴,沒奈何俯伏請罪。世祖遂把他免職,一面命徹裏查抄家產,所積珍寶,差不多如內藏一般。返奏世祖,世祖憤憤道:“桑哥爲惡,始終四年,臺臣寧有不知的道理?知而不言,應得何罪?”御史杜思敬道:“奪官追俸,惟上所裁!”你前時何亦溺職。於是臺臣中斥去大半,阿魯渾涯裏與桑哥同黨,亦奪職抄家。葉李同任樞要,一無匡正,亦令罷官。先是桑哥專寵,一班趨炎附勢的官員,稱頌功德,爲立輔政碑,奉諭俞允;且命翰林學士閻復撰文,說得非常讚美。至是已改廉訪使,亦坐罪免官。未免冤枉。  世祖欲相不忽術,與語道:“朕過聽桑哥,以致天下不安,目下悔之無及,只可任賢補過!朕識卿幼時,使從學政,正爲今日儲用,卿毋再辭!”不忽術道:“桑哥忌臣甚深,幸蒙陛下聖鑑,諒臣愚忠,得全首領。臣得備位明廷,已稱萬幸,若再不次擢臣,無論臣不敢當,就是朝廷勳舊,亦未必心服呢!”世祖道:“據你看來,何人可相?”不忽術道:“莫如太子詹事完澤。《元史》作旺札勒。曩時籍阿合馬家,抄出簿籍,所有賂遺近臣,統錄姓氏,惟完澤無名。完澤又嘗謂桑哥爲相,必敗國事,今果如彼所料,有此器望,爲相定能勝任了!”不忽術有讓賢之美。世祖乃命完澤爲尚書右丞相,不忽術平章政事,朝右一清。  會中書崔彧,奏劾桑哥當國四年,賣官鬻爵,無所不爲,親戚故舊,盡授要官,宜令內外嚴加考覈,凡屬桑哥黨羽,統應削職爲民云云。真是打落水狗。有旨准奏,遂徹底清查,把京內外官吏,黜逐無數。有湖廣平章政事要束木,一作約蘇穆爾。系桑哥妻舅,尤爲不法,系逮至京,籍沒家產,得黃金四千兩,遂將他正法。今之官吏擁資數千萬,比要束木爲何如?自是窮兇極惡的桑哥,也被拘下獄,無可逃免,結果是推出朝門,斬首示衆。貪官聽着。嗣又有納速剌丁、忻都、王巨濟等亦被臺臣糾參,說他黨附桑哥,流毒江南,乞即加誅以謝天下。世祖以忻都長於理財,欲特加赦宥,經不忽術力爭,一日連上七疏,乃一併伏罪,與桑哥的鬼魂,攜手同去了。生死同行,可謂親暱。  小子把朝事敘畢,又要回顧前文,把海都的亂事,接續下去。世祖自親征回蹕後,因窮究桑哥餘黨,不遑顧及外務。且因江南連歲盜起,如廣東民董賢舉,浙江民楊鎮龍、柳世英,循州民鍾明亮,江西民華大老、黃大老,建昌民邱元,徽州民胡發、饒必成,建平民王靜照,蕪湖民徐汝安、孫惟俊等,先後揭竿,更迭起滅,看似隨筆敘過,實是隱咎元朝。累得世祖宵旰勤勞,幾無暇晷。還要開會通河,鑿通惠渠,溝通南北,累興大役,因此把北方軍務,都付與皇孫甘麻剌,及左丞相伯顏。  伯顏出鎮和林,威望素著,海都有所顧忌,不敢近邊。會諸王明裏鐵木兒被海都唆使,來攻和林。伯顏出兵阻截,至阿撤忽突嶺,已見敵軍滿布,倚險爲營。當下舉着令旗,當先陷陣,任他矢下如雨,只管冒險前進。各軍望風爭奮,頓時闖入敵營。明裏鐵木兒忙來攔阻,看伯顏軍似潮湧入,銳不可當,料知抵敵不住,索性迴轉營後,扒山逃去。伯顏令速哥梯迷禿兒等追殺敵軍,自引兵徐徐退還。  到必失禿嶺,夕陽下山,伯顏仰望嶺上,飛鳥迴翔,彷彿似怕懼蛇蠍,不敢投林;遂令軍士向山紮營,嚴裝待命。諸將入稟伯顏,願即回軍。伯顏道:“你等不見嶺上的飛鳥麼?天色已晚,不敢歸巢,豈不是內有伏兵!若鹵莽前進,正中他計!”老成持重,何至敗衄。諸將道:“主帥既料有伏兵,何不上山搜尋,痛剿一番!”伯顏道:“夜色蒼茫,不便搜剿。”諸將再欲有言,被伯顏叱退,並下令軍中道:“違令妄動者斬!”成竹在胸。