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十七回 南北夾攻完顏赤族 東西遣將蒙古張威

卻說金叛臣崔立,既劫后妃等送蒙古軍,遂迎速不臺入汴城。速不臺遣使告捷,且以攻汴日久,士卒多傷,請屠城以雪憤。窩闊臺汗欲從其請,虧得耶律楚材多方勸阻,乃令除完顏氏一族外,餘皆赦免。是時汴城民居,尚有百四十萬戶,幸得保全。速不臺檢查完畢,出城北去。崔立送出城外,及還家,想與妻妾歡聚,誰知寂無一人,忙視金銀玉帛,亦已不翼而飛!方知爲蒙古兵所劫,頓時大哭不已。妻妾金銀,是身外之物,失去尚不足憂,恐怕你的頭顱也要失去,奈何!轉思汴京尚在我手,既失可以復償,遂也罷了。慢着!  且說金主守緒,既到歸德,總帥什嘉紐勒緷與富察固納不合。固納謂不如北渡,好圖恢復。紐勒緷從旁力阻,被固納麾兵殺死,又將金主幽禁起來。金主憤甚,密與內侍局令宋珪,奉御紐祜祿溫綽、烏克遜愛錫等,謀討固納。適東北路招討使烏庫哩,運米四百斛至歸德,勸金主南徙蔡州。金主與固納商議,固納力陳不可,且號令軍民道:“有敢言南遷者斬!”於是金主與宋珪定計,令溫綽、愛錫埋伏左右,佯邀固納入內議事。固納不知是計,大踏步進來,甫入門,溫綽、愛錫兩邊殺出,立將固納刺死。固納系忠孝軍統領,聞固納被誅,擐甲謀變。嗣由金主撫慰,總算暫時安靜。金主遂由歸德赴蔡州。途次遇雨,泥濘沒胚,扈從諸臣,足幾盡腫。至亳州,父老拜謁道左,金主傳諭道:“國家涵養汝輩,百有餘年,我實不德,令汝塗炭,汝等不念我,應念我祖功宗德,毋或忘懷!”父老皆涕泣呼萬歲。君臣上下,統是巾幗婦人,濟甚麼事?  留駐一日,又復啓行,天氣尚是未霽,但覺得風雨沾衣,蒿艾滿目。兩語已寫盡淒涼狀況。金主不禁太息道:“生靈盡了!”爲之一慟。及入蔡,儀衛蕭條,人馬睏乏。休息數旬,乃令完顏仲德爲尚書右丞,統領省院事務。烏庫哩鎬爲御史大夫,富珠哩洛索爲籤書樞密院事。仲德有文武材,事無鉅細,必須躬親,嘗選士括馬,繕甲治兵,欲奉金主西幸,依險立國。奈近侍以避危就安,多半娶妻成家,不願再徙;商販亦逐漸趨集;金主又得過且過,也命揀選室女,備作嬪嬙,且修建山亭,借供遊覽。本是臥薪嚐膽之時,乃作宮室妻妾之計,誰謂守緒非亡國主耶!仲德屢次切諫,雖奉諭褒答,究竟良臣苦口,敵不過孱王肉慾,所以形式上雖停土木,禁選女,暗中且仍然照行。仲德無可如何,只得勉力招募,盡人事以聽天命。烏庫哩鎬也懷着忠誠,極思保全殘局。無如忠臣行事,往往招忌,媚子諧臣,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,以致金主將信將疑,日益疏遠。鎬憂憤成疾,輒不視事。千古同慨。  蒙古將塔察爾布展陷入洛陽,執中京留守強伸。伸不屈被殺。會窩闊臺汗遣王檝至京湖,議與南宋協力攻金,許以河南地爲報。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聞。是時宋理宗昀嗣立,以金爲世仇,正可乘此報復,遂飭史嵩之允議,發兵會攻。王檝返報窩闊臺汗,即命塔察爾布展,順道至襄陽,約擊蔡州。金主守緒,反遣完顏阿爾岱至宋乞糧。臨行時語阿爾岱道:“我不負宋,宋實負我!我自即位以來,常戒邊將無犯南界,今乘我疲敝與我失好。須知蒙古滅國四十,遂及西夏。