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歲天寶十五載春二月，賊將史思明領衆在常山去城五十里分作三寨，專等唐兵到來。 先說李光弼將番、漢步騎萬餘人、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並陘口，直至常山。常山團練之兵捉得賊將安思義，押解唐營來見光弼，光弼遂問思義：“破賊之計在旦夕，汝若有策可用，吾不殺汝矣。”思義曰：“大夫士馬遠來疲敞，猝遇大敵，恐難當其鋒，不若移軍入城，早爲備禦，先料勝負，然後出兵。胡騎雖銳，不能持重，苟不得利，氣沮心離，是時乃可圖矣。吾料思明先鋒明早必至，而大軍繼之，不可不留意也。”光弼聽言大喜，乃釋其縛，隨即移軍入城，準備拒敵。原來史思明聞知常山不守，立解饒陽之圍，會合三萬餘騎，直抵城下，喊聲大震。光弼在城上高聲大喝，五百弩手齊發射之，箭如雨下，人不敢近。賊兵稍退二十餘里，正值土人報：“有賊步兵五千自饒陽來至九門，可從間道擊之，即得全勝矣。”光弼聽知，遂遣驍勇步騎五千，偃旗息鼓，並乃潛行。行至逢壁之時，賊兵正在解甲午食，一聞唐兵猝至，人不及甲，各個驚慌奔走，自相踐踏。後面驅兵掩殺，死無遺類。 卻說史思明探饒陽兵俱喪，挫動銳氣，遂領兵退入九門。 時常山九縣七附官軍，惟有九門、藁城二處爲賊所據，光弼亦按兵不動，只於數處練兵固守。 卻說安祿山自入洛陽，劫掠數郡，日以殺人爲事。譙郡太守楊萬石舉衆投降，祿山大喜，遂與商議進攻之策。萬石曰：“洛陽受敵之處，恐不可久守。近有真源縣令，鄧州南陽人也，姓張名巡。其人謀猷深遠，勇冠三軍，若取得此人爲用，可決西人之計，成帝業矣。”祿山從之，即遣萬石持檄招諭，詐擢張巡長史之職，參謀軍中從事。 卻說張巡在真源正與從人勸農講武，修理民事，忽報安祿山遣楊萬石持檄前來招撫。巡接入相見禮畢，萬石告言：“賊勢浩大，難與爲敵，可西迎賊，保全富貴。”巡大罵曰：“賊奴作亂，汝不能盡忠報國，反來檄我，恨不啖汝之肉！吾誓殺此賊，以伸己志！”即將萬石斬之，隨率吏民哭告於玄元皇帝廟，起兵討賊。巡與衆人商議定計，鄉耆進曰：“山川之形勢不同，將兵之攻守亦異。某常叩之夷虜，地之險阻，未能周知，比江淮之地道途平坦，山川廣漠，虜騎奔馳衝突莫御。江淮之地宜守而不宜攻，此去據淮而守，是以心戰爲上策，惟請詳之。”巡曰：“此計甚妙，既承指教，明日到大教場中招集義兵，就要起程，不可違誤大事。”便遣人將招軍榜文遍貼，其文曰：真源縣知縣張巡爲招募義兵、保障地方事：嘗謂將不可以易求，亦不可以輕任。夫將者，國之安危所繫，民之性命所關，是以折衝禦侮、衛國保民者，惟在將之得人也，豈可以易求而輕引。今也國家多故，羽檄交馳，其間有藏鋒畜銳而隱於山林者；有掩跡埋名而避其權勢者；有敢死而樂傷者；有接武而齊列者；有會乘忿怒而欲快其志者；有干犯刑憲而欲逃其罪者；有才技兼人能負重而致遠者；有逾高絕遠輕足善走者；有能漬破金故絕滅旌旗者；有死將士之子弟、欲與父兄雪恨者。如此之人，各聚一方，爾宜拔茅連茹，獻玉投珠。巡也量其才而用之，因其器以使之，人人將見全師醜虜、報捷宸聰。功之大者授之以國士，功之次者優之以金帛。嗚呼！ 拔爾類於衆人之中，流爾芳於千載之後，豈不偉哉、盛哉？故諭。 左右將榜文掛在門外，旬日之間，四方樂從之士數千餘人，只畏無將任用。正思慮間，人報有二壯士前來投軍，看其□□，身長九尺，膀闊數圍，甚是雄偉。巡曰：“此天佑我，當成大事。”喚至堂下，問其來歷，一人答曰：“某姓南名霽雲，魏州人氏。今因胡奴作亂，民不聊生，事有關心，恨嘗切齒。聞知大人募士，特來與朝廷出力。”言未絕，那一人答曰：“小人涿州人氏，姓雷名萬春。