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窩闊臺嗣位爲汗,頒定法令,比成吉思汗在日,體制益崇。復承父遺志,以西域封察合臺,令他坐鎮。西顧既可無憂,乃一意攻金。適金國遣使弔喪,並贈賵儀,窩闊臺汗語來使道:“汝主久不歸降,今我父齎志以歿,我方將出師問罪,區區賵儀,算作甚麼!”金尚立國,遣使弔喪遺賵,亦是應有之儀文,窩闊臺汗乃強詞奪理,卒以滅金。強國之無公理也久矣,可慨可嘆!隨命發還賵儀,遣歸來使。金主珣時已去世,子守緒嗣立,得使人回報,未免恟懼。復遣人齎送金帛,至蒙古慶賀新君。窩闊臺汗又不受。至金使去訖,遂召集諸王大臣議事,定計伐金。先是成吉思汗連年出征,所得財物,立即分散,並無絲毫儲積;蒙古諸將,嘗謂得了人民,毫無用處,不若盡行殺戮,塗膏釁血,灌潤草木,作爲牧場。獨耶律楚材以爲未然,至此因伐金議定,遂奏立十路課稅所,以充軍餉,每路設副使二員,悉用士人。楚材復進陳周、孔道德,且謂以馬上得天下,斷不可以馬上治。窩闊臺汗深服是言,由是尚武以外,稍稍尚文,這也不在話下。 且說窩闊臺汗既整兵儲餉,秣馬積芻,遂於即位二年春季,偕皇弟拖雷,及拖雷子蒙哥,《元史》作莽賚扣。率衆入陝西,連下諸山寨六十餘所,進逼鳳翔。金主遣平章政事完顏哈達,及伊喇豐阿拉引軍赴援,行至中道,聞蒙古兵勢甚強,料非敵手,竟逗留不進。至金主屢促進兵,哈達、豐阿拉只是因循推諉。嗣聞蒙古兵分攻潼關,乃稟稱潼關被攻,較鳳翔爲尤急,不如先救潼關,次及鳳翔。金主無可奈何,只得依他。他二人便引軍赴潼關。潼關本系天險,且早有精兵屯駐,可以固守,哈達等避難就易,所以改道出援。於是鳳翔空虛,守了兩三月,終被蒙古兵攻陷,只潼關依然未下,拖雷自往督攻,亦不克。 部下有降將李國昌道:“金遷汴將二十年,全仗這潼關、黃河,倚爲天險,我軍若從間道出寶,繞過漢中,沿漢江進發,直達唐鄧,那時攻汴不難了。”拖雷點頭稱善,便返報窩闊臺汗,窩闊臺汗道:“從前父親遺命,曾令我等假道南宋,下兵唐鄧,我且遣使至宋邦,向彼假道:彼若允我,進取尤便,否則再用此計未遲。”於是命綽布幹爲行人,往宋假道。到了淝州,謁見統制張宣,一語不合,竟被張宣殺死。窩闊臺汗得着此信,乃命拖雷率騎兵三萬人,竟趨寶,攻入大散關,破鳳州,屠洋州,出武休東南,圍興元軍;復遣別將取大安軍路,開魚鼈山,撤屋爲筏,渡嘉陵江,略地至蜀。蜀系宋地,宋制置使桂如淵逃去,被蒙古兵拔取城寨,共四百四十所。拖雷尚不欲絕宋,召使東還,會兵陷饒風關,飛渡漢江,大掠而東。 警報如雪片一般,遞入汴都,金主守緒,急召宰執臺諫入議。大衆都說北軍遠來,曠日需時,勞苦已極,我不如在河南州郡,屯兵堅守,且由汴京備糧數百斛,分道供應;北軍欲攻不能,欲戰不得,師老食盡,自然退去。看似好計,奈各處不能堅守何。金主守緒嘆道:“南渡二十年來,各處人民,破田宅,鬻妻子,豢養軍士,只望他殺敵禦侮,保衛邦家;今敵至不能迎戰,望風披靡,直至京城告急,尚欲以守爲戰,如此怯弱,何以爲國!我已焦思竭慮,必能戰然後能守。存亡有天命,總教不負吾民,我心才少安哩!”所言亦是,可惜無補國亡。乃詔諸將出屯襄鄧,並促哈達、豐阿拉兩帥,速即還援。