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速不臺班師回國,由成吉思汗接着,聞知哲別已歿,悲悼不置,便命哲別子生忽孫爲千戶,承襲父祀。再遣使頒諭朮赤,命他就欽察以東,忽章河以北,新定各部,俱歸鎮治。至西北未定地方,亦須隨時勘定。朮赤雖曾奉諭,恰不願再出征戰,只在寬甸吉思海北岸薩菜地,設牙駐帳,遊獵度日,一面遣使返報,只稱得病,不便他徵。成吉思汗亦暫置不問。威及遐方,獨不能馭衆子弟,這是歷代雄主通病。 惟因西征時曾徵師西夏,夏師不至;至此復飭夏主遣子入質,夏主又不從;且聞汪罕餘衆,多逃匿西夏,心中愈憤,遂議下令親征,也遂皇后聞着徵夏信息,又來勸阻。總是她來出頭。成吉思汗不從,也遂道:“南方已設國王,爲甚麼還勞聖駕?”成吉思汗道:“國王木華黎已早死了,嗣子孛魯,雖命他襲封,究竟經驗尚少,不及乃父。況現在降將武仙,又復叛我,都元帥史天倪被殺,孛魯方調兵遣將,出討叛賊,還有甚麼餘力,去平西夏?”也遂道:“主子西征方歸,又要南征,雖是龍馬精神,不致勞瘁,但士卒亦恐疲乏,總須略畀休息,方可再用!”語頗近理,我亦服之。成吉思汗屈指道:“我即大位,已二十年,西北一帶,總算平定,只南方尚未收服,必須親往一遭,就使今冬不徵,明春定要往討哩。”木華黎之歿,武仙之亂,及成吉思汗所歷年月,俱就此帶出,是即行文時銷納之法。也遂道:“明歲主子親征,須要準我隨行哩。”成吉思汗道:“忽蘭隨我西征,嘗自謂睏乏得很;似你這般身軀,比她還要嬌怯,何苦隨我南下呢?”也遂道:“主子櫛風沐雨,妾等安坐深居,自問良心,亦覺愧赧,若蒙慨許隨行,侍奉左右,就使跋涉閒關,亦所甚願,怕甚麼勞苦呢?”成吉思汗喜形於色,且語道:“你的阿姊很是謙恭,你又這般忠誠,好一對姊妹花,同侍着我,也算是我的豔福,死也甘心呢!”說一死字,爲下文隱伏讖語。說着時,已將也遂抱入懷中,親狎了一回。是晚並召也速幹作伴,做個聯牀大會,雲雨巫山,雙雙涉歷,彼此都極盡歡娛,不勞細說。一殷豔情,隱寓樂極悲生之意。 小子敘到此處,又不得不將木華黎去世,及武仙再叛等情,再行表明。應十一回。木華黎自得真定後,復連歲出兵,盡得遼河東西,黃河東北諸郡縣;復東下齊魯,西入秦晉,把金邦所有土地,佔去大半,《元史》推爲開國第一功臣。惟屢攻鳳翔未下,還至解州,遂有疾,以成吉思汗十八年三月卒。時成吉思汗尚在西域,聞報大慟,追贈魯國王,諡忠武,其子孛魯嗣爵。詳敘木華黎生死,以其爲第一功臣也。木華黎既歿,山東州縣,復起叛蒙古,武仙亦懷着異心,誘殺都元帥史天倪。天倪弟天澤,方奉母歸燕,聞變折還,遂遣使至孛魯處,乞師討逆。孛魯命天澤嗣兄統師,並遣兵赴援,與天澤軍會,擊敗武仙。武仙與宋將彭義斌連和,再攻天澤,天澤復發兵與戰,擒斬義斌,武仙遁去,後事慢表。納入此段,庶不闕略。 且說成吉思汗過了殘臘,轉瞬孟春,元宵一過,即下令南征,從新整點軍馬,陸續起行。也遂皇后也着了戎裝,鐵甲蠻鞾,黑驪雕鞍,隨在戎蹕後面,緩轡行着。