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七十九回 玄武門奏七德舞
譯文:
近臣回答說:“夷狄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禍患,如今他們被消滅了,不如把他們遷到河南的兗州、豫州一帶,分散安置在各地州縣之中,教導他們耕種和織布,就能逐漸變成良農了。”皇帝準備採用這個建議,可李百藥上前諫言說:“不行。”皇帝問:“你有什麼看法?”李百藥說:“突厥雖然是一個國家,但內部部族分明,各有首領,可以利用他們分散開來的特點,讓各部自行任命首領,使他們互不隸屬,這樣國家就會四分五裂,各自爲敵,無法再威脅中原。同時在定襄一帶設立都護府,來統領這些部族,這纔是長久安邊的良策。”魏微反對說:“不對,戎狄之人外表像人,內心卻像野獸,他們弱時請求歸順,強時就會叛亂。如果把他們留在中原,幾年之後,後代子孫會迅速繁衍,必定成爲內患。以前西晉時期,各少數民族與晉朝百姓混居,郭欽、江統兩位大臣勸武帝把外族驅逐到邊塞之外,以杜絕動亂,武帝不聽,後來二十餘年後,伊洛一帶就成了胡人的天下。這正是前車之鑑啊!應該讓這些民族返回原來的故土。”話還沒說完,中書令溫彥博站起來說:“不對!君王對待萬物,就像天覆蓋、地承載,從不拋棄任何東西。如今突厥部衆窮困前來歸附,我們怎麼能拋棄他們而不接納呢?孔子說過‘有教無類’,如果能救他們於死地,教他們謀生技能,幾年之後,他們全部都會成爲我們的百姓。選拔其中的首領,讓他們進入宮廷擔任護衛,他們必定畏懼我們的威嚴,感激我們的恩德,又怎會留下後患呢?懇請陛下仔細考慮。”皇帝說:“你的看法很好,正合我心意。”於是採納了溫彥博的建議,安置突厥降衆。於是從幽州一直到靈州,將突利原來的領地劃分爲四個州,將頡利原來的地盤劃分爲六個州。左邊設定襄,右邊設雲中兩個都督府,統領這些地區。封突利爲順州都督,頡利爲右衛大將軍,蘇尼失也被封爲郡王,其餘的酋長都封爲將軍或中郎將,遍佈朝廷,五品以上的一百多人,因而進入長安定居的人數多達萬戶。麗泉有詩寫道:李靖出兵征討突厥,兵法謀略果然高明。只要徹底剿滅這些夷狄,讓他們明白什麼是真正傑出的人才。此時,太上皇聽說頡利被擒,感嘆道:“過去漢高祖在白登被圍困,無法報仇,如今我能親手消滅突厥,真是得人輔佐,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?”於是召見太子,和十餘位重臣以及諸王妃等人設宴慶賀。酒過三巡,太上皇親自彈奏琵琶,隨即召來頡利入宮,太上皇問:“你們少數民族也擅長這種音樂嗎?”頡利回答:“這正是我們胡人自己創作的,傳入中國,哪裏會沒有樂曲呢?”太上皇非常高興,於是命令頡利起舞,馮智戴即興吟詩。之後笑着說道:“胡人和中原人是一家,古代從未有過這樣的事。”太上皇拿起玉杯飲酒,隨即把玉杯賞賜給頡利。兩人互相拜謝,羣臣紛紛舉杯祝壽,皇帝親自捧杯敬酒說:“如今四夷歸附,都是陛下教化所致,不是我這一介臣子能比得上的。”當天大家盡歡而散。宋賢讀史至此,寫下一首詩讚美“胡越一家”:可汗跳完舞時,南蠻首領在吟詩。胡人和中原人親如一家,這份情誼雖不如儒家禮治,卻也並不稀奇。當時皇帝認爲天下太平,都是因爲各路將領的功勞,便在正月上旬設宴,召集羣臣及各少數民族首領在玄武門聚會。皇帝頭戴嵌有寶石的金盔,身穿赭黃色龍袍,腰繫玉帶,腳蹬珠履,高坐於上。羣臣依次站在左右兩側。樂聲齊奏,水陸珍品齊備,文官武將輪番敬酒,觥籌交錯,氣氛十分熱鬧。皇帝非常高興,命令二十多人披着銀甲,手持長戟起舞,奏唱太平之歌。樂聲雄壯清亮,極爲雅緻,被稱爲“七德之舞”。羣臣側耳細聽,紛紛暗暗喝彩。太常卿蕭瑀上前說:“古時音樂是用來象徵德行的。陛下德政廣大,治國理政清明,自古以來沒有能超過您的。我觀察‘七德之舞’,內容仍不完整,現在華夷將士皆已齊聚於此,不妨把劉武周、薛仁杲、竇建德、王世充等人被俘的經過,詳細記錄下來,公之於衆,這樣更能彰顯陛下功德的恢弘。”皇帝說:“你這話不對!我過去確實擒殺過幾個人,他們都是當時有名的英雄,一時風光;況且朝中大臣也曾經對他們俯首稱臣。