夏亡及我,我亡必及宋,脣亡齒寒,理所必然;若與我連和,貸糧濟急,我固不亡,宋亦得安。你可將我言傳達,令宋主酌奪!”言雖近理,然不憶你的先人也曾約宋滅遼麼?  看官,你想這時的宋朝,方遣將興師,志吞中原,難道憑金使數語,就肯改了念頭麼?阿爾岱奉命而去,自然空手而回。金主無奈,只好誓守孤城,聽天由命。蒙古將布展,先到蔡州,前哨薄城下,被金兵出城奮擊,紛紛退去。後隊再行攻城,又被金兵殺退。布展不敢進逼,只分築長壘,爲圍城計。嗣由宋將孟珙等,率兵二萬,運米三十萬石,來赴蒙古約。布展大喜,與孟珙議定南北分攻,兩軍各不相犯。於是蒙古兵攻打北面,南宋軍攻打南面。城內雖尚有完顏仲德、富珠哩、洛索等人,仗着一股血誠,誓師分御,怎奈北面稍寬,南面又緊,南面稍寬,北面又緊,防了矢石,難防水火,防了水火,難防鉤梯;況且外乏救兵,內乏糧草,單要靠這兵民氣力,斷沒有永久不敝的情理。兩軍分攻不下,複合兵猛攻西城,前仆後繼,竟被陷入,幸裏面還有內城,由完顏仲德糾集精銳,日夜戰御。金主見圍城益棘,鎮日裏以淚洗面,且語侍臣道:“我爲人主十年,自思無大過惡,死亦何恨!只恨祖宗傳祚百年,至我而絕,與古時荒淫暴亂的君主,等爲亡國,未免痛心!但古時亡國的主子,往往被人囚縶,或殺或奴,我必不至此,死亦可稍對祖宗,免多出醜。”語語嗚咽,然自謂無甚罪惡,實難共信。侍臣俱相向痛哭。金主復以御用器皿賞戰士,既而又殺廄馬犒軍,無如勢已孤危,無可圖存。  勉強支持了兩月,已是殘年。越宿爲金主守緒着末的一年,就是蒙古窩闊臺汗嗣位之第六年。百忙中又點醒歲序,是年爲宋理宗端平元年。蔡城上面,黑氣沈壓,旭日無光。守城的兵民統已面目枯瘠,飢餓不堪,俯視敵軍,會飲歡呼,越覺得悽惶萬狀。金主晨起,巡城一週,諮嗟了好一回,到了晚間,召東西元帥承麟入見,擬即禪位與他。承麟泣拜不敢受,金主道:“我把主座讓汝,實是不得已的計策!我看此城旦夕難保,自思肌體肥重,不便鞍馬馳突,只好以身殉城。汝平日趫捷,且有將略,萬一得免,保全宗祚,我死也安心了!”亡國慘語,我不忍聞。承麟尚欲固辭,金主復召集百官,自述己意,大衆頗也贊成,於是承麟不得不允,起受玉璽。  翌日,承麟即位,百官亦列班稱賀。禮未畢,忽報南城火起,宋軍已入城了,完顏仲德忙出去巷戰,奈蒙古軍亦相繼殺到,四面夾攻,聲震天地。仲德料不可敵,復返顧金主守緒,但見已懸着樑上,舌出身僵。他即拜了數拜,出語將士道:“我主已崩,我將何去?不如赴水而死,隨我君於地下!諸君其善爲計!”言訖,躍入水中,隨流而逝。將士齊聲道:“相公能死,難道我輩不能麼?”由是參政富珠哩、洛索以下,共五百餘人,統望水中投入,與河伯結伴去了。承麟退保子城,聞金主自盡,偕羣臣入哭,因語衆道:“先君在位十年,勤儉寬仁,圖復舊業,有志未就,終以身殉,難道不是可哀麼?宜諡曰哀!”史家因稱爲金哀宗。哭奠甫畢,子城又陷。遂舉火焚金主屍。霎時間刀兵四至,殺人如麻,可憐受禪一日的金元帥承麟,亦死於亂軍中,連屍骸都無着落!金自阿骨打建國,傳六世,易九君,凡百二十年而亡。  蒙古將布展,與宋將孟珙,撲滅餘火,檢出金主守緒餘骨,析爲兩份,一份給蒙古;一份給宋,此外如寶玉法物,一律均分;遂議定以陳、蔡西北地爲界,蒙古治北,宋治南,兩軍分道而回。  約過半年,忽南宋會兵攻汴,窩闊臺汗怒道:“汴城分爲我屬,宋兵何故犯我,自敗前盟?”