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年秋七月，李淵遂以子元吉爲太原太守，留守晉陽宮，自率甲士三萬，誓衆移檄，諭以尊立代王之意。離了晉陽，望西進發，但見旌旗蔽野，劍戟橫空，人如猛虎，馬賽飛龍。時哨馬往來不絕，報入長安。隋代王侑遣虎牙將宋老生率領精兵二萬屯於霍邑，大將軍屈突通率兵五萬屯於河東，各守險要，以拒淵兵。正值淋漓久雨，平地水溢，軍士不能前進，劉文靜曰：“今天積雨，軍無戰心，不如暫且屯營靈石，按兵不動，以候天時。先使人致書招諭李密，與其結好相合，探其虛實，令彼自安，吾得展其手段，此萬全之策也。”淵喜，即以書去招密。原來李密每自恃其兵強，欲爲盟主，乃遣將軍張仁則致書於淵。淵折封視之，書曰：密頓首再拜大將軍仁兄麾下：伏念隋室不幸，而遭羣雄之卓立；黎庶凋殘，致使奸臣之秉政。欺君罔上，結黨成羣，天下之人無不欲食其肉也。今仁兄仗義討賊，以安隋室，大爲有理。迎立新君，以即帝位，則非所獨尊。天下者，非一人之天下，乃天下人之天下，人人得而君之。兄若西行入關之計，可使步騎數千，自至河內面結盟約，愚弟安有不從之理。所望左提右字，戮力同心，執子嬰於咸陽，殪商辛於牧野，豈不盛哉。書不盡言，伏惟照察。 淵看書畢，大笑曰：“李密妄自矜大；非折簡可致。吾方有事關中，若遽絕之，乃是更生一敵，不如畢辭推獎，以驕其志，使彼爲我塞成皋之道，扼東都之兵，我得專意西征。候關中平定，據其險阻，養其銳氣，徐觀蚌鷸之勢，以收漁人之功，未爲晚也。”衆然之，遂令記室溫大雅作書以復密。密得書，拆開讀之，書雲：淵頓首再拜魏公賢弟麾下：天生焌民，必有司牧，當今爲牧，非子而誰。老夫年逾知命，願不及此，欣戴大弟，攀鱗附翼，早膺圖籙，以寧兆民。 宗盟之長，爲籍見容，復附於唐，斯榮足矣。殪商辛於牧野，所不忍言；執子嬰於咸陽，未敢聞命。汾晉左右，尚須安輯，盟津之會，未暇卜期。 李密看罷甚喜，以書示將佐曰：“唐公見推，天下不足定矣。”房彥藻曰：“淵有雄才，而甚得民心。其子世民與劉弘基、殷開山諸將，皆萬人敵也，並非在於人下者。今日見推，彼方有意關中，恐吾兵襲其後，與之爲敵，故如此謙讓，明公何不察之？”密曰：“雖在假做人情，如此謙讓，吾安可拒之？”自是信使往來不絕。麗泉詩云： 李密矜誇士馬強，何如高祖智優長。 此番早建西行計，焉使隋朝屬大唐。 當日唐兵阻於靈石，不能前進。時雨久不止，軍中糧盡，或傳突厥與劉武周乘虛打入晉陽，元吉衆人皆不能守。淵聞之，大驚曰：“似此奈何？武周果有兵至，則根本虛矣，安能自立。不如班師北還，用緩計圖之。”裴寂曰：“吾觀隋兵尚強，未易卒下。李密奸謀難測，武周惟利是視，不如還救根本，更圖後舉。”世民曰：“今禾菽被野，何憂無糧。老生輕躁，一戰可擒。李密顧戀倉粟，未逞遠略；劉武周與突厥外雖相附，內實相猜。武周雖欲遠利太原，豈肯近忘馬邑。吾本興大義，奮不顧身以救蒼生，當先人咸陽，號令天下。今才遇小敵，遂欲班師，恐從義之徒一朝解體。今還守太原一城之地，是爲賊耳，何以自全？”建成曰：“世民之言深是有理，大人可從之。” 淵皆不聽，即催促軍士收拾起行。世民將復入諫，適值天色已暮，淵已寢矣。世民不得入帳，乃號哭于軍門之外，聲聞帳中。 淵召問之，世民曰：“兵進則克，退則散。衆散於前，敵乘於後，死亡五日，何得不悲！”淵乃悟曰：“軍已發還，奈何？”世民曰：“右軍嚴而未發，左軍去亦不遠，請自追之。”淵笑曰：“吾之成敗，皆在於汝，惟汝所爲。”世民乃與建成分道乘夜追之，及至靈石之際，天色已明，太原所運之糧相繼而至。世民大喜曰：“此天佑我也！不因此時殺進，更待何日。”建成曰：“凡人舉事，須要天時。今軍士苦於久雨，輜重皆溼，可移屯於前面山上，徐圖進取。”世民曰：“不可，若移屯，賊必衝突而死戰也。此雨數日必晴，一晴併力攻之，老生可擒矣。”於是隨即請淵傳令軍中，收拾行裝，徑向霍邑進發。 卻說軍行數日，果然雨霽天晴。宋老生在霍邑閉城不出，建成、世民引數千精銳之士直抵城下，金鼓齊鳴，喊聲大起。 