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駕遂還長安，百姓焚香迎接。李晟謁見帝於三橋，拜曰：“臣不能速復京城，使陛下受驚，臣之罪也。今已肅清官禁，祗謁寢園，鍾虛不移，廟貌如故。”帝覽之，泣下曰：“若非卿力，朕已死於賊人之手矣！上天生卿以爲社稷，非爲朕也。即目此功，過於管樂遠矣。”麗泉有詩讚雲：救駕微公國勢傾，芳名千載使人欽。若非唐德當隆盛，怎破奸雄十萬兵。帝復居大位，文武百官拜舞，鹹稱萬歲，朝賀太平。當時朱泚兵敗，欲走吐蕃，軍士缺食，隨路劫掠，其餘衆各自散亡。行了數日，得至彭原，忽見一人引着人馬前來迎接。朱泚大喜，是夜於帳中飲酒，未及數巡，那人拔劍砍殺硃批，立誅數人，持泚首級來獻李晟。晟見其人身長八尺，方面闊口，京兆萬年人也，姓梁名廷芬。乃泚部下首將。晟大喜，即爲奏請赦其死罪，封爲別部司馬。餘黨皆平。卻說姚令言知泚已死，遂領敗兵前走北平。帝欲遣將追之，李晟奏曰：“朱泚既亡，姚令言雖走，乃癬疥之疾，不足掛意。尚有李希烈在河北未滅，今已稱帝，國號大楚。恃其兵強財富，累寇州郡，實爲國之大患也。亟宜興兵先討之。”帝曰：“卿方始收復京城，軍士疲勞，理宜存恤。今又欲北征，恐非所宜。”晟曰：“臣受國重任，陛下大恩，未嘗敢忘。今歸長安，亦有日矣。軍馬養成銳氣，倉庫積有糧儲，不就此時討賊，肅清海宇，更待何時。”帝從之。且說李希烈在河北既稱帝號，使人請顏真卿至軍中，謀以大事。真卿叱之曰：“汝等曾聞吾兄顏常山否？安祿山反，首舉義師。後雖被執，罵賊不絕於口。吾年且八十，官至太師，人臣之位已極，惟守吾節，死而後已。豈受汝等脅邪？”諸賊聽之，皆爲失色，乃拘留真卿，守以甲士。遂向庭前掘下一坑，深有數丈，意欲坑之。真卿笑謂賊黨曰：“死生分矣，何多爲乎！”希烈見真卿不肯附己，遣將辛景臻積薪於庭，諭真卿曰：“不能屈節，當焚汝死於此矣。”真卿即摳衣欲投火中，景臻慌來止之曰：“特驚汝耳，豈忍焚汝乎！且人生如白駒過隙，何自苦如此？今汝已老，名節已着，古人有言：一日清閒便是仙，何不同我等施謀用計，覓一場大富貴，豈不爲美？”真卿叱曰：“反賊受大唐厚恩，乘時叛亂，恨不斬汝萬段，乃出狂言至此耶？”景臻曰：“汝固執不從，難免一死。”真卿曰：“自古至今，誰能無死。吾今若死，得其所矣。”景臻曰：“只是喉嚨底下有些難過。”真卿曰：“孔子遭厄，慷慨絃歌；子路遇難，結纓就戮。這是我儒家氣象。”景臻直將此言來告希烈。希烈大怒，遂使人縊殺之。真卿罵不絕口，年七十八歲。史官有詩讚雲：萬古真卿義不磨，沖天豪氣世間無。 忠貞凜凜名猶在，烈烈轟轟大丈夫。 至是，李晟調遣人馬，選定貞元二年三月丙寅日出師。陶元亮曰：“兵法雲：攻其無備，出其不意。若軍去遲，則彼有準備，可速去爲上計。”高明曜曰：“可將輕騎先去作疑兵，次後卻出蔡州，諸賊可破矣。”卻說哨馬報知李希烈，希烈遂引兵一萬，前來迎敵。兩軍相對，陣勢布圓。是時李晟自掌中軍，陶元亮在左，高明曜在右。李晟吩咐二人：“交鋒之際，吾兵倒退，汝二人分兩路而進。候賊兵徵進，吾軍卻復後回，此韓信破趙之謀也。”