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世充既走脫難，行出谷口，回觀所跟，約有一百餘人。 又行一程，已近新城，一簇人馬攔路，世充曰：“吾合休矣！”近前視之，方認得是徐琳軍馬，世充心始安。徐琳接戰，言道：“雖知陣敗，不敢遠離，附近迎接。”世充曰：“險失了性命，與汝不相見也！”接入新城，隨後段達也到，陸續敗軍皆隨首軍歸新城。世充點將校，中間帶傷者甚多。世充令各人將息，是夜宿於新城。次日天曉，世充喚徐琳曰：“吾今暫回洛陽，收拾軍馬，必來複仇。汝可保全新城，但有緩急，飛報將來，吾亦隨手領兵至此，汝可用心守護。”遂上馬，引二百餘衆連夜奔回洛陽。世充乃遣徐琳把守北關，爲犄角之勢，以防唐兵。 卻說衆將保秦王歸營，皆拜稱賀。其後來者戰慄驚惶，皆含淚而拜曰：“不曾犯着貴體否？”秦王笑曰：“若非敬德奮力向前，幾爲此賊所困。”衆皆愕然。秦王顧謂敬德曰：“若據衆人之意，汝必叛我，今能獨保吾身無害，何相報之速邪？”隨賜敬德金銀一篋，以酬其勞。敬德曰：“敵人未滅，何敢望賜乎？”敬德即將所賜給賞士卒，自是秦王倍加愛敬，寵遇日隆。秦王把諸軍一一分撥賞賜了，當還人長安面君。秦王曰：“世民進兵，欲取洛陽，實爲誘敵之計。不料賊騎猝至，四面圍合，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，若非敬德奪槊，刺死賊人，幾乎不能與父皇相見矣。”唐主曰：“王世充今居何處？”秦王曰：“後得屈突通領兵繼至，殺敗鄭兵，十喪八九，世充今已逃回洛陽矣。”遂引敬德入見。唐主曰：“吾兒兵勝，皆賴汝奪槊之能，他日畫像凌煙，功居第一。”敬德曰：“皆賴陛下洪福，臣何力之有。”唐主大喜，重加賞賜。唐主曰：“卿之膂力過人，朕已知之，但不識卿能於陣上奪槊避槊，二者之法孰難？”敬德曰：“避槊無傷者，目之巧也，乃吾一己之能；奪槊還刺者，力之勇也，實壓萬人之敵。以臣較之，奪槊實難事也。”唐主曰：“然。斯言有理。” 言未了，只見齊王元吉挺身言曰：“適見敬德所言，皆虛誑之辭，汝以爲滿朝人皆土木，特如此誇口，偏我衆不能使槊？ 汝有何能，願去鋒刃，與汝較其勝負。”原來元吉以善能於馬上使槊，自負其能，一聞敬德如此誇口，故請與之較勝負。敬德曰：“自幼學習一十八般槍馬之法，並無虛發。然以理論之，殿下君主也，臣乃奴婢也，安敢與殿下比較？”元吉曰：“不論品秩貴賤，只較槊法，仍請吾兄秦王全裝披掛，一如輸窠逃走之狀，吾假單雄信飛馬追趕，看汝單鞭劃馬來奪得吾槊否？”敬德曰：“願赦死罪。敬德賤手頗重，恐傷貴體，只以木槊去了鋒刃，虛意相拒，獨讓殿下加刃來迎，臣自有避槊之法。”唐主曰：“朕試觀二人武藝，以見優劣，忽得有傷。”敬德取木槊一條，去其鋒刃，令軍士牽一疋烏騅馬至闕下。元吉大怒，上馬持大杆鐵槊大呼曰：“敢與吾比較槊麼？”秦王聞知，亦披掛飛身上馬，綽丈八點鋼蛇矛，縱馬而出曰：“汝能使槊，偏我不會使槍？”秦王勒馬便走，元吉持槊追趕，意在刺之。 閃上敬德，大叫：“勿傷我主！敬德在此。”元吉遂棄了秦王，挺槊來戰敬德，被敬德奪過槊來，橫刺元吉墜馬。唐主喝曰：“不得無禮！來聽約束。”於是三人皆下馬，放了器械，皆跪前來。唐主曰：“敬德真虎將也，汝二人武藝萬不及一。今封敬德爲行軍都總管，可便領此職。” 敬德謝恩，正欲出朝，只見齊王奏曰：“敬德出身微賤，才得小勝，便自誇口，輒封以重職，此事吾實恥之。”唐主曰：“有此大功，方授大任，汝何亦被奪槊乎？”元吉曰：“彼知我力怯，故敢放心來救。素聞單雄信鄭之虎將，豈敬德單鞭劃馬，敢向萬軍，以救秦王乎？此事吾實不信。”