彷彿出塞明妃。成吉思汗卻騎着一匹紅鬃馬,紅黑相間,煞是好看。由大衆簇擁前去。既到郊外,命部衆就地設圍,親自行獵。忽一野豕突出,奔至馬前,成吉思汗不慌不忙,仗着平生射技,拈弓搭箭,一發殪豕。心中正在得意,突覺馬首昂起,馬足亂騰,一時羈勒不住,竟將成吉思汗掀翻馬下。不祥之兆。 部將忙來救護,扶起成吉思汗,易馬上坐,尚有些頭昏目眩,神志不安,隨命大衆罷獵,扎住軍營。看官,這馬無端騰踔,恰是何故?原來被大豕所驚,因致駭躍。惟成吉思汗南征北討,縱轡多年,已不知駕馭若干馬匹;就是所騎的紅鬃馬,定然天閒上選,偏偏爲豕所驚,以致失馭,這也是天不永年的預兆!是晚成吉思汗即身體違和,生起寒熱病來。 翌晨,也遂皇后向衆將道:“昨夜主子罹疾,南征事不如暫罷,還請大家商議方好。”大衆計議一回,自然依了也遂意見,入內奏知成吉思汗。成吉思汗道:“西夏聞我回去,必疑我是怕他,我現在這裏養病,先差人到西夏,責他不納質子,擅容逃人,看他有何話說?” 當下遣使至夏,語夏主道:“你前時與我議款,情願歸降,我軍出征西域,你卻不從;近又不遣子入質,並擅納汪罕餘衆,你可知罪麼?”是時夏主李安全早死,族子遵頊嗣立,復傳位於子德旺。德旺本庸弱無能,聞蒙古使臣詰責,戰慄不能言,旁閃出一人道:“都是我的主使!要與我廝殺時,你到賀蘭山來戰;要金銀緞匹時,你到西涼來取,此外不必多說,快快走罷!”好大膽。 蒙古使回報,成吉思汗勃然起牀,喝令大軍速進。左右都來諫阻,成吉思汗怒道:“他說這般大話,我怎麼好回去?就是死了,魂靈兒也要去問他,況我還未曾死哩!”遂扶病上馬,直指賀蘭山。賀蘭山在河套附近,距寧夏府西六十里,夏人倚以爲固,樹木青白,望如駿馬,北人呼駿馬爲賀蘭,所以藉此名山。大軍到了山前,見夏兵已在山麓扎住,問他領兵的頭目,便是前說大話的阿沙敢鉢。我見前文,早欲問他姓名,至此纔出現,作者未免促狹。 阿沙敢鉢見有蒙古軍,便率衆下山,來衝頭陣。誰知蒙古兵全然不動,只把硬箭射住,沒些兒縫隙可尋,只得退回。好一歇,又復前來衝突,蒙古兵仍用老法子,依舊無效。直至第三次衝突,方聽得喇叭一號,營門陡闢,千軍萬馬,如怒潮一般,銳不可當。那邊氣焰已衰,這邊氣勢正盛,任你阿沙敢鉢如何能言,如何大膽,至此阻不勝阻,攔不勝攔,沒奈何逃上山寨。蒙古軍哪肯幹休,就奮力上山,一鬨兒殺入寨中,又將阿沙敢鉢部下斫死了一大半,阿沙敢鉢落荒走了。 彼竭我盈,戰無不克,可見成吉思汗善於用兵。 成吉思汗據了賀蘭山,便進拔黑水等城,嗣因天熱體衰,在琿楚山避暑。至暑往寒來,復轉攻西涼府及綽羅和拉等縣,所過皆克,遂逾沙陀至黃河九渡,取雅爾等縣,再圍靈州。夏主遣兵來援,又被蒙古軍擊退。陷入靈州城,進次鹽州川,天氣凜冽,雨雪載塗,乃命在行帳度年。轉眼間臘盡春回,已是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了。復書歲次,爲成吉思汗道殂張本。 