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臣上言曰：“昔太宗收頡利之時，危而復濟，嘗對羣臣言：‘諸虜不毛之地，鳥雀無聞，難以用武。’今若盡起天下之兵，則南蠻入寇矣。宜深慮之。不若但以現在之兵，先命大將防守險要，亦足以鎮靜也。百姓可得無事。數年之間，中國漸盛，諸夷自平。此安國之本也。乞陛下聖鑑。”帝問郭子儀此論若何，對曰：“此公論也。”帝乃從之。子儀分撥諸將防守險要，仍遣李光弼、長孫全緒守長安要郡，大賞三軍。卻說吐蕃回至本國。喚集各部酋長相繼而來。拘集回軍，約有十餘萬，皆言韓呼盧、吐谷亦回本國，可汗使人去請，皆不肯來。吐蕃可汗乃聚諸將飲宴於宮中，內無坐榻，皆席地而坐。金銀器皿，擺列於前。可汗於席上開言：“吾今次損兵折將，誓願報仇，汝諸將有何高見？”坐中有可汗之弟，乃八番部長，名曰如來教主，進言曰：“某知大王兵敗，欲得報仇，若以智略，必然難敵。此去回紇有兵數萬，甚是威猛，所到之處，無不克也。大王可修書備禮，某當親往取這一支軍馬，去破唐兵，必然取勝。”可汗從之，備禮修書，叫國舅帶去，往回紇借兵去訖。卻說回紀之兵多習弓弩，一弩可發十矢，箭頭上有毒藥，中其箭者，登時虛腫而死。當日人報回紇王到了，可汗迎接，見其人盡坐獅象，身上用金珠爲纓絡，腰間各帶二刀。軍中令有一班蓬頭跣足之徒。吐蕃接入，訴與前事。回紇許以報仇，於是合兵二十餘萬入寇。是時，旌旗蔽野，劍戟如銀，直抵涇陽。探馬報人唐營，郭子儀吩咐諸將嚴設守備，勿得出戰。原來平章事僕固懷恩以女嫁回紇可汗，是年九月誘引回紇大兵數十萬衆人寇，相合作反。至是回紇聞懷恩已死，遂與其子相爭，不相和睦，分營而居。子儀探聽知之，回紇兵屯城西，子儀乃使牙將李光瓚往說之，欲與合兵共擊吐蕃。回紇不信，曰：“郭令公豈在此乎？汝欺我耳。若果在此，吾等欲一見之。”光瓚還報其事，子儀笑曰：“虜真怯我耳。今彼衆我寡，難以力勝，吾與回紇平昔契約甚厚，不若挺身前往說之，可不戰而下也。”光瓚曰：“夷人無父無君，滅絕人倫，難以取信，不可輕往。萬一有失，悔之何及。”子儀曰：“吾以義處之，有何不可。”遂自上馬，與數騎開門而出，使人傳呼曰：“令公在此，汝等見否？”言未絕，只見對陣中回紇之兵分左右而出，各持兵器，立於兩傍。次後番將一對對列在門旗影裏，中央擁出一將，黑臉紅須，蓬頭跣足，乃藥葛羅可汗之弟也。執弓貫矢，立馬陣前，望見對陣子儀，去盔釋甲投槍而進。諸酋長皆有懼色，自相顧曰：“果是令公也！”遂皆下馬羅拜。子儀亦自下馬，奔向前執葛羅之手而責之曰：“汝回紇曾有大功於唐，唐之報汝亦不爲薄；奈何負約，深入吾地，侵逼畿縣，棄了前功，背義結怨，而助叛臣，何其愚也？且僕固懷恩叛君棄母，於汝國何有？今吾挺身而來，聽汝執我而殺，我之將士必致死與汝戰矣。”葛羅曰：“吾等此行，皆因懷恩欺我，言上皇已崩，令公亦死，中國無主，我是以敢與之來。今知唐帝在上都，令公又總兵於此，懷恩又爲唐朝所殺，我等豈肯與令公戰乎？”子儀聽罷，乃說之曰：“吐蕃無道，乘我國有亂，不顧甥舅之親，吞噬我邊界，焚蕩我京都。其所掠之財不可勝載，此天以賜汝，不可失也。”葛羅曰：“吾被懷恩所誤，負公誠深，今請爲公盡力擊吐善以謝罪。”言罷，回紇之左右觀者忽然爭爲兩翼，略有向前之狀。子儀麾下軍士亦湧然而進。子儀即厲聲大喝曰：“吾等以美言相對，汝等將士何得無禮！”