唐主曰：“眼見奪槊，有此英勇，如何不信？”元吉曰：“臣部下有一將姓黃名太歲，亦有勇力，來日父皇可領百僚至御園中較試，若敬德再能奪得黃太歲之槊，吾實信矣。”唐主從之。 卻說秦王歸至西府，敬德曰：“今日試槊，眼見齊王實有害大王之心，奈吾手快，方能解救。今齊王又奏御園再試，吾想來日凶多吉少，大王宜要提防。”秦王曰：“吾亦深慮此事，來日全賴足下虎威向前，異日共保富貴。”敬德曰：“吾必擊之。”卻說元吉歸府，與衆商議欲圖世民之事。謀士張達曰：“秦王功蓋天下，四海鹹歸，稱羨其德。手下諸將，皆驍勇之士，今不早除，大位必不歸汝，亦生後患。不如來日御園中令黃太歲急追殺之，大事定矣。”元吉從之，遂吩咐黃太歲：“來日可要奮力向前追殺秦王，汝之功也。恐聖上見罪，吾自當之。”太歲領命而退。 次日，唐主帶百官前至御園，左右拜見已畢，分班侍立，隨後建成、元吉、秦王、敬德、黃太歲諸將皆至。唐主曰：“今日較試，專看敬德槊法，兩下勿得相傷。若不依命，以軍法論。”只見秦王披掛橫槍立馬陣前，左右往來，一如榆窠走馬之狀。黃太歲假裝雄信，持槊大喝曰：“秦王汝走何處？認得吾單雄信否？”秦王前走，太歲隨後緊追至近，將槊刺去。秦王大驚，急以槍架隔避之，秦王曰：“汝何生惡意，欲刺吾邪？”太歲曰：“奉齊王命，要來殺汝。今日只知有主，不知有王；若不殺汝，吾亦必死。”秦王見說，連聲叫苦，勒馬加鞭，逃命直至桑林，繞樹而走。後面敬德看見，大呼：“野賊！不得無禮”。太歲回頭，見敬德赤體趕來，遂棄了秦王，來戰敬德，提槊便刺，被敬德閃過，用左手一挾，右手提鞭，向太歲直打下，掙挫不起。敬德隨奪槊過手來，還刺太歲墜馬而死。後人有詩讚敬德雲：敬德當年三奪槊，果然無敵御園中。 直須驚破齊王膽，此是興唐第一功。 敬德回奏唐主：“太歲欲害秦王，臣故殺之。”元吉見奏大怒，近前奏曰：“秦王故令敬德殺吾愛將，有違聖旨，不遵約束，合斬敬德，以償太歲之命。”秦王曰；“眼見汝使太歲要來害吾，尚敢在此飾辭抵罪。敬德不殺太歲，吾命亦喪於太歲之手矣。”唐主曰：“汝二弟兄至親骨肉，合宜吉凶相救，患難相扶，庶不負其親也，何可自相併力於朕前？其大義安在？”元吉曰：“元吉有心欲害秦王，惟天可表。太歲亦不足惜，只敬德欺吾太甚！”唐主曰：“此人有救主之功，朕甚敬之，宜特赦罪，以旌忠節。”元吉默然良久，無言可答。是日，衆官護聖駕還朝。後來秦王兄弟因此結仇。 卻說秦王歸至西府，衆將士皆來見，敬德曰：“大王見御園風景乎？今日大王若一發言，吾必殺齊王矣。”秦王曰：“擊鼠當忌器耳，吾父皇在上，倘怒見罪，不可一時燥暴；況手足之情，安忍加害？”敬德曰：“大王等以手足，彼則視王如路人也。視此人心術，它日爲禍不小。”秦王曰：“天下未定，不可家人相害，此皆置之度外，勿以爲念。惟洛陽王世充、樂壽竇建德、南陽朱粲、江陵蕭銑，所可憂者，在此數子而已。”敬德再拜曰：“大王仁聖主也，寬洪大度，非臣等所及也。”忽報王世充又來入寇，秦王即上表圖取洛陽，於是引大軍出關。看是如何用功？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六十二回 尉遲恭榆窠救主
譯文：
王世充逃出險境後，走出山谷口，回頭一看，跟在他後面的士兵大約有一百多人。又行了一段路，接近了新城，忽然有一隊人馬攔在路上。王世充說：“我該歇息了！”走近一看，才認出是徐琳的軍隊，心裏才感到安心。徐琳迎戰他，說道：“雖說戰敗，但不敢遠離，特地來迎接您。”王世充說：“剛纔險些喪命，能與你相見，真是萬幸！”於是進入新城，隨後段達也趕到，潰散的士兵們陸續跟着首隊進入新城。王世充清點將領和將士，發現很多人受了傷。他命令大家先休息養傷，當晚就住在新城。第二天清晨，王世充召見徐琳，說：“我現在暫時回洛陽，整頓軍隊，必然要回來報仇。你可負責守住新城，如有緊急情況，立刻派人快馬報告，我也隨時帶兵趕來，你一定要好好防守。”說完，他騎上馬，帶領二百多人連夜返回洛陽。王世充又派徐琳鎮守北關，形成掎角之勢，以防唐軍進攻。