遂欲下令伐宋。王族扎拉呼請行,遂發兵數萬,使他統率南下。  時宋將趙範、趙葵,擬收復三京,因請調兵趨汴。宋臣多言非計,不見從,竟命趙葵統淮西兵五萬人,會同廬州全子才,會攻汴城。蒙古方盛,非孱宋敵,是謂之不量力,貪利忘義,敗盟挑釁,是謂之不度德。汴京都尉李伯淵,素爲崔立所侮,密圖報怨。聞宋兵將至,通使約降,佯邀崔立商議守備,崔立至,伯淵即陰出匕首,刺入立胸,立猛叫而死。從騎爲伏兵所殲。伯淵把立屍繫着馬尾,出徇軍前道:“立殺害劫奪,烝淫暴虐,大逆不道,古今無有,是否當殺?”大衆齊聲道:“把他寸磔,還未蔽辜!”乃梟斬立首。先祭哀宗,嗣把屍首陳列市上,一任軍民臠割,須臾而盡。敘崔立伏辜事,所以正賊子之罪。  宋兵既入汴,師次半月,趙葵促子才進取洛陽。子才以糧餉未集,尚擬緩行,葵督促益急,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,統兵萬人趨洛陽。登程時僅給五日糧,別命楊誼統廬州兵萬五千,作爲後應。徐敏子至洛,城中毫無兵備,一擁而入。既入城,只有窮民三百餘戶,毫無長物。宋兵一無所得,自顧糧食又盡,不得已採蒿和麪,作爲軍食。楊誼軍至洛陽東,方散坐爲炊,突聞鼓角喧天,喊聲動地,蒙古大帥扎拉呼,竟領軍殺到!楊誼倉猝無備,哪裏還敢抵敵,只好上馬逃走,軍遂潰散。扎拉呼進薄城下,徐敏子卻出城迎戰,廝殺一番,倒也沒有勝負。無如糧食已罄,士卒呼飢,沒奈何班師東歸。趙葵、全子纔在汴,所復州郡,統是空城,無食可因,屢催史嵩之運糧濟軍,日久不至。蒙古兵又來攻汴,決河灌水,宋軍多被淹溺,遂皆引師南還。於是一番計議,都成畫餅。蒙古使王檝至宋,嚴責負約,河淮一帶,從此無寧日了!咎由自取,於敵何尤。  窩闊臺汗七年,命皇子庫騰及塔海等侵四川,特穆德克及張柔等侵漢陽,琨布哈及察罕等侵江淮,分道南下。師方進發,忽接東方探報,高麗國王殺死使臣,遂又派撤裏塔爲大將,統兵東征。原來高麗國在蒙古東,本爲宋屬,遼興,屢寇高麗,高麗不能御,轉服於遼。及遼亡,復屬於金。至蒙古攻金的時候,故遼遺族,乘隙據遼東,入侵高麗,高麗北方盡陷。會蒙古部將哈真東來,掃平遼人,把高麗故土,仍然給還,高麗因臣服蒙古。窩闊臺汗遣使徵貢,時值高麗王暾嗣位,夜郎自大,竟思拒絕蒙古。使臣與他爭辯,他卻惱羞變怒,殺死來使,因此搆怨開釁。迨至蒙古兵到,居然招集軍馬,與他開仗。看官,你想一個海東小國,向來爲人役使,至此忽思發憤,欲與銳氣方張的蒙古軍爭一勝負,豈不是螳臂當車,自不量力麼?後來屢戰屢挫,終弄得兵敗地削,斗大的高麗城,也被撤裏塔攻入。國王暾帶領家眷,遁匿江華島,急忙遣使謝罪,願增歲幣。撤裏塔報捷和林,且請後命。窩闊臺汗以西南用兵,無暇東顧,乃允高麗的請求,命他遣子入質,不得再叛。高麗王暾,只得應命,纔算保全殘喘,倖免滅亡。  話分兩頭,且說蒙古兵東征的時候,西域亦擾亂不靖,倡亂的人,就是前次鳧水西遁的札蘭丁。札蘭丁自逃脫後,潰卒亦多渡河,沿途掠衣食以行。嗣聞八剌渡河追來,復避往克什米爾西北,及八剌軍還,成吉思汗亦退兵,乃回軍而西,復向北渡河,收拾餘衆,佔據義拉克、呼羅珊、馬三德蘭三部。復北入阿特耳佩佔部,逐其酋鄂裏貝克,將他妃子蔑爾克擄了回來,作爲己妻。又北侵阿速、欽察等部,未克而回。