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人髻挽烏雲，眉彎新月，有沉魚落雁之容，閉月羞花之貌。衆示之，乃朱粲妻樊氏也。原來粲妻稱號白射夫人，幼習妖術，慣能禳災壓魅之法。粲曰：“汝乃一女子，有甚見識處？ 果有何能，與吾破敵？”樊氏曰：“妾父樊明，幼年曾於聚聖山中遇異人，傳授陰書三卷，學乃祕法，上能呼風喚雨，駕步騰空，下可役鬼驅神，避凶趨吉之法，極有靈驗。父沒之後，惟妾習學，藏之於心不忘。今夜月明，妾以紙剪成雲馬甲馬，繫於兩足，作法騰空而起，能行二百里，直抵唐營，豫報秦王禍福，以天命言之，秦王必驚駭而撤兵矣。”朱粲聞知大喜，乃拍手曰：“果能此法，吾得高枕而無憂矣。可急行之，切勿遲滯。”是夜黃昏左側，將及一更，樊氏乃沐浴更衣，用白綿分佈地下，縛一雲馬於足，立在綿上，口唸密咒，持劍行咒作法，含水仰面噴之，大喝一聲，果是一朵白雲託着樊氏徐徐而起。 卻說秦王見段確去了一日，不見回報，正在寨中納悶，忽哨馬報段確被朱粲所烹，隨從數十人一時皆亡。秦王聽罷大驚，乃頓足曰：“若如此，只吾休矣。”李靖、房玄齡曰：“朱粲如此無禮，罪不容誅！請大王寬心，靖提兵前進，一鼓而擒，以報常侍之仇。”秦王曰：“段確，樑棟材也。確死，令吾失卻一臂，誓殺此賊，以消吾之恨。”玄齡曰：“段確爲人驕而且傲，自取此禍也。來日早早進兵，只消一大將捉獲此賊，如探囊取物耳。”秦王曰：“此子有失，豈容來日哉！”隨即遣人往各營報知平明進兵。 是夜，秦王坐於帳中，看時風清月朗，萬里無雲。忽聽得有人空中大叫數聲：“秦王世民！”秦王聽聞，慌出營外，舉頭遙見一人似女子結束，在白雲中口口聲聲而叫，與唐營相隔不遠。秦王曰：“汝何人也？”其人曰：“吾乃九天聖女，奉上帝命，吾有片言特來告汝：然則隋室已終，天命如是，朱粲乃真命之主，難與爭鋒，汝唐實草寇之流，徒勞無益。今東都生靈多遭兵革，肝膽塗地，誠可憫也。汝可班師，星夜奔回，不可與楚相拒，妄害生靈，稍若遲緩，逆着天命，即羅大禍，而有燒眉之急。”秦王曰：“吾與朱粲無仇，特因烹吾段確，故欲問罪。今聖女所言天命有在，即按兵不進，只與世充爲敵，吾亦代天行道，與民除害。世充危在旦夕，待功成日，便解甲休兵矣。”其人曰：“王世充主星正旺，在南方暫時晦昧，亦不可加兵。”言訖，拂袖而去。 秦王急聚將問之：“果有此事，吾當退兵，以免生靈塗炭。”房玄齡曰：“此乃妖妄之人，能以幻術煽惑軍心，大王不可深信，實爲禍之端也。”秦王曰：“其人言語清切，吾實憚之。果是福神，更當致敬而撤兵矣，不然恐罹禍也。”玄齡曰：“大王亦讀書之人，何不達理？吾聞昔日鄧善剪紙人紙馬誦咒作法，即能助出軍之威，後被南夷所殺。此等邪術，大王自未悟耳。”尉遲恭曰：“吾在百萬軍中衝突，如入無人之境，不足爲懼，豈可憑一妖人之言輒自退兵，而畏縮如是？吾實不信之。 此時不動，今夜彼必復來，吾在僻處窺其動靜，便見真僞耳。”秦王曰：“然。” 敬德命取犬羊血來盛竹筒中，分散與衆士卒，埋伏四下，以待其來，即以污血濺之。果是聖女，其變化無窮，不能染污，如非聖女，必墜下難升。敬德吩咐衆軍士埋伏去訖，自於僻處憑高而望。是夜，果見其人駕雲復來，敬德於高處放起號炮，四下伏兵齊起，遂將竹筒望空一撒，其血濺上，只見其人從半［空］墜下地來，衆軍士一齊擁進，數條麻索縛作一塊兒，押至唐營。