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河中节度使李晟见朱泚走人长安，亦领兵十万随后追之。是时朱泚人长安，自称大秦皇帝，遣田悦镇守魏博，王武俊镇守冀州，朝夕操兵练将，以为腹心。探听李晟之兵后面赶来，遂遣弟朱汶出战，交兵于便桥。汶横刀立马于桥上，晟军望见，报到中军，晟便欲出，姜公辅谏曰：“夫主将乃筹谋之所自出，三军之所系命也。不宜轻出，自敌小寇。愿足下重天授之资，副四海之望，无令国内上下危惧。”晟谢曰：“先生金石之言，但恐士卒不用命，故欲先出耳。”随遣高明曜出马。比及骤马桥下，时韩龙、赵雪航二将各骑瘦马从河内杀过桥里去了。乱箭射倒岸上军，飞身上岸，朱汶退走。高明曜引军直杀到城墙下，贼退人城中去了。晟分兵并进，围住京城。一围三日，晟引众将到城墙外招谕，见城上一个裨将，左手执定护梁，右手指定城下大骂。晟部将陶元亮在马上拈弓搭箭，曰：“我射这厮左手。”一箭去，正中手背，钉拴在护梁上，城上城下，见者无不喝彩。群贼救了人，去见朱泚，说城外有人如此神箭。朱批大惊，遣人求和。次日，使朱汶出城来见李晟，晟请人寨中同席饮酒。酒酣，晟拔剑欲斫朱汶所坐之席，汶惊倒在地，晟笑曰：“聊作戏耳，勿惊。”乃问汶曰：“汝兄求和，欲何如也？”汶曰：“欲与将军平分长安耳。”晟大怒曰：“鼠贼敢如此大言耶？”汶急起身逊避，晟拨剑砍之，应手而倒，割头令从者送回城中。朱泚料敌不过，收拾金帛，乘夜弃城西走。次日李晟入城，屯于含元殿前，令诸军曰：“晟赖将士之力，克清官掖，长安士庶久陷贼庭，若小有震惊，非吊民伐罪之意。”晟令遍告诸处，如有妄杀一人者，夷其三族；妄取民家一物一件者，定按军法，处斩于市，秋毫不许干犯。李晟军马俱已分拨定了，当日乃遣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。帝于御案上览其露布曰：尚书兵部臣闻春司生荣，秋主杀伐，若终始杀伐，则不能成岁功。仁则顺成，暴则灭绝，若专用暴虐，则安能建大业？是故春秋序行，则通元和，而充气母；德刑俱举，则协王道，而经彝伦，乱由是除。兵不可去，尧、舜、禹、汤之德，统元立极之君，或制五兵，或张九伐，盖欲攘削奸寇，保佑生灵，补雍熙之未洽，佐声教之不闻，有以然者，抑实谓何？伏惟皇帝陛下，溥博法于乾坤，贞明侔于日月，陶琫六合，表正万邦。扬高祖太宗之耿光，奉肃宗、代宗之丕烈。纂大前绪，高居穆清，率士承有截之风，怀生无不遂物。边鄙或耸干戈，备设有征无战。逆贼朱泚，乃委身凶德，假翮奸徒，荧惑我生灵，僭窃我神器，聚为起秽之物，腥彼宫闱，散作旬始之妖，孛于躔次。先皇怀柔河朔，敷祜下人，录其率化之功，优以登贤之礼。恩泽注秽，集凡庶之间；名位薰灼，加圭茸之质。冀革桀鸯，将驯太和，殊不知恶木生槎枿之英，猰狗吠豢牢之主。顷属銮舆顺动，郊圻驻跸，而泚乃啸凶命丑，阻兵神州长戈指阙，流矢射天。穿高墉以鼠牙，毒王师以虿尾，罪逾寒浞，恶贯獍枭。是以万方愤怒，九服嚣腾，思齿剑者投袂而兴，争奋力者不期而会。属贼何间衅，阴贷凶谋，既缓雷霆之诛，遂延晷刻之命。臣是用祗承睿算，恭行天讨。摄衣登坛，明君臣之大义；杩牙响社，假神祗之幽灵。以今月二十五日，总领师徒，直趋都邑。略灞、沪以扬旆，瞰花囿而下营。土垡云舒，木棚林植，养威蓄锐，直殄凶渠。卧鼓偃旗，犹轻小利。贼初凌犯，已略芟夷，谓其气竭而来归，尚敢于居而作固。敌若可纵，师多奚为？至二十七日，会诸将于中权，召胜风于大旆。未鼓而人心粗厉，先庚而军令疑严。各怀报国之心，争淬复仇之刃。臣知其可用，遂此长躯。