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秦王设宴，亲自奉酒递与叔宝，曰：“昨日若非吾兄，几乎死于贼人之手，与众等不得相见。今可满饮，聊以报万分之一。待天下平定，兄当位列诸侯，同国休戚，令汝子孙世袭国爵，得享无穷之福，方能报却今日之德。”叔宝曰：“为臣尽忠，固吾职分当为，虽肝胆涂地，亦在不辞。昨日之败，皆殿下欺敌之故，今后务宜保重。”酒闹，各归本帐。 人报李世绩、李靖等领人马还，秦王大喜，令人接人。问劳已毕，分宾坐定，各道总管参见。时世绩已知程知节令秦王出关，乃诈不知，忙离坐席，问知节曰：“且喜足下已建大功，进围太原，擒获尉迟敬德，合宜庆贺。”知节默然，世绩曰：“莫非不曾去到太原，是人虚言？”回顾左右曰：“汝等知此事否？”知节曰：“某实有罪请死。”世绩曰：“莫非汝等不曾出柏壁关去否？”知节曰：“果实。某令秦王偷过关南小路，欲进围太原，出其不意，意在必胜。不想伏兵知道，报入敌营，使敬德来敌，致秦王败走，叔宝飞马救援得胜，是亦未曾伤折人马。”世绩曰：“拿得敬德否？”知节曰：“敬德英雄，岂容易拿得。”世绩怒曰：“吾令坚壁固守，不与之战，使汝焚其粮草，欲老其师，候其粮尽计穷，自有计较，击之容易。今不俟吾还，违吾军令，私献出关之计，险送了秦王性命，误却大事。昔日汉高祖斩丁公，以封雍齿，所以正军法也。吾与汝虽有刎颈之交，王法乃国之典刑，岂容人情哉！难免一死，推出斩之，以正军法。” 秦王听言失惊，即下座告之曰：“论军法，违将令者固当斩首示众，争奈过关之计实从我出，望元帅屈法恕其罪，权时记过，吾以库中金银二万两给赏军士，赎此一命。”众皆再三哀告，世绩乃传将令免其死罪，降去官职，随军阵上立功，以赎前职。 却说敬德回报宋金刚：“赶及秦王，后得秦叔宝来救，吾与叔宝共斗三百合，全无渗漏。世民几被我擒。”金刚曰：“汝鞭极快，不虚打人，何不击死之？”敬德曰：“来日整兵再战，吾有奇计，必擒世民。”金刚类功申报刘王，所得降卒尽数拨送太原。赏劳了毕。次日，敬德又去搦战。秦王在关前看时，门旗影里，敬德纵骑而出，结束非凡。秦王叹曰：“人言‘黑煞神胡敬德’，名不虚传也！”叔宝便要上马，秦王急止之，曰：“吾兄且休出战，敬德今日比昨不同，先当避其锐气。”叔宝曰：“何足惧哉？”秦王挡住关内，敬德单搦叔宝上马在关外，叔宝恨不得平吞了敬德，三五番皆被秦王阻挡。 看看午后，秦王望见敬德阵上人马皆倦，选四五百骑跟着叔宝冲过关去。敬德见叔宝军到，把鞭约退后手军，将离一箭之地。叔宝匹马一齐札住，关外将陆续而来。叔宝更不打话，挺着双锏，直取敬德。敬德提鞭来迎。约战百余合，不分胜败。 秦王观之叹曰：“真丈夫也！”恐叔宝有失，急鸣金收军，两马并回。叔宝回到阵中，备换马匹，又出阵前搦战敬德厮杀。 敬德又出，两个再战。秦王恐叔宝有失，自披挂直到阵前，看叔宝与敬德又斗百余合，两个精神倍增。秦王叫鸣金，二将各开自回本阵，时已未牌左侧。秦王与叔宝曰：“敬德英雄，不可敌也，且退回寨内，来日再战。”叔宝杀得性起，哪里肯休，大叫曰：“誓死不回！”秦王曰：“今日将晚，不可战矣。” 叔宝曰：“天色若晚，多点火把夜战。” 军士暗暗叫苦未了，敬德换了马匹，又出阵前，大叫曰：“叔宝，我捉你不得，誓不收兵！”叔宝曰：“我杀不得你，亦不回寨！”敬德曰：“你我共斗四五百合，手段两下皆见，也只如此，不足为意。你敢与我斗并力法否？”叔宝曰：“何为并力法？”敬德曰：“明人不作暗事，相算不足为奇，你先受我打得几鞭，我亦与你打几锏，还定下二人生死，在此攸分。 此为并力之法。”叔宝曰：“汝乃婴儿戏言，岂有人当得几鞭几锏得以不死？便是铁石也要打碎了。”敬德曰：“昔夏育、孟贲能生拔牛角，世称力士，子胥有举鼎之能，项羽有拔山之勇，吾力若比数人胜于十倍，莫言太多，只一二十锏，吾亦敢当之。”