哈達、豐阿拉馳歸。至鄧州,別將楊沃衍、禪華善,及前被史天澤殺敗的武仙,俱率兵來會。哈達膽子稍壯,麾諸軍出,屯順陽。嗣探悉蒙古兵方渡漢江,部將急欲往截,爲豐阿拉所阻。至蒙古兵畢渡,乃進至禹山,分據地勢,列陣以待。蒙古兵到了陣前,不發一矢,驟然退去,哈達亦下令收軍。諸將請追蒙古軍,哈達道:“北軍不戰自走,定懷詭謀,我若追去,正中彼計!”料敵亦明,無如尚差一着。遂勒馬南歸,返行裏許,忽覺塵霧蔽天,呼嘯不絕;哈達忙覓一小山,登岡瞭望,但見蒙古軍騎、步相間,分作三隊,迅奔前來。哈達嘆道:“繞我背後,潛來襲我,正是變生不測,我看他軍伍嚴肅,行列整齊,定是不可輕敵呢!”急忙下山麾兵,擬從旁道走避,怎奈蒙古軍已是到來,只好與他對仗。兩下廝殺,蒙古軍少卻,豐阿拉驅兵遍去,誰知蒙古軍復回馬馳突,十蕩十決,幾乎被他蹂躪,虧得部將富察鼎珠,奮力截殺,蒙古兵始退。哈達便沿山紮營,語豐阿拉道:“北兵號三萬名,輜重要居一成,今相持二、三日,若乘他退兵,出軍奮擊,不患不勝!”豐阿拉道:“江路已絕,黃河不冰,彼入重地,已無歸路,我等可待他自斃,何用追擊!”想已被前日嚇慌,故膽怯乃爾。 翌日,蒙古兵忽不見。邏騎謂已他去,哈達、豐阿拉遂欲返鄧州。正在前行,忽斜刺裏閃出敵軍,竟將金軍衝作兩截。哈達、豐阿拉忙分兵接戰,等到敵軍殺退,後面的輜重,已是不見。哈達頓足不已,豐阿拉談笑自若,與哈達併入鄧州,收集部兵,僞稱大捷。總是豐阿拉奸猾。金廷百官,上表慶賀。 醜甚。 民堡城壁,皆散還鄉社,滿望烽煙無警,犬不驚。哪知拖雷軍尚自留着,窩闊臺汗且自河清縣白坡鎮渡河,進次鄭州,遣速不臺攻汴城。城中兵民,不意北兵猝至,驚愕萬分,金主也惶急異常,忙命翰林學士趙秉文,草旨罪己,改元施赦,文中大意,說得聲情兼至,悽楚動人,聞者爲之泣下。徒有文辭,何濟於事。 時京城諸軍,不盈四萬,城周百二十里,未能遍守,只得飛召哈達、豐阿拉軍還援汴城。哈達、豐阿拉一行,拖雷即用鐵騎三千,追尾金軍;金軍還擊,他偏退去,金軍啓行,他又來襲,弄得金軍不遑休息,且行且戰。至黃榆店,雨雪不能進。蒙古將速不臺,已派兵阻金援師,於是哈達、豐阿拉軍,前後被蒙古軍遮斷。會雪已稍霽,又得汴京危急消息,不得已引軍再行。途次遇大樹塞道,費着無數兵力,始得通途。既到三峯山,蒙古兵兩路齊集,四面蹙圍。相持數日,料得金軍困憊,恰故意開了一面,縱他奔走。金軍果然中計,甫經逸出,被蒙古軍夾道奮擊,頓時大潰,聲如崩山。武仙率三十騎先走,楊沃衍等戰死,哈達知大勢已去,忙邀豐阿拉麪商,擬下馬死戰,孰料豐阿拉已杳如黃鶴,不知去向!只有禪華善等,尚是隨着,乃相偕突圍,走入鈞州。 窩闊臺汗在鄭州,聞拖雷與金相持,遣琨布哈、齊拉袞等,作爲援應。至則金軍已潰,遂會兵到鈞州城下,合力攻擊。未幾城陷,哈達匿窟室中,由蒙古軍尋着,牽出殺死。且下令招降道:“汝國所恃,地理惟黃河,將帥惟哈達,今哈達被我殺了,黃河被我奪了,此時不降,更待何時!”金軍降者半,死者半,獨禪華善先匿隱處。至殺掠稍定,竟自至蒙古軍前,大聲道:“我金國大將,欲進見白事。”蒙古軍將他牽住,入見拖雷。拖雷問他姓名,禪華善道:“我名禪華善,系金國忠孝軍統領,今日戰敗,願即殉國。