五月二十八日，华州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，商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尚可孤，本军副元帅都知兵马使吴诜，都虞候兼御史大夫邢君牙，京西行营都知兵马使、检校刑部尚书孟涉，右厢兵马使郭审全，左厢兵马使权文成，神策行营商州节度都虞候彭光俊等，承命于牙旗之下，分麾于辕门之外。将士等超乘贾勇，免冒启行，夹州陆而左旋右抽，抵丘陵而浸淫布渖。声塞宇宙，气雄钲鼓。陈兵于光泰门外，尽锐于神麝仓东。缭垣摧以成尘，滋水涸而为地。左广未离于旧垒，前偏已交于贼锋。若降于天，如出于地。贼将姚令言、张云等志怀剽狡，言尚凭陵。作忠尽谋，力则不及。怙乱贼义，气如有余。势同飙驰，从若蜂集。横列坚阵，旁边高冈，犹张蹭蹬之鳞，更举螳螂之臂。衙前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佖知、衙前刀斧将兼御史中丞史万顷等自相约誓，又合军声。指魔而躯兕作成，感激而风云动色。遂先登进击，乘入合攻，七擒连发而星驰，两翼旁张而云合，霜刃交光而霍耀熠，龟鼓腾声而隐辚。贼方土崩，我乃霆击，乘其踣藉，遂至于上兰，取彼鲲鲵，直通乎中禁。段成谏贼之心膂，既巳生擒；沉厚运贼之羽毛，终至死命。故其系颈求活，投戈乞降。崩腾于苍莽之间；震慑于旌魔之下。臣以其虽染污俗，昔实平人，推赤心以如初，敷王化而如一。姚令言等力扞王师，退而复合。恶鸟将坠，尚顾危巢；妖狐就擒，犹守旧穴。自卯以及酉，来拒而复攻。哗噪之声，山倾而河泄；鼓鼙之气，霆斗而雷驰。屏翳发向敌之风，回禄煽燎原之焰。马逸未止，士怒未舒。既自北而徂南；竟舆尸而折首。又使决胜军节度使、工部尚书唐良臣，右军兵马使、御史大夫赵光诜，义武军兵马使杨万荣，左步军使孟日华，马军将田子奇、霍去傲、郝觐，华州左厢兵马使马英，右先锋兵马使董泚，神策商州节度兵马使贾慎，金距都虞侯张望等，领马步为副，势均破浪，攻甚决河。虽其待武库之五兵，恁官垣之百雉，及兹翦灭，才欲乘凌，曾乏铸刃之锋，已失藩篱之固，遂生擒伪署侍郎董奉，中书侍郎平章事蒋镇，右仆射平章事张光，兵马使李希倩等。逆贼朱泚，与同恶姚令言、张芝仙等轻骑走出，臣已遣兵马使田子奇追蹑，讨即诛夷。臣窃以此贼包藏逆谋，参会凶德，梗氛其气，豺武其心。背先皇抚育之恩，伤陛下玄默之化。汉之莽、卓，未有如此之大者也。或者上天之意，申敬于大唐；中兴之期，光启于陛下。不然，何王师奋勇，势无驻于建瓴；丑类抢攘，功有轻于折毂。犹逃密网，尚返支轮，诚当尽敌之时，更发追亡之骑。且稽分体，即燃脐。快亿兆之欢心，荡宗社之深耻，即当枭戮，用申典刑。今已肃清宫禁，修谒寝园，钟瑀不移，庙貌如故。盖宸极之所垂象，列圣之所雄都，神扶业业之倾，天降穰穰之福，不然，岂免于毁圯之患、崩剥之虞者哉？此乃上天降鉴，睿虑旁施。制兵要于事先，规雄图于殿内，再造可封之俗，固橐丕战之功，左武右文，销锋铸镝。澹乎华胥之梦，熙然葛天之风。臣谬寄台司，窃叨统帅，乏吉甫之文武，缺郄牺之诗书。此皆诸将叶心，群帅宣力，非臣庸琐敢自矜大。不胜庆快之极，谨差官奉露布以闻。史官有诗赞露布云：于公上露布，情切意尤深。 观者不垂泪，应无忠义心。
《隋唐两朝志传》•第一一五回 李晟斩汶复京城
译文：
当天，河中节度使李晟得知朱泚逃进长安，也率领十万大军紧追其后。这时，朱泚在长安自封为“大秦皇帝”，派田悦镇守魏博，王武俊镇守冀州，日夜操练军队，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心腹力量。他听说李晟的军队正逼近，便派弟弟朱汶出战，在便桥上与李晟军队交锋。朱汶横刀立马于桥上，李晟军队看到后立刻上报中军，李晟本想亲自出战，但姜公辅劝阻他说：“主帅是全军的命脉，决策的关键，切不可轻率出战，去对付小规模的敌军。