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兩朝志傳》•第一回 興宮室剪綵爲花

隋煬帝姓楊名廣,小字阿摩,弘農華陰人也。漢太尉楊震之裔,文帝堅之子。爲人資辨敏捷,貪虐荒淫。初封晉王之時,貪心不足,欲奪其兄楊勇太子之位。無計可施,乃謀於安州總管宇文述曰:“吾兄懦弱,素無令德。父皇立爲家嗣,有失人望,不足以承大統。吾觀滿朝將相,皆非統馭之才;細推英雄,惟有公耳。”宇文述驚曰:“殿下何出此言耶?某有甚德,獎譽太過。”廣曰:“吾有一事,特來告汝,勿得漏泄。”宇文述曰:“願聞其詳。”廣曰:“公抱勇敢之資,當國家之重任,吾欲奪兄權位,未有良策,盍與我圖之?”述慨然許曰:“殿下欲謀東宮,何難之有。必須得一人相爲輔翊,此事即成耳。”廣曰:“遍觀文武,皆土木之人,無可與謀者,願指教之。”述曰:“吾見僕射楊素,帝之近侍寵臣也。此人見利忘義,多將金帛,以結其心,使於帝前日夜用意,事必諧矣。”廣即探楊素誕日,以千金爲壽。楊素大喜,受之,乃教廣行孝,曲儘子情,承事父意。於是述、素二人協心共謀廢立,旦夕於文帝之前,稱羨晉王仁孝,恭而好禮,謙己下士,足有人君之度。譖毀太子懦弱貪淫,不足以當大位。文帝聽之,遂自心疑,於是漸失愛於勇。勇不知是計,荒淫愈甚。帝大怒,遂廢爲庶人,而立廣爲皇太子。未及數日,廣又謀勇而殺之。至仁壽四年,弒父文帝於太寶殿而自立,號爲煬帝,改元大業元年。封楊素爲尚書令,宇文述爲許國公,加封開府儀同三司。   煬帝自即位後,縱心爲樂,欲窮耳目之觀,乃命舍人封德彝、宇文愷二人,奉詔營造洛陽顯仁宮。南接皁澗,北跨洛濱。起發大江以南、五嶺以北奇材異石,俱令送納洛陽。又求海內麗花佳卉,珍禽怪獸,以實苑囿之中。自長安以至江都,離宮四十餘所。乃遣黃門侍郎王弘徑往江南,造龍船數萬艘,以備遊幸之用。又開永濟之渠,南達黃河,北通涿郡。又穿江南之河,起自京口,直至餘杭,八百餘里。置洛口倉於鞏城,周圍二十里,內穿三千窖。置興洛倉於洛陽北城,周圍十里,內穿三百窖,每窖內可容粟八百石。又筑西苑,周圍二百里。其內爲海,周圍十里,造成方丈、蓬萊諸山,高百餘尺,無數臺觀宮殿,羅列其上。外有龍鱗渠,旋流之水,注於海內。渠畔建造一十六院,首尾相接,每一院以四品女官主之。堂殿樓觀,刻龍鳳之像,繪五彩之紋,極其華麗。旁築御道,栽植松柏雜樹。至於秋冬凋落之時,則剪綵爲花,綴於枝條之上,常如春景。又於沼內剪綵爲荷,帝每遊幸,即去水而布之。時十六院之妃,爭以餚饌美麗相高,以媚於帝。每於月夜,放宮女數千騎,遊於西苑,作清夜遊曲,令宮女善歌舞者,於馬上奏之。自是之後,或遊於渠,或玩於苑,俱以女樂相隨,荒淫宴樂,無時休息。凡有所欲,不計其費,務令如意。日與美女沉醉於顯仁宮內,笙歌盈耳,聲聞數里之外。如此心猶不足,欲事遠遊。是時蕭皇后者,揚州之妓女也。先事太子勇爲妻,后帝殺太子,取立爲皇后。