只我死亂軍中,人將謂我負國家,今日明白死,還算得轟轟烈烈,不愧忠臣!”恰是好漢。拖雷勸他投降,他卻眥裂髮指,痛口叫罵。惱得拖雷性起,命左右斫他足脛,戳他面目,他尚噀血大呼,至死不屈。蒙古將悲他死義,用馬奶爲奠,對尸祝道:“好男兒,他日再生,當令與我作伴!”奠畢,將屍掩埋,不在話下。 只豐阿拉先已遠走,被蒙古兵追獲,押見拖雷。拖雷亦迫他投誠,反覆數百言,豐阿拉恰慨然道:“我是金國大臣,只宜死在金國境內!”餘無他言,亦被殺死。豐阿拉實是誤金,只爲金死義,尚堪曲恕。自是金國的健將銳卒,死亡殆盡,汴京已不可爲了。潼關守將納哈塔赫伸,聞哈達等戰歿,很是驚慌,竟與秦藍守將完顏重喜等,率軍東遁。裨將李平,以潼關降蒙古。蒙古兵長驅直入,追金軍於盧氏縣。金軍已無戰志,且因山路積雪,跋涉甚艱,隨軍又多婦女,哀號盈路,至是爲蒙古兵追及,未曾接仗,重喜先下馬乞降。蒙古將以重喜不忠,把他斬首。該殺。烏登赫伸引數十騎走山谷間,亦被追騎搜獲,一概祭刀。蒙古兵進圍洛陽,留守薩哈連背上生疽,不能出戰,投濠自盡。兵民推警巡使強伸,登陴死守,歷三月餘,無懈可擊,蒙古軍乃退去。 金主守緒因汴城圍急,沒奈何遣使請和。蒙古將速不臺道:“我受命攻城,不知他事。”是時蒙古已創制石炮,運至城下,每城一角,置炮百餘,更迭彈擊,晝夜不息。幸汴城垣堞堅固,相傳五季時周世宗修築,用虎牢土疊牆,堅密如鐵,雖受炮石,不過外面略損,未嘗洞穿。金主又募死士千人穴城,由濠徑渡,燒他炮座。蒙古兵雖曾防着,究未免百密一疏,因此攻城歷十六晝夜,內外死傷,約數十萬名,城仍兀然巋峙,不能攻陷。會窩闊臺汗欲自鄭州還國,因遣使諭金主降,並飭速不臺緩攻。速不臺乃語城守道:“你主既欲講和,可出來犒軍!”金主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城,帶着牛羊酒炙,並金帛珍異,犒給蒙古軍,且願遣子入質蒙古。於是速不臺許即退兵,散屯河、洛間,金主封荊王守純子鄂和爲曹王,遣他爲質。鄂和不好違慢,涕泣辭去。 金參政喀齊喀以守城爲己功,欲率百官入賀。歷代亡國,多被若輩所誤。金內族思烈道:“城下乞盟,春秋所恥,何足言賀!”喀齊喀反怒道:“社稷不亡,君臣免難,難道不是喜事麼?”嗣因金主守緒亦不欲受賀,因而罷議。汴京總算解嚴。 一波才平,一波又起。蒙古行人唐慶等來答和議,暫就客館,竟被金飛虎兵頭目申福,馳入館內,將唐慶殺死,並及隨官三十餘人。和議復絕,蒙古兵又長驅而至,招之使來,曲在金國,政刑如此,安得不亡。金主守緒,復飛檄各處勤王。時武仙遁駐留山,收集潰兵十萬人,奉檄援汴。還有鄧州行省完顏思烈,鞏昌統帥完顏仲德,也引兵入援。甫至京水,不虞蒙古兵已先候着,吶一聲喊,似狼虎攢羊一般,亂突亂殺,嚇得金軍膽戰心驚,沒一個不退走了。 且說窩闊臺汗返國後,以金主背和殺使,復親自出師至居庸關,爲拖雷後援。忽得暴疾,昏憒不省人事,乃召師巫卜祝。巫言金國山川神祇,爲了軍馬擄掠,屍骨堆積,以此作祟,應至各山川禱祀,或可禳災。既而命巫往禱,病仍不愈,且反加重。巫返謂祈禱無益,必須由親王代死,方可告痊。正說着,窩闊臺汗忽開眼索飲,神氣似覺清醒,左右以巫言告,窩闊臺汗道:“哪個親王,可爲我代?”