您应当依靠天命，不负天下人的期望，否则国内百姓会深感不安。”李晟感谢道：“您这番忠言如金石一般，只是我担心将士们不能全力以赴，所以想先派兵出战。”于是派高明曜领兵出战。当高明曜策马冲到桥下时，韩龙、赵雪航两位将领各骑着瘦弱的马从河内方向杀过桥来，突然向岸上射击，乱箭射倒了李晟军的士兵，随后飞身上岸，朱汶慌忙逃跑。高明曜率军直逼城墙下，朱泚军被迫退入城中。李晟随即分兵合围京城。围城三天后，他率众将领到城墙外劝降，只见城楼上一个副将左手拿着护梁，右手指着城下大声辱骂。李晟部将陶元亮在马上拉弓搭箭，说：“我要射他左手。”一箭射出，正中他的手背，把他的手钉在护梁上，城上城下众人无不喝彩。敌军救下那人后，去见朱泚，说城外有神箭手。朱泚大惊，立即派人求和。第二天，派朱汶出城见李晟，李晟请他到军营中喝酒。酒过三巡，李晟拔剑要砍掉朱汶所坐的席子，朱汶吓得倒在地上，李晟笑着说：“只是开个玩笑，吓不着你。”然后问他：“你兄长求和，想怎么样？”朱汶说：“想和将军平分长安。”李晟大怒：“你这鼠辈竟敢如此无礼！”朱汶急忙起身躲避，李晟立即拔剑砍他，朱汶应声倒地，头被割下，由随从送回城中。朱泚料知无法抵抗，连夜收拾金银财宝，趁夜逃往西边。第二天，李晟攻入长安，驻扎在含元殿前，向全军宣布：“我李晟依靠将士们的努力，才收复了京城。长安百姓长期被贼人控制，若稍有惊扰，绝非是为讨伐乱贼、拯救民众之意。”他又下令：凡有故意杀害一人者，灭其三族；凡擅自拿走百姓一件东西者，一律按军法处斩，绝不允许有丝毫侵犯百姓的私利。李晟的军队布防全部妥当后，当天派掌书记于公异撰写一份战报，送往朝廷。皇帝在御案上看到这份战报后，写道：
春天象征生长，秋天象征肃杀，如果始终施行杀伐，就无法成就岁功。仁德顺应自然，才能成就大事；暴虐只会导致灭亡，若专行残暴，怎能建立大业？所以春秋交替施行仁政与刑罚，才能达到和谐，实现社会秩序，从而消除混乱。战争虽不可完全避免，但尧、舜、禹、汤等圣明君主，或制五兵，或张九伐，目的都是为了剿灭奸贼、保护百姓，弥补国家治理的不足，使朝廷教化得以传播，这是确实的原因。因此，我深感：皇帝陛下广施仁德，宽厚如天地，光明如日月，统御天下，威仪四方。继承高祖、太宗的英明光耀，弘扬肃宗、代宗的功业。继承先辈的基业，高居于清平之位，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，生灵得以安顺。边境虽偶有战事，但皆为防范，未真正交战。逆贼朱泚，却投靠邪恶势力，依附奸佞之徒，扰乱百姓，篡夺国家政权，聚集邪恶之物，污染宫室，制造祸乱，扰乱天象。先皇曾以仁德安抚河朔，施恩于百姓，褒奖其功劳，给予贤能之位，恩泽覆盖于民间，名望传遍各地，希望借此改革暴政、安定天下。谁知奸人如恶树生出枝叶，如野兽守护牢笼，根本不顾教化。当皇帝出行，京城驻守时，朱泚竟发号施令，带兵进攻中原，长矛直指朝廷，箭雨射向天空。他挖穿城墙，如老鼠般偷袭，用毒箭攻击我大军，罪行比寒浞更重，暴行堪比獍枭。因此，天下愤怒，九州沸腾，有人想要报仇，立刻行动，有人奋勇出战，不约而同。朱泚本无任何正当理由，却暗中策划阴谋，先是缓和雷霆之怒，再拖延诛灭之日。我因此遵从圣明的谋略，恭敬执行天道的讨伐。披衣登坛，昭示君臣大义；祭告天地，借助神灵护佑。在本月二十五日，统率军队，直逼都城。先路过灞水、渭水，建立大营，巡视花苑，安营扎寨。天地广阔，草木丰茂，军队休整蓄力，直取坏人首领。大军偃旗息鼓，仍不轻举妄动。敌人初时轻视，已基本被歼灭，我军认为他们士气已竭，便会归顺，却没想到他们仍死守不退，还敢固守城池。若敌人可以放纵，军队又何须出战？到了二十七日，召集诸将于军帐中，部署作战计划。未开战，士气已高昂，军令严峻。大家怀着报国之心，争先恐后，磨尖武器，准备复仇。