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義》•第九回 責汪罕潛師劫寨 殺脫裏恃力興兵

卻說博爾術、博爾忽及窩闊臺三人回營,由帖木真慰勞畢,博爾忽道:“汪罕的兵衆,雖已暫退,然聲勢尚盛,倘若再來,終恐衆寡不敵,須要別籌良策爲是!”帖木真半晌無言,木華黎道:“咱們一面移營,一面招集部衆,待兵勢已厚,再與汪罕賭個雌雄。若破了汪罕,乃蠻也獨立不住,怕不爲我所滅!那時北據朔漠,南圖中原,王業亦不難成呢!”志大言大,後來帖木真進取之策,實本此言,可見興國全在得人。帖木真鼓掌稱善,當即拔營東走,竟至巴勒渚納,即班珠爾河。暫避軍鋒。天寒水涸,河流皆濁,帖木真慷慨酌水,與麾下將士,設誓河旁,悽然道:“咱們患難與共,安樂亦與共,若日久相負,天誅地滅!”  將士聞言,爭願如約,歡呼聲達數里。  當下命將士招集部衆,不數日,部衆漸集,計得四千六百人。帖木真分作兩隊,一隊命兀魯領着,一隊由自己統帶。整日裏行圍打獵,貯作軍糧。畏答兒瘡口未痊,亦隨着獵獸,帖木真阻他不從,積勞之下,瘡口復裂,竟致身亡。帖木真將他遺骸葬在呼恰烏爾山,親自致祭,大哭一場。軍士見主子厚情,各感泣圖報。帖木真見兵氣復揚,遂令兀魯等出河東,自率兵出河西,約至弘吉剌部會齊。  既到弘吉剌部,便命兀魯去向部酋道:“咱們與貴部本屬姻親,今如相從,願修舊好;否則請以兵來,一決勝負!”那部酋叫作帖兒格阿蔑勒,料非帖木真敵手,便前來請附。帖木真與他相見,彼此敘了姻誼,兩情頗洽。這姻誼出自何處?原來帖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及妻室孛兒帖,統是弘吉剌氏,所以有此情好。弘吉剌部在蒙古東南,他既願爲役屬,東顧可無憂了。帖木真便率領全軍,向西進發,至統格黎河邊下營,遣阿兒該、速客該兩人,馳告汪罕,大略道:  父汪罕!汝叔古兒罕即《本紀》菊兒。嘗責汝殘害宗親之罪,逐汝至哈剌溫之隘,汝僅遺數人相從。斯時救汝者何人?乃我父也。我父爲汝逐汝叔,奪還部衆,以復於汝,由是結爲昆弟,我因尊汝爲父。此有德於汝者一也!父汪罕!汝來就我,我不及半日而使汝得食,不及一月而使汝得衣。人問此何以故?汝宜告之曰:在木裏察之役,大掠蔑裏吉之輜重牧羣,悉以與汝,故不及半日而飢者飽,不及一月而裸者衣。  此有德於汝者二也!曩者我與汝合討乃蠻,汝不告我而自去,其後乘我攻塔塔兒部,汝又自往掠蔑裏吉,虜其妻孥,取其財物牲畜,而無絲毫遺我,我以父子之誼,未嘗過問。此有德於汝者三也!汝爲乃蠻部將所掩襲,失子婦,喪輜重,乞援於我。我令木華黎、博爾術、博爾忽、赤老溫四良將,奪還所掠以致於汝。此有德於汝者四也!昔者我等在兀剌河濱兩下宴會,立有明約:譬如有毒牙之蛇,在我二人中經過,我二人必不爲所中傷,必以脣舌互相剖訴,未剖訴之先,不可遽離。今有人於我二人構讒,汝並未詢察,而即離我,何也?往者我討朵兒班、塔塔兒、哈答斤、散只兀、弘吉剌諸部,如海東鷙鳥之於鵝雁,見無不獲,獲則必致汝。汝屢有所得而顧忘之乎?此有德於汝者五也!父汪罕!汝之所以遇我者,何一可如我之遇汝?汝何爲恐懼我乎?汝何爲不自安乎?汝何爲不使汝子汝婦得寧寢乎?我爲汝子,曾未嫌所得之少,而更欲其多者;嫌所得之惡,而更欲其美者。