言未已,忽報拖雷馳來問疾。由窩闊臺召入,與述巫言。拖雷道:“我父親肇基擇嗣,將我兄弟內,選你做了大汗,我在哥哥跟前,忘着時要你提說,睡着時要你喚醒。如今若失了哥哥,何人提我?何人喚我?且所有百姓,何人管理?不如我代了哥哥罷!我出征數年,屠掠蹂躪,造成無數罪孽,神明示罰,理應殛我,與哥哥無涉!”遂召師巫入告道:“我代死罷,你禱告來!”師巫奉命出去。過了片晌,又取水入內,對水誦咒畢,即教拖雷飲訖。拖雷飲着這水,好似飲酒一般,覺得頭暈目昏,便向窩闊臺汗道:“我若果死,遺下孤兒寡婦,全仗哥哥教導!”窩闊臺汗應着,拖雷便出宿別寢,是晚竟逝世了。本段文字,從《祕史》採來,並非著書人捏造,但事之真僞,不可考實,而蒙俗信巫,或有此離奇之史。拖雷生有六子,長即蒙哥,次名末哥,一作默爾根。三名忽都,一作瑚圖克圖。四即忽必烈,五即旭烈兀,六名阿里不哥。一作阿里克布克。後來蒙哥、忽必烈,皆嗣大汗位,忽必烈且統一中原,待後慢表。 且說拖雷死後,蒙古兵經略中原,要推速不臺爲主帥。速不臺尚未至汴,金主守緒,先已東走。原來汴京城內,食糧已盡,括粟民間,不及三萬斛,已經滿城蕭索,餓莩載途。兼且城中大疫,匝月間死數十萬人。金主知大勢已去,乃集軍士於大慶殿,諭以京城食盡,今擬親出禦敵;遂命右丞相薩布,平章博索等,率軍扈從,留參政訥蘇肯,樞密副使薩尼雅布居守,自與太后皇后妃主等告別,大慟而去。既出城,茫無定向。諸將請往河朔,乃自蒲城東渡河,適大風驟起,後軍不能濟,蒙古將輝爾古納追至,殺斃無算,投河自盡者六千餘人。金元帥賀德希戰死。 金主渡河而北,遣博索攻衛州,不意蒙古將史天澤復自真定殺到。博索連忙遁還,走告金主,請速幸歸德。金主遂與副元帥阿里哈等六七人,乘夜登舟,潛涉而南,奔歸德府。諸軍聞金主棄師,沿路四潰。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,迎見金主,稟告各軍怨憤情形,乃歸罪博索,梟首伏法。跋胡疐尾,亡象已見,即殺博索,亦屬無益。嗣遣人至汴京,奉迎太后及后妃,誰知汴京裏面,又鬧出一樁天大的禍案。 先是金主守緒出走時,命西面元帥崔立,駐守城外。崔立性甚淫狡,潛謀作亂,聞歸德有使來迎兩宮,他即帶兵入城,問訥蘇肯及薩尼雅佈道:“京城危困已極,你等束手坐視,做甚麼留守?”二人尚未及答,他即麾兵將二人殺死。隨即闖入宮中,向太后王氏道:“主子遠出,城中不可無主,何不立衛王子從恪?他的妹子,曾在北方爲後,應十二回。立了他,容易與北軍議和。”太后戰慄不能答,崔立遂矯太后旨,遣迎從恪,尊爲梁王監國。自稱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,兄弟黨羽皆拜官。並託辭金主出外,索隨駕官吏家屬,徵集婦女至宅中,有姿色者迫令陪寢,每日必十數人,晝夜裸淫,尚嫌未足。且禁民間嫁娶,聞有美女,即劫入內室,縱情戲狎,稍有不從,立即加刃。百姓恨如切骨,只有他的爪牙,說他功德巍巍,莫與比倫。名教掃地。正欲建碑勒銘,忽報速不臺大軍到了。諸將問及戰守事宜,他卻從容談笑道:“我自有計!”是晚,即出詣速不臺軍前,與速不臺議定降款。