叔宝曰：“汝真诳言！莫言二十，只消当吾一锏也便死了。”敬德笑曰：“吾知汝已有惊惧之心，恐吾所算，汝无再生之路。吾让汝先打，只勿伤吾性命之处，任汝来打如何？”叔宝曰：“若果实言，吾即打下，匆得惊惧。”敬德曰：“打便打，大丈夫岂有戏言。”叔宝曰：“可约定打数。”敬德曰：“汝打四锏，我还三鞭，只此便是实数，别无虚语。”敬德遂按鞭束手，挺身马上。叔宝扬声阵前呼曰：“汝诸人来做证见，看吾打敬德！”手挺双锏，向敬德背上连打两下，再欲打第三下来，敬德已自回马，走向前面，屈身负痛，口吐鲜血去了。叔宝回阵，两下军士看了，俱各惊得痴呆。敬德见叔宝回阵，便勒马又出阵前叫曰：“叔宝哪里去？走的不算男子。” 叔宝亦纵马突至阵前。敬德曰：“吾受四锏，汝早还我四鞭之债。”叔宝喝曰：“死狗奴，尽汝来打，吾岂惧哉！”遂亦挺身马上。敬德望叔宝背上连打三鞭，再欲打来，叔宝慌忙勒马回阵，口含鲜血，忍住不吐。叔宝暗思：“若吐了血，则示弱于彼，被其耻笑。”遂将污血吞了。后来叔宝得病，皆因此吞污血之故。叔宝再向阵前叫曰：“敬德匹夫！汝曾见吾手段否？ 吾受三鞭，全然无事，平复如故，不似汝吐血不止，于此便见优劣。”敬德曰：“吾岂不知？汝满口已是污血，特含住不吐耳，有甚罕处？汝尚欠吾一鞭。”叔宝曰：“论数算来，果少一鞭，以轻重较之，四锏约有二百斤之力，三鞭还有二百四十斤之重，汝尚欠吾四十斤的气力，何足为奇？”两军纳喊，这边夸能，那边道胜。后来史官议论：四锏当输，不应敬德先已受打，身疲力乏。 二人各自回阵，秦王自于阵前叫曰：“吾以仁义相待天下义士，不施谲诈。今天色已晚，你收兵歇息，我不乘势赶你。”敬德闻言，亲自断后，诸军渐退，秦王也收兵回寨。后人有诗赞三鞭换两锏之事云：敬德秦琼战不休，威风凛凛勇如彪。 只因两锏三鞭换，从此驰名播虎侯。 又静轩诗云：秦府贪观锏对鞭，谁知前有美良川。 休言圣主凭洪福，臣若忠诚亦有天。 次日，叔宝又欲关前战敬德，人报世绩元帅到。秦王接入问之，世绩曰：“某闻尉迟敬德世之虎将，若与叔宝死战，必有一伤，可用小计全胜，敬德归降殿下。”秦王曰：“吾见其英雄，甚爱慕之，如何可得？”世绩曰：“虽然有勇，乃无谋之辈，容易取之。某闻北突厥者，武周倚以为助，吾已遣郭孝恪径往西突厥处，令其调兵扮作北兵，打北兵旗号，前来柏壁。 金刚、敬德以为助己，必不见疑，吾与李靖同至一处调遣，则大事可成，何［患］敬德不来归附殿下乎？”秦王问其计，世绩向秦王附耳低言，只消如此如此。秦王拍手喜曰：“茂功奇谋，吾之子房也，世人罕及。”即遣李靖与世绩同行。二人辞别，自向一路去了。 却说世绩又遣郭孝恪径至西突厥处，献上金帛。可汗大喜，遂遣副元帅挞里忽领精兵五百，假装北兵，前至柏壁关，令人报宋金刚曰：“吾是北突厥处罗可汗下［大将］完［颜］百达，奉处罗可汗之命，差吾领精兵五百［前来会］师守关。金刚大喜，接入城来，与百达分宾坐［下，说明］来意，金刚大喜，遂令宰牛杀马，犒劳三军，大小将士安营歇息。整日与百达议论军情之事。且看百达后来事体如何？
《隋唐两朝志传》•第五十四回 敬德三鞭换两锏
译文：
第二天，秦王设宴，亲自端酒送给程知节，说：“昨天如果不是你这位兄长，我几乎被敌人俘虏，也无法与大家见面。现在你请尽情畅饮，算是我报答万分之一的恩情。等天下平定之后，你将位列诸侯，与国家共荣共衰，让你子孙世世代代享有封爵，享受无穷的福分，才能真正报答今日这份恩德。”程知节说：“作为臣子，竭尽忠心，本是职责所在，哪怕肝胆涂地，也在所不辞。昨天的失败，都是因为殿下轻敌所致，今后请务必小心谨慎。”酒宴结束后，大家各自回营休息。
