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演义》•第五回 合浦还珠三军奏凯 穹庐返幕各族投诚

却说帖木真闻帐外有变,料是歹人到来,忙令母亲兄弟等,暂行趋避。仓猝不及备装,大家牵了马匹,跨鞍便逃。诃额仑也抱了女儿,上马急行。帖木真又命妻室孛儿帖,与进报的老妇同乘一车,拟奔上不儿罕山。谁知一出帐外,那边来的敌人,已似蜂攒蚁拥,辨不出有若干名。帖木真甚是惊慌,只护着老母弱妹,疾走登山,那妻室孛儿帖的车子,竟相离得很远了。仿佛似刘先主之走长坂坡。孛儿帖正在张皇,已被敌人追到,喝声道:“车中有甚么人?”那老妇战兢兢的答道:“车内除我一人外,只有羊毛。”一敌人道:“羊毛也罢。”又有一人道:“兄弟们何不下马一看!”那人遂下了骑,把车门拉开,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,已抖做一团,不由得笑着道:“好一团柔软的羊毛!”说未毕,已将孛儿帖拖出,驼在背上,扬长去了。帖木真的祖父,专掳人妻,不料他子孙的妻室,亦遭人掳。  那时帖木真尚未知妻室被掳,只挈了母亲兄弟,藏在深林里面,只听山前山后,呼喊得声接连不断。等到天色将昏,方敢探头出望,才一了着,见敌人正在刺斜里趋过。还幸他已背着,不为所见,但闻得喧嚷声道:“夺我诃额仑的仇恨,至今未忘!可恨帖木真那厮,窜伏山中,无从搜获,现在只拿住他的妻,也算泄我的一半忿恨!”说讫,下山去了。只可怜这帖木真,如鸟失侣,似兽失群,还要藏头匿脑,一声儿不敢反唇。  是晚在丛林中歇了一宿。次日,方令别勒古台,在山前后探察。返报敌人已去,帖木真尚不敢出来。正是惊弓之鸟。接连住了三日,探得敌人果已去远,方才与母亲兄弟整辔下山。到了山麓,捶着胸哭告山神道:“我家神灵庇护,得延性命,久后当时常祭祀,报你山神大德!就是我的子子孙孙,也应一般祭祀。”说着,已屈膝跪拜,拜了九次,跪了九次,又将马洒奠了。  看官,你道这敌人究是何人?听他的语意,便可晓得是蔑里吉部人。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,本是蔑里吉人客赤列都妻,由也速该抢劫得来,此次特纠众报复,掳了孛儿帖去讫。  帖木真穷极无奈,只有去求克烈部长,救他妻室。当下与合撤儿、别勒古台两弟,倍道至克烈部,见了部长脱里,便哭拜道:“我的妻被蔑里吉人掳去了!”脱里道:“有这等事么?我助你去灭那仇人,夺还你妻。你可奉了我命,去通知札木合兄弟,他在喀尔喀河上流,你去教他发兵二万,做你左臂;我这里也起二万军马,做你右臂,不怕蔑里吉不灭,你妻不还!”  帖木真叩谢而出。即语合撤儿道:“札木合也是我族的尊长,幼小时与我作伴过的;且他与汪罕邻好,此去乞救,想必肯来助我。”合撤儿道:“我愿去走一遭,哥哥不必去!”言毕,挺身欲走。好弟兄。帖木真又语别勒古台道:“看来这番动众,不灭蔑里吉不休,我的好伴当博尔术,你可替我邀来,做个帮手!”别勒古台应命,临行时,帖木真示他路径,当即去讫。  帖木真走回家内候着。不两日,别勒古台已与博尔术同来,帖木真正在接着;见合撤儿亦到,便向帖木真道:“札木合已允起兵,约汪罕兵及我等弟兄,在不儿罕山相会。”帖木真道:“照这般说,须要去通报汪罕。”合撤儿道:“我已去过了。汪罕大兵,也即日就道哩。”帖木真大喜道:“这么快!我有这般好弟兄,总算是天赐我的!倘得你嫂子重还,我夫妇当向你磕头。”兄弟同心,不患不兴。合撤儿道:“哪有兄嫂拜弟叔的道理!这且休谈,我等快带了粮械,去会两部的大军。”  于是帖木真、合撤儿、别勒古台三人,整鞭前往,令博尔术为伴。到了不儿罕山下停了一宿。但见风飘飘的旗影,密层层的军队,自北而来,忙上前欢迎,乃是札木合兄弟,率着大军,兼程而至。两下相见,很是欢洽,只汪罕兵马,尚未见到。过了一日,仍是杳然。又过一日,还是杳然。