世民橫槍立馬，舉鞭指麾，若將圍城之狀。老生裨將牛如金忿然進曰：“唐兵臨城而不出戰，是怯也。願借五百軍士，某當決一死戰。”老生從之，令如金出城迎敵。兩陳對圓，如金出馬與殷開山將戰四五合，開山敗走。如金引五百軍一發趕入陣來，被建成指麾五千兵一裹，圍如金於陣內，左右衝突，不能得出。老生在城上望見如金困於垓心，荒使左右備馬，引壯士五百騎出城，拍馬當先，奮力殺入唐陣。長孫順德迎之，不能當面走，老生直至垓心，救出如金，乘勢大呼將士曰：“不就此時殺去，更待何時！” 忽然喊聲大作，一彪人馬自東殺來，視之乃建成也。老生即向東路迎敵，與建成戰不數合，柴紹從南殺至。老生棄了建成，與柴紹廝殺。建成隨後趕來，如金在陣後拽弓一箭，射中馬足，將建成掀下馬來。如金奔前持刀便斫，殷開山搶至面前，大喊一聲，如金一見，措手不及，被殷開山斫爲兩斷，救得建成歸陣。老生見殺死牛如金，刀法便亂，大敗而走。柴紹追之，趕上二十餘里，忽然世民與軍頭段志玄自南原馳下，阻住去路。 老生進退無計，急下馬投塹，被劉弘基獲而斬之，遂克霍邑。 淵出榜安民，便欲起行。未知從哪路進發，且看下回分解。
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十二回 唐兵大破宋老生
譯文：
這一年秋天七月，李淵任命自己的兒子李元吉爲太原太守，留守晉陽宮，自己則率領三萬精兵，向將士們宣誓發兵，宣佈要擁立代王爲新的君主。他離開晉陽，向西進軍，一路上旌旗遍野，刀劍林立，士兵如猛虎一般威風，戰馬如飛龍般奔騰。偵察兵來回報信，消息傳到長安。隋朝代王楊侑派遣虎將宋老生，率領兩萬精兵駐守霍邑；大將軍屈突通則率領五萬兵馬駐紮在河東，各自把守險要之地，以抵禦李淵的軍隊。當時正值連綿大雨，地面積水氾濫，士兵無法前進。劉文靜說道：“如今雨勢連綿，士兵沒有戰心，不如暫時在靈石駐紮，按兵不動，等待天氣好轉。再派使者去勸說李密，與他聯合結盟，探明他的真實意圖，讓他安心，我就能從容施展謀略，這是一條萬全之策。”李淵聽後很高興，立刻派人送去書信招降李密。
原來，李密一直自以爲實力雄厚，想當盟主，於是派遣將軍張仁則給李淵送去書信。李淵拆開信件一看，信中寫道：“密叩首再拜，敬致敬奉大將軍您：如今隋朝不幸，羣雄崛起，百姓凋敝，奸臣當政，欺壓君主，結黨營私，天下百姓無不痛恨他們。如今您仗義除奸，爲隋室平定禍亂，大義當前，實在是有理。如果能擁立新的君主，稱帝稱王，那也不是隻有您一人可以獨享，天下本是天下人共有的，人人都有資格做君主。如果您準備西進長安，可以派幾千精兵，直接到河南與我見面結盟，我怎會不聽從呢？我衷心希望我們能同心協力，剷除暴敵，一舉擒獲子嬰於咸陽，斬殺商紂於牧野，那纔是真正的壯舉！書信無法盡述，望您能明察。”李淵看完後大笑說：“李密自以爲高人一等，這種虛誇的語氣，根本無法用書信去感化。我如今正要去關中，如果立刻與他斷絕往來，反倒會催生出新的敵人。不如婉言拒絕，加以稱讚，以助長他的野心，讓他以爲我是要與他結盟的，這樣他就會自動擋住成皋要道，牽制東都的兵力，我便能專心西進。待到關中平定，據守險要之地，積蓄力量，再觀察形勢，順手取得勝利，也未晚。”衆人都贊同這個策略，於是讓記室溫大雅代爲寫回信給李密。李密收到回信，拆開一看，信中寫道：“淵叩首再拜，敬致魏公賢弟：天地間本要有賢明的統治者，當今時代能擔當此任的，唯有你一人。我年過知命之年，本已心有餘而力不足，如今欣然推戴您，願追隨您，早日獲得天命，安定百姓。若能成爲盟主，便是莫大的榮耀，不必再提討伐商紂、擒獲子嬰之類的壯舉了。目前汾河、晉地的局勢尚需安撫，盟會的時機還未成熟，暫且再等。”
李密看完後非常高興，向將領們展示這封信，說：“唐公被推舉爲領袖，天下大局已然定了！”房彥藻說：“李淵有雄才大略，而且深得人心，他的兒子李世民，以及劉弘基、殷開山等將領，都是能帶兵打仗的高手，絕不是可以輕易被壓服的小人物。如今他主動謙讓，其實是害怕我們襲擊他的後方，因此才如此退讓，您怎可不加以察覺？”李密說：“雖然他是在裝樣子，但這麼謙虛，我們怎麼可以拒絕呢？”從此，使者往來不斷，書信不斷。