雖爲太平之民，曾聞戰鬥之事，勇能戮刀，義不顧身。聞知大人募士，特來報效。”巡曰：“汝有何能，各在帳前試說一遍。”霽雲曰：“兵者，兇器，將者，危任，是以器剛則折，任重則危。故善將者不恃強，不挾勢，寵之而不喜，辱之而不怒；見利不貪，見美不淫，以身徇國，一忠而已。”巡大喜曰：“真將軍也。”又問：“汝有何技藝？”萬春曰：“用兵之道，尊之以爵，贍之以財，則士無不至矣；接之以禮，勵之以言，則士無不死矣；蓄息不倦，法者畫一，則士無不服矣；先之以身，後之以人，則士無不勇矣；小善必錄，小功必賞，則士無不勸矣。”巡曰：“真棟樑之大材也。 汝二人可換了大服，隨即起兵。大小三軍，聽吾號令：今因逆胡作亂，兇焰滔天，長驅而南，遂羶河洛，竊據神州，控引幽朔，欲潛盜其神器，特冒犯我天皇。當憫生民塗炭，宗社丘墟，今率爾等保障江淮，務使行者不變，耕者不息。我本保民，爾反需民，違吾號令，悉皆斬首。”衆將皆拱手聽令，人人喝采，個個爭強。靜軒有詩云：唐祚東南勢已傾，一時豪傑枉輕生。 將軍志在吞胡虜，豈望煙凌勒後名。 是時，巡以南霽雲、雷萬春爲先鋒，操兵練將，率領一千餘人即日起程，離了真源，望前進發，隨路拒敵。行了數日，已至雍丘，乃與御史賈賁合兵一處，相誓討賊。 卻說雍丘令姓令狐名潮，馬邑人也。先爲賊所攻，抵敵不過，舉城降賊。有人報巡，言令狐潮之妻子尚在城內，巡欲害之，乃使人探視果實，遂入城搜出，盡皆斬之。時賊兵佈散，各無定處，令狐潮探聽巡兵已至，大怒，遂引兵二千直來攻城。 卻說張巡在雍丘城中，聽知令狐潮軍馬到來，喚賈賁商議。 賁曰：“大人放心，賊雖有萬夫之勇，何足懼哉。吾觀南、雷二將果是驍勇，可以迎敵。”巡喚南霽雲、雷萬春二人，自誇胸中武藝不讓古之趙雲、許褚。巡重賞了，令霽雲與萬春引兵千餘離城迎敵，巡自引一軍當先。 兩邊陣圓，令狐潮出馬，橫擔大斧，厲聲高叫：“誰人出馬？”對陣中馬上一人，頭戴鐵盔，身披鎧甲，手執丈八蛇矛，騎青驄馬，用槍招令狐潮曰：“吾乃鄧州南陽張巡也。領兵西迎賊寇，在此經□□□汝附賊寇，先來殺汝妻子，然後殺汝。 汝這廝來得正相應的。”潮笑曰：“只說誰人軍馬到此，原來是張大人。你近前來，吾有一言，汝可靜聽：如今天下大事已去，其如天道何？聽某之言，不若相從我覓一富貴，汝心下如何？”巡厲聲大罵曰：“你這賊奴，奔走於利祿之間，乞哀於權勢之門。負天大之恩，犯滔天之罪，不知天道，哪曉人倫，敢來欺我、說我？”潮曰：“吾以好言相勸，反成見罵。吾見你馬已無芻，軍已無糧，一旅孤軍，安能擋我大勢人馬哉？” 言罷，掄大斧徑殺過來。張巡叫回軍望陣中走，陣門復開，令狐潮徑衝過來，陣勢忽分兩下而走。未知究竟如何？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○四回 真源令張巡起兵
譯文：
這一年是天寶十五年春天二月，叛軍將領史思明率領部隊在常山城外五十里的地方紮下三個營地，專門等待唐軍的到來。
先說李光弼率領了蕃人和漢軍步兵騎兵一萬多人，加上太原弩手三千人，從並陘口出發，一直進軍到常山。常山當地的團練士兵抓獲了叛軍將領安思義，把他押送到唐軍營地，交給李光弼。李光弼問他：“叛賊將至，破敵之計就在眼前，如果你有什麼計策可行，我不會殺你。”安思義說：“將軍您的兵力遠道而來，已經疲憊不堪，突然遇上強敵，恐怕難以抵擋對方鋒芒，不如把軍隊轉移到城裏，先做好防禦準備，先穩住局勢，再決定是否出兵。叛軍的騎兵雖然勇猛，但不能持久作戰，如果不能取得勝利，士氣就會挫敗，人心也會離散，到那時我們就可以反攻了。我估計，史思明的先鋒部隊明天就會來，後面的大軍緊隨其後，這點必須小心警惕。”李光弼聽了非常高興，立刻解開他的綁繩，隨即帶領軍隊進入城裏，做好抵禦敵軍的準備。
