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七十五回 秦王謀據洛陽城

建成抱秦王而言曰:“吾兄弟之恩,誓不敢忘。”於是盡歡而散。秦王歸還西府,酒尚未酣,將至夜半,秦王口叫疼痛之聲不絕,忽然昏倒於地,不省人事。奉侍宮人驚慌,手足無措,不知所爲。左右侍衛前來急救。須臾,秦王徐徐復甦,自覺腹中展動如雷而響,口吐鮮血約有數升,流於地下,火起三尺,金磚迸裂。原來天子有百靈鹹助,秦王真命之主,果有洪福,故雖鴆酒入內,不能爲害。隨喚太醫奉獻湯藥,延至次早,遂得平復如舊。衆將皆來視疾,秦王曰:“夜來偶有采薪之憂,十分狼狽,因吐血數升,更得急進湯藥,此病即愈。”衆將曰“此疾莫大之憂,實太子、齊王之計,夜飲其酒,乃毒酒也。大王洪福,得以不死,不見昨日席上之風景乎?”秦王曰:“吾兄弟恐非此等人,肯下此毒手。”衆將曰:“大王到此,尚自執迷如是。大王讀聖賢書,識古今事,不聞昔春秋時小白、子糾之事乎?不如早圖,免生後患。”當日衆論紛然,秦王曰:“待我報告父皇,看說甚來,然後方好舉事。”   秦王進見唐主,具奏建成、元吉邀飲中毒之事。唐主曰:“大事已定,焉有此理?朕實不信之。然首建大謀,削平海內,皆汝之功,吾欲立汝爲太子,汝固辭不從;且建成居長,爲嗣日久,吾不忍奪也。今觀汝之兄弟似不相容,若同處京邑,必有紛競,當遣汝還行臺,居於洛陽,自陝以東皆汝主之。仍命汝得建天子旌旗,如昔漢朝梁孝王都於洛陽,以擊破吳楚有功,得賜旌旗車服,出警入蹕,擬於天子。汝意如何?”秦王泣曰:“非所願也。古人有云:‘始於事親,中於事君,終於立身’。豈敢遠離膝下!今天下已定,雖得昏定晨省,定爲美事,何望居大位乎?只吾兄弟其意甚歹。”唐主曰:“陸實,漢臣也,尤遞遇諸子。況吾爲天下之主,何地莫非吾臣,汝居洛陽,猶在吾也,何用悲耶!”秦王不敢辭,乃再拜而退,便欲起行。   卻說建成等謀曰:“秦王得土地甲兵,必爲後患,留之京師,只一匹夫耳。若使之出外,更添牙爪,即不能制矣。”元吉曰:“不如先謀殺之,以定大事。”乃與後宮妃嬪日夜在唐主面前言:“秦王左右皆山東之人,聞還洛陽,皆欣然而喜,觀其心志,不復來矣。”唐主果信以爲實,遂止其事,使不得行。元吉乃背地奏於唐主,請殺秦王,免生後患。唐主曰:“彼有定天下之功,罪狀未着,何以爲辭?”元吉曰:“但應速殺,何以爲辭。”唐主終不聽。   早有人報入秦府,秦府僚佐皆驚慌,不知所出。房玄齡謂長孫無忌日:“今秦王兄弟嫌隙已成,一旦襯機竊發,豈惟府朝塗地,乃實社稷之憂,此事如何?”無忌日:“既已事泄,莫若勸秦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。存亡之機,正在今日。”無忌遂以告知秦王,秦王曰:“雖有仇敵,無可奈何。”正值杜如晦自外入,秦王曰:“玄齡衆人勸我舉兵,早定大位,汝以爲可否?”如晦曰:“玄齡金石之言,可從其請,今不早圖,恐有後悔。”秦王聞言,沉吟半晌,忽尉遲敬德入見,秦王曰:“汝來何意?”敬德曰:“適因太子、齊王遣人密贈金銀器皿一車相贈,欲以誘引敬德,使爲彼用,某固辭不受,其人已去,故來告知。”秦王曰:“吾素知公忠義之士,心如山嶽,雖積金至斗,亦不能移汝之志矣。”程知節進曰:“大王股肱羽翼盡矣,身何能久?今太子、齊王欲謀大王,先去羽翼,以孤大王之勢。又譖知節出爲康州刺史,知節誓死不去,願早決計。”秦王曰;“衆言雖當,奈吾父在上,恐怒見罪,實招不孝之名。”知節曰:“事不早決,悔無及矣。”   卻說建成在東宮謂元吉曰:“秦府智略之士所可憚者,獨房玄齡、杜如晦耳。”元吉曰:“然。”於是相共譖之於帝,使秦府將士皆出鎮守外郡,惟長孫無忌與其舅高士廉、將軍侯君集及尉遲敬德數人在府,是秦王心腹之將,日夜勸秦王決計。   秦王猶豫,問於李靖及李世勳,所言皆同。   當日正值突厥入塞,邊關報急,建成薦元吉領兵擊之,元吉乃請尉遲敬德與之共行,又悉間秦府精銳以益其軍。率更丞王晊密來告於秦王曰:“適聞太子吩咐齊王,言秦王羽翼已去,無能爲也,汝若兵行之次,吾與秦王餞行在昆明池,汝可使壯士拉殺之,吾再遣人說帝,授我以國,而立汝爲太弟。”秦王聞言大驚,遂將此言以告長孫無忌,無忌慌聚衆將商議,請秦王先事圖之。秦王嘆曰:“骨肉相殘,古今大惡,吾誠知禍在朝夕,欲俟其發,然後以義討之,不亦可乎?”尉遲敬德曰:“人情誰不愛其死,今衆人已死,秦王乃天授也。大王不用敬德之言,敬德將竄身草澤,不能留居大王左右,交手受戮也。”無忌曰:“不從敬德之言,無忌亦當相隨而去,不能服事大王矣。”秦王曰:“公更圖之。”敬德曰:“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,今已入宮擐甲執兵,事勢已成,大王安得已乎?”秦王訪之府僚,皆曰:“元吉凶戾,終不肯事其兄。嘗謂護軍薛實曰:‘但除秦王,取東宮如反掌耳’。彼與太子謀亂未成,已有取太子之心,亂心無厭,何所不至。若使二人得志,天下非復唐有,大王奈何徇匹夫之節、忘社稷之計乎?”   秦王猶自沉吟,衆將又曰:“大王以舜爲何如人?”秦王曰:“聖人也。”衆曰:“使舜浚井不出,則爲井中之泥,塗廩不下,則爲廩上之灰,安能澤被天下,法施後世乎?是以小杖則受,大杖則走,蓋所存者大也。”秦王曰:“凡事三思而行,勿令後悔。可令術士卜其吉凶。”適值幕僚張公謹自外入見,秦王曰:“來得恰好,正欲令人請汝卜其吉凶。”公謹取龜投地曰:“卜以決疑,今事在不疑,尚何卜乎?卜而不吉,豈得已乎?”秦王意遂決。