譬如車有二輪,去其一則牛不能行,遺車於道,則車中之物將爲盜有;系車於牛,則牛困守於此將至餓斃;強欲其行而鞭箠之,牛亦惟破額折項,跳躍力盡而已!以我二人方之,我非車之一輪乎?言盡於此,請明察之!  又傳諭阿勒壇、火察兒等道:  “汝等嫉我如仇,將仍留我地上乎?抑埋我地下乎?汝火察兒,爲我捏坤太石之子,曾勸汝爲主而汝不從;汝阿勒壇,爲我忽都剌哈汗之子,又勸汝爲主而汝亦不從。汝等必以讓我,我由汝等推戴,故思保祖宗之土地,守先世之風俗,不使廢墜。我既爲主,則我之心,必以俘掠之營帳牛馬,男女丁口,悉分於汝;郊原之獸,合圍之以與汝,山藪之獸,驅迫之以向汝也。今汝乃棄我而從汪罕,毋再有始無終,增人笑罵!三河之地,三河指土拉河、鄂爾昆河、色楞格河,皆爲汪罕所居地。汝與汪罕慎守之,勿令他人居也!”  又傳語鮮昆道:  “我爲汝父之義兒,汝爲汝父之親子,我父之待爾我,固如一也,汝以爲我將圖汝,而顧先發制人乎?汝父老矣!得親順親,惟汝是賴,汝若妒心未除,豈於汝父在時,即思南面爲王,貽汝父憂乎?汝能知過,請遣使修好;否則亦靜以聽命,毋尚陰謀!”  汪罕脫裏見着二使,倒也不說甚麼,只說着我無心去害帖木真。阿勒壇、火察兒等模棱兩可。惟鮮昆獨憤然道:“他稱我爲姻親,怎麼又常罵我?他稱我父爲父,怎麼又罵我父爲忘恩負義?我無暇同他細辯,只有戰了一仗罷!我勝了,他讓我;他勝了,我讓他!還要遣甚麼差使,講甚麼說話!”真是一個蠻牛。  言畢,即令部目必勒格別乞脫道:“你與我豎着旄纛,備着鼓角,將軍馬器械,一一辦齊,好與那帖木真廝殺哩!”  阿兒該等見汪罕無意修好,隨即回報帖木真。帖木真因汪罕勢大,未免有些疑慮起來,木華黎道:“主子休怕!我有一計,管教汪罕敗亡。”帖木真急忙問計,木華黎令屏去左右,遂與帖木真附耳道:“如此!如此!”不說明妙。喜得帖木真手舞足蹈,當下將營寨撤退,趨回巴勒渚納,途遇豁魯剌思人搠幹思察罕等叩馬投誠;又有回回教徒阿三,亦自居延海來降,帖木真一律優待。  到了巴勒渚納,忽見其弟合撤兒狼狽而來。帖木真問故,合撤兒道:“我因收拾營帳,遲走一步,不料汪罕竟遣兵來襲,將我妻子擄去;若非我走得快,險些兒也被擄了。”帖木真奮然道:“汪罕如此可惡!我當即率兵前去,奪回你的妻子,何如?”旁邊閃出木華黎道:“不可!主子難道忘記前言麼?”帖木真道:“他擄我弟婦,並我侄兒,我難道罷了不成!”木華黎道:“咱們自有良策,不但被擄的人可以歸還,就是他的妻子,我也要擄他過來。”帖木真道:“你既有此良謀,我便由你做去。”木華黎遂挽了合撤兒手,同入帳後,兩人商議了一番,便照計行事。葫蘆裏賣什麼藥。  不數日,聞報答力臺來歸,帖木真便出帳迎接。答力臺磕頭謝罪,帖木真親自扶着,且語道:“你既悔過歸來,尚有何言?我必不念舊惡!”答力臺道:“前由阿兒該等前來傳諭,知主子猶念舊好,已擬來歸,只因前叛後順,自思罪大,勉欲立功折贖。今復得木華黎來書,急圖變計,密與阿勒壇等商議,除了汪罕,報功未遲,不意被他察覺,遣兵來捕,所以情急奔還,望主子寬恕!”木華黎之計,已見一斑。帖木真道:“阿勒壇等已回來麼?”答力臺道:“阿勒壇、火察兒等恐主子不容,已他去了。只有渾八鄰與撤哈夷特部呼真部隨我歸降,諸乞收錄!”帖木真道:“來者不拒,你可放心!”當下見了渾八鄰等,都用好言撫慰,編入部下。