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唐代宗皇帝自登寶位以來，其故舊大臣俱各加封賞，多有疾病死亡者，不及細說。且說代宗將一應朝廷選法、錢糧、器用、詞訟等事並聽程元振裁斷。朔方作亂，邊將告急，元振皆不以聞。廣德元年冬十月，近臣奏曰：“禍事已至。”代宗問其故，近臣奏曰：“日今吐蕃國調三路大軍來取中原：第一路是契丹韓呼盧起蕃兵攻武邑；第二路是吐谷渾党項起兵來攻安平；第三路是蕭粘罕爲元帥，引兵十萬來取幷州、太原。此三路軍馬甚是利害，今郭子儀去位，家內閒坐日久，部曲離散，無人可敵。”代宗聽罷大驚，汗流沾背，問羣臣求救兵之策。禮部侍郎楊綰奏曰：“須用御駕親征，可以大會諸侯，人皆聽命。”節度使辛雲京奏曰：“凡爲將者，智過於人，只能制人。孫子言知彼知己，百戰百勝；不知己不知彼，百戰百敗。吾觀衆臣，非吐蕃之對手。臣舉一人，可退蕃兵，未知聖意若何？”帝曰：“所舉何人？”雲京曰：“昨者，諸夷欲興師，但怯此人，若複用之，番兵自然退矣，乃大將軍郭子儀也。”帝曰：“今在何處？”答曰：“在家閒居。”帝即時差人召子儀入朝。子儀進見，拜於闕下。帝大喜曰：“朕一時不明，誤中反問之計，悔之不及。”子儀曰：“臣雖閒居，朝廷有事，每以爲憂。今吐蕃放肆人寇，臣破之如草芥矣。”帝曰：“卿之奇才過於孫、吳，卿復舊職，賜斧鉞一對，後爲之事，不必奏也。”子儀出班奏曰：“臣舉一將爲先鋒，破賊必矣。”帝曰：“卿舉何人？”子儀曰：“臣舉一人，乃京兆人也。覆姓長孫名全緒，現爲右將軍。”帝曰：“朕正欲用此人爲先鋒。”便令子儀舉行，出鎮咸陽以御之。時子儀閒廢日久，部曲離散，至是召募，才得二十騎而行。方咸陽，探馬報言吐蕃合共二十餘萬，漫山塞野，遍數十里，目下即至。子儀聽聞，慌使判官王延昌入朝奏請益兵。程元振忌之，不以奏聞，不得面君。子儀以足頓地曰：“大事去矣！無能爲也。有此讒臣在側，吾何能立功於外乎？誓殺此賊，以謝天下。”言訖，不得已，只與二十騎奔咸陽去訖。當時帝正在調遣人馬，忽報番兵已度便橋，帝大驚，倉猝不知所爲，遂自輕騎與數十人從北門而徑幸陝州。須臾之間，吐蕃打入長安，縱軍士淫人妻女，奪人糧食，剽掠府庫，取其金寶，諸門放火，焚燒居民房屋，城中蕭然爲之一空。郭子儀請先鋒長孫全緒至帳下曰：“今退番兵非小可，韓呼盧、蕭粘罕等皆善能用兵，其勢甚大，難與爲敵。今六軍將士逃匿者多在商州，速往收之，可破敵矣。”遂與王廷昌引三十騎自御宿川循山路而行，東至商州，收合兵四千餘人。子儀乃泣諭將士以決破賊，以雪國恥。將士聞言，皆下淚感激，聽受約束。全緒曰：“將軍之兵今欲何往？”子儀曰：“吾素知此去一條路，地名藍田，前有一堡，名韓公坡，此是吐蕃咽喉之路。韓呼盧衆人必然欺負吾等，從此外無備，吾與取了韓公坡，望長安不遠矣。番人若知吾截斷要路，絕其糧道。今長安城內空虛，安能守也？吐蕃必連夜而歸，用奇兵小路趕之，可全勝矣。諸處小徑盡皆疊斷，以兵守之，一月無糧，番兵盡皆餓死，吾剿絕無遺類矣。”全緒拜曰：“此神算也。”子儀曰：“雖然如此，不可輕進。汝可吩咐諸將哨，無埋伏可進，不可輕意，莫中番人之計。”全緒受計而行，去至韓公坡。晝則鳴鼓張旗；夜則多焚煙火，以疑吐蕃。又自給之曰：“郭令公自商州率領大軍不知其數，目下且至。”虜以爲然，悉衆遁去。且說韓呼盧先來到韓公坡，不見唐兵，疑惑不敢輕動。只見吐谷兵到，兵言唐兵卻在何處，後面蕭粘罕又不見來。只聽得一聲炮響，四下火鼓齊出，把二人圍住，不能得脫。忽蕭粘罕一軍殺到，救出二將，徑奔北城。有時義邊一彪軍馬殺到，旗號上寫“唐大將李懷仙”。因與李光弼商議，恐怕子儀得了全功，因此分李懷仙這支軍馬來取韓公坡。