已而暮夜沉沉,連營寂寂,猛聽嶺上四起胡哨,不待偵卒還報,就令各營堅壁固守,遇有敵兵衝突,只准在營放箭,不得出營接仗,如有擅動,雖勝亦斬!是謂軍令如山。嚇得將士戰戰兢兢,謹守號令,果然敵兵來襲數次,統被飛箭射退。守至天明,軍令復下,飭各將士越嶺速追,遲緩者斬!疊寫斬字,威聲凜凜。當下將士遵令,立刻拔營登山,遙望敵兵,已向山後退去,便搖旗吶喊,縱轡奔馳。敵兵前行如飛,伯顏軍後追如電。將要追着,只見敵兵後隊停住,前隊紛亂,便即乘勢殺入。看官,你道敵兵何故失律?原來速哥梯迷禿兒追趕明裏鐵木兒,未及而還,從間道來會伯顏軍,巧遇敵兵遁走,就此截住。這時敵兵窮蹙異常,怎禁得兩路夾攻,有幾十百個生得腳長,還算僥倖逃生,此外都作刀頭之鬼。  伯顏掃盡敵兵,當即收軍。各將士都將首級報功,共得二千數百顆,遂打着得勝鼓,回至和林。會偵騎獲到間諜一名,由伯顏召入慰問,賜他酒食。諸將爭欲殺他,伯顏不許,放他歸去。臨行時,給發回書,並賞以金帛,諜使感謝而去。過了數日,得明裏鐵木兒複音,情願率衆歸降,諸將方知伯顏妙用,勝人一籌。始懼以威,繼感以德,確是大將權謀。  是時海都聞明裏鐵木兒敗還,大舉入寇,伯顏只令各處要隘,嚴守不戰。元廷還道伯顏怯敵,遂劾他久鎮北方,觀望遷延,無尺寸功,甚或說他通好海都。信而見疑,忠而被謗,無怪豪傑灰心。世祖半信半疑,遂詔授皇孫鐵木耳軍符,統握北方軍務,以太傅玉昔帖木兒一作約蘇特穆爾。輔行,召伯顏還居大同,靜待後命。  伯顏聞旨,並無慍色,諸將卻很是不平,鹹請發兵對敵,先除海都,後接欽使。伯顏笑道:“要除海都,也沒甚難事,只恐諸君不聽我命。”諸將齊聲遵約,伯顏道:“既如此,且遣人止住欽使,待我除滅海都。”諸將喜甚,遂遣使止住鐵木耳等,一面麾軍出境,既遇敵營,伯顏令各軍往戰,只准敗,不準勝,違者斬。又出奇謀。諸將聞令,疑惑得很,奈因前誓遵令,不敢有違。便出與海都交綏,略略爭鋒,當即敗退。伯顏亦退軍十里下寨。次日便齊集聽令,見伯顏號令如故,仍復照行。伯顏復退軍十里下寨。一連五日,交戰五次,連敗五陣,退軍至五十里。諸將忍耐不住,都交頭接耳的談論伯顏。到第六日,伯顏下令,仍然照舊。諸將遂齊聲稟道:“連日退兵,長他人銳氣,滅自己威風,莫怪讒人鼓舌!還求改令方好!”伯顏道:“我與諸君定有前約,如何違慢?多言者斬!”復出二斬字,煞是奇異。諸將忍氣吞聲,不敢不去,不敢不敗。接連又是兩日,復退軍二十里,一邊着着退步,一邊着着進行,惱得諸將性起,不管甚麼死活,又來與伯顏爭辯。伯顏道:“這便所謂驕兵之計,你等哪裏知道!”諸將齊聲道:“戰了七日,敗了七陣,退了七十里,驕兵計也用得夠了,難道還要這般麼!”伯顏不禁長嘆。諸將複道:“我等願出滅海都,如或不勝,甘當重罰!”伯顏道:“諸君少安,待我說明。”正是:  老將驕兵操勝算,武夫好鬥隳奇功。  畢竟伯顏說出甚麼話來?看下回明白交代。  謝枋得爲宋盡忠,氣節不亞文山,足爲後人圭臬。劉因、楊恭懿等,未曾仕宋,亦能高尚志節,許莫廬對之,應有愧色,此著書人之所以亟亟表彰也。世祖名爲重儒,實是好武,因用兵而斂財,因斂財而任佞,阿合馬、盧世榮後,復有桑哥,三奸肆惡,元氣斲喪,雖先後伏誅,而民已不勝困敝矣。伯顏爲元室良將,匪特用兵如神,即謹守不戰,亦爲休養兵民起見,乃讒口囂囂,媒糵其短,卒至瓜代之使,奉敕遙來,雄主好猜,老臣蒙謗,乃知劉因、楊恭懿之屢徵不至,固有特識,非第華彝之防己也。閱者於夾縫中求之,庶識著書人深意。