與此同時，衆將領護送秦王返回軍營，紛紛跪拜祝賀。那些後來趕到的士兵因驚恐而顫抖，含着眼淚拜謝說：“我們都沒碰觸到您的身體，您可保全了性命。”秦王笑道：“要不是敬德奮勇向前，幾乎被敵人困住。”衆人都驚愕不已。秦王回頭對敬德說：“按照衆人的想法，你一定會背叛我，現在你竟能獨自保護我的安全，爲什麼回報這麼快呢？”隨即賞賜敬德金銀一箱，以示嘉獎。敬德卻說：“敵人還沒有徹底消滅，我怎敢貪圖賞賜？”於是敬德將賞賜一分爲二，分發給士兵們。從此，秦王對敬德更加器重和喜愛，待遇日益提升。
秦王把各路將士逐一安排賞賜，然後準備返回長安見唐高祖。秦王說：“我出兵攻打洛陽，本是設下誘敵之計，沒想到敵軍突然來襲，四面圍困，單雄信持長矛直奔我而來，若非敬德奪過長矛，刺死敵將，我恐怕連父親的面都見不到。”唐高祖問：“王世充現在在哪兒？”秦王回答：“後來屈突通率兵趕到，打敗了鄭軍，幾乎消滅了敵人，王世充已經逃回洛陽了。”於是秦王帶敬德入宮見駕。唐高祖說：“我兒子能打贏這場仗，全靠你奪矛的英勇，將來要爲他畫在凌煙閣上，功績首屈一指。”敬德說：“這都是陛下上天賜福，我哪裏有能力呢？”唐高祖非常高興，又重重賞賜。唐高祖問：“你體魄強壯，朕是知道的，但不知道你能在戰場上既躲開長矛，又能奪回長矛，這兩種技藝哪一難？”敬德回答：“躲開長矛，靠的是眼力和技巧，是個人能力；奪回長矛並反手刺殺，靠的是力量和膽識，能壓倒萬人，我對比之下，認爲奪矛更爲困難。”唐高祖說：“說得對，有道理。”
話還沒說完，齊王李元吉站出來大聲說：“剛纔我聽見敬德說的那些話，全是吹牛，你認爲滿朝文武都是木頭土疙瘩，就敢這樣誇大其詞？你有什麼本事，願意來比試一下，用刀劍較量？”原來李元吉擅長馬上使長矛，一向自以爲天下無雙，一聽敬德如此吹噓，就主動提出要與他比試武藝。敬德說：“我從小學習十八般槍馬技藝，從沒虛發過。不過從道理上說，殿下是國君，我是臣子，怎敢和您比試？”李元吉說：“不問品級高低，只要比試長矛技藝，請求秦王穿上盔甲，像在榆窠逃跑時那樣，我假裝單雄信騎馬追擊，看您能否用單鞭馬步閃避，奪走我的長矛？”敬德說：“我願意認罪。我的手力很強，怕傷了您的身體，只用削了尖的木矛，虛晃一下，讓您直接上手試，我自有避矛之法。”唐高祖說：“我來親眼看看這兩位武將的本事，好判斷誰強誰弱。”於是敬德拿出一根木矛，削去了鋒刃，讓士兵牽來一匹烏騅馬到宮門口。李元吉大怒，立刻上馬拿起大鐵矛，高聲叫道：“誰敢跟我比試長矛？”秦王聽訊，也披甲上馬，手持丈八點鋼蛇矛，縱馬而出，說：“你都能使長矛，我怎麼就不會使槍？”說完他催馬快跑，李元吉緊追不捨，意在刺殺秦王。
就在這時，敬德突然衝上前去，大聲喊：“別傷我主！敬德在此！”李元吉一聽，立刻放下秦王，轉身向敬德揮矛進攻。敬德迅速奪過長矛，橫刺過去，將李元吉擊落馬下。唐高祖大喝一聲：“不得無禮！來聽我下令！”三人隨即下馬，放下兵器，跪地叩首。唐高祖說：“敬德真是勇猛的將領，你們兩人的武藝遠遠不及！現在封敬德爲行軍都總管，立即擔任此職。”敬德叩謝恩命，正準備出宮時，齊王又奏報說：“敬德出身低微，才贏一次，就自吹自擂，直接封他如此高位，我實在感到恥辱。”唐高祖說：“有如此大功，才授如此重任，你怎麼也敢說他傷了你？”李元吉說：“他早就知道我力氣弱，纔敢輕敵前來救駕。我聽說單雄信是鄭軍的猛將，怎會相信敬德一個普通士兵，膽敢在萬軍之中，單槍匹馬前來救主呢？這件事我根本不信。”唐高祖說：“親眼所見，他奪矛勇猛，怎能不信？”李元吉說：“我部下有一名將領，姓黃名太歲，同樣勇猛，明天父皇可帶百官到御園比試，如果敬德還能奪下黃太歲手中的長矛，我纔會相信。”唐高祖同意了這個提議。