帖木真非常焦急,直至第三日午间,方有别部兵到来。札木合恐是敌军,饬军士整槊立着。那边过来的军士,也举着军械,步步相逼,及相距咫尺,才都认得是约会的兵士。札木合见了汪罕,便嚷道:“我与你约定日期,风雨无阻,你为何误限三日?”脱里道:“我稍有事情,因此逾限!”札木合道:“这个不依,咱们说过的话儿,如宣誓一般,你误期应即加罚!”脱里有些不悦起来。纠集时已伏参商之意,隐为下文伏线。还是帖木真从旁调停,才归和好,于是逐队进发。  札木合道:“蔑里吉部共有三族,分居各地;住在布拉克地方的头目,叫作脱黑脱阿;住在斡儿寒河的头目,叫作歹亦儿兀孙;住在合刺只旷野的地方,叫作合阿台答儿马剌。我闻得脱黑脱阿,就是客赤列都的阿哥,他为弟妇报怨,所以与帖木真为难。查布拉克卡伦蒙古屯戌之所曰卡伦。就在这不儿罕山背后,我等不如越山过去,潜兵夜袭,乘他不备,掳他净尽,岂不是好计么!”帖木真欣然答道:“果然好计。我弟兄愿充头哨!”实是寻妻性急。札木合道:“很好!”帖木真弟兄,遂与博尔术控马登山,大众跟着。  不一日,尽到山后,削木为筏,渡过勤勒豁河,便至布拉克卡伦,乘夜突入,将帐内所有的大小男妇,尽行拿住。天明检视俘虏,并没有脱黑脱阿,连帖木真的妻室孛儿帖,也不见下落。帖木真把俘虏唤来,挨次讯明,问到一个老妇,乃是脱黑脱阿的正妻,她答道:“夜间有打鱼捕兽的人前来报知,说你等大军,已渡河过来,那时脱黑脱阿忙至斡儿寒河,去看歹亦儿兀孙去了。我等逃避不及,所以被掳。”可见札木合的计尚未尽善。帖木真道:“我的妻子孛儿帖,你见过么?”老妇道:“孛儿帖便是你妻么?日前劫到此处,本为报客赤列都的宿仇。因客赤列都前已亡过,所以拟给他阿弟赤勒格儿为妻。”帖木真惊问道:“已成婚么?”我亦要问。老妇半晌道:“尚未。”以含糊出之,耐人意味。帖木真复道:“现在到哪里去了?”老妇道:  “想与百姓们同走去了。”  帖木真匆匆上马,自寻孛儿帖。这边两部大军,先到斡儿寒河,去拿歹亦儿兀孙,谁知已与脱黑脱阿作伴逃走,只遗下子女牲畜,被两军抢得精光。转入合剌只地方,那合阿台答儿马剌才闻着消息,思挈家属遁逃,不意被两军截住,恁他如何勇悍,也只好束手成擒。家族们更不必说,好似牵羊一般,一古脑儿由他牵出。两军欢跃回营,独帖木真未到。  且说帖木真上马加鞭,疾趋数里,沿途遇着难民逃奔,便留心探望。眼中只有那蓬头跣足的妇女,并没有娇娇滴滴的妻室,他心里很是焦急。不知不觉的行了多少路程,但见遍地苍凉,杳无人迹,不禁失声道:“我跑得太快,连难民统已落后了,此地荒僻得很,鬼物都找不出一个,哪里有我的娇妻,不如回去再寻!”  当下勒马便回,行到薛凉格河,又遇见难民若干,仍然没有妻儿形迹。他坐在马上,忍不住号哭道:“我的妻,你难道已死么?我的妻孛儿帖,你死得好苦!”随哭随叫,顿引出一个人来,上前扯住缰绳,俯视之,乃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妪。总道是孛儿帖,谁知恰还未是,这是作者故作跌笔。便道:“你做甚么?”老妪道:“小主人,你难道不认得我么!”帖木真拭目一看,方认得是与妻偕行的老媪,忙下骑问道:“我的妻尚在么?”老妪道:“方才是同逃出来的,为被军民一挤,竟离散了。”帖木真跌足道:“如此奈何!”老妪道:“总在这等地方。”  帖木真也不及上马,忙牵着缰随老妪同行。四处张望,见河边坐着一个妇人,临流啼哭。老妪遥指道:“她可是么?”帖木真闻言,舍了马,飞似的走到河旁,果然坐着的妇人,是日夜思念的孛儿帖!便牵着她手道:“我的妻,你为我受苦了!”  孛儿帖见丈夫到来,心中无限欢喜,那眼中的珠泪,反较前流得越多了。应有此状,亏他摹写。帖木真也洒了几点英雄泪,便道:“快回去罢!”遂将孛儿帖扶起,循原路会着老妪。幸马儿由老妪牵着,未曾纵逸,当将孛儿帖搀上了马,自与老妪步行回寨。  这时候,合撤儿等已带部众数十名,前来寻兄,途次相遇,欢迎回来。