譯文:

話說乃顏的餘黨還在西北地區四處活動,頭目有火魯火孫和哈丹等人,不斷騷擾邊境,攻佔城池卻未能成功。皇孫鐵木耳北上巡視時,派遣都指揮土土哈等人擊敗了火魯火孫,又戰勝了哈丹,收復了遼東地區,並設置了東路萬戶府。此後西北邊境逐漸安定。雖然哈丹屢次進犯邊境,但都被守軍擊退;只有海都不斷侵犯和林。伯顏尚未出發前,世祖命令皇孫甘麻剌(是鐵木耳的長兄)出征,與宣慰使怯伯等將領聯合進攻海都,同時命令土土哈率軍前往接應。怯伯表面歡迎甘麻剌,暗中卻與海都勾結,當大軍行至航愛山時,怯伯反而引海都部衆來攻擊甘麻剌,將他包圍在中央。甘麻剌左衝右突,始終無法脫身,內心極度焦急。幸運的是,土土哈率軍趕到,突然突入包圍圈,救出甘麻剌,讓他先行離開,自己則率軍斷後。敵軍不願放棄,紛紛追擊。土土哈挑選精銳部隊,依山設伏,等追兵靠近後,先與之交戰,故意假裝敗退,誘敵深入山中,然後立即下令伏兵全部出擊。敵軍前後受敵,幾乎崩潰,幸好人數衆多,各自分隊抵擋。經過一番激戰,最終未能取勝,只得被迫突圍逃走。

世祖得知戰況後,再次決定親自出徵,大軍來到北方,土土哈率軍前來會合。世祖撫摸着土土哈的背,安慰他說:“從前我太祖在經營西北時,與部下誓同生死,曾一起飲過班珠爾河的河水,作爲紀念。如今你爲我立下功勞,不愧古人,你要努力,不要辜負我的期望!”土土哈深受感動,拜謝。海都得知世祖親征,便自動撤退,不敢再戰。