後極有美色,甚得帝所寵愛。一日奏曰:“陛下此樂,不足爲奇。欲窮耳目之觀,必往揚州可矣。”帝曰:“汝乃女流,居深宮內室,何以識其景乎?”後曰:“妾乃生長於彼,何所不識。雖未能遍覽,亦每聽聞是天下最樂之地,名賢隱跡之鄉。四時有不謝之花,八節如長春之景,南北往來之人,無不停驂瞻仰。今江都又有離宮,遊玩於彼,豈不美乎?”帝聞奏大喜,即下詔,準備車駕前行。是時,羣臣聞帝欲遠遊,無不驚駭。次日會朝,忽有一臣,峨冠博帶,皓首濃眉,進朝上諫。衆視之,乃京兆萬年人也,姓高名炯,字昭玄,官封尚書僕射之職。敬具諫表呈上,帝於御案覽之。表曰:   臣聞自古人君以政治爲先,聲色爲戒。奢者禍之基,淫者禍之本。昔周穆巡遊而有膠舟之失;始皇遠行遂致沙丘之亡。今陛下不務修德,外縱強越,內興土木,殫費財力,資益寇仇,大爲不可。處於瑤室瓊宮,宴樂至矣,尚猶不足,而欲遠遊乎?且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,況以萬乘之尊,累欲輕出,倘有敵人乘虛而入,內生不測,陛下將安所適?乞以二君爲戒,罷巡遊,遠讒佞,黜美人,理國政,則社稷生民無疆之福。臣今披肝露膽,伏惟聖德,照臣愚悃,萬死不辭。   帝覽罷,勃然怒曰:“今承平之世,朕仿古爲治,籌策已定,汝何出逆耳之言,以忤朕意耶?”言未絕,只見內史舍人虞世基出奏曰:“僕射所奏非矣,陛下聖鑑不錯。古者天子有巡狩之理,諸侯有述職之事。譬之田舍翁,多收十斛麥,即自朝歌暮唱,東樂西遊,何況陛下貴爲天子,富有天下乎!且人生如白駒過隙,與百姓同樂,有何不可?昔穆王、始皇之遊,皆因用人不當,朝廷之上,朽木爲官,以致貽禍。今則四海昇平,兵強國富,監國之嚴,護衛之謹,雖有萬里之行,有何虞哉?”帝曰:“卿所見甚明,大合道理。高炯之表,情實違忤,本欲加誅,系是先朝老臣,權罷其職,免爲庶人。”遂命越王侗、與光祿大夫段達、大府卿元文都、民部尚書韋津、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、右司郎盧楚等總留後事。帝作詩留別宮人曰:“我夢江都好,徵遼亦偶然。”於是遂發文官武將五百餘人,帶領雄兵二十五萬離了顯仁宮,安排香車寶馬,玉輅神駒,徑望江都進發。但見船騎並往,水陸雙行。帝坐龍舟之上,其舟樓閣殿甍宮院之式,一如長安所造。內藏宮娥綵女,鼓樂駢闐;更雜以百戲,歌舞於前。隨行大小之船五百餘隻,首尾相接三百餘里。兩岸挽船之夫八萬餘人。夜則秉燭,照耀如同白日。騎兵輔翊兩岸而行,旌旗蔽野,劍戟森嚴。所過州縣,官吏於五百里內皆令供獻酒食,以饗軍士。麗泉有詩云:   大業之年九十秋,長驅百萬離神州。   只因昏主江都樂,致使英雄血淚流。  總批:煬帝以逆謀而坐承大統,已不可君臨天下;況奢縱不已,又欲車駕遠遊,以窮耳目之觀。雖有高僕射之正諫,其如虞世基之從諛何也?亡道若此,而能保其不身弒國亡乎!