河冰方泮,成吉思汗即率師渡河,下積石州,破臨洮府,據洮河、西寧二州,進攻德順。西夏節度使馬肩龍正坐鎮德順城,頗有威名,聞蒙古兵至,居然開城出戰,酣鬥三日,蒙古兵受傷不少,馬肩龍部下,也死了好幾百名。因遣人報知夏主,即請濟師。時夏主李德旺憂悸成疾,已經去世。還是僥倖。國人立他猶子,單名只一睍字。睍尚幼弱,曉得甚麼軍政,各將士統得過且過,專務趨避,大家穿鑿山谷,藏匿財物,行個狡兔營窟的法兒,愚甚癡甚,無怪國亡。便把馬肩龍軍書擱起。 馬肩龍待援不至,自嘆道:“城亡與亡,尚有何說?”復堅守了數日,禁不住敵軍猛攻,自率左右出城,捨命死鬥,至蒙古兵圍繞數匝,尚拔刀瞋目,斫死蒙古兵數名,後來箭如飛蝗,身中數矢,遂大叫一聲,嘔血而亡。不沒忠臣。肩龍一死,城中無主,自然被陷。 成吉思汗得了德順州,復至六盤山避暑,遣將直逼夏都。夏主睍驚惶失措,急召文武會議,哪知所有臣民,統向土窟中避難去了。嗣聞土窟中的臣民,又被蒙古兵搜着,財物奪去,身命了結,國亡身亡,土窟非真安樂窩,請後人聽者。滿野都成白骨,料知都城難保,只好把祖宗傳下金佛一尊,並金銀器皿,及男女馬駝等物,皆以九九爲數,齎獻軍前。成吉思汗聞報,定要夏主睍親自出降。睍已束手無策,復泣告宗廟,出城至六盤山,謁見成吉思汗。成吉思汗止令門外行禮。行禮畢,將他繫住帳下,飭將士入徇夏都。將士一入都城,掠了財物,擄了子女,見有美色的佳人,當即恣情污辱,不由她不忍受,連夏主睍的宮眷,也只得橫陳榻上,任他戲弄一番。獨耶律楚材,取書數部,駝兩足,大黃數擔,飭兵役攜回。後來軍士途中遇疫,虧得大黃救命,所活至萬人。 閒文休表。且說夏主睍被縶三日,由成吉思汗令他改名,叫作失都兒。夏主睍不敢不從,又越日,傳令將夏主睍殺了,並把他父母子孫亦命一律處死。夏自元昊稱帝,共傳十主,歷二百有一年而亡。 成吉思汗正欲班師,忽覺寒熱交作,哮喘不休。也遂皇后日夕侍奉,所有軍醫,統來診視,怎奈壽命已終,參苓罔效。彌留時,見也遂皇后在旁,挈她的纖手道:“你侍我有年,沒甚錯處,今又隨我遠征,滅了西夏,只望歸國以後,與你等再聚數年,共享榮華,不意病入膏肓,無可救藥。我死後,你回去告知各皇后,及你阿姊,須要節哀,不必過悲!”也遂不待說畢,早已撲簌簌的垂下淚來。成吉思汗也忍着淚,強說道:“人生如朝露,有甚麼傷心處?你與我叫大臣進來!”也遂便傳集羣臣,各至榻前問疾。成吉思汗道:“我病是不起的了,可惜諸皇子都未隨着!朮赤在西域死了,我教察合臺前去視喪,尚未回來;窩闊臺呢,我叫他去攻金國,責貢歲幣;拖雷又監守故都,不能遠離。目今惟你等隨着,算來也都是親戚故舊,後事全仗你等輔助!窩闊臺謹厚性成,我前已命他嗣位,只一時未能回都,你等替我傳諭,叫拖雷暫行監國罷了!”諸子遠離,統借成吉思汗口中敘出,無非節省閒文,但戎馬一生,送終無子,也是可嘆!又指也遂皇后道:“她隨我徵夏,又侍我疾病,勞苦極了,我也無可報她,只西夏的子女玉帛,多分給她一份,不枉她辛苦一場!”