世祖回師途中,途經福建時,抓到了南宋遺臣謝枋得,將其押送至燕京。謝枋得天資剛正,性格倔強,曾擔任南宋江西招諭使。南宋滅亡後,他隱居建陽,靠占卜爲生,連小孩子都認得他爲“謝侍御”。至元二十三年,世祖派遣御史程文海去江南蒐羅人才,文海廣泛收集人才,選中了趙孟頫、葉李、張伯淳、宋宗室趙孟頫(字子昂,是宋秦王趙德巖的後代,擅長書畫)等二十人,謝枋得也在其中。當時謝枋得正爲母親守喪,便寫信給程文海,堅決推辭不參加。後來南宋狀元宰相留夢炎也已歸附元朝,再次向元廷舉薦謝枋得,謝枋得又寫信嚴厲指責,痛斥江南士人不知廉恥,不但比不上古人,就連春秋時期像瑕呂飴甥、程嬰、公孫杵臼那樣的忠臣也比不上,令人羞愧。留夢炎看到信後,心中難堪,幸好自己面皮厚實,裝作無所謂,繼續做官,讓謝枋得的指責顯得更可笑——這已經足夠讓後人羞愧了。後來天祐(即地方官員)聽說元廷求賢,假裝邀請謝枋得進城占卜。謝枋得到後,勸他北上去,謝枋得不答,反覆勸勉,反而輕蔑地反駁。天祐勉強容忍,但謝枋得愈發傲慢,令其難堪,便反脣相譏道:“封疆大吏,應當爲國而死,你身爲宋朝臣子,爲何不以身殉國?”謝枋得答道:“程嬰和公孫杵臼都爲趙氏忠臣,程嬰撫養孤兒,公孫杵臼以死明志。王莽篡漢,龔勝寧死不降。司馬遷曾說:‘死有重於泰山,或輕於鴻毛。’韓愈也說:‘蓋棺方論定,參政怎配談生死?’”天祐反駁道:“這些話都是強辯!”謝枋得答:“當年張儀曾對蘇秦的門客說:‘蘇君得志,我何敢多言?’如今我輩爲朝廷得志時代,我本不必多言。”天祐非常憤怒,強行命令僕役抬他北行。臨行時,舊友紛紛前來送別,贈詩滿箱。其中張子惠的詩最真摯,有兩句佳句:“此去憑三寸舌;歸來不值半文錢!”謝枋得看到此句,深爲感動,嘆息道:“老友教訓我,我定當銘記於心!”於是躺臥在牀,任由抬他前行。途中侍從送來飯菜,他一概不喫,餓了二十多天,仍未死去。渡江後,侍從多次勸他喫飯,他猶豫不決,看官你猜他爲何猶豫?後來才勉強喫了一些蔬菜水果。抵達燕京時,他已經疲憊不堪,勉強起身,便打聽故太后和瀛國公的安葬之處,隨即入宮拜見,痛哭失聲。他猶豫不決,只因牽掛此事。回到住所後,依舊斷絕飲食。留夢炎派醫生送來藥和米湯,謝枋得憤怒地將藥扔在地上。五天後,他突然去世。世祖聽說謝枋得爲國捐軀,十分感慨,下令將其歸葬。他的兒子定之,於是前往安葬,將他歸葬於信州。真正的忠臣足以服衆,打動野心者。

另一位值得稱道的隱士叫劉因,是保定容城人,他沒有在南宋爲官,只是因爲元朝建立,不願奉承權貴,專心研習儒家道學,堅持遵守周敦頤、二程、朱熹的學術思想,特別喜愛諸葛亮“靜以修身”的說法,於是將自己的居所命名爲“靜修”。後來尚書不忽術舉薦他,元廷下詔徵召,他不得已入朝,世祖任命他爲右贊善大夫。他敷衍了幾天,上書稱母親年邁,請求歸鄉奉養,於是辭官而去。所有俸祿全部退還。後被重新徵召爲集賢學士,他仍以身體違和爲由辭官,世祖稱他爲“不召之臣”,並允許他隱居。不久,劉因在至元三十年去世,追贈爲翰林學士,封容城郡公,諡號“文靖”。劉因一生清高,不願接受官職。

除了劉因,還有一位名士楊恭懿,籍貫是奉元(今陝西)人。至元初年,他與許衡一同被徵召,多次婉言推辭。太子真金效仿漢代“四皓”輔佐太子的故事,邀請他入朝,參與制定科舉制度和校正曆法。曆法完成之後,任命他爲集賢學士,兼管太史院事務。楊恭懿辭歸,不久又被召入中書省參議政務,仍拒絕出仕,與劉因同年去世。