遂用手揮之，於是兩陣之人各自退避。子儀乃命軍士取酒以進，與其酋長共飲盡歡，復贈絹三千匹，與回紇定約而還。次日，回統收拾退軍。有人來報，吐善大驚，忙來問回紇曰：“今日陣前，’郭子儀所言何事？”回紇曰：“只訴舊時盟約之情耳。”吐蕃曰：“安得不言軍務乎？”回紇曰：“子儀不言，吾何言之？”吐蕃知回紇與子儀飲酒定約，心中懷疑，遂潛夜引兵先自逃去，比及天明，已走五十餘里。藥葛羅率衆追之，後面子儀使白元光又率精騎追及，與之俱戰於靈臺西源，大破吐蕃，斬首三萬餘級。回紇與子儀相別歸國，子儀亦自引兵入朝見帝。子儀曰：“臣不能速平夷虜，使陛下旦夕憂念，臣之罪也。”帝呼起，加爲兩京留守，設宴重賞三軍。自是外夷朝貢者二百餘處，於是年豐歲稔，人賀昇平。未知後事畢竟如何？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一二回 吐蕃回紇連入寇
譯文：
寶臣上奏說：“過去太宗皇帝在收服頡利可汗時，處境危險，最終轉危爲安。他曾對羣臣說：‘那些邊遠民族生活的地方，荒涼貧瘠，連鳥雀都不曾聽說過，根本無法用武力征討。’如今如果動用全國兵力，那麼南方的少數民族就會趁機入侵，實在不可輕舉妄動。不如只調動現有的軍隊，先派大將軍把守重要險要地點，這樣就能穩定局勢，百姓也可以安居樂業。幾年之後，中原實力逐漸增強，各外族自然會歸服。這纔是國家安定的根本。懇請陛下體察此意。”皇帝問郭子儀對此有何看法，郭子儀回答說：“這確實是正確的意見。”於是皇帝採納了這個建議。郭子儀隨即命令各將領分別把守險要之地，仍派李光弼、長孫全緒防守長安附近的重鎮，並對三軍將士大加賞賜。
說罷，吐蕃軍隊返回本國，召集各部首領陸續前來。集結的軍隊大約有十餘萬人，都報告說韓呼盧和吐谷也返回了本國，可汗派人去邀請他們，他們卻都不肯來。吐蕃可汗便在宮中召集手下將領設宴飲酒，席地而坐，沒有牀榻，桌上擺滿了金銀器皿。可汗在席間開口說道：“我這次戰敗，損失了士兵和將領，發誓要報仇雪恨，各位將軍有何良策？”席上有一位是可汗的弟弟，名叫如來教主，是八番部的首領，他立即回答說：“我知道大王兵敗，想報仇，但若憑武力抗衡，必定難以取勝。這次回紇有數萬大軍，非常勇猛，所到之處無不克敵。大王若願意，我可親自前去向他們借兵，去打敗唐朝軍隊，必然能取勝。”可汗聽從了這個建議，準備了禮物和信件，派國舅前往回紇借兵。
與此同時，回紇軍隊擅長使用弓弩，一支箭可以發射十支箭，箭頭還塗有毒藥，一旦中箭，立刻腫脹而死。當天有人報信，說回紇國王已經到訪。吐蕃可汗熱情迎接，見到回紇使者衣着華麗，坐的是獅子、大象，身上佩戴金珠編成的纓絡，腰間各佩兩把刀，軍中還有一羣蓬頭垢面、赤腳裸身的士兵。吐蕃可汗向回紇人說明了前情，回紇王答應幫助他們報仇，於是雙方聯合集結了二十多萬軍隊入侵唐朝。當時旌旗連天，劍戟閃銀，大軍直逼涇陽。探馬報信至唐軍營中，郭子儀命令各將領加強防守，不準出戰。