羣臣齊聲遵囑,成吉思汗靜養片刻,復顧羣臣道:“還有一樁大事,爲我傳諭嗣君:西夏已滅,金國勢孤,但金國精兵,西集潼關,南據連山,北限大河,此後我軍往攻,就使戰勝攻取,也恐不能速滅;計惟假道南宋,宋、金世仇,必肯許我,我下兵唐鄧,直搗大梁,金都被困,定要徵兵潼關,那時緩不濟急,已成無用,就使他兵遠來,千里赴援,人馬疲敝,也不是我的對手,滅金很容易哩!”到死不忘拓地,真不愧爲雄主。言訖,遂瞑目不視,悠然而逝了。 總計成吉思汗出世以來,享壽六十六歲。即大汗位,凡二十二年。南征北討,所向克服,如近今內外蒙古,遼東二省,及中國西北部,並天山南北兩路,暨中央亞細亞,阿富汗斯垣,波斯東半部,與高加索山附近部落,俱爲成吉思汗所有。史家稱其用兵如神,所以滅國四十,遂平西夏。其實是西北一帶,各族散處,既沒有獨立的精神,又沒有永久的團體,彼此猜忌,互爲仇敵,就使勉強聯絡,總不免凶終隙末,因此成吉思汗乘時崛起,削平各部。武如四傑,文如耶律楚材,又皆任用得當,就是所立兵制,亦比衆不同,小子嘗考得大略,隨錄如下: (一)蒙古人自幼臨狩獵,習騎射,所以騎兵尤精;此等騎兵,每人有乘馬三四頭,可彼此互代,終日馳騁。 (二)騎兵遠行,遇緊急軍事,只用馬奶及乾酪爲食;或刺馬出血,吞食充飢,可支十日,所以進行甚速。 (三)編定軍隊,以十遞進,每十人爲一隊,隊長叫作十戶;十戶以上有百戶,統十戶百人;百戶以上有千戶,統百戶千人;千戶以上有萬戶,萬戶直隸大汗。此等大小部長,對他部下,各有無限權力,部下無論何事,統須稟命後行,一經驅遣,不得遲諉,否則無論貴賤,必加刑罰。 (四)蒙古兵雖經出陣,仍須納稅,必令他妻兒守家,歲完稅額,因之頻年興兵,軍餉仍不缺乏。 這且慢表。且說成吉思汗逝世後,就借行在舉喪。窩闊臺夤夜奔至,察合臺、拖雷等亦陸續到來,三子畢集,乃由蒙古諸王諸將等,大會於吉魯爾河,承認成吉思汗遺命,奉窩闊臺爲大汗。看官,這窩闊臺嗣統,早經成吉思汗親口布告,爲甚麼要開着大會,經過公認呢?這也有個緣故,因成吉思汗在日,也有一條特立的法制:凡蒙古大汗,如當新舊絕續的時候,必須由諸王族諸將,及所屬各部酋長,特開公會,議定嗣續,方得繼登汗位,這會叫作“庫里爾泰會。”自有此制,所以窩闊臺雖承遺命,也要經“庫里爾泰會”通過呢。詳哉言之,實爲後文伏線。窩闊臺既即位,重用耶律楚材,楚材以舊制簡率,未足表示尊嚴,更請窩闊臺汗增修朝儀。窩闊臺汗自然樂允,遂由楚材參訂儀注,令皇族諸王尊長,皆列班羅拜,共效嵩呼。這就是俗語所謂前人承糧,後人割稻哩。《元史》尊成吉思汗爲太祖,窩闊臺爲太宗,這都是統一中國以後追加的廟號。小子有詩詠成吉思汗道: 開邦端仗出羣材,基業全從百戰來; 試向六盤山下望,一回憑弔一低徊! 欲知以後情形,且至下回再表。 ---------- 西夏與金,脣齒之邦也,脣亡齒必寒,夏亡則金曷能保!成吉思汗之南征,志不徒在滅夏,蓋已視金爲囊中物矣。觀其臨歿之時,猶囑及攻金遺策,是可知其成算在胸,預圖吞併。脫令稍假以年,則滅金固易易也。不然,窩闊臺承父遺囑,約宋滅金,何以相應如響乎?本回敘成吉思汗事,爲成吉思汗衰年之結局,實括成吉思汗畢生之隱衷,彼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!著書人述元代史,於成吉思汗較詳,我知其固有所感矣。