於是唐兵皆在垍水列成陣勢，李晟出馬與賊將打話。門旗裏賊將李希烈引數十騎而出，希烈問曰：“今朝廷失德，天下分崩，諸鎮各自僭號，吾等見時事如此，方始效尤，非無爲也。”晟曰：“李希烈反向朝廷，亂臣賊子，人人得而誅之，何況我乎！敢死戰者出馬。”希烈回顧賊衆曰：“唐兵背垍水而來鬥敵，此軍必敗，敗則皆投於水矣。李晟勢勇，汝等可併力戰之。晟若一走，便可追擊之。”言未畢，左右四員賊將、四般軍器來戰李晟。晟略戰數合，撥回馬望本陣便走。希烈領軍一齊衝突而來，唐兵望垍水逃遁。趕不數里，兩下伏兵齊起，左邊陶元亮，右邊高明曜，兩軍殺入，賊兵大亂。後李晟趕到均水，大呼曰：“事危矣！諸將可奮力向前。”衆將一發，大殺賊兵。元亮、明曜把賊兵圍在垓心，晟力殺入賊軍中，左右衝突，無人敢當。賊兵大亂，竄入珀水，死者無數，斬首二萬餘級，疊屍如山，流血成河。希烈衝圍，引了敗兵，逕奔蔡州，閉住城門，再不出戰，只是堅守。不知後事如何？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一六回 李希烈殺顏真卿
譯文：
皇帝的駕臨終於返回長安，百姓紛紛焚香迎接。李晟前往宮中拜見皇帝，在三橋上行禮說：“臣未能儘快收復京城，讓陛下受驚，這是我的罪過。如今官府已恢復秩序，我已經前往皇室陵園探視，宮廷的安排沒有改變，廟堂的面貌一如往昔。”皇帝看了這番話，感動得流下淚來，說道：“要不是你奮力奮戰，我早就在叛賊手中喪命了！上天派你來輔佐國家，不是爲了我一個人。你如今的功績，已遠遠超過管仲和樂毅。”有詩讚曰：救駕之功使國勢危急時得以扭轉，顏真卿的威名千秋萬代令人敬仰。若非唐王朝當時國力昌盛，怎會能擊潰十萬叛軍。
皇帝重新坐穩大位，文武百官紛紛叩拜，齊聲稱“萬歲”，慶祝天下重歸太平。當時朱泚兵敗後，想逃往吐蕃，但士兵因缺糧，沿途強搶掠奪，其餘部衆也各自四散逃亡。行走了幾日，到達彭原時，忽然看到一人帶領人馬前來迎接。朱泚大喜，當晚在大帳中飲酒，還沒喝幾輪，那人突然拔劍砍死了朱泚身邊數人，然後帶着朱泚的首級獻給了李晟。李晟看到那人身高八尺，面寬口闊，是京兆府萬年人，姓梁名廷芬，是朱泚手下最勇猛的將領。李晟非常高興，立即上奏請求赦免他的死罪，封他爲別部司馬。其餘叛軍勢力全部被平定。
與此同時，姚令言得知朱泚已死，便率殘部向北平方向逃走。皇帝想派將領追擊，李晟進言說：“朱泚雖已死去，姚令言雖然逃跑，不過是癬疥之疾，不值得重視。目前仍有李希烈在河北未被消滅，他已稱帝，國號爲‘大楚’，倚仗兵力強大、財富雄厚，不斷侵犯各州郡，實在是國家的大患。應當立即興兵討伐他。”皇帝說：“你剛收復京城，將士們都很疲憊，這時再出兵，恐怕不合適。”李晟回答：“我受國家重任，感恩皇恩，從未忘懷。如今回到長安，也已不是幾天的事了。軍隊已養精蓄銳，糧倉也已儲備充足，若不趁着現在討伐叛賊，肅清全國，等到何時呢？”皇帝聽從了他的建議。
