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殘唐五代史演義》•第六十回 周世宗禪位宋祖

當日,世宗兵行之次,但見旌旗蔽日,劍戟凝霜,人如猛虎,馬賽飛彪。不日已至澤州,安下營寨。北漢之兵,屯於高平之南,世宗命前鋒擊之,北漢兵退十里。周世宗疑其遁去,催諸軍亟進。後軍未至,衆心危懼,而世宗志氣亦銳,乃命白重贊、李重進,將左軍居西;樊愛能、何徽,將右軍居東;向訓、史彥超,將精騎居中;張永德,將禁兵自衛。兩陣對圓,周將出馬,北漢將楊兗挺槍來迎。兩下合戰未久,忽見周之右軍樊愛能、何徽引騎兵先走,餘兵大潰,約有一千餘人,皆解甲聲呼萬歲,降於北漢。  世宗見兵勢危急,遂親冒矢石,引兵督戰,宿衛將趙匡胤謂同列曰:“主危如此,吾安得不致死乎?”衆皆默然未答。  匡胤又謂禁兵將張永德曰:“吾觀賊氣驕暴如此,力戰可破也!公急引兵乘高西出爲左翼,我爲右翼,兩下夾攻,國家安危,在此一舉!”永德從之。於是,二人各帥精兵二千出戰。匡胤此時身先士卒,衆兵無不一當百。北漢兵大敗,楊兗亦不敢援,北漢主收兵北走,僅得生入晉陽。此時,殺得漢兵屍滿山谷,委棄御物及輜重器械之類,不可勝紀。  是夕,世宗野宿,得步兵之降敵者皆殺之。樊愛能等,聞周兵大獲全勝,與士卒稍稍復還,世宗欲肅將令,即收愛能、何徽及部下七千餘人。責之曰:“汝輩皆累朝宿將,非不能戰,今望風奔逃者無他,是欲以朕爲奇貨,賣與劉崇請功耳!”諸將默然不答。周世宗大怒,喝令武士,推出盡皆斬之。自是驕將惰卒,始知所懼,不行姑息之政矣。有詩爲證:  五代紛紛積弱餘,驕軍賣主主無知。  高平自是樊何斬,從此軍容有丈夫!  是時,永德盛稱匡胤智勇,擢爲殿前都虞候。此時,顯德六年秋八月初一日,忽起大風,江海騰湧,平地水深數尺,周太祖陵上松柏,盡皆拔起,直從空中飛來汴城南門外,倒卓於南路。因此,世宗受驚得病,至九月病漸危篤。乃召魏仁浦同平章事,加趙匡胤爲殿前都點檢,一同聽政。復召諸臣至御榻前託孤,更囑以後事。世宗遂崩,年三十九歲,在位六年。  初,世宗雖在藩,多務韜晦,及即位後,破高平之寇,人皆服其英武。  按五代史,世宗以柴氏子入繼大統,蓋至此而周之國姓一變焉。即位之初,憤然欲削平天下,蓋念亂甚而望治切,真中原之主也。深知近世之弊,起於威令之不行,上凌下僭,首誅樊、何以正軍法,革五十年之弊政,遂能變弱爲強,因敗爲功,乘勝逐北,至於太原。歸而簡兵整衆,銳意進齲於是,南割江西,克秦、鳳,北取三關,威武之聲振響夷夏,可謂雄傑。  近世以來,末之有也。嘗夜讀書見唐元稹均田圖,乃詔頒圖法於天下,使吏民先習知之,期以一歲,大均天下之田,其規模豈小小哉?跡其注意元元,留心邦本,於五代十二君之中,獨稱爲最!使其天假之以年,其成就蓋未可量也!  當日,衆臣請太子宗訓即皇帝位,稱號恭帝。宗訓年方七歲,範質、魏仁浦效伊尹、周公輔幼故事,封趙匡胤爲歸德節度使。匡胤涿郡人也,父名弘殷,洛陽禁衛將校。