話說速不臺班師回國,成吉思汗親自迎接,聽到哲別已經去世,十分悲痛,於是命哲別的兒子生忽孫擔任千戶,繼承父輩的榮譽和職位。又派遣使者通知朮赤:命他將欽察以東、忽章河以北新徵服的各個部落都歸於他統轄管理;對於尚未平定的西部地區,也應隨時進行勘察和安定。朮赤雖然曾接受過這個命令,卻不願意再出徵打仗,只在寬甸吉思海北岸的薩菜地安營紮寨,靠打獵度日。他派使者回稟,說自己得了重病,無法遠征。成吉思汗也暫時沒有追究。威名遠播,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子弟,這是歷代偉大君主的共通難題。
當初西征時曾征討過西夏,西夏軍隊沒有出戰;後來又命令西夏君主派人入朝作質子,西夏卻拒不遵從;而且聽說汪罕的殘部逃匿到了西夏境內,成吉思汗心中更加憤怒,於是決定親自出兵征討西夏。也遂皇后得知這一消息後,連忙勸阻。她總是第一個站出來。成吉思汗不肯聽從,也遂說:“南方已設有國王,爲什麼還要勞煩您親自出徵?”成吉思汗回答:“當時的國王木華黎早已去世,他的兒子孛魯雖然被任命爲繼承人,但經驗太少,遠不如父親。更何況現在還有降將武仙反叛我們,都元帥史天倪被殺害,孛魯正着手調兵遣將去征討叛徒,哪還有餘力去剿滅西夏?”也遂接着說:“主上從西征返回,又要去南方作戰,雖說精力旺盛,並不會過度勞累,但將士們恐怕會疲憊不堪,還是應當先讓他們稍作休整,再重新出戰!”這話頗有道理,我也佩服。成吉思汗沉思片刻說:“我即位已經二十年,西北一帶基本平定,唯有南方尚未歸附,必須親自前往,就算今年冬天不徵,明年春天也一定要前往討伐。”木華黎的去世、武仙的叛亂,以及成吉思汗所經歷的年月,就此在文中得以交代,這也是作者在行文過程中的巧妙處理。也遂又說:“明年主上南征,一定要允許我隨行。”成吉思汗說:“忽蘭曾隨我西征,自己都說非常疲憊;像你這樣身體嬌弱,怎敢隨我南下呢?”也遂說:“主上披風冒雨,我們卻安坐深居,捫心自問,也覺得愧對。如果能被允許隨行,侍奉左右,哪怕跋涉千山萬水,我也心甘情願,又有什麼畏懼呢?”成吉思汗聽了十分高興,還說:“你姐姐非常謙恭,你又如此忠誠,真是難得的姐妹,一同侍奉我,也算是我的福分,死也心甘!”說到“死”字時,爲下文埋下了預言的伏筆。話音剛落,成吉思汗便將也遂抱入懷中,親暱地互動了一番。當晚,還邀請也速幹一起同住,三人共同宴飲,享樂不止,盡情歡愉,不再多贅述。這一段豔情,隱含了樂極生悲的意味。