秦王回到西府，敬德對他說：“剛纔比試長矛時，我親眼目睹齊王實則心懷不軌，如今他又提議在御園再比，我擔心他明天會更危險，大王一定要提防。”秦王說：“我也非常擔心，明天全靠你英勇向前，才能共保富貴。”敬德說：“我一定會出手擊退他。”李元吉回到府中，與部下商議如何對付秦王。謀士張達勸道：“秦王功勳遍佈天下，四海歸心，如今不早除掉他，大位永遠不歸你，將來還會造成禍患。不如明天在御園讓黃太歲奮力追殺秦王，事情就辦妥了。”李元吉聽從建議，於是命令黃太歲：“明天要奮勇追擊秦王，立下大功。怕皇上責備，我來頂罪。”黃太歲領命而去。
第二天，唐高祖帶百官抵達御園，左右官員行禮完畢，分列兩旁。隨後建成、李元吉、秦王、敬德、黃太歲等將領到達。唐高祖說：“今天比試，專門看敬德的長矛技藝，雙方不可傷人。如有違反，按軍法論罪。”只見秦王披甲持槍，立於陣前，來回奔走，就像在榆窠逃跑時的情景。黃太歲假扮單雄信，手持長矛大吼道：“秦王，你逃去哪裏？認得我單雄信嗎？”秦王向前快走，黃太歲緊追不捨，長矛刺來。秦王大驚，急忙用長槍架開，喊道：“你爲什麼要刺我？”黃太歲說：“奉齊王之命，來殺你。今天只知有主，不知有王，若不殺你，我也會死。”秦王聽了，連連叫苦，催馬加鞭，逃到桑林邊繞樹奔跑。敬德看到後，大聲喊道：“惡賊！不得無禮！”黃太歲回頭見敬德光着身子追來，立刻放下秦王，轉身與敬德交戰，舉矛猛刺，卻被敬德躲開，用左手一夾，右手揮鞭，猛擊黃太歲，打得他無法動彈。敬德順勢奪過長矛，反手一刺，黃太歲墜馬而亡。後來有詩讚頌敬德：“敬德當年三次奪長矛，確實在御園中無敵。他的英勇，足以驚破齊王的膽魄，這是興唐第一功。”
敬德回奏唐高祖：“黃太歲企圖殺害秦王，因此我將其擊殺。”李元吉聽後大怒，上前奏道：“秦王故意讓敬德殺我的愛將，違背聖旨，不守命令，該當斬首，以抵黃太歲之命！”秦王說：“你明明知道黃太歲是要殺我，還敢在此編造藉口抵罪。如果敬德不殺黃太歲，我早就死在他手下！”唐高祖說：“你們兄弟是至親骨肉，理應互相扶助、共渡難關，怎麼能爲了私仇在朕面前自相殘殺？這種大義又在哪裏？”李元吉說：“我心中確實有殺秦王之意，只有天知道。黃太歲也無足輕重，只是敬德太過無禮！”唐高祖說：“他有救主之功，我非常敬重，應該特赦他的罪過，以表彰他的忠節。”李元吉沉默良久，無言以對。當天，衆官員護着唐高祖回朝。自此，秦王與齊王結下深仇。
後來秦王回到西府，將士們紛紛前來問候。敬德說：“大王看過御園的風景了嗎？如果今天大王一句話，我一定要殺掉齊王。”秦王說：“殺老鼠要小心工具，我父親在位，如果惹怒他，必定獲罪，不可一時衝動。況且手足之情，怎能忍心傷害？”敬德說：“你們把兄弟當親人，而他卻把你們當作路人。這種人心術，將來必生禍患。”秦王說：“天下尚未平定，不能在家中互相殘害，這些事都暫且放下，不必多想。目前最應擔憂的，是洛陽的王世充、樂壽的竇建德、南陽的朱粲、江陵的蕭銑，這幾個敵人而已。”敬德再次叩拜說道：“大王仁德寬厚，胸懷廣大，遠勝於我等凡夫俗子。”忽然有急報傳來：王世充又率兵入侵。秦王立即上表請求出兵攻打洛陽，於是率大軍出關，接下來的發展如何，我們拭目以待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