脱里、札木合接着,统为庆贺。帖木真称谢不尽。是日大开筵宴,畅饮尽欢。夜间便把那掳来的妇女,除有姿色的,归与部酋受用,其余都分给两部头目,好做妻的做了妻,不好做妻的做了奴婢。蔑里吉的妇女,不知是晦气,抑是运气?只帖木真恰爱着一个五岁的小儿,名叫曲出,乃是蔑里吉部酋撇下的小儿子,面目皓秀,衣履鲜明,口齿亦颇伶俐。帖木真携着他道:“你给我做了养子罢!”曲出煞是聪明,便呼帖木真为爷,孛儿帖为娘,这也不在话下。  次日,札木合、脱里合议,把所得的牲畜器械等,作三股均分,帖木真应得一股。他恰嚷着道:“汪罕是父亲行,札木合是尊长行,你两人怜我穷苦,兴兵报仇,所以蔑里吉部被我残毁,我的妻也得生还;两丈鸿恩,铭感无已,何敢再受此物!”札木合不从,定要给他,帖木真辞多受少,方无异言。于是拔寨起行,把合阿台以下的仇人,统行剪缚,带了回去。行至忽勒答合儿崖前,旷地甚多,就将大军札住。札木合语帖木真道:“我与你从幼相交,曾在这处,同击髀石为戏,蒙俗多以髀石击兽。我给你一块麅子髀石,你与我一个铜铸的髀石,现虽相隔多年,你我交情,应如前日!回应帖木真前言。我就在这处设下营帐,你也去把母亲兄弟接来,彼此同住数年,岂不是好!”帖木真大喜,便令合撤儿兄弟,去接他母亲弟妹,惟汪罕部长脱里,告辞回去。  过了两日,合撤儿等,奉着诃额仑到营。嗣是与札木合同帐居住,相亲相爱,住了一年有余。时当孟夏,草木阴浓。札木合与帖木真揽辔出游,越山过岭,到了最高的峰峦,两人并马立着。札木合扬鞭得意道:“我看这朔漠地方,野兽虽多,恰没有绝大貔貅,若有了一头,怕不将羊儿羔儿吃个净尽!”自命非凡。帖木真含糊答应,回营后对着母亲诃额仑,把札木合所说的话,述了一遍,随道:“我不晓得他是甚么意思?一时不好回答,特来问明母亲。”诃额仑尚未及答,孛儿帖道:“这句话,便是自己想作貔貅哩。有人曾说他厌故喜新,如今咱们与他相住年余,怕他已有厌意。听他的言语,莫非要图害咱们。咱们不如见机而作,趁着这交情未绝的时候,好好儿的分手,何如?”也有见识。诃额仑点头称善。帖木真听了妻言,隔宿便去语札木合道:“我母亲欲返视故帐,我只好奉母亲命,伴着了去。”札木合道:“你想回去么!莫非我待慢你不成!”言下有不满意。帖木真忙道:“这话从何处说来?暂时告别,后再相见!”札木合道:“要去便去!”  帖木真应声而出,随即点齐行装,与母妻弟妹等,领了数十名伴当,即日启程,从间道回桑沽儿河。途遇泰赤乌人,泰赤乌人疑帖木真进攻,慌忙散走,撇下一个叫阔阔出名字的小儿,由帖木真伴当牵来。帖木真瞧着道:“这儿颇与曲出相似,好做第二个养子,服侍我的母亲。”当下禀知诃额仑,诃额仑倒也心喜。到了桑沽儿河故帐,那时伴当较多,牲畜亦众,帖木真遂蓄着大志,整日里招兵养马,想建一个大部落起来。稍稍得手,便思建竖,自古英雄,大抵如此。自是从前散去的部众,亦逐渐归来。帖木真不责前愆,反加优待,因此远近闻风,争相趋附。到三四年后,帖木真帐下各部族,差不多有三四万人,比也速该在日,倍加兴旺了。大众遂推戴帖木真为部长,分职任事,居然一王者开创气象。小子有诗赞他道:  有基可借即称雄,豪杰凡庸迥不同;  大好男儿须自立,莫将通塞诿天公!  欲知此后情事,且至下回表明。  ----------  汪罕、札木合助帖木真袭蔑里吉部,不可谓非厚谊,然汪罕误期三日,已是未足践信。若札木合遵约而来,报捷而返,及至中途设帐,与帖木真同居年余,厚谊如此,宜可历久不渝矣。乃得志即骄,片言肇衅,以致帖木真怀疑自去,卒致凶终隙末。为札木合计,毋乃拙欤!或谓帖木真之去,由于孛儿帖之一言,妇言是用,不顾友谊,幸其后侥幸战胜,才得自固;否则未有不因此偾事者。是说虽似,然寄人篱下,何时独立,有忽勒答、合儿崖之走,而后有桑沽儿河畔之兴,是妇言亦非全未可从者。要之求人不如求己,他乡何似故乡,丈夫子发愤其所为天下雄,安在无土不王,观此而古语益信。

