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帝自即位以來，好學神仙之術，多服金丹以求長生，不料反添躁怒，帝之左右宦官往往得罪而死，人人自危。是時元和十五年春正月，帝暴崩於中和殿，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之。其黨皆爲之匿，不敢討賊，但云藥發攻心而死。外人皆莫之知。衆臣請太子即位於太極殿，號稱穆宗皇帝，改元長慶。葬憲宗於景陵，尊郭貴妃爲皇太后，封柳公綽爲尚書左丞，牛僧孺爲中書侍郎，李德裕爲翰林學土，柳公權爲翰林侍書。公權一日對帝書寫，筆力精巧，有若龍蛇之勢。帝問公權曰：“古之善書者，莫過於張旭張顛、羲之、獻之。今觀卿所書，尤有過於此數子者，何能如是之善乎？”公權對曰：“用筆在心，心正則筆正。”帝默然改容，知公權以筆諫也。帝在位四年遂崩，傳位太子，稱號敬宗皇帝。時天下承平，敬宗遊戲無度，性復偏急，宦官動遭棰撻，皆怨且懼。夜獵還宮酒酣，爲宦官劉克明所弒。在位三年，改元寶曆。宦官王守澄迎穆宗次子江王即位，稱號文宗皇帝，改元太和。卻說文宗爲宦官所立，至是宦官益橫，建置天子，在其掌握，威權出人主之右，無人敢言。是年三月，帝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。有昌平縣一人，姓劉名蕡，對策極言宦官威權甚大，爲害百端。考官馮宿看劉蕡之策詞語忠直，筆力精華，各皆服，但畏宦官之勢，而不敢取。其餘居蕡之次者，反得爲用，衆論紛紜，皆爲稱屈。時有中第者李邰曰：“劉蕢下第，我等登科，能無厚顏？”乃上疏爲劉蕡訴屈，言蕢所對之策自漢魏以來無與爲比，乞回臣等所授官職於蕡，以旌忠直。疏凡三上，皆不報。帝在位十四年遂崩，傳位太第穎王即位，是爲武宗皇帝，改元會昌。自武帝在位六年至宣宗在位十三年，宣宗至懿宗在位十五年，共計三十四年，海內清宴，俱各承平。是年秋七月，帝崩於內殿，宦官劉行深扶太子即位，稱號僖宗皇帝。卻說僖宗名儼，懿宗少子也。年十三歲，爲宦官所立，改元乾符元年。封崔彥昭爲平章事，封宦官田令孜爲中尉。時令孜有寵，帝專事遊戲，政事一委令孜處決，呼爲阿父。令孜嘗自備果食，與帝對飲。帝與內園小兒相狎，賞賜動以萬計。府藏空竭，令孜獻計於帝，令籍兩市商貨，悉納內庫。有陳訴者，即付京兆杖殺之。宰相以下皆鉗口莫敢言。賦斂愈急，水旱相繼，不以實聞。百姓流殍，無所控訴，所在相聚爲盜。是歲，濮州人王仙芝聚衆數千人起於長垣，與賊黨尚君長攻陷郡縣，勢如破竹。時有一人姓黃名巢，字巨天，曹州冤句人也。形容古怪，眉橫一字，齒排二牙，鼻生三竅，面如金色。善騎射，喜任俠，粗涉書傳。嘗舉進士，中武舉狀元。帝嫌其醜陋，罷黜不用，遂與仙芝共販私鹽。至是聚衆攻掠州縣，民之困於重斂者，爭來歸附。於路遇見朱溫、尚君長、曹師雄、俞亮、李範、史文龍、史進、張鴿數人，皆驍勇之士，仙芝收爲部下。數月之間，聚至數萬。卻說王仙芝兵攻蘄州，先使人致書與刺史裴渥，相約兩下按兵不戰。渥許爲之奏官，隨即開城迎仙芝與黃巢等入城，置酒款待，厚賜金帛。裴渥又爲上表，明仙芝不反。帝赦其罪，詔封仙芝爲左神策軍押牙之職。仙芝甚喜，便欲受之。黃巢大怒曰：“始吾與汝共立大誓，橫行天下。今汝獨取官而去，使此五千餘衆何所歸乎？”隨挺杖擊仙芝，傷首流血，其衆喧譁不已。仙芝遂不受命，乃大掠蘄州，與巢瓜分其軍：三千餘人從仙芝，三千餘人從巢，分道而去。且說王仙芝與衆商議，欲打淮西一路，賊人李範諫曰：“吾等烏合之衆，雖雲驍勇，人心不合，只宜堅守門戶，以俟天時。今若長驅，深爲不祥；加之朝內曾元裕、宋威等善能用兵，外夷猶自畏懼，何況我等乎？”仙芝大怒，縛下李範。又有史文龍諫曰：“聖人有云：‘禍福將至，善必先知之，不善必先知之。’前日營外將旗無風自折，一不祥也。大王所居外宅，雌雞與犬並行屋上，似人哭啼，二不祥也。