一面整頓軍馬,自巴勒渚納出師,將從斡難河進攻汪罕。  甫到中途,忽見合裏兀答兒及察兀兒罕兩人,跨馬來前,後面帶着了一個俘虜,不由得驚喜起來。便即命二人就見。二人下騎稟道:“日前受頭目合撤兒密令,叫我兩人去見汪罕。汪罕信我虛言,差了一使,隨我回來,我兩人把他擒住,來見主子。”帖木真道:“你對汪罕如何說法?”二人道:“合撤兒頭目想了一計,假說是往降汪罕,叫我先去通報,汪罕中了這計,所以命使隨來。”  言未已,那合撤兒已從旁閃出,便向二人道:“叫來人上來!”二人便將俘虜推至。合撤兒問道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那人道:“我叫亦禿兒幹,”說到幹字,已由合撤兒拔刀出鞘,砉然一聲,將那人斬爲兩段。奇極怪極。  帖木真驚問道:“你何故驟斬他人?”合撤兒道:“要他何用,不如梟首!”帖木真道:“你莫非想報妻子的仇麼?”合撤兒道:“妻子的仇怨,原是急思報復,但此等舉動,統是木華黎教我這般的。”帖木真道:“木華黎專會搗鬼,想其中必有一番妙用!”合撤兒道:“木華黎教我遣使僞降,捏稱哥哥離我,不知去向;我的妻子,已被父汪罕留着,我也只可來投我父,若能念我前勞,許我自效,我即束手來歸。誰意汪罕竟中我詭計,叫了這個送死鬼到來見我,我的刀已閒暇得很,怎麼不出出風頭?”言畢大笑。木華黎之計,於此盡行敘出。  帖木真道:“好計!好計!以後當如何進行?”木華黎時已趨至,便道:“他常潛師襲我,我何不學他一着?”總算還報。合裏兀答兒道:“汪罕不防我起兵,這數日正大開筵席,咱們正好掩襲哩。”木華黎道:“事不宜遲,快快前去!”於是不待下營,倍道進發,由合裏兀答兒爲前導,沿客魯倫河西行。將至溫都兒山,合裏兀答兒道:“汪罕設宴處,就在這山上。”木華黎道:“咱們潛來,他必不備,此番正好滅他淨盡,休使他一人漏網!”帖木真道:“他在山上,聞我兵突至,必下山逃走,須斷住他的去路方好哩。”木華黎道:“這個自然!”當下命前哨衝上山去,由帖木真自率大隊,繞出山後,扼住敵人去路。計畫既定,隨即進行。是時汪罕脫里正與部衆筵宴山上,統喫得酩酊大醉,酒意醺醺,猛聽得胡哨一聲,千軍萬馬,殺上山來。大衆慌忙失措,人不及甲,馬不及鞍,哪裏還敢抵禦敵軍!霎時間紛紛四散,統向山後逃走。甫至山麓,不意伏兵齊集,比上山的兵馬,多過十倍,大衆叫苦不迭,只得硬着頭皮,上前廝殺。誰知殺開一層,又是一層,殺開兩層,復添兩層,整整的打了一日夜,一人不能逃出,只傷亡了好幾百名。次日又戰,仍然如銅牆鐵壁一般,沒處鑽縫。到了第三日,汪罕的部衆,大都睏乏,不能再戰,只好束手受縛。帖木真大喜,飭部下把汪罕軍一齊捆縛定當,由自己檢明,單單少了脫裏父子。再向各處追尋,茫如捕風,不知去向。又復訊問各俘虜,只有合答黑吉道:“我主子是早已他去了!我因恐主子被擒,特與你戰了三日,教他走得遠着。我爲主子受俘,死也甘心,要殺我就殺,何必多問!”帖木真見他氣象糾糾,相貌堂堂,不禁讚歎道:“好男子!報主盡忠,見危授命!但我並非要滅汪罕,實因汪罕負我太甚,就使拿住汪罕脫裏,我也何忍殺他!你如肯諒我苦衷,我不但不忍殺你,且要將你重用!”說着,便下了座,親與解縛,合答黑吉感他情義,遂俯首歸誠了。帖木真善於用人。此時合撤兒的妻子,早由合撤兒尋着,挈了回來。