译文:

话说成吉思汗听说帐外有变,怀疑是敌人前来进攻,急忙让母亲和兄弟们暂时躲避。大家来不及准备行装,只得牵马跨鞍仓皇逃走。母亲诃额仑抱着女儿,也上马急行。成吉思汗又命令妻子孛儿帖和送信的老妇人同乘一辆车,准备逃往上不儿罕山。谁知刚出帐外,敌军已如蜂拥蚁聚,人数难以计数。成吉思汗非常惊慌,只护着年老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,急急登上高山,而妻子孛儿帖的车却离得很远,就像刘备兵败长坂坡时的情形。孛儿帖正惊慌失措,被敌军追赶,有人喝道:“车里有哪些人?”那老妇颤抖着回答:“只有我一人,还有些羊毛。”一名敌人说:“羊毛也罢。”又有人道:“兄弟们,不如下马看看!”那人便下马,拉开车门,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,吓得抖个不停,忍不住笑道:“好一团柔软的羊毛!”话音未落,便将孛儿帖拖出,背在背上,扬长而去。成吉思汗的祖父曾以抢掠妇女为常,没想到他的子孙妻子也遭掳掠。

当时成吉思汗还不知道妻子被抢,只带着母亲和兄弟躲进深山里,听到山前山后喊叫不绝。直到天色将黑,才敢探头看,只见敌军正从斜方向逼近。幸好他已藏身,未被发现,只听见敌军喧嚷道:“夺走我母亲诃额仑的仇恨,我一直没忘!可恨成吉思汗那厮,躲进山林,无法搜捕,如今只抓到他的妻子,也算报了我一半的恨意!”说完便下山走了。可怜成吉思汗,像鸟失去伴侣,像兽失去群体,只能躲藏,一声不敢反抗。

当晚在森林里歇了一夜,第二天才派别勒古台去山前后探查。报告说敌军已远去,成吉思汗仍不敢出门,如同惊弓之鸟,连续藏了三天,直到探知敌人确实离去,才和母亲兄弟整顿队伍下山。到了山脚,他捶着胸向山神哭诉道:“多亏山神庇护,才保全性命,今后我一定常来祭祀,报答您的大恩!我的子孙后代也该如此祭祀。”说着,他跪了九次,又磕了九次头,还把马洒了酒祭奠。

各位看官,你们说这敌人是谁呢?从敌人的言语中已经可以推断是蔑里吉部的人。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,原本是蔑里吉部客赤列都的妻子,由也速该掳走,这次特意召集众人报复,把孛儿帖掳走了。

