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墉城内，军校入报：“叔宝、知节五虎臣擒得秦王世民。”李密令群刀斧手推拥秦王至于阶下，责之曰：“无端逆贼，令来寻死路矣。彼此一体，皆是隋臣，汝父镇于长安，坐承大统，吾居金墉城，管理万民，何乃私引人马，窥吾城郭，主有何意？”秦王答曰：“叔父暂息虎威，容申一言：皆因洛阳王世充杀了吾使，领兵征讨，败其三军。世充坚闭不出，是以退兵，屯于千秋岭下，犒劳军士，乘醉而出，游于北邙采猎，特来金墉探望叔父。不料叔父反致见疑，若果有异心，何只此数人来耶？惟叔父察之。”密大怒曰：“汝这匹夫！本是轻敌而来，探吾虚实，欲于其中取事，今被我军人识破，捉获至此，特以甜言哄我，与汝何亲，假称吾为‘叔父’？”喝令推出斩之。 言未绝，只见旁边闪出一人，身材中等，体貌魁梧，众视之，乃魏征也。此人原在武阳郡丞元宝藏手下，宝藏以郡降密，密封宝藏为上柱国，宝藏使征作启谢密，密即召征为掌记室。 征见密欲斩秦王，连声：“不可，不可！主公若斩此人，非安天下之计，金墉城祸亦不远矣。”密问其故，征曰：“此人东荡西除，百计以人长安，争与其父坐承大统。兵粮俱足，房、杜为之谋，李靖、刘弘基、殷开山辈为之将，若知我主杀其此子，必起倾国之兵来复仇矣。彼忿死而来，吾兵何可以当也？”李密闻知，惊曰：“如此奈何？”征曰：“不如赦免其罪，监禁世民在此为质，李渊知之，若有降书朝贡之物，放其回还，愚迷不允，则随而杀之，有何不可。”密曰：“此言合理。” 即令三四狱卒，将秦王项带长枷、腰缠铁锁，引人南牢，百般拷打，终日受其苦楚。 却说唐帝在长安，每望秦王报捷，不见虚实，当日与群臣正议间，忽报李靖、马三保至，帝急唤问之，二人拜哭于地，细说前事。帝大惊曰：“若如此，只朕休矣！”刘弘基曰：“李密如此无理，宜加烹戮。请陛下宽心，弘基当亲提一旅之师去救秦王之急。”帝曰：“朕此子有失，安能独生哉！惟恐不得归国，此事若何？”于是捶胸踢脚而哭。文静曰：“陛下勿忧，且宜保重万金之躯。臣与李密有郎舅之情，李密前妻是臣共乳亲妹，陛下不若修书一封，献纳黄金彩帛，以为进贽之礼，不用张弓只箭，只凭臣三寸不烂之舌，陈说两国罢兵之利，秦王必然归国。”帝准奏，遂备黄金万两、蜀锦十车，修书遣文静为使，带领数人离了长安，不日进到金墉。人报李密：唐遣刘文静持书送礼来见。密笑而言曰：“文静恃亲来作说客，吾岂以小节而误其大事乎！必使其勿得开口。”便令召入。文静拜于阶下，言：“唐帝书呈拜上大王，聊将薄礼进献，幸乞叱留。”密拆封观之，书曰：唐李渊谨奉书百拜于魏公贤弟魔下：自古兴王图霸，各遵其道，当世英雄，惟吾与弟，建德、薛仁杲、王世充等鼠雀小辈，不足为怀。自炀帝无道，隋代须危，立盖世之功勋，有擎天之筹策。日前蠢子冒触龙颜，幸蒙海涵宽恕。河北诸郡，地势与关中相连合，吾所有今让与弟，早晚图之。兵行之次，即赠军粮二十万斛，铠甲三百副，以为报答之礼，决不爽信。愚兄与弟派自一家，吾子即汝子也，飞龙不食其体，虎豹怎吃儿孙？天高地厚，覆载万灵，伏乞仁慈，赦放归国，生前感德，没后衔恩。先献黄金万两，蜀锦十车，聊表寸心，幸垂照察。 李密览罢书，大骂曰：“李渊真匹夫耳！以吾为儿女之辈，特以书来哄我。况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，乃天下人之天下，非汝所得独专。让吾去取，虚做人情；相助军资，乃假途灭虢之计矣。”文静曰：“唐主命臣奉此薄礼，以为赎命之资，望赦世民还国。本是源流一派，昆仲叔侄，通其和好，各自为君，各子其民，勿得侵犯。凡事看臣薄面……”密喝曰：“汝这逆贼，忘恩失义之辈，有甚人情？今汝妹已死，复事于唐，昔是通家，今为仇敌，吾识汝，剑不识汝。”随拔所佩之剑，便欲斩之。