有一首詩寫道：
李密自誇兵馬強大，哪比得上李淵的智謀深遠！
這次他早作西進計劃，最終讓隋朝歸於大唐。
當天，唐軍在靈石被阻，無法前進，雨水持續不斷，軍中糧草也告罄，有人傳言突厥與劉武周趁機進攻晉陽，李元吉等人全都擔心守不住晉陽。李淵聞訊大驚：“如果真發生這種情況，我們的根本就動搖了，怎麼能立足！不如撤軍北返，暫緩行動等待時機。”裴寂說：“我看隋朝的軍隊依然強大，難以在短期內攻克，李密的野心難以預料，劉武周只圖利益，不值得冒險，不如先回晉陽救本，再考慮後來的行動。”李世民卻說：“眼下田地裏滿是莊稼，哪會缺糧？宋老生輕率冒進，只要一戰就能擒拿。李密貪戀糧草，不會遠征；劉武周雖然與突厥表面結盟，實際上相互猜忌。他雖然想圖謀太原，但絕不會忘記馬邑，我本是爲了天下蒼生而起兵，奮不顧身，應該先攻入咸陽，號令天下。現在遇到一點小麻煩，就想要撤退，恐怕會令堅持正義的人士人心散去。如果只防守太原一個城池，那不就是成了敵人嗎？怎麼能夠自保？”李建成也說：“世民說得非常在理，大人的決策應當採納。”
但李淵都不聽，仍催促軍士收拾行裝，繼續出發。李世民準備再次進言勸諫，正巧天色已晚，李淵已經休息了。世民無法進入帳中，便在軍營門外大聲痛哭，哭聲傳到了帳中。
李淵召集他詢問緣由。李世民說：“大軍進攻才能獲勝，後退就會潰散。士兵在前方潰散，敵人從後方追擊，五天之內就會全軍覆沒，怎能不悲傷！”李淵這才醒悟過來：“大軍已經出發，怎麼辦？”李世民說：“右翼軍隊嚴格戒備尚未出發，左翼軍隊也離得不遠，請您立刻派人追回。”李淵笑着說：“我事業的成敗，全靠你這一番謀略，全在你手上。”於是李世民與李建成分道夜行，追趕部隊。當他們到達靈石時，天已放晴。這時太原運來的糧草不斷抵達。李世民非常高興，說道：“這是老天保佑我啊！如果不趁着這個時機全力進攻，還要等什麼時候呢？”李建成說：“做任何事情，都要看天時。現在士兵苦於長時間下雨，輜重都浸溼了，不如把軍營轉移到前面的山地，再緩緩進攻。”李世民說：“不行，如果轉移，敵人一定拼命抵抗，死戰到底。這場雨幾天後必會停，一旦放晴，就要集中兵力攻擊，宋老生必定可以被擒。”於是立刻請求李淵下令全軍整頓行裝，直接開往霍邑。
不久之後，果然雨停天晴。宋老生在霍邑城中緊閉城門，不出戰。李建成、李世民帶領幾千精銳士兵直接來到城下，敲鑼擊鼓，吶喊聲震天動地。李世民橫槍立馬，揮鞭指陣，彷彿在準備圍攻城池。
宋老生的部將牛如金怒氣衝衝地請命說：“唐軍逼近城下卻不進攻，是害怕了！我願帶領五百精兵出城，決一死戰！”宋老生同意，命令牛如金出城迎戰。兩軍陣前對峙，牛如金出馬與殷開山交戰數回合，被殷開山擊退。牛如金帶着五百人追擊，卻被李建成指揮的五千士兵團團圍住，左右衝殺，無法逃脫。宋老生在城上看到牛如金被圍在陣中，急忙命令手下備馬，親自率領五百名精壯騎兵出城，策馬當先，奮勇殺入唐軍陣中。長孫順德迎戰，抵擋不住，宋老生一路殺入陣中，救出牛如金，隨即高聲呼喊：“不趁此機會殺進去，更待何時！”
忽然喊聲大作，一支人馬從東邊殺來，原來是李建成。宋老生立刻轉向東邊迎戰，與李建成交手幾個回合，柴紹從南方殺到，宋老生便棄了李建成，轉而與柴紹交戰。李建成隨後追來，牛如金在陣後拉弓一箭，射中柴紹坐騎的腿，柴紹被掀下馬。牛如金奔上前去持刀斬殺，殷開山突然趕到，大喊一聲，牛如金猝不及防，被殷開山一刀砍成兩段，李建成得救，返回原陣地。宋老生見牛如金被殺，刀法頓時混亂，大敗逃走。柴紹追擊，追出二十多里，忽然李世民與軍頭段志玄從南面山坡飛馳而來，攔住了去路。
宋老生進退失據，急忙下馬跳入壕溝，被劉弘基抓獲並斬殺，霍邑最終被攻克。
李淵於是發佈告示安撫百姓，準備繼續前進。接下來該從哪條路線進軍，我們下回再繼續說明。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