還有一班被虜的婦女,由帖木真檢閱,內有兩個絕代麗姝,乃是汪罕的侄女,一名亦巴合,一名莎兒合。亦巴合年長,帖木真納爲側室;莎兒合年輕,與帖木真四子年齡相仿,便命爲四子婦。姊做庶母,妹做子婦,絕好胡俗。其餘所得財物,悉數分給功臣。大家歡躍,自在意中,不消細說。是亡國榜樣。  且說汪罕脫裏領着他兒子鮮昆,從山側逃走,急急如漏網魚,累累如喪家狗,走到數十里之遙,回顧已靜無聲響,方敢少息。脫裏仰天嘆道:“人家與我無嫌,我偏要疑忌他,弄得身敗名裂,國亡家破,怨着誰來!”悔已遲了。鮮昆聞言,反怪着父親多言,頓時面色改變,雙目圓睜。脫裏道:“你闖了這般大禍,還要怪我麼?”鮮昆道:“你是個老不死的東西!你既偏愛帖木真,你到他家去靠老,我要與你長別了!”該死!言訖自去。剩得脫裏一人,孑影淒涼,踽踽前行。走至乃蠻部境上,沿鄂昆河上流過去,偶覺口渴,便取水就飲。誰知來了乃蠻部守將,名叫火力速八赤,疑脫裏是個奸細,把他拿住,當下不分皁白,竟賞他一刀兩段!還有鮮昆撇了脫裏,自往波魯土伯特部,劫掠爲生,經部人驅逐,逃至回疆,被回酋擒住,也將他斬首示衆!克烈部從此滅亡。可爲背親負義者鑑。  單說乃蠻部將火力速八赤殺了脫裏,即將他首級割下,獻與太陽汗。太陽汗道:“汪罕是我前輩,他既死了,我也要祭他一祭。”遂將脫裏頭供在案上,親酌馬奶,作爲奠品,復對脫裏頭笑道:“老汪罕多飲一杯,休要客氣!”語未畢,那脫裏頭也晃了一晃,目動口開,似乎也還他一笑。太陽汗不覺大驚,險些兒跌倒地上。帳後走出一個盛妝的婦人,嬌聲問道:“你爲什麼這般驚慌?”太陽汗視之,乃是愛妻古兒八速,便道:“這、這死人頭都笑起我來,莫非有禍祟不成!”實是不祥之兆。古兒八速道:“好大一個主子,偏怕這個死人頭,真正沒用!”說着,已輕移裙履,走近案旁,把脫裏頭攜在手中,撲的一擲,跌得血肉模糊。太陽汗道:“你做甚麼?”古兒八速道:“不但這死人頭不必怕他,就是滅亡汪罕的韃子,也要除絕他方好!”乃蠻素遵回教,所以叫蒙人爲韃子。太陽汗被愛妻一激,也有些膽壯起來,便將脫裏頭踏碎。一面向古兒八速道:“那韃子滅了汪罕,莫不是要做皇帝麼?天上只有一個日,地上如何有兩個主子!我去將韃子滅了,可好麼?”古兒八速道:“滅了韃子,他有好婦女,你須拿幾個給我,好服侍我洗浴,並替我擠牛羊乳!”慢着,恐怕你要給人。太陽汗道:“這有何難!”遂召部將卓忽難入帳,語他道:“你到汪古部去,叫他做我的右手,夾攻帖木真。”卓忽難唯唯遵命,忽有一人入帳道:  “不可,不可!”正是:  畢竟傾城由哲婦,空教報國出忠臣。  欲知入帳者爲誰,且至下回表明。  ----------  《元史》稱汪罕爲克烈部,所居部落,即唐時回紇地,是汪罕非部名,乃人名也。然《本紀》又云,汪罕名脫裏,受金封爵爲王,則汪罕又非人名;若以汪王同音,罕汗同音,疑汪罕爲稱王稱汗之轉聲,則應稱克烈部汪罕,何以史文多單稱汪罕,未嘗兼及克烈乎?《太祖紀》又云:“克烈部札阿紺孛者,部長汪罕之弟也。”即雲部長,又云汪罕,詞義重複。要之蒙漢異音,翻譯多訛,本書以汪罕爲統稱,以脫裏爲專名,似較明顯,非謬誤也。汪罕之亡,爲子所誤;乃蠻之亡,爲婦所誤。婦子之言,不可盡信也如此!然脫裏未嘗不負恩,太陽汗未嘗不好戰。禍福無門,人自召之,讀此可以知戒,文字猶其餘事耳。