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人，胸藏王佐之才，腹抱安民之策，乃从事徐世绩人也。世绩进曰：“大王圣鉴错矣，自古两国争战，不斩来使，大王方以仁政治天下，取法于民，况其人以礼进见，又是至亲恩眷，从而杀之，臣恐人议大王无容人之量，而陷于不义。臣观文静亦人杰耳，莫若赦其死罪，监在南牢，与世民一同受苦，降伏其心，然后臣等以利害说之，令其反唐事魏，岂不为美。今天下僭号虽多，惟唐、魏最大，建德之辈，不足为念。大王权收其礼物，使报长安，务令李渊献土纳降，遣人入质，然后放世民归国，通其和好，则大王安如泰山，谁与共敌？”李密怒气方息，即将文静痛打一顿，喝令监禁。文静双眼流泪，低头无语，跟着数个狱卒，深枷重锁，打入南牢，与秦王相见，抱头大哭。丽泉有感诗云：文静世民入禁中，苍天何事困英雄。 从来真主多磨难，自与凡人另不同。 密将文静打入南牢，遂与诸将商议，徇行近邑。忽流星报到，说开州校尉凯公杀了刺史傅钞，夺其印绶，会合参军徐云，大起人马数万犯境。有宁陵刺史顾守雍，今结连凯公造反，据于开州。又说诱引洪州刺史何定献了城门，二郡人马与凯公为左右，攻打偃师、孟津诸郡，百姓死守，甚是紧急。李密闻报，大惊曰：“偃师乃吾咽喉之地，诸粮之所，如此实魏之大患也。 孤当自率大兵讨之。”即命程知节为先锋，罗士信、王伯当为左右护卫，陆德明为参军，徐世绩、魏征、秦琼总权国事，密亲领大军十万，杀奔开州进发。但见烟尘蔽日，刀剑森严。前哨报去，偃师不远，只隔四十余里。扎了营寨，凯公出迎，遇于小浙山前，布阵于野。魏兵列成阵势，引众将出门旗之下。 程知节也全副披挂，提枪立马于密之侧。凯公令二将出马，一个是顾守雍，一个是何定，扬鞭大骂：“巩邑鼠贼，各自为君，安敢侵犯吾之境界耶？”言罢，顾守雍拍马手捻钢叉而出。密大怒，回头曰：“谁能斩此贼？”伯当应声而出，两骑相交，战三十余合，胜负未分。何定见守雍力怯，飞马挺枪出阵，要来双斗。知节在密后望见，倚住手中枪，扯弓搭箭，正射中何定面门，应弦落马。守雍见侧边何定坠地，措手不及，被伯当一刀削去半个天灵。罗仕信纵马直来阵内捉凯公，公弃却头盔战马，杂在步军内逃生。 李密掩杀败军，直出濉水之上。凯公聚败兵来见参军徐云，说密猛势不可敌。云请谋主王良商议，曰：“凯公兵败，挫折锐气，兵无战心，只可深沟高垒，以避其锋。潜地令人求救于唐，此围可解，冯仲行曰：“伯英之言真拙计也。兵临城下，将至壕边，岂可束手而待死？某虽不才，愿请一军出战。”徐云许之，冯仲行引军万余，离城列于仓山之下。 李密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，仲行出马，密曰：“此人是徐云后妻之兄也，谁与吾擒之？”罗士信挺铁眷蛇矛出马，与仲行两马相交。战不到数合，仲行大败，奔回本阵。密驱大军，杀得尸横遍野，败兵跟随仲行、凯公逃入开州。王良言仲行不听良策，以此大败，按军法当斩，徐云以其新娶之妹，不肯加刑。凯公紧守城池，坚闭不出。密使人四面攻打，相持月余，城中粮尽，军士皆有叛意。密知城内粮尽，乃令小卒在城楼上高叫：“凯公投降！今汝食尽人困，如不降，打破城池，满门皆诛。”凯公见军士俱有怨心，即时赍印绶、开城肉袒纳降。 李密教凯公仍为开州刺史，以具钱粮，安抚百姓，犒赏三军。
《隋唐两朝志传》•第三十二回 秦王被擒囚南牢
译文：
金墉城内，一名军士进来报告：“程叔宝、秦叔宝等五位大将已经擒住了秦王李世民。”李密命手下刀斧手将李世民押到台阶下，责备他说：“你这个无端反叛的贼子，是来寻死路的！我们本是一体，都是隋朝的臣子，你父亲李渊镇守在长安，继承大统，我在这里管理百姓，你为何私自带兵前来攻打我的城池？你到底有什么企图？”李世民回答说：“叔父请先收起盛怒，让我说几句话：因为洛阳王世充杀害了我的使者，我率兵征讨，打败了他的三军。世充死死闭城不出，所以我只好撤军，驻扎在千秋岭下，犒劳士兵，趁酒醉时外出游玩，到北邙山打猎，特地来探望叔父。没想到叔父反而产生怀疑。如果真的有异心，为何只派这么几个人来呢？请叔父明察。”李密大怒道：“你这匹夫！本来就是轻敌而来，想探知我的底细，想要从中谋利，现在被我军队识破，抓到这儿，你用甜言蜜语哄我，我和你又有什么亲戚关系？你竟敢称我为‘叔父’？”说完，下令推出去斩首。