秦王曰：“汝何妖人？敢來煽惑吾軍心耶！”其人曰：“小妾朱粲之妻樊氏也，因段確奉命來營，吾夫醉而烹之，懼大王天威，以妾能會術法，故遣前來，假稱聖女，陳說天命，使大王退兵。實不敢虛妄，望大王赦妾死罪，願留軍中爲質，以嚇吾夫領衆來歸大王。”秦王曰：“朱粲引兵救鄭，與吾相拒，正猶蠟人救火，自損其身，量不幹汝事，實因朱粲所使。汝今雖無韓信難，亦有屈原愁。”隨命將樊氏枷鎖下獄禁錮，待擒了朱粲，然後一同處斬。 時秦王左右顧盼，見樊氏美貌，有留戀之意，恐衆人議論，故令禁錮之。言未絕，閃出尉遲恭曰：“大王可即斬之，留此何益？”秦王曰：“量只一婦人，成甚大事？大事在粲，不在此也。暫且留之，吾自有發落。”恭曰：“大王欲以仁政施於天下，威加於四海，而有心於此婦者，實啓禍之端也。某不忍見。”遂提鞭向前，望樊氏頭上一打，砍爲粉碎，鮮血迸流，死於階下。後人有詩云：秦王有意留妖婦，敬德忠言必欲除。 縱是天姿並國色，定交樊氏亦遭誅。 秦王曰：“素知敬德忠義之士，除此妖婦，正當其理。” 敬德曰：“吾亦知此婦實啓禍之端，故劈之耳。”秦王令敬德催兵前進，朱粲亦引兵來迎，兩軍相對，陣勢布圓。 卻說秦王自掌中軍，秦瓊在左，敬德在右，秦王吩咐：“二人交鋒之際，吾兵倒退，汝二人分兩路而進，候楚兵徵進，吾軍卻復後回，此是韓信破趙之計也。”於是唐兵皆在洛水列成陣勢，秦王出馬與楚將打話。門旗裏朱粲引數十騎牙將而出，粲問曰：“今天下已成瓜分之勢，各自其國，汝等常時出寇，甚無恥也。”秦王曰：“王世充無罪廢主，理宜問罪。今汝自來招禍，殺吾愛將，故令汝婦詐稱聖女來惑吾軍。汝婦已作無頭之鬼，不早束手就縛，敢來相拒，誓欲剿滅汝賊，敢死戰者出馬。”粲回顧諸將曰：“唐人背洛水而來鬥敵，此軍必敗，敗則背水，投於水矣。秦王勢勇，汝等衆將可併力戰之。秦王一走，便可追擊。” 言未畢，兩員猛將兩般軍器，來戰秦王。王略戰數合，撥回馬望本陣便走。朱粲領軍一齊衝突而來，唐兵望洛水而逃。 趕不一箭之地，兩下伏兵齊起，左邊秦瓊，右邊尉遲敬德，兩軍殺入，楚軍大亂。後秦王將趕到洛水，大呼曰：“事急矣，諸將可奮力向前。”衆將一發，大殺楚兵。秦瓊、尉遲恭把楚兵圍在垓心，秦王親自奮力殺入楚軍中，左右衝突，無人敢當。 楚兵大亂，竄入洛水，死者無數，斬首一二千，疊屍如山，楚軍二萬，到此皆休。粲單馬逃走，被唐將史嶽所獲，解至唐營。 秦王喝令將朱粲等囚在檻車，遣人解赴洛陽城下，以示世充。 不知世充如何發落？ 總批：粲妻樊氏幼習陰書，學得駕空騰虛之法，只不過一妖術耳。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六十八回 尉遲恭怒擊妖婦
譯文：
這個人梳着烏黑的髮髻，眉毛彎如新月，容貌美麗得像魚兒沉入水中、荷花落在池塘，令人驚歎，彷彿月亮都因此羞怯、鮮花都因此失色。大家一看，原來是朱粲的妻子樊氏。原來樊氏有“白射夫人”的稱號，從小就學習妖術，擅長驅邪避禍、鎮壓邪魅的法術。朱粲說：“你只是一個女子，有什麼見識？如果有本事，就來替我打仗，打敗敵軍！”樊氏回答說：“我父親樊明年輕時曾在聚聖山遇到一位仙人，得到三卷祕傳的陰書，學到了許多神通：上能呼風喚雨、騰雲駕霧，下能役使鬼神、避開災禍、趨吉避凶，非常靈驗。