譯文:

話說博爾術、博爾忽和窩闊臺三人回營後,帖木真慰問了他們。博爾忽說:“汪罕的軍隊雖然暫時退去,但聲勢仍然強大,如果他再次來犯,我們終究會因人少勢弱而喫虧,必須另外想個好辦法!”帖木真沉默了一會兒,木華黎說:“我們先轉移營地,同時召集部下,等軍力壯大了,再與汪罕較量。如果打敗了汪罕,那麼乃蠻部就無法支撐,恐怕很快會被我方消滅。那時,我們就能北控蒙古高原,南圖中原,王業也不難建立!”這番志向遠大的話,實際上就是帖木真後來擴張政策的起點,可見一個國家的興起,關鍵在於能否用對人。帖木真聽了連連拍掌稱善,當即率領軍隊向東行進,抵達巴勒渚納(即班珠爾河)一帶,暫時避開了敵軍鋒芒。由於天寒河干,河水渾濁,帖木真慷慨地舀起河水,與部下將士在河邊設誓,深情地說:“我們患難與共,安樂也共享。如果日後背棄彼此,天地必予以懲罰!”將士們聽到這話,紛紛表示願意遵守,歡呼聲傳了數里遠。

隨後,帖木真命令將士們四處招集部衆,幾天之內,部衆逐漸聚集,共計四千六百人。他將兵力分爲兩隊:一隊由兀魯率領,另一隊由自己親自帶領。他們整天進行圍獵,捕捉獵物作爲軍糧儲備。畏答兒因傷口尚未痊癒,也跟着一起打獵,但帖木真阻止他參戰,結果他因勞累過度,傷口復發,最終去世。帖木真將他的屍身安葬在呼恰烏爾山頂,親自到場祭奠,痛哭了一場。軍士們看到首領如此仁厚,都感動落淚,決心爲他效死報恩。帖木真看到士氣重新高漲,便命令兀魯等人前往河東,自己則率領主力前往河西,約定在弘吉剌部會合。

抵達弘吉剌部後,帖木真下令讓兀魯前往部族首領帖兒格阿蔑勒處說:“我們與貴部原本是姻親關係,如今若願意歸附,我們願修好;若不願,就請出兵,一決勝負!”那位部族首領判斷自己不是帖木真的對手,便前來投誠。帖木真與他見面,談起了親情友誼,雙方感情融洽。這份姻親關係從何而來?原來帖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和妻子孛兒帖,都出自弘吉剌家族,因此兩家有深厚情誼。弘吉剌部位於蒙古東南,現在願意歸順,帖木真東邊的後顧之憂便解除了。於是,帖木真率領全軍向西進發,抵達統格黎河畔紮營。他派阿兒該和速客該二人急速前往通報汪罕,說明如下:

“父親汪罕!你叔父古兒罕曾指責你殘害宗族,把你逐出哈剌溫隘口,你僅剩下少數隨從。那時救你的人是誰?正是我的父親。他爲你的叔父奪回部衆,幫你恢復地位,從此與你結爲兄弟。我因而尊稱你爲‘父親’,這是對你的一份恩情!”

“父親汪罕!你若來投我,我不到半天就能讓你喫飽,不到一個月就能讓你穿暖。別人問這是爲何?你應當回答:當年在木裏察之戰中,我軍大肆掠奪蔑裏吉部的物資和牲畜,全部分給了你,所以你不到半天就由餓轉飽,不到一個月就由露宿轉爲穿衣。這是對你第二份恩情!”

“過去我和你聯合征討乃蠻,你沒有事先通知我,就擅自離去;後來趁我攻打塔塔兒部時,你又獨自去掠奪蔑裏吉部,擄走他們的妻兒,奪取財物與牲畜,卻毫無分給我的一點。我作爲你兒子,從未過問,這正是對你第三份恩情!”