话音未落，只见身旁突然走出一人，身材中等，相貌高大，众人一看，原来是魏征。魏征原本在武阳郡丞元宝藏手下做事，元宝藏归降李密后，李密封他为上柱国，还让他写信向李密表示恭贺，李密便召他担任掌书记。魏征见李密要杀李世民，连忙大声劝阻：“不可！不可！主公若杀了此人，不仅不能安定天下，金墉城也必将陷入大祸。因为此人东征西伐，百般努力才让李渊的军队壮大，最终夺下长安，让他父亲李渊继承帝位。他如今兵粮充足，房玄龄、杜如晦出谋划策，李靖、刘弘基、殷开山等人为将领。如果他知道我主杀了他儿子，一定会率全国兵马来复仇。我们怎能抵挡得住？”李密听了大吃一惊，问：“那该怎么办？”魏征回答：“不如赦免他的罪过，把他囚禁在此地作人质。如果李渊知道后愿意献上朝贡物资，就放他回去；若他不肯，就当场杀了他，又有什么不可以？”李密听了说：“这办法很对。”于是命令几个狱卒，给李世民戴上长枷，系上铁锁，押送到南牢，严刑拷打，让他整日遭受折磨。
与此同时，唐高祖李渊在长安，每天都盼望李世民传来好消息，却迟迟没有音讯。正在与群臣商议之时，忽闻李靖和马三保赶到，急忙召见二人。二人跪地叩首，详细禀报了事情的经过。李渊非常震惊，说道：“如果真是这样，我这一国就完了！”刘弘基说：“李密如此无理，应该斩杀以儆效尤。请陛下放心，我愿亲自率领一支军队前去救援李世民。”李渊叹道：“我的儿子出了事，我怎么能独自苟活？我最担心的是他无法回国，这事情该如何解决？”于是他捶胸顿足，悲痛哭泣。刘文静劝道：“陛下不必忧虑，请先保重身体。我与李密有舅甥之亲，他前妻是我共乳的妹妹。陛下不如写一封信，送上大量黄金和丝绸作为礼物，表示友好。我不用动一兵一卒，只靠三寸之舌，说明两国停战的好处，李世民一定会平安归来。”李渊同意后，准备了黄金一万余两、蜀锦十车，写好书信，派刘文静作为使者，带着随从赶赴金墉城。有人报告李密：唐国派刘文静带着书信和礼物前来拜访。李密笑着说道：“文静是依仗亲缘来当说客，我岂能因为这点小节而耽误大事？一定让他无法开口。”于是召他进宫。刘文静跪拜在台阶下，说：“唐帝敬呈书信，敬拜大王，略献微薄礼物，恳请大王收下。”李密拆开书信一看，信上写道：
唐高祖李渊谨以家书拜敬魏公贤弟：
自古创业称霸，各走其道。天下英雄之中，只有我和你两位是真正的豪杰，建德、薛仁杲、王世充等人不过鼠辈，不值得一提。自从隋炀帝昏庸无道，王朝已危，建立伟大的功业，需要有擎天之谋略。前些日子，李世民冒犯天威，幸蒙大王宽容。河北诸郡地势与关中相连，我愿将这些地方让与大王，随时准备与您共同图谋天下。我军行动时，将赠送二十万斛军粮、三百副铠甲，作为回报。我们本是同宗兄弟，彼此血脉相连，飞龙不吃自己的身体，虎豹怎会伤害自己的子孙？天地宽广，承载万民，恳请大王仁慈，赦免李世民，让他回国。生前感激，死后铭记。现献黄金一万余两、蜀锦十车，聊表心意，恳请大王明察。