再說李希烈在河北稱帝后，派人邀請顏真卿前往軍營，商議大事。顏真卿厲聲斥責他們說：“你們聽說過我哥哥顏常山嗎？安祿山作亂時，他第一個舉起義旗抗敵。後來雖被俘，仍然罵敵不止。我如今已經八十高齡，官至太師，爲臣之位已至頂峯，只願堅守氣節，寧死不屈，豈會屈服於你們的脅迫？”叛軍聽了，都嚇得變了臉色，於是將顏真卿關押起來，並派甲士看守。他們還在庭院裏挖了一個深達數丈的大坑，打算活埋他。顏真卿笑着對叛軍說：“生死自有定數，何必做這些多餘的事！”李希烈見顏真卿拒不屈服，便派將領辛景臻在庭院堆起柴火，勸說顏真卿：“你不肯臣服，就燒死你吧！”顏真卿立刻脫下外衣，準備跳入火中，辛景臻急忙上前阻止說：“我只是嚇你一下，豈會真燒你？人生如白駒過隙，何必自苦？你現在已年老，名聲節操早已確立，古人說‘一日清閒便是神仙’，何不和我們一同謀劃富貴，豈不美好？”顏真卿怒斥道：“叛賊接受過大唐的厚恩，趁亂叛亂，我恨不得把你們千刀萬剮，怎麼說出這種話！”辛景臻說：“你固執不從，終究難逃一死。”顏真卿說：“自古以來，誰能不死？我若今日死去，就死得其所了。”辛景臻說：“只是喉嚨裏有點難受。”顏真卿則說：“孔子遭遇困苦，依然慷慨彈琴高歌；子路遭遇危險，繫着衣帶慷慨赴死。這就是儒家的氣節。”辛景臻把這話報告給李希烈，李希烈大怒，便下令將顏真卿縊死。顏真卿一直罵着，直至七十八歲去世。史官有詩讚曰：萬古以來顏真卿的氣節永不磨滅，他那沖天豪情世間絕無僅有。忠貞氣節令人凜然，名垂青史，真乃一代大丈夫。
此後，李晟部署軍隊，決定於貞元二年三月丙寅日出徵。陶元亮說：“兵法講求‘攻其無備，出其不意’。如果軍隊出發太慢，敵人就會有所準備，所以應當迅速行動。”高明曜也說：“可以先派出輕裝騎兵制造疑兵，隨後主力出兵進攻蔡州，便可打敗敵軍。”當時探馬報告李希烈，李希烈便帶領一萬兵前來迎戰。兩軍對峙，陣勢呈圓形。這時，李晟親自統領中軍，陶元亮在左翼，高明曜在右翼。李晟對二人下令：“交戰之時，我軍故意後退，你們分作兩路前進。等敵軍進攻時，我軍再突然回撤，這就是韓信攻破趙國的計謀。”於是唐軍在垍水邊列陣，李晟親自出馬與敵將對話。敵將李希烈親自率領數十騎出陣，問他：“如今朝廷德行衰敗，天下四分五裂，各地節度使紛紛自立爲王，我們看到時局如此，才也效仿，實非有意爲惡。”李晟回道：“李希烈背叛朝廷，是亂臣賊子，人人有權誅殺，何況我等？敢出戰的，請出馬！”李希烈回頭對士兵說：“唐軍背水而來作戰，這支部隊必定會敗，敗了就要掉進水裏。李晟勇猛無畏，你們必須齊心協力對抗他，若他一旦逃走，便立刻追擊！”話音未落，四名賊將、四種兵器便紛紛衝來挑戰李晟。李晟交戰數回合後，便撥轉馬頭向本陣撤退。李希烈立即率兵衝殺過來，唐軍紛紛向垍水方向逃跑。追擊了幾里路後，兩側伏兵同時出擊，左邊是陶元亮，右邊是高明曜，兩路軍馬殺入敵陣，叛軍大亂。後來李晟趕到均水，高聲呼喊：“危險已至！各位將領務必奮力向前！”衆將立刻奮勇殺敵。陶元亮、高明曜將敵軍圍困在中央，李晟親自突入敵陣，左右突擊，無人敢擋。敵軍徹底混亂，倉皇逃入珀水，死傷無數，屍體堆積如山，血流成河。李希烈試圖突圍，帶領敗兵逃往蔡州，關閉城門，不再出戰。至於後來的結局，暫且不提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