適鄰部凱辣脫人侵入阿特耳佩佔屬地,並挾蔑爾克而去。札蘭丁大憤,遂糾衆圍凱辣脫城。城主阿釋阿甫因其兄謨阿雜姆在達馬斯克地病歿,往接兄位,留妃子湯姆塔及部衆居守,相持數年,竟被攻陷,部衆多半潰遁。只湯姆塔不及脫逃,被札蘭丁截住,牽入侍寢。去了蔑爾克,來了湯姆塔,也算損害賠償。阿釋阿甫聞故部陷沒,竟邀集埃及國王喀密耳,羅馬國王開庫拔脫,聯兵東來攻擊札蘭丁。札蘭丁寡不敵衆,竟致敗走,載湯姆塔回原部。阿釋阿甫不欲窮追,反遣使報札蘭丁,令其東御蒙古,毋再相擾,此後各罷兵息民。想是得了蔑爾克,不欲湯姆塔回去,因有此舉。  札蘭丁許諾,甫欲議和,忽報蒙古窩闊臺汗,遣將綽馬兒罕,統三萬人到來。此處敘蒙古遣將,從札蘭丁處納入,免與上文重複。時適天寒,札蘭丁方在飲酒,想是湯姆塔作陪。聞了軍報,毫不在意,只道是天氣凜冽,敵軍不能驟進,因此酣飯如故,飲畢鼾睡。到了次日,蒙古前鋒已到,未及調兵,只好舍城遠遁。湯姆塔不及隨去,以其城降。札蘭丁奔至途中,擬西入羅馬,乞師禦敵,不意蒙古兵又復追至,被殺一陣,只剩了一個光身,逃入庫爾忒山中,爲土人劫住,送至頭目家,結果是一刀兩段!相傳札蘭丁身材,不逾中人,寡言笑,饒膽略,臨陣決機,雖當衆寡不敵,也能意氣自如。只自恃勇力過人,好示整暇,往往飲酒作樂,以致誤事,而且馭下太嚴,將士多怨,因此轉戰數年,終致敗沒。斷制謹嚴。  綽馬兒罕既平札蘭丁,飛章告捷,由窩闊臺汗優詞嘉獎,並令他留鎮西域,後來綽馬兒罕蕩平各部,並遣湯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。窩闊臺汗以他知禮,厚撫令歸,且諭綽馬兒罕盡返侵地,每歲除應貢歲幣外,不得額外苛斂。於是裏海、黑海間,統已平定了,惟欽察以北,尚未歸服。  窩闊臺汗欲乘機進討,遂復起兵十五萬,令拔都爲統帥,速不臺爲先鋒,繼以皇子貴由,皇侄蒙哥等,陸續進發。拔都系朮赤次子,與兄鄂爾達相友愛,從父駐西北軍中。朮赤既歿,鄂爾達以纔不如弟,情願讓位,乃定拔都爲嗣。補前文所未及。拔都既受命,俟大軍齊到,即遣速不臺前行,自率軍繼進。速不臺至不裏阿里城,其城昔已降服,至此復叛,經速不臺一到,衆不能御,復繳械乞降,轉攻欽察。遇別部酋八赤蠻,屢次抗拒,與速不臺戰了數仗,殺傷相當。蒙哥等率軍大進,乃敗走。追軍分道搜捕,他卻狡猾得很,一日數遷,往避敵蹤。蒙哥令衆軍兜圍,仍然不能捕獲。嗣搜得病嫗一名,訊問八赤蠻下落,方知他已逃入海中去了。  當下麾軍亟追,南至寬甸吉思海,擒得八赤蠻妻子,又不見八赤蠻,料他必避匿近島。正苦海面鏡平,茫無涯岸,忽覺大風颳起,水勢奔流,海中陡淺數尺,連海底的蘊藻,都望得明明白白。蒙哥令軍士試涉,僅沒半身,不禁大喜道:“這是上天助我,替我開道呢!”便即麾兵徒涉,去捉八赤蠻。  正是:  河伯效靈應順軌,悍渠奔命且成擒。  畢竟八赤蠻曾受擒否?試看下回便知。  ----------  南宋約元滅金,與北宋約金滅遼相類,史家早有定評,無庸絮述,且本書以《元史》爲主腦,故於宋事從略;宋人攻汴一段,不過爲崔立伏誅,藉以聲罪耳。看下文蒙古攻宋,都約略敘過,可知本書之或詳或簡,自有深意,非徒事補敘也。至若徵高麗,滅札蘭丁,非一二年間事;第爲便利閱者起見,不得不事從類敘。證諸正史,或年限稍有參差,亦不應指爲疵累也。