李密看完后大骂道：“李渊真是匹夫！竟把我看作儿女之辈，专门用书信来欺骗我。天下本不是一人之天下，而是天下人的天下，你怎能独占？让出土地，不过是虚情假意；答应送军需，其实是借道灭国的阴谋！”刘文静连忙说：“唐帝派我送此信，是为了求赦李世民归国。我们本是同根同源的兄弟，亲如叔侄，若能和好，各自称王，各自统治百姓，互不侵犯。望大王念及旧情，宽恕李世民。”李密喝道：“你这逆贼，忘恩负义，还有人情？你妹妹早已经死，如今又投靠唐朝，过去是通家之好，如今成了仇敌，我认得你，剑下不识你！”说着，就拔出佩剑，要当场斩杀刘文静。就在这时，李密部下徐世绩站了出来，他身材魁梧，胸有韬略，腹藏治国安民的良策。徐世绩进言说：“大王您的判断错了！自古两国争战，从不斩杀来使，大王若能以仁德治理天下，才能赢得民心。况且此人是带着礼节来的，还是至亲之人，如果杀了他，人们会批评大王心胸狭窄，陷入不义。我观刘文静也是人才，不如赦免他的死罪，把他和李世民一起关进南牢，让他们尝尽苦痛，这样可使他们心服口服，然后再用利益和利害关系劝说他们转投唐朝。如今天下虽然有很多割据势力，但最强大的只有大唐和魏国，建德等小势力根本不足为惧。大王可暂收他们的礼物，派人回长安通报，要求李渊献地投降，派使者做人质，然后放归李世民，两国和好，这才能确保大王安稳如泰山，谁也难以与之抗衡！”李密怒气这才平息，便痛打刘文静一顿，下令关进南牢，与李世民一同关押。刘文静泪流满面，低头不语，被几个狱卒重重枷锁，押入南牢，与李世民见面，抱头痛哭。诗人丽泉感慨道：
刘文静与李世民被囚禁于牢中，苍天为何要困住这两位英雄？
从来有真正能成大事的人，都必须经历磨难，这与凡人完全不同。
李密将刘文静关入南牢后，便与众将商议，准备出兵讨伐附近叛乱。忽然传来军报：开州校尉凯公杀了刺史傅钞，夺了官印，又联合参军徐云，聚起数万大军侵犯边境。宁陵刺史顾守雍也勾结凯公造反，占据开州。又听说洪州刺史何定献出城门，两郡的兵力与凯公左右呼应，攻陷偃师、孟津等郡，百姓死守，形势十分紧急。李密得知后大惊：“偃师是我们的咽喉要地，是军粮供应的核心，若被攻下，必定是大患！”于是下定决心：“我一定亲自率兵讨伐。”随即命令程知节为先锋，罗士信、王伯当为左右护卫，陆德明为军师，徐世绩、魏征、秦琼代为处理国事，自己亲率十万大军，直扑开州。只见烟尘蔽日，刀光剑影。前锋报告说，偃师不远，距离只有四十余里。军队扎营后，凯公出城迎战，在小浙山前布阵对峙。魏军列阵完毕，将领们出阵迎战。程知节全副武装，站在李密身边。凯公派两名将领出战，一个是顾守雍，一个是何定，扬鞭大骂：“你们这些巩县鼠辈，各自称王，竟然敢侵犯我的疆土？”话音刚落，顾守雍拍马挥动钢叉冲出。李密大怒，回头问：“谁去斩了这个叛贼？”王伯当应声而出，两人交战，三十回合不分胜负。何定见顾守雍不力，立即飞马挺枪上阵，要与王伯当对决。程知节在阵后看到，拉弓搭箭，一箭正中何定面门，应声落马。顾守雍见侧翼何定倒下，来不及反应，被王伯当一刀砍去半边头颅。罗士信纵马冲入敌阵，直扑凯公，凯公丢下头盔战马，混入步兵中逃命。李密趁势追击败兵，一直追到濉水对岸。凯公召集残兵见徐云，说李密势如破竹，无法抵挡。徐云请谋士王良商议：“凯公兵败，士气已破，士兵已无斗志，只有坚守城池，以固防线。可以暗中派人向唐朝求援，这样围困就能解除。冯仲行却说：‘伯英的主意太愚笨了！敌军兵临城下，将领已到壕沟边，怎能束手待毙？我虽不才，愿率军出战。’徐云同意，冯仲行带领一万多人，于仓山下列阵迎敌。李密趁胜追击，长驱直入，对冯仲行说：“此人是徐云的后妻的兄长，谁去捉他？”罗士信挺起铁枪，出阵迎战。两人交手不到几回合，冯仲行大败，慌忙逃回本阵。李密大军紧追，战场上尸横遍野，败兵随冯仲行与凯公逃入开州。王良说冯仲行不听劝告，应按军法处斩，但徐云因他娶了自己妹妹，不忍加刑。凯公坚守城池，坚决不出城。李密派人四面围攻，相持一个多月，城中粮草耗尽，士兵纷纷动摇叛离。李密知道城内粮尽，便派小兵登上城楼高喊：“凯公投降！如今你们粮尽人困，若不投降，我就攻破城池，满门皆斩！”凯公见士兵皆有叛意，立刻携带官印、打开城门，赤裸上身投降。李密任命凯公仍为开州刺史，让他负责供应军需、安抚百姓，并犒赏三军。
纳兰青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