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日尉遲敬德跪於階下，進言曰：“陛下聖鑑不錯。玄齡、如晦儒生之輩，不樂武事；世績所言，金石之論。今日正宜乘高麗叛亂，舉兵計之，臣亦願隨同往。”帝曰：“汝年已老，恐非所宜。”敬德曰：“陛下何覷臣之小邪？昔蜀將黃忠行年七十，亦嘗從先主伐吳，無人敢敵。臣才六十有三，能飲酒一卮，食肉一秤，兩臂尤有千斤之力。陛下不信，殿前二金獅子，約各重千斤，臣試一舉，看臣老與不老。”帝曰：“卿言太過，如此，試舉與朕觀之。”敬德即向前，左手撩衣，右手提起獅子，向衆臣面前行走三遍，面不改容，氣亦不喘。衆臣喝彩稱羨。敬德輕放地下。帝大喜曰：“敬德真虎將也！昔美良川英雄尚在。” 是時，帝偏觀諸將，只不見秦瓊在列，帝問曰：“叔寶因何不見？”近臣奏曰：“適聞秦瓊染病，十分危篤，因此不朝。”帝國：“叔寶，國之棟樑。倘有不虞，廢朕股肱矣。朕當親往視之。”是日，車駕往至瓊府，門吏見駕，與瓊之子懷玉拜迎於道旁。帝曰：“叔寶今在何處？”懷玉奏曰：“已病重而臥榻。”帝與百官步行，直至寢室，見瓊仰臥在牀，令侍女扶起，帝曰：“久不見卿，何形容如此憔悴耶？”瓊曰：“臣賤體沽疾，不能施禮，有勞聖駕下顧，罪該萬死。”帝曰：“新羅入貢，被高麗反賊蓋蘇文奪去貢獻之物，又寫反詩，毀罵朕身，事實難容。朕欲親自討之，因見舊日相隨征伐之將十存一二，惟敬德英雄尚在。聞汝不安，特來相視，不料如此狼狽，使朕心如刀割，又添一憂矣。”瓊曰：“陛下欲討高麗，奈臣不能前進，有誤陛下重用，又恐海東難在一時收復。”帝曰：“朕亦憂慮此事。” 只見敬德在旁，聽言面如土色，便有不忿之意。敬德曰：“昔魏典韋從曹操徵張繡，夜醉臥帳中，軍人偷去鐵戟，身被數十槍，臨死猶能以人首擲殺敵兵無數，如此救主。汝爲國之大將，何懼病焉？”瓊曰：“人有旦夕禍福，豈能保乎？”敬德無言可答。時瓊暗想：“此病皆因敬德三鞭之故，未吐其血，積成此病。今日臨危，猶以言來相激。”驟然怒氣沖懷，污血攻口，不能收止，瓊遂含滿一口，望敬德面上噀之，厲聲大罵敬德。敬德怒曰：“吾以誠心相勸，何欺吾太甚邪？此仇如何可報！”秦懷玉亦罵曰：“老賊焉敢挺強，怒激吾父。”遂持瓊平日使鐧，趨步向前欲打敬德。敬德亦喝曰：“賤賊子無知，如此大膽！汝既有鐧，吾豈無鞭。”遂趨出府來取鞭迎敵。帝急止之曰：“懷玉不得無禮！父與敬德昆仲之分，汝乃侄子之輩，安敢於朕前自相擊邪！”二人乃止。敬德大罵而出。 時瓊不奈久坐，遂側身而臥，轉身背卻唐帝。帝連呼數遍，瓊默然不答。帝顧謂左右曰：“聯若非叔寶已死於沙場矣，今日如此，已會知彼之意，欲朕顧其後昆，朕安肯忘其昔日之德。”言未絕，只見叔寶在牀展轉身來言曰：“某正爲此事，不敢開口。今病危在旦夕，倘有不虞，望陛下垂憫。”帝曰：“善保身體，汝子朕必以恩撫之，不必掛慮。”言訖，帝別了叔寶，上駕還朝。即日，帝令房玄齡、杜如晦輔太子監國，御駕親征高麗。次日，教場點兵練將，號令嚴肅，旗幟鮮明。忽左軍中一將高聲而出，拜帝曰：“臣自相隨，未有寸功，今日陛下親征，臣乞爲先鋒，破高麗如反掌耳。”