還城後,蒐括金銀犒軍,脅迫拷掠,慘無人道,甚至喪心昧良,賣國求榮,竟把那金太后王氏,皇后圖克坦氏,以及梁王從恰,荊王守純,暨各宮妃嬪,統送至速不臺軍,作爲犒軍的款項。看官,你想毒不毒,兇不兇呢?史稱荊、梁二王,爲速不臺所殺,其餘后妃人等,押送和林,在途艱苦萬狀,比金擄徽、欽時爲尤甚。小子敘此,不禁潸然,有詩爲證: 豈真天道好循環?北去和林淚血斑。 回憶徽欽當日事,先人慘刻後人還。 汴京失陷,後事如何,俟小子下回交代。 ---------- 金至哀宗,已不可爲矣。哈達名爲良將,而臨陣多疑,不能決斷,欲以之敵蒙古軍,勇怯懸殊,宜乎其有敗無勝也!金主守緒,城下乞盟,遣子入質,應亟籌生聚教訓之道,外慎邦交,內固國事,則金雖殘弱,尚可圖存。乃議和之口血未乾,而戕使之釁端又啓;申福擅殺,不聞加罪,卒之寇氛又逼,汴京益危,日暮途窮,去將焉適!加以逆臣叛國,背主求榮,后妃可作犒款,都城可作贄儀,雖曰天道好還,前之迫人也如此,後之迫於人也亦如此;然亦何嘗非人事致之耶?本回全敘亡金事蹟,而金之所以致亡,已躍然紙上。徒謂其錄述之詳,猶皮相之見也。
窩闊臺繼位成爲大汗後,制定了一系列法令,比成吉思汗在世時更加繁雜威嚴。他繼承父親的遺志,把西域交由察合臺鎮守,使西部邊疆得以安穩,於是便一心一意地進攻金國。當時金國派使臣前來弔唁,並送上喪儀禮品,窩闊臺大汗對來使說:“你們的國君長久不歸順,如今我父親含恨而終,我正要出兵討伐他們,這些喪禮禮品,又算得了什麼!”金國雖然還存在,但派遣使臣弔唁、送禮是正常的禮節,窩闊臺卻強詞奪理,最終決定進攻並滅亡金國。這說明強國之間早已缺乏公道,令人痛心和惋惜!隨後他下令退還金國的喪禮禮品,並派遣使臣回返。當時金國的皇帝珣已經去世,其子守緒即位,接到消息後非常恐懼。金國又派人送去金銀財帛,到蒙古地區祝賀新君登基。窩闊臺大汗還是拒絕接受。等金國使臣離開後,窩闊臺便召集各位王公大臣商議,決定出兵攻打金國。
早年成吉思汗常年征戰,獲得的財物立刻分發給將士,沒有積蓄。蒙古將領們曾議論說,俘獲了百姓也沒有實際用途,不如全部殺掉,用鮮血塗地,滋潤草原作爲牧場。只有耶律楚材認爲這種做法不妥。如今因攻打金國的計劃定下,楚材便上奏設立十個稅收機構,以籌集軍餉,每個地區設兩名副使,全部任用有學識的士人。他還建議採納儒家的道德思想,並指出:“用馬上打天下,卻不能用馬上治理天下。”窩闊臺大汗非常佩服這些話,由此開始在注重武力之外,也重視文化教化,這也不再贅述。
再說窩闊臺大汗整頓軍隊、儲備糧餉,整頓馬匹草料,於即位第二年的春天,偕同皇弟拖雷,以及拖雷的兒子蒙哥(《元史》記作莽賚扣),率領大軍進入陝西,接連攻下六十餘個山寨,逼近鳳翔。金國皇帝派遣平章政事完顏哈達和伊喇豐阿拉率軍救援,行至中途,得知蒙古軍勢強大,判斷無法抗衡,於是停軍不前。儘管金帝屢次催促出兵,二人仍拖延敷衍。後來聽說蒙古兵分多路進攻潼關,便聲稱潼關被攻,比鳳翔更爲緊急,不如先救潼關,再考慮鳳翔。金帝無奈,只能同意。兩人便帶兵前往潼關。潼關本來是天險,且已有精兵駐守,可以堅守。哈達等人卻貪圖避難就易,改道前往援救,於是鳳翔空虛,守了兩三月,最終被蒙古軍攻陷,而潼關仍然未攻克,拖雷親自前去督戰,依舊未能攻下。