成吉思汗处境艰难,唯有求助克烈部首领脱里,救回妻子。于是他和弟弟合撒儿、别勒古台一同急速赶赴克烈部,拜见脱里,痛哭道:“我的妻子被蔑里吉人抢走了!”脱里说:“真的吗?我帮你灭了仇敌,夺回你妻子。你得听我的命令,去通知札木合兄弟,他驻守在喀尔喀河上游,你让他出兵两万,作为你的左翼;我这边也出两万军队,作为你的右翼,不怕蔑里吉不灭,你的妻子不还能回来!”成吉思汗叩谢之后离开。随即对合撒儿说:“札木合也是我族的长辈,小时候和我一起玩伴,而且他和汪罕关系友好,这次去求援,想必会答应帮助我。”合撒儿说:“我愿意亲自去一趟,哥哥不用去!”说完便转身要走。真是好兄弟。成吉思汗又对别勒古台说:“这次出兵,不灭蔑里吉誓不罢休,我的好伙伴博尔术,你去请他来,做我们的帮手!”别勒古台应允,临行时,成吉思汗给了他路线,他便即刻出发。

成吉思汗回营等待。不多久,别勒古台便与博尔术一同到来,成吉思汗正在迎接,见合撒儿也到了,便对成吉思汗说:“札木合已经答应出兵,约定和汪罕的军队,以及我们兄弟在不儿罕山会合。”成吉思汗说:“那就要去通知汪罕。”合撒儿说:“我已经去过,汪罕的大军马上就动身。”成吉思汗大喜道:“这么快!我有这么好的兄弟,真是天赐的福分!如果妻子能平安回来,我夫妻一定向你磕头。”兄弟同心,不怕不成功。合撒儿说:“哪有兄嫂跪拜弟叔的道理!这就不必说了,我们快去准备粮草兵器,会合两部大军。”

于是成吉思汗、合撒儿、别勒古台三人整顿队伍,让博尔术陪同,前往不儿罕山下驻扎一夜。只见风中飘扬的军旗,层层叠叠的军队从北方而来,他们上前迎接,原来是札木合兄弟率领大军,兼程赶至。双方见面十分高兴,只是汪罕的军队尚未出现。过了两天,仍然没有踪迹。又过一天,依然没有。成吉思汗非常焦急,直到第三天中午,才见到另一支军队到来。札木合担心是敌军,命令士兵举起长矛站定。那边兵士也举着武器步步逼近,当双方距离仅一尺时,才确认是约定的队伍。札木合见到汪罕,便嚷道:“我们约好日期,风雨无阻,你为何延误三天?”脱里说:“我遇到了一点事情,所以晚到了!”札木合说:“这不行,我们说过的话,就像誓言一样,你违约必须受到惩罚!”脱里有些不高兴,双方已暗藏不和,为后文埋下伏笔。幸好成吉思汗从旁调解,才又和好,于是各部队开始并行前进。

札木合说:“蔑里吉部共有三个部落,分别居住在不同地方:住在布拉克地方的首领叫脱黑脱阿;住在斡儿寒河的首领叫歹亦儿兀孙;住在合刺只旷野的首领叫合阿台答儿马剌。我听说脱黑脱阿就是客赤列都的弟弟,他为了替兄嫂报仇,所以和成吉思汗为敌。布拉克的地方,就是不儿罕山后方的蒙古驻军要塞,叫卡伦。我们不如翻山越岭,夜袭突入,趁他们毫无防备,一举歼灭,岂不是好计?”成吉思汗非常赞成:“这计策真妙!我们愿做先锋!”实则是急着寻妻。札木合说:“很好!”成吉思汗兄弟便与博尔术骑马登山,大军随后出发。