帝視之，其人身長九尺，面如重棗，虎體狼腰，豹頭猿臂。京兆咸陽人也，姓薛名萬徹。 原是東宮一員驍將。帝聽言大喜，乃壯其志，即取印與之。萬徹方欲掛印，右軍中湧出一少年，面如傅粉，脣若塗朱，身材中等，膂力過人，大叫曰：“留下印與我來掛。”帝視之，乃秦瓊之子秦懷玉也。乃拜而言曰：“臣讀父兵書，頗曉韜略。 今遠征高麗，臣當舍無用之軀，以酬己志，望陛下付先鋒之職。”帝曰：“汝年幼小，未見優劣，恐不稱職。”懷玉曰：“萬徹雖長，不及吾矣。”萬徹曰：“吾已奉詔命，汝有何能，敢來爭印，以領此職？”懷玉曰：“學習一十八般武藝，件件皆曉。”帝曰：“汝二人不必爭強，皆來朕前比較武藝，以定高下。只不得相傷。”衆皆雲：“且看二人試之。” 懷玉大怒，即上馬提刀，直取萬徹。萬徹挺槍來迎，兩馬相交，鬥上二十餘合，不分勝負。不防懷玉左手提刀，右手取鐧便劈，萬徹措手不及，被懷玉一鐧打落馬下。金鼓齊鳴。帝大喜曰：“此千里駒也，宜授先鋒。”懷玉卻欲掛印，又有一人前來爭奪。未知此人是誰？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八十二回 秦瓊含血噀敬德
譯文：
那天，尉遲敬德跪在宮殿臺階下，進言道：“陛下聖明，判斷正確。房玄齡、杜如晦這類書生，不喜歡武事；而世績所講的，纔是鐵石之論。現在高麗叛亂，正是出兵的好時機，我願隨陛下一同出征。”唐帝說：“你年紀已經大了，恐怕不適合。”敬德反駁道：“陛下怎麼瞧不起我呢？從前蜀漢的黃忠七十歲高齡，也曾跟隨先主討伐東吳，無人能敵。我今年六十有三，能喝一壺酒，喫一秤肉，兩臂力大如千斤。陛下不信，我可以試試殿前的兩隻金獅子，每隻重千斤，我提起它走一圈，看我老不老。”帝說：“你太過分了，那就試試看吧。”敬德立即上前，左手撩起衣袖，右手提起獅子，在衆臣面前走了三圈，臉色不變，氣息不喘。衆臣紛紛喝彩讚歎。敬德輕輕放下獅子，唐帝大喜道：“敬德真是猛將！過去美良川的英雄如今還在啊！”
這時，唐帝偏頭看各路將領，卻不見秦瓊。便問：“叔寶怎麼沒來？”近臣回答：“剛纔聽說秦瓊染了重病，非常危急，所以沒能上朝。”帝說：“叔寶是國家的棟樑，若他有意外，朕的左右手將不復存在。朕要親自去看他。”當天，皇帝駕臨秦瓊府邸，門吏見駕，與秦瓊之子秦懷玉在路邊迎駕。帝問：“叔寶現在在哪裏？”懷玉回答：“已經病得很重，在牀上躺着。”皇帝與百官步行到達秦瓊的臥室，見他仰臥在牀上，命侍女扶起他。帝說：“好久沒見過你，怎麼憔悴成這樣？”秦瓊答：“臣身體虛弱多病，無法行禮，承蒙陛下親自前來探望，罪該萬死。”帝說：“新羅進貢的物品被高麗反賊蓋蘇文劫走，還寫反詩辱罵我，此事難以容忍。我本想親自出征討伐，卻發現過去隨我征戰的將領十不存一，只有敬德這樣的英雄尚在。聽說你病重，特地來探望，沒想到如此狼狽，使我的心裏像被刀割一樣，又增添了一番憂慮。”秦瓊說：“陛下想討伐高麗，可我不能前去，耽誤了陛下的大計，又恐怕海東難以早日收復。”帝說：“我也爲此憂心忡忡。”