其實史思明得知常山守不住後，立刻解除了對饒陽的包圍，集結三萬多名騎兵，直逼常山城下，喊殺聲震天。李光弼在城頭高聲喝令，五百名弩手同時開弓放箭，箭如暴雨般射出，敵軍不敢靠近。叛軍只好後退二十多里。這時，當地百姓來報：“有五千名叛軍步兵從饒陽方向趕到了九門，我們可以從小路突然出擊，必定能取得全勝。”李光弼聽到後，立即派遣五千名精銳步兵和騎兵，偃旗息鼓，悄悄行動。他們行軍到遇到敵軍營地時，敵軍正在卸甲休息喫飯，一聽到唐軍突然襲擊，人們來不及穿上盔甲，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，相互踩踏。唐軍隨後追擊，幾乎沒有一人逃脫。
後來，史思明得知饒陽的軍隊全軍覆沒，士氣大挫，於是率軍撤回九門。
與此同時，常山九個縣和七個附屬地區的官員軍隊，只有九門和藁城被叛軍佔領，其他的都守住了。李光弼也按兵不動，只是在幾個要點加強訓練和防守。
再說安祿山從洛陽進犯，到處燒殺搶掠，日日以殺人取樂。譙郡太守楊萬石帶領全城百姓投降，安祿山大喜，便與他商議進攻計劃。楊萬石說：“洛陽的防線處在敵軍攻擊的最前線，恐怕無法長久堅守。最近有個真源縣的縣令，叫張巡，是鄧州南陽人，此人謀略深遠，英勇無雙，如果能將其收服，可以決定整個反叛局勢，成就皇帝的大業。”安祿山聽後同意，便派楊萬石持書信前去招降，假意提拔張巡爲長史，讓他參與軍中謀劃工作。
此時，張巡正在真源縣和手下官員一起勸農講武，修整民生，忽然接到消息，說安祿山派楊萬石拿着招降文書前來。張巡將他請來，行完禮後，楊萬石說：“叛軍勢大，難以對抗，您不如向西迎戰，以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富貴。”張巡大罵道：“叛賊作亂，你們連忠義都不顧，反而來招降我！我恨不得把你們活活喫掉！我發誓要剿滅叛賊，報仇雪恨！”隨即把楊萬石斬首，並率領官吏百姓在玄元皇帝廟前痛哭，正式起兵討伐叛賊。
張巡召集衆人商量作戰策略，鄉里的長者建議說：“各地地形不同，用兵攻守的方式也不同。我曾向敵方探過情況，知道他們的地勢險要，但對江淮一帶的地形卻不太瞭解。那裏道路平坦，山川遼闊，敵軍騎兵來去如風，難以阻擋。所以江淮地區最適合堅守，不宜強攻。我們應當守住淮河，以智謀對抗，這纔是上策，請您仔細考慮。”張巡說：“這個計策非常正確，既然接受您的建議，明天就到大教場召集義兵，立刻出發，切勿拖延。”於是派人四處張貼招募文書，內容如下：
真源縣縣令張巡爲招募義兵、保衛地方所作公告：
曾聽說將才不是輕易能找來的，也不能隨便任用。將領關係到國家的安危，關乎百姓的生死，因此只有選用得當的將領，才能抵禦外敵、護衛國土、保全百姓。現在國家多事，戰報頻繁，社會上有不少隱藏在山林中、不輕易露面的人；有躲避權勢、藏身避禍的人；有敢死報國、勇於犧牲的人；有願意追隨、整齊列隊的人；有被激怒而想發泄情緒的人；有觸犯法律、想逃避罪責的人；有才能出衆、能承擔重任的人；有腳力敏捷、擅長遠行的人；有善於破敵、摧毀敵方軍旗的人；還有烈士的後代，想爲父兄報仇的人。這些人各在一方，你們都應盡心發掘，把他們推薦上來。我張巡將根據他們的才能任用，量才使用，每一個人都能看到軍隊擊敗敵人、報捷朝廷的輝煌時刻。功勞最大的，授予國士之位；次一些的，也給予金銀財帛的獎賞。啊！你們努力發掘出這些人才，他們將流芳百世、名垂千秋，這難道不偉大、多麼榮耀嗎？因此特此通告。