不久,队伍到达山后,削木为筏,渡过勤勒豁河,抵达布拉克卡伦。他们趁夜突袭,将帐内所有男女老少全部俘获。天亮后清点俘虏,却不见脱黑脱阿,连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也不见踪影。成吉思汗把俘虏一一叫来询问,问到一位老妇人,原来是脱黑脱阿的正妻,她答道:“夜间有捕鱼狩猎的人来报告,说你们的大军已渡河过来,脱黑脱阿急忙跑到斡儿寒河去看歹亦儿兀孙去了。我们来不及逃,所以被俘。”可见札木合的计策并不周全。成吉思汗问:“我妻子孛儿帖,你见过吗?”老妇人说:“孛儿帖就是你的妻子吗?前几天被抢到这里,本是为报客赤列都的旧仇。因为客赤列都已去世,所以准备把妻子嫁给他的弟弟赤勒格儿。”成吉思汗震惊地问:“已经结婚了吗?”老妇人沉默片刻,答道:“还没有。”话中有话,耐人寻味。成吉思汗又问:“现在去哪了?”老妇人答:“估计和百姓们一起走了。”成吉思汗急忙上马,自己去找孛儿帖。

这边两军先到斡儿寒河,去抓歹亦儿兀孙,谁知他已和脱黑脱阿结伴逃跑,只留下子女和牲畜,被两军抢得一干二净。转而进入合剌只地方,合阿台答儿马剌听说消息,想带着家人逃跑,结果被两军截住,再勇悍也只好束手就擒。家属自然全被俘获,就像牵羊一样,整整齐齐地被带走。两军欣喜地回营,只有成吉思汗尚未回来。

再说成吉思汗上马快速前行,沿途遇到难民逃亡,便仔细留意。他只看到蓬头垢面的妇女,并没有娇美的妻子身影,心里非常焦急。不知不觉走了很远,只见大地荒凉,不见人影,不禁失声说道:“我跑得太快,连难民都落下了,这地方荒芜得连鬼都找不到,哪里还有我的妻子?不如回去再找!”立即勒马返回,走到薛凉格河,又遇到一些难民,依然没有妻儿的痕迹。他坐在马上,忍不住哭泣道:“我的妻子啊,难道已经死了吗?我的妻子孛儿帖,你死得多苦啊!”边哭边喊,忽然有人上前扯住缰绳,俯身一看,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。原本以为是孛儿帖,谁知不是,这是作者故意制造的误会。成吉思汗问道:“你做什么?”老妇人说:“小主人,你不认得我吗?”成吉思汗擦着眼睛一看,才认出是和妻子一同逃亡的老妇,连忙下马问:“我的妻子还在吗?”老妇人说:“刚才一起逃出来的,因为人太多挤在一起,反而走散了。”成吉思汗跺脚叹道:“怎么办!”老妇人说:“大概就在这附近。”

成吉思汗来不及上马,急忙牵着缰绳跟着老妇人走。四处张望,见河边坐着一个妇人,正边哭边流泪。老妇人远远指着说:“她就是!”成吉思汗闻言,丢下马,飞奔到河边,果然看到的正是日夜思念的孛儿帖!他立即牵起她手,激动地说:“我的妻子,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!”

孛儿帖见到丈夫回来,心中无比喜悦,眼中的泪水甚至比之前更多。这正是人性真实感情的流露。成吉思汗也流下几滴英雄泪,说:“快回家吧!”便扶着孛儿帖起身,顺着原路与老妇人会合。幸好马由老妇牵着,没有跑掉,终于将孛儿帖扶上马,和老妇一起步行返回营地。

这时,合撒儿等人已带数十名部下前来寻找哥哥,途中相遇,热情欢迎。脱里、札木合也前来迎接,大家皆为胜利而欢庆。成吉思汗感激不尽。当天大开宴会,尽情畅饮。当晚,成吉思汗将俘获的妇女中容貌较好的分给各级首领作妻,其余的则分给两部首领,有的做妻子,有的当奴婢。蔑里吉的女子,不知是命运不佳,还是福气降临?成吉思汗恰好喜欢一个五岁的小男孩,名叫曲出,是蔑里吉首领遗弃的小儿子,面容俊秀,衣着整齐,说话也伶俐。成吉思汗牵着他,说:“你来做我的养子吧!”曲出非常聪明,立刻称呼成吉思汗为“爷爷”,称孛儿帖为“奶奶”,这也不奇怪。