譯文:

話說金國的叛臣崔立,劫持了后妃等官員,把他們送給了蒙古軍隊,並迎接速不臺進入汴京。速不臺派使者向窩闊臺汗報告勝利消息,同時聲稱自己攻城時間久了,士兵傷亡慘重,請求屠城以泄憤。窩闊臺汗本來想答應,幸虧耶律楚材多方勸阻,才決定只誅殺完顏氏一族,其餘百姓一律赦免。當時汴京城裏的百姓仍有百餘萬戶,因此得以保全。速不臺完成清查後,便離開汴京向北而去。崔立親自到城外送別,回到家中,本想和妻妾團聚享福,結果家裏竟空無一人,再查看金銀珠寶,也已全部被搶走!這才明白是蒙古士兵所掠,頓時痛哭失聲。妻子兒女、金銀財物,不過是身外之物,失去尚可接受,真正令人擔心的是自己的腦袋是否也會被砍下。可轉念一想,汴京仍在我手中,一旦失守,可以重新奪回,也就算了。可等一等!且說金主守緒,到達歸德府後,總帥什嘉紐勒緷和富察固納之間不合。固納主張北渡黃河,圖謀恢復故國,但紐勒緷極力反對,結果被固納率領軍隊殺死,金主也被囚禁起來。金主憤怒不已,祕密與內侍局令宋珪、奉御紐祜祿溫綽、烏克遜愛錫等人謀劃,要除掉固納。恰巧東北路招討使烏庫哩運來四百斛糧食抵達歸德,勸金主南遷至蔡州。金主與固納商議,固納極力反對,並下令嚴令百姓:“誰敢提南遷,一律斬首!”於是金主與宋珪定策,命溫綽、愛錫埋伏在左右,假意邀請固納入內議事。固納不知是計,大步進入,剛一進門,兩邊的溫綽、愛錫便殺出,當場將固納刺死。固納是忠孝軍的統領,聞訊後披甲準備反撲,後來被金主安撫,暫時平息。金主於是從歸德遷往蔡州。途中遇雨,道路泥濘,車馬陷入,隨行的臣子們腳都腫了。到了亳州,當地父老在路邊跪拜迎接,金主傳諭道:“國家養育你們百多年,我確實無德,導致你們飽受苦痛,你們不念我,但應記得我祖先的功業和德行,不要忘記!”父老們紛紛落淚,高呼萬歲。君臣們全是婦人,又如何能治理國家?

在蔡州停留一天後,又繼續啓程。天氣仍未放晴,風雨打溼衣裳,眼前滿是蒿草荒野。這兩句話,已寫盡了淒涼景象。金主不禁嘆息道:“百姓都死光了!”痛哭流涕。到達蔡州後,儀仗簡陋,士卒疲憊。休息了幾個月後,任命完顏仲德爲尚書右丞,統領中央政務;烏庫哩鎬爲御史大夫,富珠哩洛索爲籤書樞密院事。完顏仲德有文武才幹,無論大事小事,都親自過問,曾挑選百姓徵募戰馬,修繕盔甲兵器,打算帶領金主向西進發,依山靠險,重建國家。然而身邊近臣爲了保全自身,多數已娶妻生子,不願再遷徙;商販也漸漸聚集,形成了固定社會;金主也懶散過日子,下令挑選宮女作爲嬪妃,還修建了山亭,用於遊玩。本應在臥薪嚐膽、勵精圖治之時,卻想着享樂安逸,誰說守緒不是亡國之君呢?完顏仲德屢次勸諫,雖得到皇帝褒獎,但終究抵不過昏君的私慾。表面上雖下令停止修建宮殿、禁止選妃,實際上仍暗地裏照常執行。完顏仲德無奈,只能盡力招募兵丁,將人力所能及的都做盡,聽天由命。烏庫哩鎬也心懷忠誠,極力想挽救殘局。可惜忠臣往往招來忌恨,諂媚之人則在金主面前挑撥是非,導致金主既懷疑又疏遠他們。烏庫哩鎬因憂憤成疾,長期不辦公事。這千古以來都令人感慨。