父親去世後，我繼承並學習了這些法術，一直銘記於心。今晚月色正好，我用紙剪成雲馬，綁在雙腳上，施展法術騰空而起，能飛二百里，直飛到唐軍營地，提前向秦王報告戰局，說明天命已定，秦王一定會驚慌撤兵。”朱粲聽到後非常高興，拍手說：“真的能做到這一點，我就安心了，不必再擔心戰事。快去行動，別耽誤時間！”當晚黃昏剛過，將近一更天，樊氏便沐浴更衣，用白色的棉布鋪在地上，把雲馬綁在腳上，站在棉布上，口中念着祕密咒語，手持寶劍唸咒施法，含了水仰頭噴出，大聲喝了一聲，果然一朵白雲託着她緩緩升空，飛向天空。
與此同時，秦王看到段確已經離開一天，卻沒有任何消息，正坐在軍營裏着急發愁，忽然有探馬報告說段確被朱粲烹殺，隨從數十人也全部陣亡。秦王聽到後震驚萬分，跺腳說道：“如果真的這樣，那我恐怕要失去一切了！”李靖、房玄齡立即勸說：“朱粲如此無禮，罪大惡極，絕不能放過！請大王放心，我帶領部隊迅速前進，一鼓作氣擒拿他，爲常侍報仇！”秦王說：“段確是樑棟材那樣的重要將領，他的死讓我失去了一條臂膀，我一定要殺死這賊子，以平息仇恨。”房玄齡說：“段確爲人驕傲傲慢，終究是自取滅亡。明天早點出兵，只需要派一名將領將他捉住，就像抓口袋裏的東西一樣容易。”秦王說：“這種失誤，怎麼能等明天呢！”於是馬上派人通知各營，準備天亮後立即出兵。
當晚，秦王坐在軍帳中，看見風清月朗，萬里無雲。忽然聽到空中傳來幾聲呼喊：“秦王世民！”秦王急忙走出營外抬頭一看，見一人似女子打扮，正站在白雲中高聲呼喊，距離唐軍營地不遠。秦王問：“你是誰？”那人說：“我是九天聖女，奉天帝之命，特來告訴你：隋朝已經滅亡，天命如此，朱粲是天命所歸的主人，你唐軍根本無法與他抗衡，你們不過是流寇之徒，徒勞無功。如今東都百姓飽受戰亂之苦，生命損失慘重，實在令人同情。你應立即撤兵，連夜回師，不要與朱粲硬拼，否則一旦遲疑，違背天命，將招致大禍，後果不堪設想。”秦王回答：“我和朱粲並無仇怨，只是因爲段確被他烹殺，所以纔想懲治他。如今聖女所言天命在焉，我決定按兵不動，只與王世充爲敵，也算代天行道，爲民除害。王世充的勢力雖暫弱，但眼下仍不可輕舉妄動。”那人說：“王世充的星象正旺，暫時在南方受壓制，也不宜開戰。”說完，轉身離去。
秦王立刻召集將領們問：“真的有這事，我必須退兵，以免百姓遭殃。”房玄齡說：“這分明是妖術騙子，用幻術擾亂軍心，大王不可輕信，這是禍亂的開端！”秦王說：“她的言語清晰真切，讓我深感害怕。如果真是天降吉祥之神，我更應敬重並撤兵。否則，恐怕會招來災禍。”房玄齡說：“大王您是讀書人，何不識破常理？我聽說過去鄧善曾用紙人、紙馬唸咒，就能讓軍隊士氣高漲，後來卻被南邊的蠻族殺死。這種邪術，大王您竟然還未明白。”尉遲恭說：“我在百萬軍中衝鋒作戰，像進入無人之地一樣自如，毫不畏懼，怎會因一個妖人幾句謊言就退兵？我絕不相信！現在不動手，明晚她必定再來，我悄悄守在一邊，親眼看看真假！”秦王說：“說得對。”