這時，敬德在一旁聽聞，臉色立刻變得蒼白，心中充滿不悅。敬德說：“當年魏國的典韋跟隨曹操征討張繡時，夜裏醉酒睡在帳中，士兵偷走他的鐵戟，刺了他幾十根槍，他臨死仍能用頭顱擲殺敵兵無數，這樣的忠義之士，爲何你身爲國家大將，還懼怕疾病？”秦瓊答：“人命有旦夕之變，豈能預料？”敬德無言以對。秦瓊內心暗想：“我的病，全部是敬德三鞭打我、我未吐血所致，如今病積成疾。今日危在旦夕，他竟以言語來激我。”頓時心中怒火升騰，鮮血湧上喉嚨，無法抑制，便含住一口血，直朝敬德臉上噴去，厲聲大罵。敬德大怒道：“我一片赤誠相勸，你爲何如此無禮？這份仇恨如何報？”秦懷玉也罵道：“老賊竟然如此猖狂，竟敢激怒我父親！”隨即拿起秦瓊平時使用的鐧，匆匆上前想要打敬德。敬德喝斥道：“卑賤的傢伙，無知狂妄！你既擁有鐧，我豈無鞭？”於是立刻走出府門，去取鞭迎戰。皇帝急忙制止道：“懷玉，你不可無禮！你父親與敬德是兄弟之誼，你不過是個侄子，怎敢在我面前互相爭鬥！”二人這才停下。敬德憤憤離去。
秦瓊忍受不了久坐，側身躺下，轉身背對唐帝。皇帝連呼幾聲，秦瓊一直沉默不語。皇帝轉向身邊的侍從說：“若非叔寶已在戰場上死去，今日我一定明白他的意思，他其實是想讓我顧念他子孫後代，我怎會忘記他昔日的恩德！”話還沒說完，只見秦瓊在牀上翻身坐起，說道：“我正想說這件事，卻不敢開口。如今病重，恐怕隨時會離世，若不幸身故，懇請陛下體恤憐憫。”帝說：“一定要保重身體，你兒子我一定會好好撫養，不必擔憂。”說完，皇帝告別秦瓊，騎馬回宮。當天，皇帝命令房玄齡、杜如晦輔佐太子代理國政，自己親自率兵征討高麗。第二天，在軍營點兵訓練，命令嚴明，旗幟鮮明。忽然左軍中一將高聲出列，拜見皇帝說：“我自跟隨陛下出徵，從未立下戰功，今日陛下親征，我請求擔任先鋒，討伐高麗如同反手摺枝一般輕鬆。”皇帝一看，此人身材高大，九尺多高，臉如紅棗，軀體健壯，腰如狼，臂如猿，來自京兆咸陽，姓薛名萬徹。
原來他是東宮的一名勇將。皇帝聽後非常高興，當即振奮他的志氣，授予他印信。薛萬徹正要掛印，右軍中忽然跳出一名少年，面如塗粉，脣若紅朱，身材中等，卻力大無窮，大叫道：“把印給我來掛！”皇帝一看，原來是秦瓊之子秦懷玉。便上前拜道：“我熟讀父親的兵書，對軍事韜略頗爲精通。如今遠征高麗，我願以年輕血肉之軀，報效國家，懇請陛下授予我先鋒之職。”皇帝說：“你年紀尚輕，尚未見真才實學，恐怕不夠勝任。”懷玉說：“薛萬徹雖然個子高，卻比我差遠了。”薛萬徹說：“我已奉旨領命，你有何本事，竟敢來爭印，要擔任此職？”懷玉說：“我精通十八般武藝，樣樣精通。”皇帝說：“你們不必爭強好勝，都到我面前比試武藝，看誰更強，但不得相傷。”衆人紛紛說：“且看兩人比試一番。”
秦懷玉大怒，立即上馬提刀直撲薛萬徹。薛萬徹挺槍迎戰，兩匹馬交鋒，鬥了二十多回合，不分高下。沒想到懷玉左手提刀，右手抽出鐧便劈，薛萬徹毫無防備，被懷玉一鐧擊落馬下。戰鼓轟鳴。皇帝非常高興，大喊：“這纔是千里良駒，應當授予先鋒之職！”懷玉想要掛印，卻又有一個人前來爭奪。不知此人是誰？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