“你曾被乃蠻部將偷襲,失去妻兒,丟失軍資,於是向我求助。我派木華黎、博爾術、博爾忽、赤老溫四位優秀將領,奪回被搶走的財物,送還給你,這是對你第四份恩情!”

“早年我與你在兀剌河岸邊設宴,曾立下明確約定:若有毒蛇在我們之間經過,我們絕不傷害對方,必須以言語爭辯,若未爭辯清楚,不可輕易分開。如今有人在我們之間散佈讒言,你卻未加查證,便立刻離我而去,這是何故?當年我征討朵兒班、塔塔兒、哈答斤、散只兀、弘吉剌等部時,就像海上的猛禽撲擊水鳥,所到之處無不獵取,獵物必歸我方。你多次得利,難道忘了這份恩情嗎?這是對你第五份恩情!”

“父親汪罕!你對我有如此種種恩德,可你爲何反而畏懼我?爲何不安心?爲何不讓你的家人安享安寧?我作爲你兒子,從未嫌棄你得少,反而希望你得更多;嫌棄你所得不好,反而希望你獲得更好。這就像一輛車有兩個輪子,如果去掉一個,牛就無法前行;丟棄車子在路邊,車裏的財物就會被偷;若把車拴在牛身上,牛會困在原地餓死;若強行驅趕而鞭打,牛隻會破額折項,跳得筋疲力盡!現在我與你相比,豈不是車輪之一嗎?我講完這些,希望你能明察!”

接着,帖木真傳令阿勒壇、火察兒等人說:

“你們一直對我充滿仇恨,是繼續留在我這片土地上,還是讓我埋葬在你們的地界?你們中的火察兒,是捏坤太石之子,曾勸你們歸我爲王,但你們不從;阿勒壇是忽都剌哈汗之子,也勸你們歸我,你們同樣不從。你們之所以接受我爲王,正是因爲我尊重並保護了祖宗的領地和風俗,不願讓它衰敗。我既然成爲首領,便要把所有俘虜、戰利品、牲畜、軍帳、人丁,全部分給你們;草原上的野獸,合圍後歸你們,山林裏的野獸,驅趕後給你們。如今你們卻放棄我而投奔汪罕,這不是前後不一,只會讓人恥笑嗎!三河之地(即土拉河、鄂爾昆河、色楞格河)原本屬於你們,現在是汪罕的領地,你們和汪罕應謹慎守護,不得讓他人佔據!”

又對鮮昆說:

“我是你父親的義子,你是你父親的親生兒子。我父親對待你,就如同對待我一樣,你認爲我會圖謀你嗎?你父親年老了,你正是依靠他唯一的親信,若你心存嫉妒,怎會在你父親在世時,就想着南面稱王,讓他憂心呢?如果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,請派人來修好關係;否則請安靜聽命,不要再有陰謀!”

汪罕脫裏見到這兩位使者,起初並沒有說什麼,只表示自己並無故意傷害帖木真的心思。阿勒壇、火察兒等人態度模棱兩可。只有鮮昆勃然大怒:“他稱我爲姻親,怎麼還經常罵我?他稱我父親爲父親,怎麼又說他父親忘恩負義?我無暇細辯,只有打一場仗!我勝了,他讓我;我輸了,他讓我!還要派人來談什麼話!”真是個蠻橫不講理的漢子。

說完,他立即命令部將必勒格別乞脫道:“你豎起旗幟,準備好鼓角,把軍隊和武器裝備都準備齊全,準備好與帖木真決一死戰!”

阿兒該等人得知汪罕無意和談,立刻向帖木真回報。帖木真因汪罕勢力強大,心中不免存有疑慮。木華黎說:“主公不必怕,我有一個計謀,一定能讓汪罕敗亡。”帖木真急忙詢問計策,木華黎命令左右退下,悄悄對他說:“這樣!這樣!”雖然沒有說清楚,但帖木真聽了非常振奮,當下立即下令撤營,返回巴勒渚納。途中,遇到豁魯剌思部的搠幹思察罕等人請求歸附,還有回回教徒阿三,也從居延海來投靠,帖木真都一併優待。