聽知子儀、全緒二人成其大功，遂引軍來撲北城，正與三將相遇。這番兵皆是唐兵陣中殺出，多半着傷，如何可戰，因此又被李懷仙大殺一陣，韓呼盧與吐谷望北逃走。懷仙大喜，來與子儀相見。子儀曰：“今已得韓公坡，吐蕃等逃走，公當速與王延昌星夜追殺，可擒蕭粘罕等。”遂喚長孫全緒吩咐：“汝可從山後去，不可掩奪其路，則於中截之，盡得其糧草、馬匹。”全緒領命去了，子儀自領大軍分二路而進。卻說吐蕃北去，望見後面唐兵分二路而來，遂以後軍作前軍，後隊作前隊，復來迎敵。忽山後鼓聲競起，喊殺連天，衆視之，乃李懷仙也。懷仙大殺吐蕃，不知唐兵多少，軍心生疑，皆棄甲倒戈，盡棄輜重而去。子儀盡皆復得諸處，安撫了當，方回見朝廷，請駕還長安。子儀帶將土來朝見帝，帝曰：“今日復得長安諸郡，皆卿之功也。”子儀奏曰：“此陛下洪福，臣何力之有。今番兵已盡剿滅，臣願悉起天下之兵，併力收賊以報陛下。”帝大喜，令子儀急便興師。節度使李寶臣奏曰：“臣有破虜平天下之策以獻陛下。”未知其策若何。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一一回 郭子儀大破吐蕃
譯文：
話說唐代宗即位後，舊日的重臣大多因病或去世，這裏不一一詳述。代宗把朝廷的各種事務，包括人事任命、財政收支、物資調配、訴訟案件等，全都交由程元振來決定。當時朔方地區發生叛亂，邊防將領頻頻告急，程元振卻全都置之不理。到了廣德元年冬十月份，有近臣上奏說：“災禍已經到了。”代宗問原因，近臣回答：“如今吐蕃國正調動三路大軍進攻中原地區：第一路由契丹韓呼盧率領，發動蕃軍攻擊武邑；第二路由吐谷渾的党項部族起兵，攻打安平；第三路由蕭粘罕擔任主帥，率十萬大軍直逼併州、太原。這三路敵軍勢力強大，非常兇險。如今郭子儀已經告老退居，家中久無公務，部下也四散離心，根本無法抵禦外敵。”代宗聽後大驚失色，冷汗直冒，急忙向羣臣詢問如何應對。禮部侍郎楊綰建議：“必須由皇帝親自出徵，召集各路諸侯，才能令衆臣聽命。”節度使辛雲京則說：“做將領的，智慧必須超過常人，才能駕馭敵人。正如《孫子兵法》所說，懂得敵人也瞭解自己，百戰百勝；若既不瞭解自己，又不瞭解敵人，百戰百敗。我看看各位大臣，都難以與吐蕃對陣。我推薦一人，一定能擊退吐蕃軍隊，不知道陛下是否同意？”皇帝問：“你推薦誰？”辛雲京回答：“之前各少數民族都想起兵進攻，但都懼怕這個人。只要重新啓用他，吐蕃軍隊自然會退卻，這個人就是大將軍郭子儀。”皇帝問：“他現在在哪裏？”辛雲京答：“他在家裏閒居。”皇帝立刻派人召郭子儀入朝。郭子儀到了朝廷，跪拜在宮門前，代宗非常高興，說：“我一時糊塗，中了別人的反間計，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。”郭子儀說：“我雖然在家閒居，但每當朝廷有事，總心懷憂慮。如今吐蕃瘋狂入侵，我只要出手，就如割草一樣容易擊潰他們。”皇帝說：“你的才智超過孫武、吳起，現在重新恢復你的職位，賜予斧鉞一對，今後一切行動無需再奏報。”郭子儀立刻上奏：“我推薦一名將領作爲先鋒，一定可以打敗敵軍。”皇帝問：“誰？”郭子儀說：“我推薦一位來自京兆的人，姓長孫名全緒，現任右將軍。”皇帝說：“我正想重用他做先鋒。”於是命令郭子儀立即任命，讓他前往咸陽駐守，以應對敵人。當時郭子儀長期被貶閒居，部下也早已散夥，這次重新招募，只湊了二十名騎兵出發。剛行至咸陽，探子緊急報告：吐蕃軍共二十多萬，遍佈山野，綿延數十里，正朝這邊迅速逼近。郭子儀聽聞消息，慌忙派判官王延昌入朝請求增兵。但程元振忌憚他，不向上稟報，王延昌無法見皇帝。郭子儀氣得用腳重重跺地，說：“大事完了！