譯文:

建成抱住秦王說:“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情,我發誓絕不會忘記。”於是大家盡情歡宴,各自散去。秦王回到西府後,酒還沒喝完,到了半夜,忽然接連發出疼痛的呻吟,隨即昏倒在地,人事不省。宮中的侍從驚慌失措,手足無措,不知該怎麼辦。幾位侍衛趕緊上前搶救。過了一會兒,秦王慢慢恢復了意識,自己感到腹部劇烈翻動,如同雷聲般轟鳴,口裏吐出幾升鮮血,流到地上,血流竟達三尺高,連地上的金磚都被鮮血衝得破裂。原來天子有神靈護佑,秦王是真正的天命之主,命中註定有大福,所以即使喝了毒酒,也無法被毒害。於是他立即召來太醫,煎藥治療,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逐漸康復。衆將前來探望,秦王說:“昨晚只是偶然有點採柴的煩惱,非常狼狽,因此吐了幾次血,多虧及時服藥,才得以痊癒。”衆將說:“這病可是大患!其實是太子和齊王故意設宴,端來的是毒酒。大王有大福,才得以倖免。你看昨晚席上的情景,難道不明白嗎?”秦王說:“我兄弟之間不會是這種人,怎會下此毒手。”衆將說:“大王現在還執迷不悟。大王讀過聖賢書,瞭解古今歷史,難道不知春秋時齊桓公小白與公子糾的故事嗎?不如趁現在立刻採取行動,以免日後生出禍患。”當天大家議論紛紛,秦王說:“我先去向父皇報告這件事,看看父皇怎麼說,然後再考慮是否起兵。”