長垣北門外，忽然地穴內湧出一肉塊，週一圍數尺，有頭有眼，有鼻有口，卻無手足，於市中往來，刀箭不能傷，亦不知何物。有人卜之曰：‘有形不成，有體無聲。家亡身滅故見其形。’此三不祥也。有此三般不祥之兆，將軍須趨吉避凶，而欲人寇以喪身也？”王仙芝大怒，將李範、史文龍斬之，乃令尚君長、俞亮爲先鋒，盡起賊兵數千，於路放火劫擄。帝乃宣召大將軍曾元裕至長安，議論起兵。元裕入朝見帝，帝曰：“今賊人王仙芝入寇，不可不誅之。”元裕奏曰：“臣部下馬步軍二萬，足可破王仙芝也。”帝曰：“兵少路遠，恐難收復。”元裕曰：“臣託陛下洪福齊天，兵不在多，用兵設謀，破仙芝甚易也。”帝曰：“吾料王仙芝將何以御卿耶？”元裕曰：“彼棄城壕而走，上計也。守長垣殺去軍，其次也。官軍一至，必被臣擒矣。”帝曰：“卿此去往回幾日？”曾元裕曰：“千里之地，數月足矣。”帝大喜之，即命曾元裕行。元裕領兵投荊南來。唐前部先鋒張自勉先到，王仙芝使尚君長、俞亮引兵五千前來屯黃梅，圍塹二十餘里，周圍鹿角密護正嚴。張自勉回稟曾元裕。元裕曰：“且不可戰，比欲老吾營也。若攻之，正中其計。且賊衆大半在此，其巢穴必定空虛，可棄此處奔長垣，賊必往救之，就於中路破之，必獲全勝矣。”衆皆曰：“然。”盡勒兵從小路望長垣而去，大張旗幟，軍轉山南。未知勝負若何。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二一回 柳公權用筆諫帝
譯文：
話說皇帝從即位以來，癡迷神仙之術，經常服用金丹來追求長生，卻不料反而變得更加暴躁易怒。身邊的小宦官常常因此被責罵、得罪，甚至慘死，人人自危。就在元和十五年春天正月，皇帝猝然在中和殿去世，人們都說這是內常侍陳弘志謀害了他。他的同黨爲了自保，都選擇隱瞞真相，不敢追究兇手，只說是服藥引發心疾而死。外界的人並不知道內情。大臣們於是請太子前往太極殿登基，稱穆宗皇帝，改年號爲“長慶”。將憲宗安葬於景陵，尊郭貴妃爲皇太后，分別任命柳公綽爲尚書左丞，牛僧孺爲中書侍郎，李德裕爲翰林學士，柳公權爲翰林侍書官。
有一天，柳公權在爲皇帝書寫時，筆力精湛，筆畫流暢，宛如龍蛇遊走。皇帝問他：“古代擅長書法的人，如張旭、張顛、王羲之、王獻之，而如今你書寫的字，甚至超過他們，這是爲何呢？”柳公權回答說：“寫字的關鍵在於心，心正了，筆自然就正。”皇帝聽完，默默靜思，臉上神情一變，終於明白柳公權是借書法來勸誡自己，以正人心。這位皇帝在位四年後去世，傳位給太子，稱敬宗皇帝。然而，敬宗皇帝平日遊玩無度，性格又暴躁急躁，對宦官動輒打罵，宦官們既怨恨又害怕。有一次晚上狩獵返回皇宮，酒喝得暢快時，被宦官劉克明殺害。在位僅三年，便改年號爲“寶曆”。後來，宦官王守澄迎立穆宗的另一個弟弟江王繼位，稱文宗皇帝，改年號爲“太和”。
文宗雖然被宦官擁立上位，但從此宦官勢力愈發猖獗，儼然掌握了最高權力，甚至比皇帝還權威，沒人敢說話。這一年三月，皇帝親自主持科舉考試，選拔賢良方正的人才。有一位來自昌平縣的名叫劉蕡的士子，上對策直言宦官權勢過大，禍害無數。考官馮宿看了他的文章，覺得內容忠直、筆力出衆，大家都佩服，但又因畏懼宦官的權勢，最終不敢錄取他。其他成績稍差但居於劉蕡之後的考生反而被錄取，引起廣泛爭議。當時有一位名叫李邰的進士說：“劉蕡落第，我們中了科舉，怎能心安理得？”於是上書爲他鳴冤，聲稱劉蕡的對策自漢代以來從未有人能比得上，請求朝廷收回已授予我們的官職，授予劉蕡，以表彰他的忠直正直。這奏章一共上過三次，卻始終沒有得到答覆。
皇帝在位十四年後去世，傳位給他的侄子潁王，即爲武宗皇帝，改年號爲“會昌”。從武宗即位到宣宗，再到懿宗，共三十四年，天下安定，社會太平。這年秋天七月，皇帝在宮中去世，宦官劉行深扶着太子即位，稱僖宗皇帝。僖宗名叫李儼，是懿宗的幼子，十三歲時被宦官擁立，改年號爲“乾符元年”。他封崔彥昭爲宰相，封宦官田令孜爲中尉。田令孜得寵，皇帝平時只顧玩樂，政事全都交給田令孜處理，稱他爲“阿父”。田令孜曾自備水果，與皇帝對飲。皇帝還與內宮的小孩子親近嬉戲，賞賜常常達到數萬，最終國庫空虛。田令孜便向皇帝提議，將京城的市集上的商貨全部登記後收歸內庫。若有百姓投訴，便直接交給京兆府處以杖刑處死。朝廷的大臣們無人敢說話，只能閉嘴。賦稅日益加重，水災和旱災接連發生，朝廷卻隱瞞不報。百姓生活困苦，飢餓而死，無法申訴，到處聚集爲盜賊。