有人来报说李世绩、李靖等人率军回来了，秦王非常高兴，立即派人迎接，问候完毕后，安排他们就座，各自参见。这时，李世绩已经知道程知节曾授意秦王从小路绕过柏壁关，进攻太原，擒获尉迟敬德，便故意装作不知，急忙起身，问程知节：“太好了，你已取得大功，攻下太原，俘获尉迟敬德，该好好庆贺！”程知节默不作声，李世绩又说：“难道你根本没有去太原吗？这都是谣言吧？”回头问身边的将士：“你们知道这事吗？”程知节连忙跪下说：“我确实有罪，请求处死！”李世绩追问：“难道你们没有出柏壁关吗？”程知节说：“确实没有。我命令秦王绕道南边小路，想出其不意地包围太原，一举取胜。没想到敌人早有埋伏，立刻上报敌营，导致尉迟敬德率军来战，致使秦王败退，幸而秦叔宝飞马援救，才得以胜利，也没有损失兵员。”李世绩问：“尉迟敬德抓到了吗？”程知节回答：“尉迟敬德是位英雄，岂是轻易能抓到的？”李世绩大怒：“我早就下令坚守阵地，不与敌军交战，令你们烧毁敌方粮草，以拖垮其士气，等他们粮尽计穷时，再一举出击，自然容易取胜。如今你没有等我回来，擅自违抗军令，私下策划出关进攻，差点让秦王丧命，耽误了大计！昔日刘邦斩杀丁公，还封赏雍齿，正是为了整肃军纪。我和你虽有生死之交，但军法是国家的根本，岂容私情！你必须处死，立即推出斩首，以正军法！”
秦王听了大吃一惊，立刻下席哀求说：“从军法上看，违抗将令的确该斩首示众。但攻打敌军的计策，其实是我亲手出的主意，希望元帅能够通融，宽恕他的罪过，暂时记过，我愿从国库中拿出两万两金银，赏赐全军将士，以此赎回他的性命。”众人都再三恳请，李世绩这才传令赦免其死罪，只是贬去官职，让他随军作战，立下战功以赎前罪。
再说尉迟敬德向宋金刚回报：“我追上了秦王，后来秦叔宝赶来救援，我和他交手三百回合，从未输过，秦王几乎被我俘虏。”宋金刚说：“你的鞭法极快，从不虚发，为什么不把他打死？”敬德说：“明天我整顿军队再战，必有妙计，一定擒获秦王。”宋金刚把战功上报刘武周，将俘获的士兵全部调往太原。赏赐完毕后，第二天，敬德又主动挑战出战。秦王在关前观察，只见他骑着高马出阵，穿戴十分精良，不禁感叹：“传言中的‘黑煞神’尉迟敬德，真不虚传啊！”程知节立刻要上马迎战，秦王急忙拦住说：“你先别出战，今天敬德的气势比昨天更强，应当避开他的锋芒。”程知节说：“这又有什么可害怕的？”秦王在关内守候，敬德则单挑程知节出战，程知节实在忍不住，恨不得马上灭了敬德，可秦王多次拦阻。
到了午后，秦王发现敬德的部队已疲惫不堪，便挑选了四五百名骑兵，跟着程知节冲过关去。敬德见程知节的军队抵达，便用鞭子把后方的士兵往后退，只差一箭之遥。程知节独自策马停下，关外随后又陆续有士兵赶来。程知节没有多言，举起双锏，直扑敬德。敬德举鞭迎战，两人交手百余回合，不分胜负。
秦王在一旁观看，感叹道：“这才是真正的勇士！”担心程知节有危险，立刻鸣金收兵，两骑并肩返回。程知节回到大营，换了马匹，再次出阵挑战敬德。
敬德再次出战，两人又继续交手。秦王担心程知节有失，亲自披甲上阵，站在阵前，看着程知节与敬德又打了百余回合，两人气势更盛。秦王再次鸣金收兵，两将各自返回营寨，时间已至傍晚。秦王对程知节说：“敬德实在是英雄，难以抗衡，先退回营中，明天再战。”程知节因激战而兴奋，哪里肯退，大喊道：“我誓死不回！”秦王说：“天快黑了，不宜再战。”
程知节说：“如果天色较晚，不如点起火把，夜战！”
将士们暗中抱怨还没来得及休息，敬德换上新马，再次出阵，大喊：“程知节，我抓不到你，誓不收兵！”程知节说：“我杀不了你，也决不回营！”敬德说：“你们已经交手四五百回合，双方的本事都露出来了，难道还不满意？你敢与我比试‘并力法’吗？”程知节问：“什么叫‘并力法’？”敬德说：“光明正大，不耍阴招，彼此测算胜负。你先受我几鞭，我再还你几锏，生死就在此一举。”