秦王進宮見唐高祖,將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設宴設毒酒的事情詳細稟告。唐高祖說:“這怎麼會是事實?我早有定論,天下大事已由你一手操辦,你的確功勳卓著,我本想立你爲太子,你一向推辭不從;況且李建成是長子,繼承皇位已久,我實在不忍心剝奪他的地位。現在看你們兄弟之間關係緊張,如果同住京城,必定會引發爭鬥,所以我決定讓你回行臺,定居洛陽,從陝州以東的地區都歸你管轄。並且准許你擁有天子的旌旗,就像當年漢朝梁孝王因平定吳楚之亂有功,被賜予旌旗、車馬、儀仗,可以出巡時警戒、入城時行禮,幾乎等同於天子待遇。你意下如何?”秦王哭泣着說:“這並非我所願。古有說法:‘始於侍奉父母,進而侍奉君主,最終成就自身’。我怎敢離開父母膝下?現在天下已經平定,若能早晚問候父母、盡孝道,已是美好之事,何談做太子?只是我兄弟之間的心意實在險惡。”唐高祖說:“陸地上的臣子,命運多變,歷代帝王也常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。更何況我爲天下之主,哪裏不是我的臣民?你居於洛陽,仍在我統治之下,何必悲傷呢!”秦王最終沒有推辭,再次拜謝後退下,準備出發。

後來,建成和元吉密謀說:“秦王手握土地和軍隊,必定是日後的大患。把他留在京城,只相當於一個普通人罷了。若讓他前往外地,他的部下便會更加壯大,我們則難以控制。”元吉說:“不如先把他殺了,以杜絕後患。”於是他和後宮妃嬪日夜在唐高祖面前說:“秦王身邊都是山東來的將士,聽說他要回洛陽,都高興得不得了,看來他根本沒有留下的打算。”唐高祖果然相信了他們的話,於是停止了讓秦王出行的計劃。元吉又在私下向唐高祖進言,請求殺死秦王,以消除隱患。唐高祖說:“他有平定天下的功勞,尚未找到明確罪狀,怎能隨意定罪?”元吉說:“只要迅速動手,哪裏還需要理由?”唐高祖始終不答應。

不久,有人將此事告訴秦王府,府中的官員都十分震驚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房玄齡對長孫無忌說:“現在秦王與兄弟之間矛盾已深,一旦有人趁機發難,不僅會毀掉秦王府,更是國家社稷的深重危機,這事該怎麼辦?”長孫無忌說:“既然事情已經泄露,不如勸秦王效仿周公,先下手爲強,以安定國家。國家的存亡,就在此刻!”於是長孫無忌將這建議告訴了秦王。秦王說:“雖然有仇敵,但我實在無能爲力。”這時杜如晦從外面進來,秦王問:“玄齡等人勸我起兵奪取大權,你認爲可行嗎?”杜如晦說:“玄齡說的是鐵石般堅定的道理,應當聽從。如果現在不果斷行動,恐怕將來後悔莫及。”秦王聽後沉思片刻,恰逢尉遲敬德前來,秦王問:“你來有何目的?”尉遲敬德回答:“剛纔太子和齊王派人祕密送了一車金銀器物給我,企圖用錢財收買我,我堅決拒絕,送禮的人已經走遠,所以特地來告訴大王。”秦王說:“我素知你忠義如山,即使堆滿金銀,也絕不動搖您的志向。”程知節接着說:“大王現在身邊親信將領幾乎都已調離,自身孤立無援。太子和齊王正是看準這一點,要先除掉我們的親信,以削弱大王勢力。又說要將我調任康州刺史,我誓死也不離開,懇請大王早做決斷。”秦王說:“衆人都說得對,但考慮到我父親還在朝中,恐怕一旦行動,他會大怒治罪,反而被指責不孝。”程知節說:“事情不盡快解決,後悔就來不及了。”