回到巴勒渚納後,忽見弟弟合撤兒狼狽不堪地趕來。帖木真問原因,合撤兒說:“我正忙着整理營帳,遲了一步,結果汪罕竟然派兵襲擊,把我的妻子抓走了;若不是我跑得快,恐怕我也被擄去了。”帖木真勃然大怒說:“汪罕如此狠毒!我立刻率軍前去,把你的妻子奪回來,如何?”旁邊跳出木華黎說:“不行!主公難道忘了先前的約定嗎?”帖木真說:“他擄走了我弟弟的妻子和侄兒,我怎能袖手旁觀!”木華黎說:“我們自有計謀,不僅把被擄的人救回來,甚至還要把汪罕的妻子也抓過來。”帖木真說:“你既然有此良策,我便交給你去辦。”於是木華黎拉住合撤兒的手,進入帳內,兩人密議,便照計行事。

幾天後,有消息傳來說答力臺率部前來歸順,帖木真立刻出帳迎接。答力臺叩頭謝罪,帖木真親自扶起,並說:“你既然悔過歸誠,還有什麼可說的?我一定不會記恨舊事!”答力臺說:“早先由阿兒該等人前來傳話,得知主公仍念舊情,我已決定歸附,但因此前背叛後歸順,自感罪孽深重,想努力立功贖罪。後來又接到木華黎的來信,便祕密與阿勒壇等人商議,決定先除掉汪罕,報功尚早,沒想到被汪罕察覺,派兵追捕,所以情急之下倉皇逃回,懇請主公寬恕!”這已可見木華黎計謀之巧妙。帖木真問:“阿勒壇等人回來了嗎?”答力臺說:“阿勒壇、火察兒等人擔心主公不容,已經離開。只有渾八鄰和撤哈夷特部的呼真部跟隨我歸降,希望主公收留!”帖木真說:“來者不拒,你請放心!”隨後見了渾八鄰等人,都以好言撫慰,編入部下。同時整頓軍隊,自巴勒渚納出兵,從斡難河方向進攻汪罕。

剛剛行進途中,忽然見到合裏兀答兒和察兀兒罕兩人騎馬而來,後面還押着一個俘虜,帖木真頓時驚喜。便命兩人立即進帳相見。二人下馬稟報:“前幾天我們接到頭目合撤兒的密令,讓我二人前往汪罕處通報,汪罕輕信了我們的假話,派使者隨我們回來,我們抓住了他,現在帶來見主公。”帖木真問:“你們對汪罕怎麼說的?”二人答:“合撤兒頭目想了個計策,假裝要投降汪罕,讓我先去通報,汪罕中了圈套,所以派使者隨我們回來。”話未說完,合撤兒便從旁邊閃出,命令:“把人帶上來!”二人把俘虜推出。合撤兒問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那人說:“我叫亦禿兒幹。”說到“幹”字,合撤兒立刻拔出刀來,一聲“砉”地響,將此人斬爲兩段。真是驚世駭俗!

帖木真驚問道:“你爲何突然斬人?”合撤兒說:“要他有什麼用,不如砍頭!”帖木真問:“你莫非是想爲妻子報仇嗎?”合撤兒說:“妻子的仇恨確實想報復,但這種行爲,全都是木華黎教我的。”帖木真說:“木華黎最擅長玩手段,其中必有深意!”合撤兒笑道:“木華黎教我派遣使者假意投降,謊稱我哥哥離開了我,不知去向;我的妻子被父親汪罕扣留,我只能去投奔我父親,如果父親能念及我過去立下的功勞,允許我效力,我就立刻歸順。誰料汪罕上當,派了這個送死的人來見我,我的刀現在可閒着了,正好出出風頭!”說完大笑,木華黎的計謀至此已全部揭曉。

帖木真說:“好計!好計!以後該怎麼行動?”木華黎此時也趕到了,說:“汪罕常悄悄派兵偷襲我,我何不學他一招?”算是報了仇。合裏兀答兒說:“汪罕不會防備我們起兵,這幾日他正設宴慶祝,正是我們偷襲的好時機。”木華黎說:“時間緊迫,快行動!”於是不等紮營,便急速前進,由合裏兀答兒爲先鋒,沿着客魯倫河西行。將至溫都兒山時,合裏兀答兒說:“汪罕的宴會就在山上。”木華黎說:“我們偷偷前來,他一定毫無防備,這回正好一舉消滅他,不能讓任何人逃脫!”帖木真說:“他正在山上設宴,聽聞我軍突然來襲,必定下山逃跑,必須切斷他的退路。”木華黎說:“這自然可以做到!”於是命令前哨先上山,自己則率主力繞到山後,截斷敵軍退路。計策已定,立即執行。