作者在此處不得不再補充說明木華黎去世和武仙反叛的情況。應與前文第十一回呼應。木華黎自奪取真定城後,連續多年出兵,佔領了遼河上下游、黃河以東一帶的郡縣,又向東攻佔齊魯之地,向西進入秦晉地區,幾乎佔領了金國大部分土地,被《元史》稱爲開國第一功臣。但他多次攻打鳳翔未能成功,後來回到解州,便病倒了,於成吉思汗十八年三月去世。當時成吉思汗仍在西域,得知消息後悲痛萬分,追贈他爲魯國王,諡號“忠武”,其子孛魯繼承爵位。詳細敘述木華黎的生平,是因爲他是功績最爲卓著的開國功臣。木華黎死後,山東各州縣再次發生反叛,武仙懷有異心,殺害了都元帥史天倪。史天倪的弟弟史天澤正奉母返回燕地,聽到變故後立即折返,派使者去見孛魯,請求援助討伐叛軍。孛魯命令史天澤繼承兄長的職位統率軍隊,並派遣部隊前往救援,與史天澤的軍隊會合,最終擊潰了武仙。武仙與南宋的彭義斌聯合進攻史天澤,史天澤反手出兵應戰,擒獲並斬殺了彭義斌,武仙才倉皇逃走,後續事蹟暫且不提,以免內容過於繁雜。
再說,成吉思汗過了農曆殘臘,進入春季,元宵節過後,立即下令南征,重新集結軍隊,陸續出發。也遂皇后也穿上戰裝,身披鐵甲,腳蹬皮靴,騎着黑色駿馬,緊跟在軍隊後方緩緩行進,彷彿是出塞的王昭君。成吉思汗則騎着一匹紅鬃馬,紅黑相間,十分醒目,在衆人的簇擁下前行。抵達郊外後,命部下就地紮營,親自出獵。突然一隻野豬從草叢中竄出,直衝到馬前,成吉思汗沉着應對,憑藉多年射箭的技藝,拉弓射箭,一箭將野豬射死。正爲自己的射藝得意,忽然發覺馬頭昂起,四蹄亂跳,一時無法控制,竟將成吉思汗掀翻下馬。這顯然是不祥之兆。
部下急忙上前扶起成吉思汗,換馬坐下,但他仍感覺頭暈目眩、神志不穩,隨即下令停止狩獵,紮營休息。各位看官,這匹馬爲什麼無緣無故突然狂奔?其實是因爲被野豬驚擾,導致驚恐躍起。成吉思汗征戰多年,駕馭過無數戰馬,所乘的紅鬃馬也是一匹上乘良駒,偏偏卻因野豬驚擾而失控,這正是天命不長久的預兆!當晚,成吉思汗開始出現寒熱病狀。
第二天早晨,也遂皇后對衆將說:“昨晚主上染病,南征之事恐怕得暫時擱置,大家商議一下如何是好。”衆將商議一番,最終同意也遂的意見,並向成吉思汗奏報。成吉思汗說:“西夏聽說我返回,必然會懷疑我懼怕他們。我現在先派人前往西夏,責問他們當初答應歸附卻被拒絕,不派質子,還接受汪罕殘部,他們該如何解釋?”於是立即派使者前往西夏,對西夏君主說:“你們先前曾與我議和,願意歸附,但我國出兵西域,你們卻拒絕行動;如今又不派子入質,公然接納汪罕的逃亡部衆,你們知道這是什麼罪過嗎?”當時西夏君主李安全早已去世,由族弟李遵頊繼承,又傳位給兒子李德旺。李德旺本性庸懦無能,聽說蒙古使者指責,嚇得說不出話來,旁邊突然跳出一個人說:“全都是我的主使!要打就到賀蘭山來戰,要金銀綢緞就到西涼來取,其餘的不必多說,快快走吧!”此人真是膽大包天。
蒙古使者回國回報,成吉思汗勃然大怒,立即下令大軍迅速進發。左右將領紛紛勸阻,成吉思汗怒道:“他敢說這種大話,我怎麼能回去?就算我死了,靈魂也要去問他,何況我還沒死呢!”於是扶病上馬,直奔賀蘭山。賀蘭山位於河套地區,距離寧夏府西邊六十里,西夏人倚仗此山堅固,山上樹木青白,遠看如駿馬,北方人稱駿馬爲賀蘭,因此得名。蒙古軍隊抵達山下,發現西夏軍隊已在山腳紮營,詢問指揮將領,正是之前說大話的阿沙敢鉢。作者之前一直未提此人姓名,此時才突然出現,顯得有些刻意。