蒙古將領塔察爾布展攻陷洛陽,俘虜了中京留守強伸,強伸拒不屈服,最終被殺。恰逢窩闊臺汗派王檝前往京湖,提議與南宋聯手攻打金國,答應把河南地區劃歸南宋作爲回報。宋朝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將此事上報。當時宋理宗剛剛登基,視金國爲世仇,正可趁此機會報復,於是下令史嵩之同意商議,出兵與蒙古聯合攻金。王檝回報窩闊臺汗,蒙古隨即派塔察爾布展順路前往襄陽,約定共同進攻蔡州。金主守緒反而派遣完顏阿爾岱前往南宋請求援助。出發前對阿爾岱說:“我不辜負南宋,但他們確實辜負了我!自從我即位以來,一直告誡邊將不得侵犯南宋邊境。現在他們趁着我虛弱,與我關係破裂。要知道,蒙古已消滅了四十個國家,接着攻滅了西夏,西夏滅亡了之後,輪到我們,我們滅亡之後,南宋必然也難逃,脣亡齒寒,理所當然。如果你們願意與我結盟,借糧緩解燃眉之急,我雖不會滅亡,南宋也能得安。你把這些話轉達給宋朝君主,請他斟酌決定!”這話雖有道理,卻忘了當初你們的先人也曾與宋約好滅遼?

讀者想想,當時的宋朝剛剛開始出兵,志在吞併中原,難道會因爲金國使臣幾句勸說,就改變主意嗎?阿爾岱奉命前往,自然空手而回。金主無奈,只得誓死守城,聽天由命。蒙古將領布展先抵達蔡州,前哨部隊靠近城牆,被金軍出城迎擊,紛紛潰退。後隊再進攻,又被金兵擊退。布展不敢強攻,只能分兵修築長壘,作爲圍城之計。後來南宋將領孟珙等率兵兩萬,運送三十萬石糧食到達,與蒙古約定聯合攻城。布展大喜,與孟珙達成協議,南北兩路分別進攻,互不侵犯。於是蒙古軍隊攻打城北,南宋軍隊攻打城南。城內雖有完顏仲德、富珠哩、洛索等人,靠着忠心耿耿,誓死抵抗,但北面稍寬,南面又緊,南面稍寬,北面又緊,防守時防不住火箭、箭石,防了箭石又防不住水火,防了水火又防不住鉤梯,而且外援缺乏,內部也缺乏糧食,只靠百姓和士兵的力氣,終究無法持久。兩邊進攻都無法攻破,最後合兵猛攻西面城牆,前赴後繼,最終被攻陷。幸好城內還有內城,由完顏仲德組織精銳部隊日夜防守。金主看到城被圍得越來越緊,整天以淚洗面,對侍從說:“我做君主十年,自認爲沒有大的過失,死也無怨。只恨祖宗傳下的基業百年,到我手裏斷絕了,和那些昏庸暴虐的亡國之君相比,我感到十分痛心!但古代亡國之君大多被囚禁、被殺或變爲奴僕,我一定要避免這種情況,即使死,也想對得起祖先,不給後人丟臉。”說話時泣不成聲,但他自認爲沒有罪過,這恐怕是難令人相信的。侍從們也都相視落淚。金主甚至拿出御用器皿犒賞士兵,又殺了馬匹作爲軍餉,但形勢已極度危急,無力挽救。