譯文:

隋煬帝姓楊名廣,小名阿摩,是弘農華陰人,是西漢太尉楊震的後裔,隋文帝楊堅的兒子。楊廣聰明機敏,但貪婪殘暴、荒淫無度。當初被封爲晉王時,他就心生不滿,想要奪走他哥哥楊勇的太子之位。當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,便向安州總管宇文述請教說:“我哥哥軟弱無能,一向沒有賢德,父親讓楊勇繼承皇位,是失了民心,不足以承擔天下大權。我觀察朝廷的文武大臣,都沒有真正統馭天下的能力;若從人才中挑選,只有您最有才能。”宇文述驚訝地說:“殿下爲何說這話?我有什麼德行,值得您如此稱讚?”楊廣說:“我有一件事特地來告訴您,您千萬不要泄露。”宇文述說:“我願意聽您詳細說明。”楊廣說:“您有膽識和勇氣,擔任國家重擔,我想要奪走哥哥的權力,卻無良策,不如和我一起來策劃。”宇文述欣然同意:“殿下想奪東宮太子之位,這有何難?但必須得一個輔佐的人,事情就成功了。”楊廣說:“我查看文武百官,都是平庸之人,沒有可以共謀的,希望您指點。”宇文述說:“我聽說僕射楊素,是皇帝的親近寵臣。這個人貪圖利益,忘卻道義,只要拿出金銀財寶,就能收買他,讓他在皇帝面前不斷奉承我,事情就一定能成。”於是楊廣特意在楊素的生日那天,送了他一千兩黃金作爲壽禮。楊素非常高興,接受了禮物,於是便教楊廣如何表現孝順,處處盡心盡力,恭順地侍奉父親。從此,宇文述和楊素兩人合力謀劃廢黜太子,每天在文帝面前極力稱頌晉王楊廣仁孝、謙和有禮、尊重賢能,具備帝王之風,而太子楊勇則軟弱貪戀享樂,不配繼承大位。文帝聽信這些讒言,逐漸對楊勇產生懷疑,楊勇並不知道這是計謀,反而更加放縱享樂。文帝大怒,於是將楊勇廢爲庶民,立楊廣爲皇太子。沒過多久,楊廣又設計殺害了楊勇。到了仁壽四年,楊廣在太寶殿殺害了自己的父親文帝,自立爲帝,即隋煬帝,改年號爲大業元年。他封楊素爲尚書令,宇文述爲許國公,加封爲開府儀同三司。

煬帝即位後,沉迷享樂,想盡一切手段滿足耳目之欲,於是下令讓舍人封德彝和宇文愷負責建造洛陽的顯仁宮。宮殿南接皁澗,北跨洛水,下令從長江以南、五嶺以北各地徵調奇形異色的石頭和木材,全都運送到洛陽。他還徵集天下的名花異草、珍禽異獸,充實皇家園林。從長安一直延伸到江都,建起了四十餘座離宮。又派黃門侍郎王弘前往江南,製造數萬艘龍船,供帝王遊幸使用。又開鑿永濟渠,從黃河以南通向涿郡;還開通了江南河,從京口起,一直延伸到餘杭,長達八百餘里。在鞏城修建洛口倉,方圓二十里,內設三千個糧窖;在洛陽北城修建興洛倉,方圓十里,內設三百個糧窖,每個糧窖可儲藏八百石糧食。又修建西苑,周長約二百里。苑中建一座“海”,周圍十里,塑造方丈、蓬萊等仙山,高度達百餘尺,山上建有無數亭臺樓閣宮殿。苑外有龍鱗渠,水流環繞旋轉,注入海中。渠邊建有十六個院落,首尾相連,每個院由四品女官管理。院中的廳堂殿閣,雕龍刻鳳,繪滿五彩花紋,極其奢華。旁邊修建了御道,栽種松樹、柏樹和其他樹木。到了秋冬季節,樹木凋零,就用彩紙剪成花朵,點綴在枝條上,看起來就像春天一樣。在池塘裏也剪成荷花,每當皇帝出遊時,就將它們移出水面擺放在水中。十六院的妃嬪們爭相用精美豐富的菜餚、華麗的食物來取悅皇帝,以博得皇帝歡心。每月夜晚,放出數千名宮女騎馬遊行於西苑,演奏清夜遊曲,讓擅長歌舞的宮女在馬上表演。從此以後,無論是在水渠邊還是在園林裏,宮女們總是伴隨着音樂和樂舞,盡情享樂,從不休息。無論想做什麼,都不計成本,力求滿足。每天與美女沉醉在顯仁宮中,笙笛樂聲不絕於耳,聲音傳到幾里之外。但楊廣仍覺得不夠,想要遠行觀光。當時,蕭皇后本是揚州的一名妓女,曾經是太子楊勇的妻子,後來楊廣殺了楊勇,便立她爲皇后。蕭皇后容貌豔美,深得煬帝寵愛。有一天,她奏道:“陛下現在的享樂,也不過如此。若想盡享視聽之樂,不如前往揚州吧。”煬帝說:“你只是女子,生活在深宮之中,怎麼了解外面的風景?”蕭皇后說:“我從小就在揚州長大,何事不識?雖然不能走遍,但時常聽說揚州是天下最歡樂的地方,是賢能之人隱居避世的勝地,四季都有永不凋謝的花,八節都如春天般溫暖,往來的人無不駐足觀看。如今江都也建有離宮,遊玩於此,豈不美哉?”煬帝聽了大爲高興,立刻下旨,準備車駕出發。當時,朝廷大臣聽到皇帝要遠遊,無不震驚。第二天上朝,突然有一位老人上殿進諫,身着高冠寬袍,白髮濃眉,衆人一看,竟是京兆萬年人高炯,字昭玄,官居尚書僕射。他恭敬地獻上奏章,煬帝在御案前閱讀。奏章寫道:

臣聽說自古以來,君王以治國爲首要,以聲色爲警戒。奢侈是禍患的根源,放縱淫樂是禍亂的源頭。過去周穆王巡遊,因而導致船隻沉沒;秦始皇遠行,最終在沙丘喪命。如今陛下不致力於德政,對外妄動擴張,對內大興土木,耗盡國力財力,助長敵寇,這是非常不可取的。您住在華美的宮殿裏,宴飲享樂已達到極致,還想要遠行遊玩嗎?況且,千金之子尚且不敢靠近屋檐下,何況以萬乘之尊的帝王,多次輕率出巡,一旦有敵人趁虛而入,或內部生變,陛下將去哪裏躲避呢?懇請陛下以周穆王、秦始皇爲鑑,停止巡遊,遠離奸臣佞臣,罷黜美人,整頓朝政,那麼國家和百姓才能獲得長久的福分。我今日剖心瀝膽,誠懇進言,願陛下體察臣的忠心,哪怕萬死也不推辭。

煬帝看完奏章,勃然大怒:“如今國家太平,朕效法古制治理天下,早已定下方針,你爲何說出違逆的言論,來忤逆我的心意呢?”話音未落,內史舍人虞世基立即上奏說:“尚書僕射所言是錯的,陛下明察秋毫,完全正確。古時候天子有巡狩之制,諸侯有述職之禮。就像一個鄉間農夫,收了十斛麥子,就自東遊西逛,盡情享樂,更何況陛下貴爲天子,擁有天下江山,與百姓同樂,有何不可呢?過去穆王、秦始皇遊歷,皆因用人不當,朝廷官吏腐敗無能,最終導致災禍。如今國家太平,國力強盛,軍備嚴密,護衛周全,即使遠行萬里,又有何可擔憂呢?”煬帝說:“你所言極是,完全符合道理。高炯的奏章確實觸怒了我,本打算誅殺,但他是先皇的老臣,便暫且罷免其職務,降爲庶人。”於是命越王楊侗、光祿大夫段達、大府卿元文都、民部尚書韋津、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、右司郎盧楚等共同處理留守政務。煬帝臨行前寫了一首詩送給宮中妃嬪:“我夢江都好,徵遼亦偶然。”隨即下令五百名文官武將,率領二十五萬大軍離開顯仁宮,準備了豪華車馬,精良的駿馬,直奔江都進發。只見船和戰馬齊發,水陸並進。煬帝坐在龍船上,那船的樓閣殿宇,與長安皇宮一樣,內部藏有宮女和綵女,鼓樂齊鳴,還有各種百戲雜技和歌舞表演。隨行的大小船隻五百餘隻,首尾相連,綿延三百餘里。兩岸挽船的民夫有八萬餘人,夜晚則點燃蠟燭,燈火通明,宛如白天。騎兵在兩側護衛,旌旗如雲,兵器森嚴。所經過的州縣,五百里內官吏都必須獻上酒食,犒勞軍士。有位叫麗泉的詩人寫道:

大業年間九十年,百萬大軍離故土。
只因昏君沉迷江都樂,致使英雄流血淚。

總評:隋煬帝靠陰謀篡奪皇位,已經不適合統治天下;更何況他奢侈無度,還妄想遠遊,追求視聽之樂。雖然有尚書僕射高炯的正直勸諫,但終究被虞世基的阿諛奉承所掩蓋。如此昏亂無道,怎麼可能保全自己,不被殺身滅國呢?

關於作者
元代羅貫中

羅貫中(約1330年-約1400年),名本,字貫中,號湖海散人,元末明初小說家,《三國演義》的作者。山西幷州太原府人,主要作品有小說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、《隋唐志傳》、《殘唐五代史演傳》、《三遂平妖傳》。其中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(又稱《三國演義》)是羅貫中的力作,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。除小說創作外,尚存雜劇《趙太祖龍虎風雲會》。

淘宝精选
該作者的文章
載入中...
同時代作者
載入中...
納蘭青雲
微信小程序

掃一掃,打開小程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