阿沙敢鉢見蒙古軍來勢洶洶,便率衆下山迎戰。誰知蒙古軍隊毫不動彈,只用長箭封鎖,毫無空隙可尋,只得退兵。稍作休整後,又再次發動進攻,蒙古軍依舊用老辦法,仍無效果。直到第三次衝鋒,才聽到軍中號角響起,營門突然打開,千軍萬馬如怒潮般湧出,氣勢洶洶,勢不可擋。西夏軍隊士氣大減,而蒙古軍隊氣勢如虹,無論阿沙敢鉢怎樣能言善辯、膽大妄爲,至此已無法阻擋,只能倉皇逃入山寨。蒙古軍豈能罷休,立刻衝上山去,攻入山寨,將阿沙敢鉢的部下殺死大半,阿沙敢鉢狼狽逃走。
敵疲我盛,戰無不勝,充分體現了成吉思汗的用兵之妙。
成吉思汗佔領賀蘭山後,進軍攻下黑水等城,又因天氣炎熱體虛,前往琿楚山避暑。待暑季過去,進入寒冬,又轉而進攻西涼府及綽羅和拉等縣,所到之處皆被攻下,隨後越過沙陀,抵達黃河九渡,攻下雅爾等縣,再包圍靈州。西夏派兵前來救援,又被蒙古軍擊退,陷入靈州城,之後進抵鹽州川,天氣嚴寒,大雪封路,軍隊只好在行帳中度日。轉眼間,年關將盡,春意漸生,已到成吉思汗二十二年。文中特意點出年份,爲下文成吉思汗去世作鋪墊。
河水開始解凍,成吉思汗隨即率領軍隊渡河,攻下積石州,攻破臨洮府,佔領洮河和西寧兩州,進而進攻德順。西夏節度使馬肩龍當時鎮守德順城,頗有威名,聽說蒙古軍隊來犯,便開城迎戰,連續鏖戰三日,蒙古軍損失慘重,馬肩龍部下也死傷數百人。他派人向西夏君主報告,請求援軍。當時西夏君主李德旺因憂懼而病重,已去世。幸好如此,才暫避了一劫。國內立他年幼的侄子,只取單名“睍”字。睍年幼無知,不懂軍事政務,各將領只顧各自逃命,專挑山谷躲藏,貪圖私利,行“狡兔營窟”之計,極其愚昧可笑,難怪國家很快滅亡。於是馬肩龍的軍情便被擱置。
馬肩龍援兵未至,自嘆道:“城破人亡,還有什麼可說?”堅守數日後,終於抵擋不住蒙古軍的猛烈進攻,親自率衆出城,捨命拼殺,直到蒙古軍隊將他團團圍住,他依然拔刀怒視,斬殺數名敵軍士兵,後來箭如飛蝗,他身中多箭,最終大叫一聲,嘔血而亡,堪稱忠臣典範。馬肩龍死後,城中無人統帥,自然陷落。
成吉思汗奪取德順州後,前往六盤山避暑,派遣將領直逼西夏首都。西夏君主睍驚慌失措,急忙召集文武官員商議,卻只見所有臣民都躲進土洞中避難。後來得知土洞中的臣民被蒙古軍隊搜查,財物被奪,性命被奪,國家滅亡,土洞哪裏是真正的安全之所?請後人好好思考!滿地都是白骨,可知都城難守,只好把祖宗傳下的金佛一尊,以及金銀器物、男女僕從、馬匹駱駝等,按“九九”爲數,全部獻給蒙古軍隊。成吉思汗得知後,命令西夏君主睍親自投降。睍已毫無辦法,又在宗廟哭泣,出城前往六盤山,謁見成吉思汗。成吉思汗只准他在門外行禮,行禮後便將他綁在營帳中,命令將士們進入都城。將士一入城,便掠奪財物,擄走百姓,見到美貌女子便肆意羞辱,誰也無法抗拒,連西夏君主睍的宮中妃嬪也只得橫臥榻上,任由蒙古士兵戲弄。只有耶律楚材,只帶走幾部書籍、兩頭駱駝,幾擔大黃,命令士兵攜帶回營。後來軍隊途中爆發疫情,多虧大黃才得以存活,活下來的人數達萬人。