那年，濮州人王仙芝聚集數千人，在長垣起事，與同夥尚君長攻陷各地郡縣，勢如破竹。當時有一人姓黃名巢，字巨天，是曹州冤句人。他相貌奇詭，眉間橫着一橫，牙齒排成兩排，鼻子有三個孔，臉呈金色。他擅長騎馬射箭，性格豪爽仗義，略懂一些書本知識。他曾參加科舉，考中武舉狀元。但皇帝嫌他相貌醜陋，不錄用他，於是他和王仙芝一起從事私鹽販賣。後來，王仙芝率衆攻掠州縣，許多受重稅壓迫的百姓紛紛歸附。途中，他們遇見朱溫、尚君長、曹師雄、俞亮、李範、史文龍、史進、張鵬等人，都是勇敢善戰的將領，王仙芝收他們爲部下，很快人數增加到數萬人。
後來，王仙芝率軍進攻蘄州，先派人給刺史裴渥送去書信，商議雙方不交戰，共同維持現狀。裴渥答應上報朝廷，隨即打開城門，歡迎王仙芝和黃巢等人入城，並設酒宴款待，賞賜金銀財物。裴渥還上書朝廷，稱王仙芝並無反意。皇帝因此赦免其罪，並下詔封王仙芝爲左神策軍押牙（軍中重要職位）。王仙芝十分高興，想接受這個職位。黃巢卻憤怒地大喊：“當初我們立下誓言，要橫掃天下，如今你獨佔官職，讓這五千多人怎麼辦？”說完，他舉起木杖猛擊王仙芝，導致王仙芝頭部流血，士兵們一片譁然。王仙芝最終拒絕接受官職，於是大肆劫掠蘄州，與黃巢平分軍隊：三千人歸王仙芝，三千人歸黃巢，各自分道前進。
王仙芝與衆人商議，打算攻打淮西地區。但李範勸阻說：“我們只是臨時集結的團伙，雖勇猛，但內部不和，只能守住據點，等待時機。如果貿然遠征，非常不吉；何況朝廷中已有曾元裕、宋威等善於用兵的大將，外敵都對他們心存畏懼，我們更難取勝。”王仙芝大怒，將李範抓捕處死。又有史文龍勸諫：“古語有云：‘災禍將至，善者必然先察覺，惡者必然先察覺。’最近我軍營外的旗幟無風自折，這是第一種不祥之兆；大王所居的外宅，雌雞與狗同時在屋頂行走，像人在哭泣，是第二種不祥；長垣北門外，突然地底湧出一個肉塊，方圓一數尺，有頭有眼、有鼻有口，卻無手足，在集市上四處遊走，刀箭都砍不傷，不知是什麼東西。有算命先生說：‘有形無質，有體無聲，家破人亡才見其形。’這三項都是不祥之兆！既然有這些徵兆，大王就應避開災禍，而冒然出兵，無異於自取滅亡。”王仙芝勃然大怒，將李範和史文龍一同斬首，隨後命尚君長、俞亮帶領先鋒部隊，率領幾千兵馬出征，一路上縱火劫掠。
皇帝於是召見大將軍曾元裕，命他入朝商議出兵抗敵。曾元裕進宮見皇帝，皇帝說：“如今王仙芝入侵，不可不剿滅。”曾元裕回答：“我手下馬步軍兩萬人，足以擊敗王仙芝。”皇帝說：“兵力少，路途遠，恐怕難以收復失地。”曾元裕說：“我憑陛下天賜之福，兵力不必衆多，只要善用計謀，必能輕易擊敗王仙芝。”皇帝問：“你打算怎麼對付他？”曾元裕答：“他要麼放棄城池逃跑，是上策；要麼死守長垣，是次選。只要我們的軍隊一到，他必然會被我擒獲。”皇帝問：“你從出發到回師，需要多長時間？”曾元裕說：“千里奔波，至少需要數月。”皇帝聽後大喜，立刻下令派曾元裕出征。
曾元裕率軍前往荊南。前部先鋒張自勉率先抵達，王仙芝派遣尚君長、俞亮率領五千兵馬駐紮在黃梅，佈下二十里長的營壘，鹿角嚴密，防守森嚴。張自勉回報曾元裕。曾元裕說：“現在不能作戰，否則會落入敵人的圈套。如果貿然進攻，正中其計。況且敵軍主力都在這裏，他們的根據地必定空虛，我們可以放棄此處，迅速奔襲長垣。敵人必然前往救援，屆時我們在中途設伏，一定能大獲全勝。”衆將都同意，於是軍隊從小路迅速向長垣進發，大張旗幟，一路轉往南方山地。不知道最終戰局如何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