部下有投降的將領李國昌建議道:“金國遷都汴京已有二十年,全靠潼關和黃河作爲天險,我軍若從側翼繞過漢中,沿漢江前進,直達唐州和鄧州,那時攻打汴京就容易多了。”拖雷聽後點頭稱好,便向窩闊臺報告。窩闊臺說:“我父親生前曾命令我們從南宋借道,進入唐鄧地區,現在我先派人前往南宋,請求借道;如果南宋答應,進兵將更加便利;若不成,再用此計也不遲。”於是派遣綽布幹作爲使者,前往南宋請求借道。到了淝州,他拜見統制張宣,言語不合,竟被張宣當場殺死。窩闊臺得知此事後,便命拖雷率領三萬騎兵,直取寶雞,攻破大散關,佔領鳳州,屠殺洋州,出兵至武休東南,包圍興元軍;又派遣另一支軍隊奪取大安軍路,開闢魚鼈山,拆毀房屋建造木筏,渡過嘉陵江,佔領川地。蜀地本屬南宋,宋制置使桂如淵逃走,蒙古軍攻佔了四百四十個城寨。拖雷還不想徹底消滅南宋,便召使者返回。後來又聯合兵力攻陷饒風關,飛渡漢江,大規模掠奪後向東而去。
消息像雪花般紛紛傳入汴京,金主守緒非常震驚,急忙召集宰相、臺諫官員商議。大家都說北軍遠道而來,耗時太久,已經非常疲憊,我們不如在河南各州郡屯兵防守,且在汴京儲備幾百斛糧食,分路供應;北軍想要進攻卻無法進入,想要作戰也無從發動,最終會因糧盡而退兵。這看似是個好計策,但各地根本無法堅守。金主守緒嘆息道:“自南渡以來,各地百姓破屋毀田,賣妻鬻子,只爲供養軍隊,希望他們能爲國殺敵。如今敵軍到來,卻無法迎戰,望風而逃,甚至直到京城告急,還妄想以守爲戰。如此懦弱,怎麼能治理國家!我已經焦心費神,堅信只有能打才能守住。國家存亡是天意,只要不辜負百姓,我心中的不安才能稍微得到安慰!”這話雖然有道理,可惜無法挽救國家滅亡的命運。於是下詔各將領出兵駐守襄州和鄧州,並催促哈達、豐阿拉儘快回援。兩人帶兵返回鄧州,途中楊沃衍、禪華善,以及之前被史天澤擊敗的武仙,也都率兵會合。哈達膽子稍大些,率軍出城,駐紮在順陽。後來探知蒙古軍已渡過漢江,部將急欲攔截,卻被豐阿拉阻止。等到蒙古軍全部渡江後,才進至禹山,據守險要,列陣等待。蒙古軍抵達陣前,竟不發一箭,突然撤退,哈達也下令收兵。各位將領請求追擊,哈達說:“敵軍不戰而逃,一定是另有陰謀,若我追擊,就會落入他們的圈套!”判斷敵情準確,但少了一步考慮。於是下令率軍南歸,行了不到一里,忽然塵土瀰漫,風聲呼嘯不絕。哈達急忙尋找一處小山,登高瞭望,只見蒙古騎兵步兵混雜,分三路快速逼近。哈達感嘆:“他們從背後包抄,正是變故突發,看他們軍容整肅,紀律嚴明,一定不可輕敵!”急忙下山指揮軍隊,打算繞道逃走,誰知蒙古軍已經逼近,只能正面接戰。兩軍交戰,蒙古軍稍處劣勢,豐阿拉率軍四處活動,沒想到蒙古軍又回馬猛衝,十次衝鋒十次擊退,幾乎被徹底擊潰,幸得部將富察鼎珠奮力攔截,蒙古軍才退去。哈達便沿山紮營,對豐阿拉說:“敵人號稱三萬人,輜重佔十分之一,今天相持兩、三天,若趁他們退兵時出擊,一定可以取勝!”豐阿拉卻說:“漢水之路已斷,黃河未凍,敵人深入腹地,已無退路,我們只需等待他們自斃,何需追擊!”看來他已被先前的驚嚇嚇破膽,膽怯如此。