元朝初期的儒學大家,當推這兩位最爲傑出。特別加以讚揚。此外,還有國子監祭酒許衡,他長期在元朝任職,晚年回到懷孟,享年七十三歲壽終。他曾對子孫說:“我因虛名而留任官位,無法辭官,死後請不要爲我請諡號、立碑,只在墓碑上刻‘許某之墓’四字即可,讓子孫知道我的墳地所在,我已心滿意足。”這透露出他內心有所愧疚。他去世後,世祖追贈他爲司徒,封爲魏國公,諡號“文正”。雖然他悔恨自己仕元,但對儒學傳承有不可磨滅的貢獻。元朝當時有“七匠、八娼、九儒、十丐”的社會等級,幸得許衡的堅持,才使儒家文化在被壓制後得以延續,功不可沒,暫且不提。

再說世祖從西北返回,駐紮在龍虎臺,忽然感到空中有震盪聲,大地隨之震動,頭暈眼花,大爲震驚。第二天得知各地爆發地震,災情嚴重,尤其嚴重的是武平路,黑水從地下湧出,地面塌陷數十里,官署毀壞四百八十間,民居無法計數。於是世祖下令左丞阿魯渾涯裏召集翰林院和兩院官員,詢問地震原因。衆官員都把責任歸於桑哥,但又因懼怕他權勢太大,不敢直言。地震未必是桑哥導致的,但桑哥橫徵暴斂,殘害百姓,朝臣不敢直言,形同“仗馬寒蟬”,實在貽誤國事。只有集賢直學士趙孟頫因桑哥貪圖財貨,查出已有數百萬賦稅已收,還有數千萬未收,地方官吏苛虐百姓,怨聲載道,於是上奏請求下詔減免賦稅,以平息天災。世祖於是命人草擬詔書,結果被桑哥看到,他大爲不滿地說:“這道詔書肯定不是皇上本意。”趙孟頫解釋道:“賦稅積壓,長期未收,是因爲百姓已經死亡或逃亡,無法繳稅。如果不及時免除,將來民變爆發,朝廷恐怕要追究輔臣的責任。”桑哥沉默無言,最終詔書得以頒佈。

後來世祖召見趙孟頫,問他對葉李和留夢炎的看法。趙孟頫說:“留夢炎是我的父親輩的長輩,品行誠實,思慮周全,有大臣風骨。葉李所讀的書,我也讀過,他的才學能力,我也自認不遜。”世祖笑着說道:“你錯了!留夢炎在南宋爲狀元,官至丞相,當賈似道掌權時,他卻阿諛奉承,毫無建言。而葉李只是平民出身,尚能上書直言,難道不比留夢炎強得多?”趙孟頫聽後十分尷尬,脫去帽子,急忙退下。他遇到奉御徹裏,便與之談道:“皇上批評賈似道誤國,責備留夢炎沉默,如今桑哥誤國,幾乎超過賈似道,我們不說話,將來必然擔責!但我是疏遠之臣,話必不被聽信,而你讀書明理,又受皇上信任,何不直言進諫,用性命換取百姓的安寧,這纔是真正的仁人義士!”你當初在宋亡時爲何不拼死抵抗,到如今卻要別人拼死,自己卻袖手旁觀?真是個聰明人,我可不服!徹裏被感動,答應遵從建議。