此時,汪罕脫里正在山上與部衆飲酒,喝得酩酊大醉,酒意昏沉。突然聽見遠方傳來號角聲,數千軍隊如潮水般殺上山頂。衆人驚慌失措,來不及穿盔甲、上馬,哪裏還敢抵抗?頃刻間四散奔逃,紛紛逃向山後。剛下山到山腳,就發現伏兵已佈滿四周,兵力比上山的軍隊多出十倍,大家叫苦不迭,只得硬着頭皮迎戰。誰知殺開一重,又是一重;殺開兩重,又添兩重。整整打了一整夜,幾乎無一人逃脫,傷亡數百人。第二天再戰,依然如銅牆鐵壁,毫無縫隙可鑽。到第三天,汪罕的部衆已疲憊不堪,無法繼續作戰,只能束手投降。帖木真大喜,下令將汪罕全軍綁縛,親自查驗,發現只有脫裏父子不見了蹤影。於是四處搜尋,卻杳無音信。又向俘虜詢問,有個叫合答黑吉的說:“我主子早已逃走了!我怕主子被俘,特意與他作戰三天,讓他走得遠些。我爲主子被俘,死也甘心,要殺就殺,不要管我。”帖木真聽後深感意外。

帖木真大軍攻破汪罕後,其子脫裏卻反而因叛亂被殺。而乃蠻部的滅亡,則是因爲其首領太陽汗被妻子古兒八速蠱惑。太陽汗是乃蠻部的首領,該部信奉回教,因此蒙古人稱他們爲“韃子”。在他死後,他將頭顱供在案上,親自斟馬奶祭奠,還笑着說:“老汪罕多喝一杯,別客氣!”話未說完,那頭顱竟晃了晃,眼睛睜開,似乎也在回笑,太陽汗嚇得幾乎摔倒。帳後走出一位打扮盛裝的女子,嬌聲問:“你怎麼這麼慌張?”太陽汗一看,竟是妻子古兒八速,便說:“這個死人頭都笑我了,莫非有妖祟不成?”古兒八速說:“一個大丈夫,怎麼怕這死人頭,真是沒用!”說完輕盈地走過來,將脫裏頭抓在手中,猛地一擲,頭顱粉碎,血肉橫飛。太陽汗驚問:“你幹什麼?”古兒八速說:“不僅這死人頭不怕,就是滅掉汪罕的那些韃子,也得除掉纔好!”太陽汗被妻子一激,頓時膽氣大增,便把脫裏頭踩成粉末。他又對妻子說:“那韃子滅了汪罕,莫不是要當皇帝嗎?天下只有一個太陽,地上怎能有兩個主人!我要去消滅他們,怎樣?”古兒八速說:“滅了他們,你得給我幾個美女,好讓我洗浴,順便擠些牛羊奶來!”太陽汗說:“這有什麼難的!”於是召見部將卓忽難,命令他前往汪古部,說:“你去叫那部做我的右翼,夾擊帖木真。”卓忽難唯唯遵命。就在此時,一人入帳急道:

“不可!不可!”

這便是後文要揭曉的關鍵人物。

《元史》稱汪罕爲克烈部首領,其部落位置正是唐朝回紇故地。汪罕是人名還是部名?《本紀》又記載汪罕受金朝封爵爲王,說明汪罕也是人名。若以“汪”與“王”、“罕”與“汗”音近,可能“汪罕”是“稱王稱汗”的諧音轉寫,應稱“克烈部汪罕”。但史書多隻稱“汪罕”,未提“克烈”部,而《太祖紀》又說“克烈部札阿紺孛者,部長汪罕之弟也”,既稱“部長”又稱“汪罕”,語義重複。由此可見,蒙古語與漢語發音相近,翻譯過程中出現誤差。本書以“汪罕”爲統稱,以“脫裏”爲本名,相對明確,非錯誤。汪罕之亡,因兒子之誤;乃蠻之亡,因夫人之誤。婦人之言不可盡信。然而脫裏並未完全背棄恩情,太陽汗也並非不愛戰事。禍福由人自召,讀此可作警世之訓。文字的訛誤,只是附帶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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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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