後來,建成在東宮對元吉說:“秦王府中最爲令人畏懼的,只有房玄齡和杜如晦兩人。”元吉說:“是的。”於是二人便在唐高祖面前進讒言,導致秦王府的將士們紛紛被調往外地鎮守,只剩下長孫無忌、他的舅舅高士廉、將軍侯君集和尉遲敬德幾個人留在府中,這些人是秦王最信任的心腹將領,日夜勸說秦王下定決心。

秦王猶豫不決,又向李靖和李世勳請教,兩人的意見都一樣。

當天正好突厥入侵邊境,邊關急報,建成推薦讓元吉帶兵出征,元吉便請求尉遲敬德一同前往,又暗中調走秦王府的精銳部隊充實其軍隊。率更丞王晊悄悄來向秦王報告說:“剛纔我聽到太子對齊王說,秦王的部下已經被調走,已經沒有能力了。如果大王出兵,我在昆明池爲大王送行,到時候可以派壯士將你當場殺死。我再派人向皇上進言,請求封我爲國,立你爲太弟。”秦王聽到這話,大喫一驚,立刻將此事告訴長孫無忌。長孫無忌立刻召集衆將領商議,勸秦王先發制人。秦王嘆道:“兄弟相殘,是古今大惡,我深知災禍將至,只想等到他們先動手,再以道義討伐他們,不也挺好嗎?”尉遲敬德說:“人情誰不珍惜生命?如今衆人已經死亡,秦王乃是天命之人。大王若不採納我的建議,那麼我將逃入山野草澤之間,不再能留在大王身邊,只能在戰場上被殺。”長孫無忌說:“如果不聽敬德的話,我也會跟着離去,絕不再爲大王效力。”秦王說:“你再想辦法。”尉遲敬德說:“大王一向養有八百餘名勇士,如今他們已進入宮中,身披戰甲,執刀帶兵,形勢已成,大王還怎麼壓制?”秦王向府中幕僚諮詢,大家都說:“元吉爲人兇狠殘暴,終不會真心侍奉兄長。他曾對護軍薛實說:‘只要除掉秦王,東宮就像翻手掌一樣容易拿下了’。他與太子密謀反叛還沒成功,就已經有了除掉太子的野心,其野心毫無止境,將來會做到什麼地步,難以預料。若讓他們得逞,天下將不再屬於唐朝,大王又怎能固守個人節義,而忘記國家社稷的安危呢?”

秦王仍然反覆猶豫,衆將又說:“大王難道不記得舜帝嗎?”秦王說:“舜是聖人。”衆將說:“如果舜在挖井時沒有把井中的泥土挖出來,那麼他就會淪爲井底的泥;如果在修糧倉時沒有把糧倉上的灰塵打掃乾淨,那麼他就會變成糧倉上的灰。又怎麼能普施恩澤,惠及天下,造福後代呢?所以小杖可以承受,大杖則必須逃跑,這正是因爲他的志向和格局在於天下大事。”秦王說:“凡事必須多考慮,三思而後行,以免將來後悔。我應該請算命的看一卦,看看吉凶。”恰好幕僚張公謹從外面進來,秦王說:“來得正好,我正想請您爲我占卜吉凶。”張公謹取來龜甲扔在地上,說:“占卜的目的是用來解疑,現在事情已經無法再猶豫,還用得着占卜嗎?如果占卜不吉利,那豈不是註定失敗了嗎?”秦王聽完,終於下定決心。

關於作者
元代羅貫中

羅貫中(約1330年-約1400年),名本,字貫中,號湖海散人,元末明初小說家,《三國演義》的作者。山西幷州太原府人,主要作品有小說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、《隋唐志傳》、《殘唐五代史演傳》、《三遂平妖傳》。其中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(又稱《三國演義》)是羅貫中的力作,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。除小說創作外,尚存雜劇《趙太祖龍虎風雲會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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