次日,札木合和脱里商议,将俘获的牲畜和器械平均分成三份,成吉思汗应得一份。他却坚决推辞道:“汪罕是父亲辈的首领,札木合是长辈辈的,你们怜悯我穷困,出兵报仇,才使蔑里吉部被我摧毁,我的妻子也平安回来了,这份大恩,我终身铭记,怎敢再接受财物!”札木合不听,执意要给他,成吉思汗再三推辞才勉强接受。于是部队离开,将所有仇敌斩杀,押回营中。行至忽勒答合儿崖,地势开阔,便在此地扎营。札木合对成吉思汗说:“我从小和你相处,曾在这儿一起用髀石击打野兽游戏,那时我们情谊深厚。我送你一块麅子形的髀石,你送我一块铜铸的髀石。如今虽然多年未见,但我们的情谊仍应如当年!我便在这地安营,你也来接母亲和兄弟来,我们共同居住几年,岂不是很好!”成吉思汗非常高兴,便派合撒儿兄弟去接母亲和妹妹们,只有汪罕部首领脱里,要先行回去。

过了两天,合撒儿等人带着诃额仑回到营地。此后,成吉思汗与札木合共同安营居住,感情亲密,一年多过去了。正值初夏,草木茂盛。札木合和成吉思汗一同骑马出游,翻山越岭,登上最高山峰,两人并肩而立。札木合扬鞭得意道:“我看这片漠北大地,野兽虽多,却从未见过一头庞然大物,若真有一头,怕是连羊羔都要吃光!”自命非凡。成吉思汗含糊应和,回营后向母亲诃额仑说起这话,说:“我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,一时不好回答,特来请教母亲。”诃额仑还没来得及回答,孛儿帖便说:“这话其实是他在说自己想当‘貔貅’,有人曾说他厌倦旧情,喜欢新欢,如今我们与他相处一年多,怕他已经生出厌意。听他语气,莫非是想害我们?我们不如趁情谊尚未断绝,尽早分开,如何?”有见识。诃额仑点头赞同。成吉思汗听后,隔天便对札木合说:“母亲想要回原帐看看,我只好遵命,陪她一起回去。”札木合说:“你想回去?难道我待你不好吗?”语气中带着不满。成吉思汗连忙说:“这话从哪来的?只是暂时告别,以后再相见!”札木合说:“你要走就走吧!”

成吉思汗应声而出,随即整理行装,带着母亲、妻子、兄弟姐妹等,领着几十名随从,当天启程,从偏僻小路返回桑沽儿河。途中遇到泰赤乌部人,泰赤乌人怀疑成吉思汗要进攻,慌忙逃散,只留下一个名叫阔阔出的小孩,被成吉思汗的随从牵来。成吉思汗一看,说:“这孩子和曲出很像,可以做个第二个养子,服侍我的母亲。”当即禀告母亲,诃额仑也感到很高兴。抵达桑沽儿河旧营帐时,随从更多,牲畜也多。成吉思汗从此立志,日夜招兵买马,想要建立一个强大的部落。稍有进展,便开始谋划,自古英雄,大多如此。从前散去的部族,也逐渐归来。成吉思汗不责怪过去过错,反而加以优待,因此远近闻名,争相归附。三四年后,成吉思汗帐下各部族人数已接近三四万人,比也速该在世时更加壮大。众人推举成吉思汗为部落首领,分派职务,真正建立起王者的气象。作者题诗赞道:

有根基可依便称雄,豪杰凡庸迥然不同;
真正大丈夫须自立,怎能将成败推给天公!

想了解以后的事件,敬请期待下回再述。

汪罕、札木合助成吉思汗攻打蔑里吉部,可谓情谊深厚,然而汪罕延误三天,已表明不守信义。若札木合如期前来,报捷而返,中途设营,与成吉思汗同住一年多,情谊深厚,本应持久不渝,却因得志便骄,一句话就生隙,致使成吉思汗心生怀疑,最终决然离去,导致关系破裂。看来,札木合的处事,实在不够明智。有人认为成吉思汗的离开,是因为妻子孛儿帖的一句话,妇人之言,不顾情谊,幸好后来侥幸获胜,才得以自保;若不然,恐怕会因此酿成大祸。这种说法虽有道理,但寄人篱下,何时能真正独立?正是忽勒答合儿崖的离开,才促成桑沽儿河畔的崛起,可见妇人之言,也并非全无道理。总之,求人不如求己,他乡何如故乡?丈夫唯有发愤图强,才能成就天下之雄,哪里没有土,哪里不能称王?读此故事,古语“自立自强”更为可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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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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