程知节说：“你这是小孩家的玩笑话，哪有人能承受几鞭几锏还能活命？就算是铁块，也会被打碎。”敬德笑着说：“从前夏育、孟贲能生拔牛角，世称力士；伍子胥能举起千斤鼎；项羽有拔山扛鼎的勇力。我的力量比这数人加起来还要强十倍，别说二十，就一二十锏，我都能扛得住。”程知节说：“你简直是胡说八道！别说二十，只要我一锏，你立刻就死了！”敬德笑着说：“我知道你心里害怕，担心我算计太狠，把你逼到无法活命。我就让你先打，但别伤到我性命，你打来如何都行。”程知节说：“如果真的如此，我就动手，绝不会惊慌。”敬德说：“打便打，大丈夫岂能开玩笑。”程知节说：“请定下打的次数。”敬德说：“你打四锏，我回三鞭，这便是真实约定，绝无虚言。”说完，敬德就收起鞭子，挺身站在马上。
程知节在阵前高声喊道：“各位将士，来作见证，看看我打敬德！”随即举起双锏，向敬德的背上连打两下，正要打第三下时，敬德已迅速回马，转身向前方，弯身承受，口吐鲜血倒地。程知节回到大营，士兵们纷纷看得目瞪口呆。敬德见程知节回营，又勒马出阵，大声质问：“程知节去哪儿了？逃走的不算男子汉！”
程知节也立即策马冲到阵前。敬德说：“我受了四锏，你该还我四鞭！”程知节怒喝道：“死狗！尽管打，我岂会惧你们！”随即也挺身站在马上。敬德接连向程知节的背上打了三鞭，正要再打时，程知节急忙勒马回营，口中含着鲜血，忍着不吐。程知节心里暗想：“如果吐出鲜血，就显得我软弱，被他嘲笑。”于是他把口中的血吞了下去。后来程知节生病，都是因为长期吞下这些污血所致。他再次冲到阵前，大声说：“敬德小人！你见过我手段吗？我受了三鞭，毫无损伤，身体照样如常，不像你吐血不止，这就能看出高下！”敬德说：“我岂不知？你嘴里的血早就满了，只是忍着不吐而已，有什么稀奇？你仍欠我一鞭。”程知节说：“按数目算，确实少了一鞭；以力量对比，四锏大约二百斤，三鞭却有二百四十斤，你少我四十斤的力量，这也不足为奇。”两军呐喊，这边夸耀自己的本事，那边则声称自己取胜。后来史官评论说：“四锏的攻击本应落败，因为敬德本该先受攻击，体力已耗尽。”
两人各自回营，秦王亲自站在阵前对众人说：“我以仁义对待天下英雄，从不耍阴谋诡计。现在天色已晚，你们收兵休息，我不乘胜追击。”敬德听后，亲自断后，全军缓缓撤退，秦王也率军回营。后来有诗赞此事：
尉迟敬德与秦琼大战不懈，威风凛凛，勇猛如豹。
只因四锏换三鞭，从此名震四方，被誉为猛将。
又有静轩的诗说：
秦王府中贪看双锏对鞭，谁知前有美良川的阻隔。
不要说天子靠上天福佑，臣子若忠诚，也自有天意庇护。
第二天，程知节又想在关前挑战敬德，有人来报说李世绩大元帅到了。秦王接见他，问道：“我听说尉迟敬德是当世猛将，若与你死战，必定有一人受伤，可有办法能让他投降？”秦王说：“我见他英勇，非常敬佩，如何才能得到他？”李世绩说：“虽然他勇猛，却无谋略，很容易收服。我听说北突厥靠他作外援，我已经派郭孝恪直接去西突厥，让他调兵假装北兵，打着北兵旗号，前来柏壁关会师。宋金刚和敬德以为是自己的援军，必定不怀疑，我会和李靖在一处指挥调兵，此事必定成功，敬德自然会归降殿下。”秦王问计，李世绩低声细语地向他说明策略。秦王拍手大喜：“你这计谋妙绝，真是我心中的张良，世所罕见！”立即派遣李靖与李世绩一同前往。二人告别后，便各自出发。
再说李世绩又派郭孝恪前往西突厥，献上金银珠宝。可汗大喜，立刻派副元帅挞里忽，率领五百精兵，伪装成北兵，来到柏壁关，派人报告宋金刚：“我是北突厥处罗可汗的部将完颜百达，奉命率五百精兵前来会师，防守关隘。”宋金刚大喜，亲自接见，与完颜百达坐定，说明来意，高兴地命人宰牛杀羊，犒劳全军，将士们安营休息。整日与完颜百达商议军情。接下来，看这完颜百达后续如何发展。
纳兰青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