閒話不提。再說西夏君主睍被囚禁三天,成吉思汗下令將其改名爲“失都兒”。西夏君主睍不敢不從。又過幾天,下令處死西夏君主睍,並將他的父母子女一併處死。西夏自元昊稱帝以來,共傳十位君主,歷時二百一十年,最終滅亡。
成吉思汗本欲班師回朝,卻突然感到寒熱交作,哮喘不止。也遂皇后日夜侍奉,所有醫生都來探病,可惜命懸一線,再好的藥都失效了。臨終前,看見也遂皇后在身邊,握住她的手說:“你侍奉我多年,沒有半點過錯,如今又隨我遠征,滅了西夏,只盼你回國後,能與我等相聚數年,共享榮華富貴。沒想到病入膏肓,無法救治。我死後,請你告訴其他皇后,以及你姐姐,要節哀順變,不必過於悲痛!”也遂還沒說完,便淚如雨下。成吉思汗忍着淚水,強笑着說:“人生不過如朝露,有什麼可傷心的?你去叫大臣們進來!”也遂便召集羣臣,依次來到病牀前問病情。成吉思汗說:“我的病已無法醫治,可惜諸位皇子都不在身邊!朮赤在西域去世,我派察合臺前去撫慰,至今未歸;窩闊臺被我派去攻打金國,催促其納貢;拖雷則留守故都,無法離開。如今只有你們陪伴在側,算是親戚舊友,後事全靠你們輔佐!窩闊臺爲人謹慎厚道,我早有命他繼承王位,只是他一時未能回都,你們代爲傳諭,讓拖雷暫時代理朝政!”諸子都遠離,都在成吉思汗口中提及,不過是節省筆墨,但一生戎馬,最終無子嗣,實屬令人唏噓。他又指着也遂說:“你隨我征討西夏,又在病中侍奉,勞苦極了,我也無法回報你,只把西夏的子女與財物,多分你一份,以表謝意!”羣臣齊聲遵命。成吉思汗稍作休養,又對羣臣說:“還有一件大事,要我傳給繼位的君主:西夏已滅,金國勢單力孤,但金國精兵集結在潼關,南守連山,北靠大河,若我們進攻,即使獲勝,也恐難以迅速結束;不如借道南宋,宋金世代爲仇,必定願意許我通過。我軍進兵唐鄧,直搗大梁,金國都會被圍困,必然徵調潼關部隊救援,那時雖有援兵,也已精疲力竭,不是我們的對手,滅金將輕而易舉!”死前仍不忘擴張疆土,真不愧是一位雄主。說完,閉目瞑然,緩緩離去。
成吉思汗自出世以來,享年六十六歲。即位共二十二年。南征北討,無往不利,如今所控制的區域包括現今的內外蒙古、遼東兩省、中國西北部,以及天山南北兩路,中央亞細亞、阿富汗東部、波斯東部,以及高加索山周邊部落,皆歸其所有。史家稱其用兵神機妙算,因此滅掉西夏,並預謀吞併金國。他臨終之際仍規劃攻金之策,可見其早已胸有成竹,謀定天下。若能多些年歲,滅金當是易如反掌。否則,窩闊臺繼承父志,與南宋聯盟滅金,自然相呼應。本回敘述成吉思汗晚年結局,實爲概括其一生的政治深謀遠慮,他確實是一位一世雄主,然而如今又在何處呢?著書者敘述元代歷史,對成吉思汗着墨尤多,我深知其心中或許有所感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