我认为他们有能力，于是亲自下令出兵。五月二十八日，华州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，商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尚可孤，本军副元帅都知兵马使吴诜，都虞候兼御史大夫邢君牙，京西行营都知兵马使、检校刑部尚书孟涉，右厢兵马使郭审全，左厢兵马使权文成，神策行营商州节度都虞候彭光俊等将领，奉命于军旗之下，分兵部署于营门之外，将士们奋勇前进，不畏艰险，迅速出击，从多个方向包围敌人，推进至丘陵地带，逐步展开阵势。声势震动天地，气势雄壮，军队布阵于光泰门外，全力进攻神麝仓东面。敌军城墙被彻底击溃，护城河枯竭成地。左翼尚未离开旧阵地，前哨已与敌军正面对决。气势如从天而降，如从地底而起。敌将姚令言、张云等心怀狡诈，言辞骄横，虽尽心谋划，但力量不足。依仗乱世之气，自认有余。气势如风驰电掣，士气如蜂群聚集，列阵固守，高地高耸，如同鱼鳞层层，如螳螂伸臂。衙前兵马使王佖、刀斧将史万顷等人结盟誓约，联合军队，奋勇出击，气势如猛兽，声震天地。于是率先进攻，乘势猛攻，七次擒敌，迅速推进，两翼展开如云般合围，长剑闪光，光辉耀眼，战鼓震天，声势浩大。敌军阵脚崩溃，我军趁势猛攻，直攻到上兰，俘获敌方首领，直达朝廷中心。段成谏被俘，姚令言等人也被生擒，最终投降。他们惊恐地求生，丢掉兵器乞降。在广阔的天地之间，如遭惊吓，被震慑于我军旌旗之下。尽管他们曾作恶，但过去本是普通人，我军以诚待之，仍以仁德相待，不改初心。姚令言等人虽奋力抵抗，最终仍被击退，恶鸟将坠，仍顾护旧巢；妖狐被擒，仍守旧穴。从清晨到黄昏，不断抵抗又不断进攻。喧嚣声如山崩水溢，鼓声如雷霆，气势如暴风骤雨。天象之风向敌军吹拂，烈火焚烧大地。马匹奔腾未止，士兵愤怒未平。敌人从北边退至南边，最终尸横遍野，首级被斩。又派决胜军节度使唐良臣，右军兵马使赵光诜，义武军兵马使杨万荣，左步军使孟日华，马军将领田子奇、霍去傲、郝觐，华州左厢兵马使马英，右先锋兵马使董泚，神策商州节度兵马使贾慎，金距都虞候张望等将领，率领步兵骑兵为副，声势如破浪，攻势如决河。尽管他们曾拥有武器库的兵器和城防的城墙，但最终被彻底消灭，连兵器都已失去，防守也彻底崩溃，我军生擒伪官侍郎董奉、中书侍郎平章事蒋镇、右仆射平章事张光，兵马使李希倩等人。逆贼朱泚与姚令言、张芝仙等人骑马逃跑，我已派兵马使田子奇追击，将其全部诛杀。我认为这贼人藏有谋逆之心，聚集种种恶行，扰乱国家气运，心怀凶恶，背弃先皇的恩德，伤害陛下深沉的教化，比汉代王莽、董卓更严重。或许上天意在维护大唐江山，中兴之机正由陛下开启。否则，为何我军奋勇进击，势如破竹，而敌方仓皇逃窜，其罪行轻于车轮断轴？他们尚能逃出，仍能返回，必须在彻底消灭敌人之时，继续派遣追兵。据理而行，追击不歇。以民众之喜悦，洗刷国家的耻辱，如今该将他们全部诛杀，以告慰天下。如今，我已肃清宫廷，修复宗庙，钟鼎未动，祖庙如旧。这正是上天保佑，历代圣王所建的雄伟都城，神灵护佑，天赐福泽，否则怎会避免被毁、被崩的灾难呢？这正是上天启示，陛下高瞻远瞩。治军要事先谋划，谋取天下大业要从内政着手，重建礼乐制度，巩固战功，左文右武，削除兵器，停止战争。这正如华胥国的梦幻，如葛天氏时期的太平盛世。我虽身居高位，但才疏学浅，如吉甫、郄犫一般，缺乏文治武功，这所有功劳皆源于各位将领同心协力，群帅并力奋战，我实不敢自夸。谨此呈上战报，以示庆贺。史官为此写诗赞曰：于公上呈战报，情真意切，感人至深。观者若不落泪，那恐怕就没有忠义之心了。
纳兰青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