左右的人把這公告掛在門外，不到十天，就吸引了數千名願意響應的人，他們擔心沒有合適的將領任用。正在思考對策時，有人來報說有兩位壯士前來投軍。看他們個子高大，身長九尺，肩膀寬厚，氣勢驚人。張巡說：“這是天助我，一定能成大事。”便把他們叫到堂前，詢問來歷。一人回答：“我是南姓，名霽雲，魏州人。因爲胡人作亂，百姓生活艱難，我心中非常憤恨，聽說您招募義兵，特地前來爲朝廷效力。”話音未落，另一個人答道：“我是雷姓，名萬春，涿州人。雖然平時是普通百姓，但曾聽說過戰鬥之事，勇猛敢戰，義無反顧。聽說您招募兵士，特地前來報效。”張巡問：“你們各自有什麼本領？”南霽雲說：“兵器是兇器，將領是危險的職位，所以剛強的人容易折斷，承擔重任的人容易受挫。真正的優秀將領不會仗着自己強大，不會倚仗權勢，得寵不驕傲，受辱不憤怒；看到利益不貪圖，看到美色不迷惑，只爲國家而犧牲，唯有忠誠而已。”張巡非常高興，說：“真是大將之才！”又問：“你有什麼具體本領？”雷萬春說：“用兵之道，要以官位吸引人才，以財物供養士卒，士卒自然會趕來；用禮儀對待他們，以話語激勵他們，士卒就會不怕死；長期積蓄力量，法令統一，士卒就一定會服從；將領率先衝鋒、以身作則，士卒就會變得勇敢；對小功小善都及時記錄、及時獎勵，士卒就會更加努力。”張巡說：“這是棟樑之才！你們兩人就換上正式軍服，立刻出發，全軍聽我號令：如今胡人作亂，兇焰滔天，長驅直入，已佔據黃河以南，侵吞中原，控制幽州、朔州，意圖竊取皇位，我們不得不冒犯天子。現在我們同情百姓的苦難，國家處於危亡之中，我率領你們保護江淮地區，確保人民安居，農民可以耕作。我本是爲了保全百姓而戰，你們卻想掠奪百姓，凡違反我軍令者，一律斬首！”衆將領都恭敬地聽從命令，人人喝彩，個個奮勇爭先。
有位文人寫詩讚曰：唐朝的國勢在東南已經衰敗，一時豪傑白白地犧牲生命。將軍志在消滅胡人，難道還指望後世名垂青史？
當時，張巡任命南霽雲、雷萬春爲先鋒，操練軍隊，率領一千多人立即出發，離開真源，向前進發，途中不斷抵禦敵軍。走了幾天，到達雍丘，與御史賈賁會合，約定一同討伐叛賊。
再說雍丘的縣令令狐潮，是馬邑人，先前被叛軍攻破，抵抗不住，只好舉城投降。有人告訴張巡，說令狐潮的妻子兒女還被關在城裏，張巡想殺他們，便派人探查，進入城中果然找到，便將他們全部斬殺。當時叛軍四散，各自無定處，令狐潮得知張巡軍隊已到，大怒，便率兩千人直接來攻打雍丘城。
再說張巡在雍丘城中，得知令狐潮軍隊到來，立即召來賈賁商量對策。賈賁說：“大人不必擔心，敵軍雖然勇猛，又有什麼好怕的呢？我看南霽雲和雷萬春確實驍勇，可以迎戰。”張巡隨即召見南霽雲和雷萬春，親自誇耀自己的武藝，說不輸古代的趙雲、許褚。張巡重賞了他們，命令南霽雲和雷萬春帶領一千多名士兵出城迎敵，他自己則率領一支軍隊作爲主力。
雙方隊伍列陣完畢，令狐潮出馬，手提大斧，大聲喊道：“誰敢出戰？”對陣中，一名騎馬將領頭戴鐵盔，身穿鎧甲，手持丈八長矛，騎着青驄馬，挺槍衝向令狐潮，喝道：“我乃鄧州南陽人張巡，率軍西進迎敵。你們之前是叛逃的賊寇，如今先來殺你家人，纔來殺你！你這賊徒，正好來送死！”令狐潮笑道：“原來是你來了！我有句話要勸你：天下大勢已去，你又能如何呢？聽我說一句，不如投奔我，找到富貴，怎麼樣？”張巡憤怒大罵：“你這賊子，只知追求富貴，跪求權勢，辜負國家大恩，犯下滔天罪行，不懂天道，不識人倫，竟敢來侮辱我、羞辱我！”令狐潮說：“我好心勸你，你卻反脣相譏！我看到你馬匹沒有草料，軍隊也斷了糧草，只帶一支部隊，又如何能抵擋我大軍的進攻？”說完，掄起大斧直衝過來。張巡叫士兵撤回軍陣，陣門關閉，令狐潮直接衝進陣中，陣勢突然一分爲二，戰事的最終結局還不清楚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