娶杜氏,生匡胤於甲馬營,赤光滿室,營中異香,經月不散。時人謂之香孩兒營。少從新文說學。及長,容貌雄偉,器度豁如。世宗時掌軍政凡六年,士卒服其恩威,數從征伐,樹立大功。世宗一日於篋中得書一本,中雲:“點檢作天子。”世宗大驚。時張永德爲點檢,遂遷之,而易以匡胤。  是時,人報河東劉鈞結連遼兵入寇。恭帝遂命匡胤領兵。  此時,主少國危,中外始有推戴之議。軍校苗訓在營中望見東北上,日下復有一日,黑光相蕩,駭然大驚,且指曰:“此天命也!”正值黃昏左側,兵至陳橋驛,軍士相聚謀曰:“主上幼弱,我等奮力破敵,誰則知之,不如先立點檢爲天子,然後北征,此爲上策。”衆皆然之。即日厲聲一呼,皆袒臂相從,環列待旦,而匡胤醉臥,實不知也。比及天色微明,軍士皆環甲執兵,直叩寢門,匡胤覺悟,慌問其故。諸將答曰:“某等無主,願策太尉爲天子!”匡胤驚起披衣,諸將相與扶出,披以黃袍,山呼齊拜,掖之上馬,擁還汴梁。匡胤此時拒之不可,乃攬轡誓諸將曰:“汝等自謂我爲天子,若能從我命則可,不然我不爲也!”衆皆下馬跪曰:“願受命令!”匡胤曰:“少帝及太后,我曾北面事之,不得驚犯。公卿大臣,皆我比肩,不得侵凌。朝市府庫,不得擄掠。用命則重賞,不然則族誅矣!”衆皆喏喏連聲。於是,整軍自仁和門而入,秋毫無犯。  時周侍衛指揮使韓通,謀帥衆御之,被軍校王彥升所殺,並戮其妻子。當匡胤退居公署,宰相範質、王溥詣崇元殿,集文武官僚,至日暮時班定.猶未有禪詔,翰林承旨陶谷所撰禪詔,出諸袖中,遂用之。制曰:天生庶民,樹之司牧,二帝推公而禪位,三王乘時而革命,其極一也。予末小子,遭家不造,人心已去,天命有歸。諮爾歸德軍節度使、殿前都點檢趙匡胤,稟上聖之資,有神武之略,佐我高祖,格於皇天,逮事世宗,功存納簏,東征西怨,厥績懋焉!天地鬼神,享於有德,謳歌訟獄,歸於至仁。應天順人,法堯禪舜,如釋重負,予其作賓。嗚呼欽哉,只畏天命。  上按周之國凡三君兩姓,歷九年而宋興焉。  讀詔已畢,宣徽使引匡胤就庭,北面聽受,宰相掖升崇元殿,服袞冕,即皇帝位,稱號太祖皇帝,羣臣朝賀。改周顯德七年爲建隆元年,以所領鎮爲宋州歸德軍,國號曰宋。奉周恭帝爲鄭王,封弟光義爲殿前都虞侯,封趙普爲樞密直學士。立太廟,追帝其祖考,尊母杜氏爲皇太后。當日,太祖設太平筵宴,大會羣臣。自是,文官武將,濟濟彬彬,佈滿於朝。上有堯舜之風,下有鼓腹之樂。華山隱土陳搏,聞宋代周,欣然喜曰:“天下自此定矣!”餘見宋傳,此編不多錄也。逸狂詩云:  五代干戈未息肩,亂臣賊子混中原;  黎民苦怨天心怒,胡虜交馳世道顛。  點檢數歸真命主,陳橋兵變太平年;  黃袍丹詔須臾至,三百鴻圖豈偶然。  後賢有詩云:  紛紛五代亂離間,一旦雲開復見天;  草木百年新雨露,車書萬里舊山川。  麗泉有詩云:  幼主無知社稷休,臨危俯首作降囚。  一朝帝業歸於宋,忍恥含羞入鄭州。  卓吾子評:  五代日事幹戈,胡虜交馳,亂賊橫行,中原始無寧宇,幸宋太祖一統中華,其亦世道之幸歟!