有一天,世祖外出打獵,徹裏隨行,趁機進諫,言辭激烈。世祖認爲他詆譭大臣,命侍衛用鐵錘打他的臉頰,血流不止,昏倒在地。過了一會兒,世祖又召見他,徹裏朗聲說道:“我與桑哥並無私怨,只是爲國家考慮,才冒死進諫。若貪生怕死,奸臣何時能除?民害何時能止?今天殺了桑哥,明天殺我,我也心安瞑目!”像徹裏這樣的忠臣,值得敬佩。世祖深受感動,便祕密召見不忽術,詢問桑哥的罪行。不忽術列舉桑哥罪行無數,世祖便下詔追查。朝中大臣相繼上書彈劾,一紙一折,指責桑哥違法亂政,應予誅殺。世祖召桑哥當面質問,臺臣輪番進攻,即使桑哥口若蓮花般辯解,也辯不過。而且罪證確鑿,無法抵賴,最終只能趴地請罪。世祖下令免去桑哥職務,同時命徹裏查抄其家產,發現家中的珍寶幾乎和國庫一樣多。奏報世祖後,世祖怒道:“桑哥爲惡已四年,臺臣怎會不知?明知而不言,應該承擔何罪?”御史杜思敬答:“官員被奪職、俸祿被追,由皇上裁決!”你當年爲何也徇私怠職?於是臺臣中被罷免者大半,阿魯渾涯裏與桑哥同黨也罷官抄家。葉李曾擔任中樞要職,卻無任何匡正,也被罷官。當初桑哥專權時,一幫趨炎附勢的官員紛紛稱頌其功,爲其立“輔政碑”,並命翰林學士閻復撰寫頌文,極爲奉承。如今已被降爲廉訪使,也因罪被罷官,確實冤枉。

世祖想任命不忽術爲宰相,對他說:“我曾輕信桑哥,導致天下不安,如今後悔已晚,只能任用賢能彌補過失!我早年知道你在邊疆有功,希望你再立新功。”不忽術沒有怨怒,而衆將領卻非常不滿,紛紛請求出兵討伐敵人,先除海都,再接旨命。不忽術笑道:“要除海都,也不難,只怕你們不聽我的命令。”衆將領齊聲答應。不忽術說:“既然如此,先派使者阻止欽差使節,等我消滅海都再行動。”衆將大喜,於是派使者阻止鐵木耳等人的行動,同時率軍出征。一旦遇到敵方營地,不忽術命令各軍去交戰,只准戰敗,不準獲勝,違者斬首。又採取奇謀。將領們接到命令後非常疑惑,但因已立下誓約,不敢違抗。於是出兵與海都交戰,略作交鋒即敗退。不忽術也退軍十里紮營。第二天,將領們再次集合聽令,發現命令如舊,仍照辦。不忽術又退軍十里紮營。連續五天,交戰五次,每次皆敗,退軍五十里。將領們忍耐不住,私下議論紛紛。到了第六天,不忽術再次下令,仍如之前。將領們便齊聲請求:“連續敗退,助長敵方氣勢,削弱我方威信,真該改令了!”不忽術答道:“我與諸位已有約定,怎能違背?多言者斬!”再次強調“斬”字,令人震驚。將領們忍氣吞聲,不敢違背命令,也不敢取勝。連續兩日,又退軍二十里。一邊不斷後退,一邊卻不斷推進,將領們愈發惱火,不顧生死,再次與不忽術爭辯。不忽術說:“這就是所謂的‘驕兵之計’,你們怎會懂得?”將領們齊聲說:“打了七天,敗了七次,退了七十里,驕兵之計已用盡,難道還要這樣下去嗎?”不忽術不禁長嘆。將領們又說:“我們願出兵消滅海都,若不勝,甘願受罰!”不忽術說:“諸位請安,讓我說明。”正所謂:

老將驕兵操勝算,武夫好鬥隳奇功。

究竟不忽術說了什麼?下回再揭曉。

謝枋得忠於南宋,氣節不輸文天祥,堪稱後世楷模。劉因、楊恭懿等雖未仕南宋,卻能堅守高潔志節,與許衡相比,應當慚愧,這也是本書作者極力表彰的原因。世祖表面上推崇儒學,實際上偏愛武力,因用兵而聚斂財富,因斂財而寵信奸人,繼阿合馬、盧世榮之後,又出現桑哥,三奸橫行,國家元氣被嚴重削弱,雖最終被誅殺,但百姓已深受困苦。伯顏是元朝名將,不僅用兵如神,即使採取不戰策略,也是爲了休養生息,百姓得安。然而奸人讒言,不斷詆譭他的短處,最終導致朝廷派使者來替代他,主君多疑,老臣遭謗,這正說明劉因、楊恭懿屢次拒絕出仕,是有遠見,非僅出於個人清高。讀者若能從中體會作者的深意,便能明白這本書的真正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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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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