尉遲恭立刻命令取出狗和羊的血，裝入竹筒中，分發給士兵，埋伏在四周，等待對方出現，一旦對方出現，便用血潑灑上去。如果真是聖女，變化無窮，血不會沾染；如果不是，一定會從空中墜落。尉遲恭吩咐士兵埋伏好，自己則登上高處觀察。當晚，果然見那女子駕着雲再次出現。尉遲恭在高處放起號炮，四周伏兵同時出擊，隨即把竹筒中的血向空中一撒，只見那女子立刻從半空中墜落，士兵們立刻衝上前去，用麻繩捆住，押解到唐軍大營。秦王問：“你是什麼妖人，竟敢擾亂我軍心？”那人說：“我是朱粲的妻子樊氏，因爲段確奉命前來唐營，我丈夫醉酒後殺害了他，害怕大王的威嚴，便派我前來，假裝自己是天上的聖女，說天命之言，讓大王退兵。其實我並沒有說謊，懇請大王赦免我的死罪，願意留下來作爲人質，嚇唬我丈夫，讓他主動歸順大王。”秦王說：“朱粲帶兵救援鄭城，與我相持，就像蠟人救火，只會自取滅亡。這與你無關，真正的原因是他使的奸計。你雖沒有韓信那樣的才能，但也有屈原般的憂愁。”於是下令將樊氏戴上枷鎖，關押起來，等抓到朱粲後，再一併斬首。
當時秦王左右環顧，見樊氏容貌絕美，心中有些動情，怕別人議論，便下令將她關押起來。話音未落，尉遲恭突然跳出說道：“大王應當立刻斬殺她，留下她只會滋生禍患！”秦王說：“一個女子而已，又能做成什麼事？真正的大事在朱粲，不在她。先暫時關押她，我自有處理辦法。”尉遲恭說：“大王想要以仁政治理天下，威服四海，如果對這樣的人動了心思，就等於打開了禍亂的開端。我實在不忍心看她活着。”於是甩起鞭子，狠狠抽向樊氏頭部，把她打成碎片，鮮血四濺，當場斃命在臺階下。後人有詩寫道：秦王有意留妖婦，尉遲恭忠言必欲除。縱是天姿並國色，終究難逃一死劫。
秦王說：“我早就知道尉遲恭是忠義之人，殺掉這個妖婦，正合道理。”尉遲恭說：“我也知道這個婦人正是引發禍亂的開端，所以才斬了她。”秦王隨即命令尉遲恭率軍前進，朱粲也率兵前來迎戰，兩軍對峙，陣勢呈圓形。
後來，秦王親自統領中軍，秦瓊在左翼，尉遲恭在右翼。秦王下令說：“你們兩人交戰時，我軍後撤，你們分兩路突進，等楚軍進攻時，我軍再回撤，這是韓信打敗趙國的計策。”於是唐軍在洛水一帶列陣，秦王出馬與楚軍將領交涉。在軍營門口，朱粲帶着數十名親兵出場，質問秦王：“如今天下已分裂，各自爲王，你們不斷騷擾，實在無恥。”秦王回答：“王世充篡權廢君，理應受到懲罰。如今你主動招致災禍，殺害了我的愛將，所以派你妻子假裝是天上的聖女來擾亂我軍軍心。她現在已被砍頭，你還不趕緊投降，還敢來抵抗？我誓要剿滅你，誰敢出戰，便上陣！”朱粲回頭對衆將說：“唐軍背水而來，必敗無疑。一旦敗退，就會掉入洛水之中。秦王勇猛無畏，你們只需齊心協力奮戰。只要秦王一退，我們就立刻追擊！”
話音未落，兩位猛將手持兵器，衝上前與秦王交戰。秦王稍戰幾回合，便掉頭回撤，返回本陣。朱粲立即帶兵衝殺過來，唐軍驚慌奔逃，離戰場不到一箭之遙，突然左右兩翼伏兵齊發，左邊是秦瓊，右邊是尉遲恭，唐軍殺入敵陣，楚軍大亂。後來秦王快要趕到洛水時，大喊：“情況緊急了，各位將領要奮力出擊！”衆將領立刻奮勇殺敵。秦瓊、尉遲恭將楚軍圍在陣心，秦王親自衝入敵軍中，左衝右突，無人能敵。楚軍大亂，紛紛逃入洛水，死傷無數，斬首一千多人，屍體堆積如山，楚軍兩萬人，此戰基本覆滅。朱粲只帶着馬匹逃跑，被唐將史嶽抓獲，押送到唐軍大營。
秦王下令將朱粲等人關進囚車，派人送到洛陽城下，公開示衆，以此警告王世充。後來王世充會怎樣處置呢？這個故事的總體評論是：樊氏從小學習陰書，學會了飛天騰雲的法術，不過就是一種妖術罷了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