譯文:

那天,周世宗率兵行進途中,只見戰旗遮天蔽日,兵器上凝結着寒霜,士兵像猛虎般勇猛,戰馬如飛豹一般迅捷。不久便抵達澤州,安下營寨。北漢軍隊駐紮在高平以南,周世宗命令前鋒部隊進攻,北漢軍隊退卻了十里。周世宗懷疑他們要逃跑,便催促各路軍隊迅速推進。然而後軍尚未趕到,軍心頓時恐慌,而周世宗鬥志昂揚,於是命令白重贊、李重進統率左軍駐守西面;樊愛能、何徽統率右軍駐守東面;向訓、史彥超率領精銳騎兵居中;張永德則率領禁衛軍作爲護衛。雙方部隊對峙成圓陣,周軍將領出陣迎敵,北漢將領楊兗手持長槍前來交鋒。兩軍交戰不久,忽然發現周軍右翼的樊愛能、何徽率領騎兵率先逃走,其餘部隊也紛紛潰散,大約有一千多名士兵丟下盔甲,高喊“萬歲”,降服於北漢。

周世宗看到戰局危急,親自冒着箭石衝入戰場督戰。宿衛將領趙匡胤對同僚說:“國家如此危急,我怎能不拼死一戰?”衆人沉默無言。

趙匡胤又對禁軍將領張永德說:“我觀察到北漢軍隊驕橫狂暴,只要奮力作戰就能夠打敗他們!你趕快帶兵登上高地,向西出擊作爲左翼,我作爲右翼,兩面夾攻,國家的安危就全靠這次行動了!”張永德聽從了他的建議。於是兩人各自率領兩千精兵出戰。趙匡胤身先士卒,士兵們都奮勇作戰,一敵百。北漢軍隊大敗,楊兗也無力救援,北漢國王被迫收兵向北撤退,僅得以僥倖逃回晉陽。此戰中,北漢士兵屍體遍佈山谷,丟棄的軍用物資和裝備堆積如山,數不勝數。

當晚,周世宗在野外宿營,下令將所有投降的步兵全部處死。樊愛能等人聽說周軍大獲全勝,才慢慢返回,周世宗想要整頓軍紀,立即收押樊愛能、何徽及其部下七千多人。他責備他們說:“你們都是歷朝的老將,本不該害怕,如今一見到敵軍就逃跑,無非是想把國家當作商品,轉賣給北漢劉崇以求功名!”衆將領默然不語。周世宗大怒,下令武士將他們全部推出斬首。從此,驕橫的將領和懈怠的士兵才真正明白畏懼,再無人敢姑息縱容了。

有一首詩這樣寫道:
五代紛亂積弱已久,軍隊驕橫賣主無道。
高平之戰斬殺樊愛能和何徽,從此軍隊纔有了真正的氣概!

這時,張永德大力稱讚趙匡胤的智勇,周世宗便提拔他爲殿前都虞候。當時正值顯德六年秋八月初一,突然颳起大風,江海翻騰,平地積水幾尺深,周太祖陵上的松柏全部被拔起,從空中直飛到汴京南門外,倒伏在南路上。周世宗因此受到驚嚇,得病,到九月病情愈發嚴重。於是他召見魏仁浦一起輔政,同時加封趙匡胤爲殿前都點檢,一同參與朝政決策。又召集大臣到御榻前託付後事。周世宗隨後去世,享年三十九歲,共在位六年。

當初,周世宗雖爲藩王時就講究低調隱忍,即位後打敗高平叛軍,衆人皆佩服他的英武。
據《五代史》記載,周世宗是柴氏的後代繼承皇位,至此周朝的國姓才發生改變。即位之初,他憤然決心平定天下,因爲五代混亂嚴重,他渴望安定治理,確實是中原真正的君主。他深刻認識到近世問題的核心在於命令不暢、上下失序,於是首先誅殺樊愛能、何徽等驕兵悍將,以整頓軍法,革除五十年來積弊,使得國家由弱轉強,由敗轉勝,乘勝追擊直逼太原。平定之後,他整頓軍隊,精簡兵力,一心圖謀進取,於是南下奪取江西,征服秦州、鳳州,北取三關,威名震動天下,堪稱雄才大略。
這種盛世的出現,在五代時期是前所未有的。他曾晚上讀書,看到唐元稹所著的均田圖,於是下令在全國範圍頒佈該圖,讓百姓提前學習,計劃在一年內實現全國土地的公平分配,這規模是多麼宏大啊!可以看出他關心百姓生計,重視根本,比起五代十二個君主,他可以說是爲數不多的賢君。如果他能多活幾年,成就必定更加輝煌!

當時,大臣們請求太子趙宗訓繼承皇位,稱恭帝。趙宗訓年僅七歲,範質、魏仁浦仿效伊尹、周公輔佐幼主的舊例,封趙匡胤爲歸德節度使。趙匡胤是涿郡人,父親名叫趙弘殷,是洛陽禁軍將領。母親姓杜,生趙匡胤於甲馬營,當時屋中滿室紅光,營中異香不散,持續一個多月。當時人稱“香孩兒營”。少年時就學習讀書,長大後容貌雄偉,氣度不凡。在周世宗手下掌管軍政事務六年,士兵都尊敬他,他多次出征,建立大功。有一天,世宗在書箱中發現一封信,信中寫道:“點檢將做皇帝。”世宗大爲震驚。當時張永德擔任點檢一職,便調走他,改由趙匡胤接任。