如果把這些事公之於世,讓將士們看到他們昔日的主人如今被羞辱的情景,豈不傷感悲痛嗎?”蕭瑀跪拜謝恩說:“陛下胸懷寬廣,仁德深厚,實在讓我佩服。”這時魏徵在旁,獨自低着頭,不看眼前的一切。皇帝用目光望向他,問:“今天這樣盛大的場面,也真是難得,衆人頌揚君臣功德,爲何魏玄成卻毫無歡樂之態呢?”魏徵回答說:“我身體單薄,酒量又差,所以未能欣賞樂舞而已。”皇帝沉默不語。房玄齡說:“魏玄成是文官,不熱衷武事,如今國家能如此太平,是因爲放棄武力、提倡文教,所以才如此。但這樣也並非值得慶賀,應奏演‘九功之舞’,才真正體現太平盛世的氣象。”皇帝採納了建議,於是命令六十四名童子,分列八行,每人頭頂進賢冠,身穿紫褲紅褶長袖,腳穿漆鞋,緩緩步入殿中,舞於殿庭。樂聲交替奏響,歌聲和鳴,動作舒緩,符合禮儀法度,左右看客無不羨慕讚歎,魏徵也認真觀看。皇帝問:“你爲何只看‘九功之舞’,而輕視‘七德之舞’呢?”魏徵回答說:“近世的樂舞,只聽說有‘韶武’,從未聽說過有‘七德之舞’。現在演奏的‘九功之舞’,是歌頌文德的,正適合這個時代文明昌盛的景象,應效法堯舜的治世。”皇帝轉頭對左右大臣說:“真是難得,魏玄成如此正直!有這樣忠直的大臣,國家又怎會治不好呢!”當天宴會結束,羣臣紛紛離去,此後數年,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樂業。再說貞觀九年四月上旬,皇帝正和羣臣商議政事,忽然內侍來報:“太上皇昨晚突然生了重病,病情十分危急,連飲食都喫不下,應該立即召請太醫治療。”皇帝聽後大驚,急忙進殿探望。太上皇說:“我病得很重,恐怕不久於人世了。”皇帝說:“父親怎麼會說這種話呢?我日夜忠心侍奉,願父親長壽安康。”太上皇說:“今年長安城門無故自行崩塌,這是不祥之兆,所以我早知道我必死無疑。但國家的一件大事,重如泰山,若能走正道,就能成就萬乘之尊;若失去治國之政,哪怕想做普通人也難以實現。你一定要謹慎處理,以求國家長久。”說完,長嘆一聲,淚如雨下,隨即去世,年六十六歲,時間正是貞觀九年四月。史官評論說:隋末天下大亂,各路豪強紛紛崛起,鄭、夏二地佔據州郡,勢不可擋。幸賴太宗運籌帷幄、出奇制勝,用兵如神,運用商人的權謀,借鑑漢高祖的奇策,任用賢能之人,順勢而爲,不記舊怨,僅用不到一年時間就建立了帝業,其謀略之精明,堪稱千古之才。真正可以說是一位當世之才,後世無人能及。宋賢範菊軒先生題詩讚道:雄哉唐高祖,掃除天下狼煙。一舉一動皆有智慧,處世行事善於任用賢才。能率領數萬大軍,制定十二條約法。羣雄並起之時,誰能與李淵相比?太上皇去世後,百官爲他舉行喪禮,一面準備金棺銀槨,安葬於白虎殿。皇帝悲痛萬分,痛哭流涕,百官哀聲震動天地。突然有一個人挺身而出說:“請陛下暫時停止哀痛,百官也暫且停頓一下,何不商議國事?”衆人轉頭一看,原來是太史令傅奕。傅奕說:“太上皇駕崩,天下震動,陛下應當出殿視事,以安定四方,怎能只顧哀哭呢?”皇帝說:“親喪未過,怎能立刻出宮?”傅奕說:“過去漢文帝在民衆喪事上簡辦,景帝也照此做法,後世稱他們爲明君。”皇帝說:“確實如此,但我恐怕會因此被指責爲不孝。”傅奕說:“陛下是萬國敬仰的君主,不可一日無君,可依據遺詔開始執政,以順應衆人的請求。”皇帝仍有些猶豫,羣臣再三勸請,皇帝才答應。最終追諡太上皇爲高祖神堯皇帝,安葬於獻陵。皇帝與羣臣商議陵墓的規格,祕書監虞世南上奏說:“聖人提倡薄葬,不是不孝,而是經過深思熟慮,認爲過度厚葬反而會增加親人後世的負擔,因此不這樣做。陛下聖德超越唐虞,卻仍執意厚葬,竟效法秦漢,我實在爲陛下這樣不妥。建議依照《白虎通義》的規定,陵墓高不過三仞,簡化制度,陵旁刻石,宗廟藏書,作爲子孫後代的準則。”房玄齡進言:“前代漢高祖長陵高達九尺,光武帝原陵高六尺,如今九丈太高,三仞又太矮,建議參照光武帝原陵的規格。”皇帝採納了這個建議。第二天,皇帝升殿聽政,法令重新整頓,百官紛紛提出治國良策,設宴慶賀,各地進貢的禮物達二百多處。於是唐朝國泰民安,百姓安居樂業。當年冬月十一日,長孫皇后也因病去世,不知道皇帝后來如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