勉強支撐了兩個月,已是殘年。這一年是金主守緒的最後一年,正是窩闊臺汗繼位的第六年,也就是宋理宗端平元年。蔡州城上黑雲壓頂,陽光不見。守城的士兵和百姓都面黃肌瘦,飢餓不堪,抬頭看敵軍,竟有歡呼之情,更加恐懼萬分。金主清晨巡視城牆一圈,感慨良久,晚上召集東西兩路元帥承麟入見,打算禪讓帝位給他。承麟哭泣着拒絕,金主說:“我把皇位讓給你,實屬無奈!我看這城遲早難守,自己身體肥胖,不便騎馬征戰,只好以死殉城。你平日身手敏捷,又有將才,萬一能活着脫身,保住皇室血脈,我死也安心了!”這是亡國前的悲痛話語,我不忍卒讀。承麟還想推辭,金主又召集百官,自述意願,衆人也紛紛贊成,於是承麟只得接受,接掌玉璽。

第二天,承麟正式登基,百官列隊慶賀。儀式未完,突然傳來南城失火的消息,南宋軍隊已經攻入城內。完顏仲德急忙出城作戰,但蒙古軍隊也緊隨而至,四面圍攻,聲勢震天。仲德判斷無法抗衡,便返回金主守緒身邊,只見他已經懸樑自盡,身體僵硬。他立即向士兵們拜了幾拜,說道:“我的君主已死,我還能去哪兒?不如跳河而死,隨我主進入地下!各位請各自善作打算!”說完,縱身躍入河中,隨水流而去。士兵們齊聲說道:“將軍能爲國而死,我們這些凡人又怎能不效仿?”於是參政富珠哩、洛索以下,共五百餘人,紛紛跳入水中,隨河中水神而去。承麟退守內城,聽說金主自盡,便與羣臣一同痛哭,對衆人說:“先君在位十年,勤儉仁厚,一心圖復舊業,志向未竟,最終以身殉國,怎能不令人悲痛?應諡爲‘哀’。”史書因此稱他爲“金哀宗”。哭祭剛結束,內城又陷落。於是下令縱火焚燒金主屍首。片刻之間,刀兵四起,殺戮慘烈,可憐這位剛登基一天的金元帥承麟,也在亂軍中被殺死,連屍骨都無處安放!金國自阿骨打建國以來,傳六代,更替九位君王,共一百二十年後滅亡。

蒙古將領布展與南宋將領孟珙一起撲滅餘火,找到了金主守緒的殘骨,將其分爲兩份,一份給蒙古,一份給南宋。其餘如寶玉、法物等,全部平分。雙方議定以陳州、蔡州西北地域爲界,蒙古統治北方,南宋統治南方,兩軍各自返回。

約半年後,南宋又集結軍隊攻打汴京,窩闊臺汗大怒,說:“汴京已歸我所有,宋朝軍隊爲何侵犯我領土?這是違背了之前的約定!”於是決定出兵討伐南宋。王族扎拉呼請求出徵,遂派兵數萬,由他統率南下。

此時南宋將領趙範、趙葵計劃收復三京,請求調動兵力前往汴京。宋朝大臣大多認爲此舉不智,未被採納,最終命令趙葵統率五萬淮西兵,與廬州全子纔會攻汴京。蒙古正值強盛,不是弱小南宋能抗衡的,這叫“不量力”;貪圖私利,違背盟約,挑釁蒙古,這叫“不度德”。汴京都尉李伯淵,一向受崔立侮辱,暗中謀算報仇。聽說宋兵將到,便派使者約降,假裝邀請崔立商議守備事宜。崔立到後,李伯淵突然拔出匕首,刺穿崔立胸口,崔立慘叫而死。隨從被伏兵擊殺。李伯淵將崔立的屍體綁在馬尾上,出面示衆,說:“崔立殺害百姓,暴虐淫亂,大逆不道,古今無有,是否應殺?”衆人齊聲喊道:“應將他肢解,還不夠懲罰!”於是將其梟首示衆。隨後先祭祀金哀宗,再將屍體陳列街市,任由百姓割肉,片刻之間便被喫盡。這正是對崔立罪行的公正裁決。