第二天,蒙古軍忽然消失無蹤。巡邏騎兵以爲他們已經離開,哈達、豐阿拉便打算返回鄧州。正行途中,忽然從側面殺出敵軍,將金軍衝散。兩人急忙分兵迎戰,等敵軍退去後,後面的糧草輜重早已不見。哈達懊惱不已,豐阿拉卻談笑自若,與哈達一同回到鄧州,收編部下,假裝大勝。其實豐阿拉是個奸詐之人。金廷百官上表慶賀,稱大捷,實爲虛報。
此時各地民堡紛紛拆毀城牆,百姓都回鄉安居,滿以爲戰事不會爆發,連狗都不驚慌。哪知拖雷的軍隊仍駐留不動,窩闊臺大汗從河清縣的白坡鎮渡河,進入鄭州,派遣速不臺進攻汴京。城中百姓毫無防備,驚恐萬分,金主守緒也十分慌亂,急忙命令翰林學士趙秉文起草一份自責文稿,改年號,宣佈赦免,文章情感真摯,悲痛動人,聞者無不落淚。然而,文辭再動人,也救不了實際問題。
當時京城守軍不滿四萬,城週一百二十里,無法全面防守,只得緊急徵調哈達、豐阿拉的軍隊回援汴京。哈達、豐阿拉啓程,拖雷便派出三千鐵騎尾隨追擊。金軍反擊,他反而退走,金軍出發,他又突然反擊,使金軍疲於奔命,邊走邊戰。行至黃榆店,遇雨雪,無法前進。蒙古將領速不臺早已派兵阻斷金軍援軍,於是哈達、豐阿拉的軍隊前後被蒙古軍截斷。後來雪停,又得知汴京危急,不得已再次啓程。途中遇到大樹擋住道路,耗費大量兵力纔打通。到達三峯山後,蒙古軍兩路齊集,四面圍困。雙方對峙數日,判斷金軍已疲憊不堪,便故意打開一面,放他們逃走。金軍果然中計,剛逃出,便被蒙古軍夾擊,頓時大潰,聲如山崩。武仙率三十名騎兵先行撤退,楊沃衍等人戰死,哈達知道大勢已去,急忙與豐阿拉密商,打算下馬死戰,然而豐阿拉早已不見蹤影!只有禪華善等人仍隨行,於是共同突圍,逃進鈞州。
窩闊臺大汗在鄭州得知拖雷與金軍交戰,便派遣琨布哈、齊拉袞等人前往援助。到達時,金軍已經崩潰,於是合兵圍攻鈞州城下,合力攻城。不久城破,哈達藏身於地窖中,被蒙古軍找到,當場捉出並殺死。隨後下令招降,聲稱:“你們國家所依靠的,是黃河天險,是哈達這樣的將帥。如今哈達已被我殺害,黃河也被我佔據,現在不投降,還能等到何時!”金軍投降的佔一半,戰死的佔一半,只有禪華善先躲藏起來。待戰亂稍定,他主動前往蒙古軍營,大聲說道:“我是金國大將,希望能面見元帥,陳述情況。”蒙古軍將領將他帶入見拖雷。拖雷問他姓名,禪華善回答:“我叫禪華善,是金國忠孝軍的統領,今日戰敗,願即殉國。我若在亂軍中死亡,世人會說我背叛國家;今天我光明正大地死節,也算得上轟轟烈烈,不愧是忠臣!”真是忠義之士。拖雷勸他投降,他卻怒目圓睜,痛罵不止。拖雷憤怒,下令左右砍掉他的腿和臉,他仍含血怒吼,直到死也不屈。蒙古將領悲憫他的忠義,用馬奶爲他奠酒,對着屍首說:“好男兒,將來再世,一定讓我與你爲伴!”奠酒後,將屍體掩埋,不再多說。
而豐阿拉早已逃走,被蒙古軍追捕抓獲,押送至拖雷面前。拖雷逼他投降,反覆勸說,豐阿拉卻堅定回答:“我是金國的大臣,只應在金國境內死亡!”說完無其他言語,最終也被殺死。豐阿拉雖有誤國之過,但因忠於國家,尚可體諒。從此,金國的精銳將領幾乎全部戰死,汴京已經無法再支撐了。潼關守將納哈塔赫伸得知哈達等人戰死,非常恐慌,便與秦藍守將完顏重喜等率軍向東逃竄。裨將李平率軍投降蒙古。蒙古軍長驅直入,追擊金軍到盧氏縣。金軍已無鬥志,且因山路積雪,跋涉艱難,隨軍中還有大量婦女,哀號不絕,最終被蒙古軍追上,未交戰,完顏重喜便下馬投降。蒙古軍因他不忠,下令處死。該殺!烏登赫伸帶領數十名騎兵逃入山谷,也被追兵搜獲,全部被斬首。蒙古軍圍攻洛陽,留守薩哈連背上長瘡,無法出戰,投水自盡。百姓推舉警巡使強伸登上城牆死守,歷時三十餘天,堅不可摧,蒙古軍最終撤軍。