這時,有消息傳來,河東的劉鈞勾結遼國入侵。恭帝便命令趙匡胤率兵防守。

當時,國君年幼,國家危如累卵,軍中開始醞釀擁立新君的議程。軍中將領苗訓在營中遠遠看到東北方向,太陽落下時,天空又出現一輪紅日,黑光與紅光相互交映,嚇得他大驚失色,指着說:“這是天命啊!”正值黃昏時分,趙匡胤大軍抵達陳橋驛,士兵們聚在一起商量說:“現在的皇帝年幼軟弱,我們努力作戰,誰又能知道呢?不如先擁立點檢爲皇帝,然後北上征討,這纔是上策。”大家都認爲可行。當天半夜,他們大聲呼喊,紛紛袒露臂膀表示效忠,圍成一圈等待天亮,而趙匡胤當時正醉臥,根本不知道。等到天光微亮,士兵們身穿鎧甲,手持兵器,直接衝進他的營帳,趙匡胤醒來後慌忙詢問原因。將領們回答說:“我們沒有君主,願意推舉太尉您爲皇帝!”趙匡胤驚起穿衣,將領們便扶他出來,給他披上黃袍,齊聲高呼萬歲,簇擁着他上馬,送回汴京。趙匡胤起初堅決拒絕,遂拉繮繩對衆將發誓說:“你們如果認爲我應該當皇帝,那如果你們能聽從我的命令,我便願接受;否則我絕不稱帝!”衆將紛紛下跪說:“願意聽從您的命令!”趙匡胤說:“我過去曾侍奉少帝和太后,不能驚擾他們;朝中公卿大臣,都與我平起平坐,不能欺壓;不得劫掠百姓和府庫。若能聽從命令,重賞;否則族滅!”衆人應聲而答。於是整軍從仁和門進入汴京,一路上未曾動用分毫私利。

當時,周朝侍衛指揮使韓通,企圖率兵抵抗,卻被軍校王彥升殺害,連同其妻兒一同處死。趙匡胤退入公署後,宰相範質、王溥前往崇元殿,召集文武百官,直到傍晚才確定人選。這時,翰林學士陶谷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禪位詔書,宣讀出來。詔書上寫道:
天地所生的百姓,應由君主統治。古代的聖君,如夏禹、商湯,都因賢德而讓位於有德之士,三代君主皆以“禪讓”爲法,其根本歸宿是一致的。我這末代君主,遭遇家國不幸,民心已去,天命所歸。現特命歸德軍節度使、殿前都點檢趙匡胤,天生聰慧,有神勇之才,輔佐先祖,感天動地,輔佐世宗,功勳卓著,東征西討,功績卓然!上天、天地、鬼神,皆因他的德行而稱頌;百姓謳歌,案件平息,皆歸於仁德。順應天意,合乎人心,仿效堯舜禪讓,如釋重負。我願退居爲賓,將皇位交予你。
嗚呼!請你務必敬畏天命!

從此,周朝歷經三代三君兩姓,歷時九年,終於由宋朝取代。

詔書讀完後,宣徽使引趙匡胤到庭院,讓他面向北接受禪位。宰相攙扶他登上崇元殿,穿上禮服,正式即位爲皇帝,稱“太祖皇帝”。羣臣紛紛朝拜祝賀。改周顯德七年爲建隆元年,將所轄的軍鎮改名爲宋州歸德軍,正式建立“宋”國號。奉周恭帝爲鄭王,封弟弟趙光義爲殿前都虞候,封趙普爲樞密直學士。建立太廟,追尊祖先,尊母親杜氏爲皇太后。當天,太祖設宴款待羣臣,大擺太平酒宴,與大家共慶新朝。從此,文官武將人才濟濟,朝廷清明。朝廷上有着堯舜般的風度,百姓間也享有了安樂太平的生活。華山隱士陳搏聽說天下重歸統一,高興地說:“天下自此安定太平了!”(後世史書對宋朝的記載較少,此處不再詳述。)

有一首題外詩寫道:
五代戰亂從未停止,奸臣賊子混戰中原;
百姓苦不堪言,天地怒意昭然,胡人與敵國混戰,世道顛倒。
點檢趙匡胤真是天命所歸,陳橋驛兵變後迎來太平之年;
黃袍加身,詔書下達,如此大事豈是偶然?

後世有詩寫道:
五代紛亂,百姓離散,一朝天下重歸清明;
草木新生,如同迎來甘霖,萬里江山再歸統一。

另一首詩寫道:
年幼的君主不懂治國之道,國家危急時低頭求降。
一夜之間,帝位歸於宋朝,他忍辱含羞,隻身進入鄭州。

卓吾子評價說:
五代時期,日日征戰,北方胡人交侵,暴亂橫行,中原根本無法安寧。幸得宋太祖一統天下,這真是時代之幸!

關於作者
元代羅貫中

羅貫中(約1330年-約1400年),名本,字貫中,號湖海散人,元末明初小說家,《三國演義》的作者。山西幷州太原府人,主要作品有小說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、《隋唐志傳》、《殘唐五代史演傳》、《三遂平妖傳》。其中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(又稱《三國演義》)是羅貫中的力作,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。除小說創作外,尚存雜劇《趙太祖龍虎風雲會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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