宋軍攻入汴京後,在此停留半月,趙葵催促全子才迅速進攻洛陽。全子才因糧草未備,打算緩緩進軍,被趙葵催得更加急迫,於是緊急派遣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率兵一萬前往洛陽。出發時只給了五天口糧,又命令楊誼率領一萬五千廬州士兵作爲後援。徐敏子到達洛陽,城中毫無防備,大軍一擁而入。進城後,僅發現三百多戶窮百姓,沒有任何財物。宋軍一無所獲,自己糧食也用盡,只好採蒿草和麪,作爲軍糧。楊誼的軍隊抵達洛陽東郊,正準備生火做飯,突然 heard 鼓角齊鳴,喊聲震天,蒙古大帥扎拉呼竟率軍殺到!楊誼毫無防備,哪裏還敢抵抗,只好上馬逃走,軍隊潰散。扎拉呼逼近城下,徐敏子卻出城迎戰,雙方廝殺一陣,勝負未分。但已無糧可喫,士兵飢渴難熬,最終只能撤軍東歸。趙葵和全子纔在汴京所收復的城池,無一不是空城,沒有糧食可獲,屢次催促史嵩之運送補給,久不送達。蒙古軍隊又來攻打汴京,決堤放水灌城,宋軍多數被淹死,最終只得撤軍南返。這一番計劃全成泡影。蒙古派使臣王檝到南宋,嚴厲責備其違約,河淮一帶從此再無寧日!罪責在己,怨誰何?

窩闊臺汗第七年,命令皇子庫騰與塔海等人侵入四川,特穆德克與張柔等人進攻漢陽,琨布哈與察罕等人進攻江淮,分路南下。軍隊出發不久,忽接到東方探報,高麗國王殺了蒙古使臣,於是又派撤裏塔爲大將,統兵東征。原來高麗國在蒙古東方,原本屬於宋朝,遼國興起後常侵擾高麗,高麗無力抵禦,轉而依附遼國。遼國滅亡後,又歸附金國。金國後期,高麗仍與金國關係密切。直到蒙古崛起,纔開始與高麗衝突。蒙古使臣被殺,引發高麗國王憤怒,於是出兵反擊。蒙古大將撤裏塔率軍東征,意圖報復。

窩闊臺汗想趁勢進擊,便重新組織十五萬大軍,命拔都爲統帥,速不臺爲先鋒,繼以皇子貴由、皇侄蒙哥等陸續出發。拔都爲朮赤的次子,與哥哥鄂爾達情誼深厚,早年隨父駐守西北軍中。朮赤去世後,鄂爾達因才能不及弟弟,情願讓位,於是定拔都爲繼承人。拔都受命後,等待大軍集結,便派速不臺先行,自己率主力緊隨其後。速不臺抵達不裏阿里城,此城先前已投降,後來又叛變,被速不臺一到,衆人都無法抵抗,只好繳械投降,轉而進攻欽察。途中遇到別部酋長八赤蠻,多次抗拒,與速不臺交戰數次,傷亡相當。蒙哥等率軍繼續前進,八赤蠻敗退。追兵分道搜捕,他卻十分狡猾,一天內多次轉移,躲避追兵。蒙哥下令軍民圍困,仍然無法抓到。後來在一處捕獲一名老婦,詢問八赤蠻的下落,才得知他已逃入海上。

當下率軍迅速追擊,南至寬甸吉思海,擒獲八赤蠻的妻子,卻仍不見八赤蠻本人,推測他一定躲藏在近海島嶼。正因海面平靜,遼闊無邊,突然狂風颳起,海浪奔騰,海水驟然變淺數尺,連海底的植物也清晰可見。蒙哥下令士兵嘗試涉水,僅沒過半身,便大喜道:“這是天助我,爲我打開道路!”於是率領軍隊徒步涉海,尋找八赤蠻。

正是:
河伯效靈應順軌,悍渠奔命且成擒。

究竟八赤蠻是否最終被擒?請看下回便知。

南宋與蒙古聯合滅金,與北宋時期金國與遼國相約類似,史學界早已評價清楚,無需贅述。本書以《元史》爲主軸,故對南宋之事略講;宋軍攻打汴京的部分,不過是爲了讓崔立伏誅,藉機聲討其罪,而已。往後蒙古攻打南宋,也僅作簡略敘述,可見本書詳略得當,自有深意,並非隨意補敘。至於征討高麗、消滅札蘭丁,都不是一兩年內的事。爲便於讀者閱讀,不得不分類敘述。正史記載時間或有出入,也不應視爲過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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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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