原來，平章事僕固懷恩曾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回紇可汗，正是在這一年九月，他勾結回紇，引來了數十萬大軍共同入侵，意圖反叛。到了這時，回紇得知僕固懷恩已死，內部便開始爭奪權力，彼此不和，分兵駐紮。郭子儀探知這一情況後，判斷回紇軍隊駐紮在城西，於是派牙將李光瓚前去勸說他們，希望與回紇合兵共同進攻吐蕃。回紇人不信，說：“郭令公難道真的在這裏？你是在騙我！如果真的在，我等一定得見一面。”李光瓚把這話回報給郭子儀，郭子儀笑着說：“這些蠻族真是膽怯我啊！現在他們人多，我軍少，若硬拼，難以取勝。我與回紇過去交情深厚，不如親自前往勸說，這樣不必開戰就能達成和解。”李光瓚勸道：“夷人不懂父義君道，毫無信義，不可輕易前往。萬一出事，後悔也來不及。”郭子儀說：“我以道義相待，又有什麼關係呢？”於是他親自上馬，帶幾名隨從開門而出，派人高喊：“郭令公在此，你們看見沒有？”話音未落，對峙的回紇士兵便分成左右兩翼，手持兵器站到兩邊。隨後，各部落將領一隊一隊地列隊出現在門旗影中，中央走出一位將領，相貌黝黑，鬍鬚濃密，頭蓬亂，赤腳，正是藥葛羅可汗的弟弟，他手持弓箭，立於陣前，看到郭子儀便脫下頭盔，摘下鎧甲，扔掉長槍，直接衝向郭子儀。
衆首領見狀，都嚇得臉色發白，互相顧望，驚呼道：“果真是郭令公啊！”於是紛紛下馬跪拜。郭子儀也下馬，快步上前，拉着葛羅的手責備他說：“你們回紇過去曾有大功於大唐，唐朝對你們的報答也從不吝嗇。如今爲何背棄盟約，深入我地，侵擾我的核心地區，放棄之前功業，背信棄義，與叛臣勾結？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爲！再說，僕固懷恩背叛君主、拋棄母親，在你們國度又有什麼關係？如今我親自前來，你們若想殺我，我部將士必定拼死與你們戰鬥！”葛羅回答說：“我們此次出兵，都是因爲懷恩欺騙我，說唐皇已死，郭令公也已身亡，大唐無主，所以我纔敢率兵前來。如今得知唐皇仍在上都，郭令公仍統領大軍，而且僕固懷恩已經被唐朝所殺，我們怎麼會與郭令公爲敵呢？”郭子儀聽後便勸說道：“吐蕃無道，趁我國動盪，不顧甥舅親情，掠奪我們的邊境，燒燬我們的都城，劫掠的財物難以計數。這正是上天賜予你們的機會，不能錯過！”葛羅說：“我被懷恩所誤，辜負了您的信任，今天懇請爲大將軍效力，去攻擊吐蕃以贖罪。”話音剛落，回紇士兵的圍觀者突然分作兩翼，紛紛向前逼近。郭子儀麾下的將士也一擁而上。郭子儀大聲喝道：“我們以誠意相待，你們將士爲何如此無禮！”說着，他用手一揮，兩軍立刻各自退後。隨後，郭子儀命令士兵端出酒席，與回紇首領一起舉杯暢飲，盡情歡宴，又贈送了三千匹錦緞，與他們約定和解後返回。
第二天，回紇軍隊開始撤兵。有人來報，吐蕃大爲震驚，急忙問回紇人：“今天陣前，郭子儀說了什麼？”回紇人回答：“只是說了以前的盟約。”吐蕃人問：“怎麼能不談軍事呢？”回紇人說：“郭子儀都不談，我怎麼敢談？”吐蕃人得知回紇與郭子儀在陣前飲酒定約，心中大疑，便連夜率軍悄悄撤退，等到天亮時，已撤退五十多里。藥葛羅率領軍隊追趕，後面郭子儀又派遣白元光帶領精銳騎兵追上，雙方在靈臺西源相遇，展開大戰，大敗吐蕃軍，斬首三萬多人。回紇軍隊與郭子儀分別後返回本國，郭子儀也率軍返回朝見皇帝。郭子儀對皇帝說：“臣未能迅速平定外族叛亂，使陛下日夜擔憂，這是我的罪過。”皇帝起身，賞他爲兩京留守，設宴重賞三軍將士。從此，各國藩屬前來朝貢的有二百多個地方，當年糧食豐收，百姓歡慶天下太平。至於以後的後續發展，尚不清楚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