金主守緒因汴京被圍緊急,不得已派遣使臣請求和議。蒙古將領速不臺說:“我受命攻城,不知其他事。”這時蒙古部隊已製造出火炮,運至城下,每個城角放置百餘門炮,輪流轟擊,晝夜不停。幸而汴京城牆堅固,相傳是後周世宗時期修建,用虎牢土壘成,堅固如鐵,雖然受到炮擊,外層略有損傷,但從未被擊穿。金主又招募一千死士,從城濠中鑿洞進入,燒燬炮位。蒙古軍雖曾防範,終究還是有疏漏,攻城十六日,未克。最終,攻城失敗。
此前金主守緒出逃時,命西面元帥崔立留守城外。崔立爲人奸詐狡猾,暗中圖謀叛亂,得知歸德有使臣來迎送太后、皇后等,便帶兵進城,質問訥蘇肯和薩尼雅布:“京城危急,你們卻束手無策,坐着不動,是爲何?”二人尚未回答,立刻被他下令殺死。隨即闖入宮中,向太后王氏說:“君上遠出,城中需要主事,何不立衛國王子從恪爲君?他妹妹曾在北方爲皇后,合適爲後,立他容易與北軍議和。”太后驚恐答不上話,崔立便假借太后名義,派兵迎請從恪,尊爲梁王監國。自己自稱太師、都元帥、尚書令,鄭王,兄弟親信皆被封官。他還藉口金主出京,索要隨駕官員家屬,強徵婦女到家中,有姿色者強迫陪寢,每天至少十人,晝夜淫亂,仍嫌不夠。還禁止民間娶妻嫁女,聽說有美女,便強行劫入家中,肆意玩樂,稍有不從,立即殺害。百姓恨之入骨,只有他的親信稱他功德無量,無人能比。這已經完全破壞了禮教。正準備立碑銘功時,忽報速不臺大軍已到。諸將詢問作戰策略,他卻從容笑道:“我自有辦法!”當晚,親自前往速不臺軍前,與之商定投降條款。回城後,搜刮金銀犒勞軍隊,用酷刑拷打、迫害百姓,手段極其殘忍,甚至喪心病狂,賣國求榮,竟把金太后的王氏、皇后圖克坦氏,以及梁王從恪、荊王守純,再加上所有宮妃嬪,全數押送至速不臺軍營,作爲犒賞軍功的費用。看官,你想想,這豈不是毒辣、兇狠到極點嗎?史書記載,荊王、梁王被速不臺殺死,其他后妃及宮人被押送至和林,途中艱難萬分,比金國擄走徽宗、欽宗更甚。我寫下這些記載,不禁潸然淚下,有詩爲證:
豈真天道好循環?北去和林淚血斑。
回憶徽欽當日事,先人慘刻後人還。
汴京城破之後,後續情形,待我下回詳述。
金國至哀宗時,已不堪救藥。哈達雖是名將,但臨陣猶豫、不果斷,面對強敵,勇怯懸殊,必然失敗。金主守緒,本應儘早籌劃百姓生計與軍事訓練,對外謹慎處事,對內穩固國政,即便國力衰弱,仍可能延緩滅亡。然而和議未定,便又發生殺害使臣的惡事,申福擅自殺人卻無處罰,最終敵軍再度逼近,汴京更加危險,日暮途窮,無處可逃。再加上奸臣作亂,背叛國家以求富貴,將后妃當作犒賞,把都城作爲禮物,看似天理循環,前人迫害別人如此,後來別人也迫害前人如此;但這些難道不是人爲造成的嗎?本回全篇敘述亡金歷史,而金朝滅亡的原因,已清晰顯現。倘若只說記載詳盡,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