有這種奸臣在身邊，我怎麼還能建功立業呢？我發誓要殺掉他，以報答天下人！”說完，只好只能帶着二十名騎兵匆匆趕往咸陽。當時皇帝正在調配兵馬，突然接到消息：吐蕃軍隊已經渡過便橋，大驚之下，手忙腳亂，僅帶數十名親兵，從北門直奔陝州。不一會兒，吐蕃軍隊攻入長安，士兵隨意強暴百姓妻女，搶奪糧食，洗劫府庫，奪取金銀財寶，隨後放火焚燒城門和居民房屋，長安城頓時一片荒涼，幾乎被夷爲平地。郭子儀立即召來先鋒長孫全緒到軍帳中說：“現在要趕走吐蕃軍隊非常困難，韓呼盧、蕭粘罕等人都是善於用兵的將領，實力很強，很難對抗。如今六軍將士大多逃到商州，必須趕緊去那裏收攏他們，才能打敗敵人。”於是郭子儀和王延昌帶領三十名騎兵，從御宿川出發，沿山路向東，抵達商州，收攏了四千多名士兵。郭子儀對着將士們流着淚說：“現在我們必須決意擊敗敵軍，洗雪國家的恥辱。”將士們聽了，紛紛落淚，感動萬分，願意聽從指揮。長孫全緒問：“將軍的軍隊現在要去哪裏？”郭子儀說：“我早就知道一條路，叫藍田，前面有一座堡壘，名叫韓公坡，這裏是吐蕃軍隊的咽喉要道。韓呼盧等人一定會輕敵，認爲我們毫無防備，如果我們拿下韓公坡，便切斷了他們的後勤補給線，他們便無法繼續作戰。吐蕃若知道我們切斷了這條路，他們就無法保住長安，必會連夜撤退。他們若想逃，只能走小路，我們提前封鎖所有小徑，把他們包圍起來，一個月沒有糧食，他們就會全部餓死，最後被我徹底殲滅。”全緒拜服道：“這真是神機妙算！”郭子儀說：“雖然如此，也不能貿然進攻。你必須命令各將領偵察敵情，若發現有埋伏不能前進，切記不可輕舉妄動，以免中計。”全緒接受命令後，前往韓公坡。白天擂鼓揚旗，夜間大量燒火放煙，製造假象，迷惑吐蕃軍隊，還對敵軍說：“郭令公從商州率領大批軍隊，正急速趕來。”敵軍信以爲真，於是紛紛撤退。當時韓呼盧最先到達韓公坡，發現沒有唐軍，便產生懷疑，不敢輕舉妄動。後來吐谷渾的軍隊也趕到，問唐軍在哪裏，而蕭粘罕又未出現。突然間，一聲炮響，四面傳來鼓聲，火把齊亮，將他們包圍，無法脫身。這時蕭粘罕的部隊殺到，救出兩位將領，隨即往北逃竄。就在此時，一支號稱“唐大將李懷仙”的軍隊殺到，據說是與李光弼商議後，擔心郭子儀能取得大功，於是分出這支軍隊專門來奪佔韓公坡。等得知郭子儀和全緒已成功奪下韓公坡後，蕭粘罕便率軍來攻打北城，正好與三名唐將遭遇。這番兵多爲唐軍從陣地中突圍出來的，大多傷痕累累，根本無法作戰，最終被李懷仙大敗，韓呼盧和吐谷渾將領只得向北逃跑。李懷仙大喜，立刻去見郭子儀，郭子儀說：“如今已拿下韓公坡，吐蕃軍隊已逃跑，你應當立即與王延昌連夜追擊，抓住蕭粘罕等敵人。”郭子儀隨即命令長孫全緒：“你從山後出發，不要強行奪路，而是從中伏擊，截斷他們的糧草和馬匹。”全緒領命而去，郭子儀則親自率軍分兩路進軍。當時吐蕃軍隊向北撤退，看到後方唐軍分兩路追來，便把後軍當作前軍，後隊當成前陣，再次出陣迎敵。忽然山後傳來密集的鼓聲，喊殺聲四起，唐軍殺到，吐蕃士兵看到是李懷仙的部隊，驚慌失措，軍心動搖，紛紛扔掉盔甲武器，拋棄糧草輜重，轉身逃竄。郭子儀收復了各處失地，安撫好百姓，然後回到朝廷，向代宗請求讓皇帝重返長安。郭子儀帶着收復的將士和戰利品入朝覲見皇帝，皇帝說：“今天收復長安及各郡，全都是你的功勞。”郭子儀回答：“這都是陛下福澤深厚，我又能有什麼功勞？現在敵軍已經被徹底剿滅，我願召集天下兵馬，合力討伐叛賊，報效陛下。”皇帝非常高興，立即命令郭子儀立刻出兵。節度使李寶臣上奏說：“我有平定叛賊、一統天下的良策，願獻給陛下。”不知這計策具體內容如何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