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日，忽報王彥章搦戰，晉王引思繼於高阜望之，思繼侍立於側。時，晉王指曰：“麾蓋之下，橫槍立馬者，王彥章也。”思繼亦隨指看之，見其人繡袍金甲，威風凜凜，殺氣騰騰。 思繼與晉王曰：“臣雖不才，願領兵出戰！”遂披掛綽槍上馬，直出陣前，挺槍直取彥章。彥章急架相還，二人交馬，正是棋逢敵手，木遇良工，叫聲好殺！怎見得：兩邊鼓響震天雷，就地鑼鳴如霹靂。人馬軍前捨命爭雄，刀槍練磨，惡似那如來會下哪吒，搖動五方旗；氣影相迎，猶如那四州大聖降水母。釘擦釘，雙摩皓月；甲蹌甲，對射銀山。 兩條條，凹面混汗龍；一對對，巴山白額虎。 二人混殺了一日，鬥上三百餘合，天色已晚，晉王叫鳴金收軍，兩下各領兵回營。卻說王彥章，回到本營，謂左右曰：“高思繼刀法甚熟，真吾敵手，若不收兵，險喪此人之手。來日用回馬槍挑之，必全勝矣！”次日，上馬引軍來戰，高思繼亦引軍來，兩陣對圓，二將齊出。彥章曰：“吾今須決勝負，不可收兵！”言訖二馬相交，二人又戰五十餘合。彥章見贏不得思繼，撥回馬，拖槍便走。思繼疑彥章怯已，恨不得趕上，放開馬趕下陣來。彥章回頭，見思繼馬來得近，兜回馬一槍，思繼收馬不迭，步心一槍刺死，彥章找了思繼首級。此時，衆餘四散奔走，來報唐營：“高思繼被他回馬槍挑了！”晉王聽罷，大叫一聲：“氣殺我也！”口角噴血，倒於地下，半晌氣絕身死。逸狂有詩嘆曰： 爲國頻召將，時危不可撐。 勇南亡去後，思繼復招魂。 忠義心空赤，衰殘志可矜。 一氣能噴血，誰將社稷平。 原來晉王一是領頭瘡發，二是那二百場戰敗的氣，三是年高八十四歲。後來史官有詩爲證： 唐室衰微不可扶，天教溫賊篡良圖， 君仇未報身先死，到此英雄豈丈夫。 彥章回馬槍挑了高思繼，氣殺了沙陀李晉王，衆王子大駭。 便欲舉哀，盡傳晉王身死，商議做孝。潞州王李傑曰：“衆王子且勿喧嚷，王彥章得知晉王死了，他便又領兵來索戰，誰與他抵敵？急將晉王棺殮，着令蕭、劉二妃，帶領三千兵馬，護送靈柩，星夜赴賓州埋葬，此爲上策。”衆王子從之。卻說衆王子商議：“晉王已死，可令潞州王權掌晉王兵印。”潞州王曰：“吾有何能？敢任此職。”衆皆曰：“以昭穆定之，非汝不可爲也！”當日，李傑謂嗣源曰：“水手逆賊，日夜索戰，唐兵不能討賊報仇，此事若何？你看何處有兵，借得一支，前來破敵。”嗣源告曰：“吾終日奔馳道路，不是個調兵的人，卻似個勾命的鬼，各處調來的將士，都喪於此賊之手，兒今逕往直北大潼李友金處，調取那支人馬前來，破敵必矣！”李傑大喜，即遣嗣源一行。 嗣源披掛上馬，往直北進發。但見途中三三兩兩，互相啼哭，攜兒抱女，夫東婦西，各人顧命逃散。殺得那百姓，家家門首吊着一個木牌，一邊寫個晉字，一邊寫個梁字。那軍一壁裏殺，一壁裏搶，搶到莊上，那百姓打聽得是晉兵，把那晉字吊過來。那軍說是晉王的民，不要搶就過去了。後兵又來搶，打聽得是梁兵，把那梁字吊過來，那軍說是梁王的民，不要搶，也過去了。後來搶得滑了，不論梁、晉都搶了，因此人民朝屬梁而暮屬晉。嗣源見了百姓如此之苦，喟然嘆曰：“只因這梁、晉交兵，殺得那軍土受塗炭之苦，百姓有倒懸之急，天下慌慌，人民死其大半。” 嗣源勒馬，星夜去到直北大潼城，拜見叔父李友金，呈上告急書言：“王彥章殺我父兵，敗二百場，不能措手，回馬槍挑了高思繼，氣殺了我父王，現守雞寶山，相攻至急，望叔父乞撥大將相助。”友金聽罷，放聲大哭，曰：“可惜皇兄死於非命，唐室不能報仇。”友金問：“班部中衆將，誰可引一軍去雞寶山相助？”言未絕，一將應聲而出，曰：“臣雖不才，願領兵前去，以斬王彥章之首。”友金視之，其人身不滿七尺，年約十四五歲，面如敷粉，發綰齊眉，乃北平人也，姓史名建唐，是友金部下一員名將，極有智略。友金聽其言大喜，封爲總兵官，撥軍二萬，健將八員，一同李嗣源連夜便發，飛奔雞寶山來。 卻說史建唐領兵正行，前面報馬言：“到唐營，離此不遠。”建唐急喚八將，將這二萬人馬，另自安下一個小營。嗣源引史建唐來見潞州王，盡訴其事。王曰：“吾侄遠路，風塵不易，許多好漢，皆致喪命，叫此一個小孩兒到此，焉能成事？若叫出陣，必被水手恥笑。”建唐向前告曰：“大王休小覷我，將在謀而不在勇，吾乃名將之子，九世良將之孫，量一水手，有何罕哉！” 此時正話間，王彥章又來索戰。建唐叩頭曰：“小將願往，斬彥章之頭，獻於帳下！”潞王許之。建唐徑回本營，吩咐八將：“先領六千兵去埋伏左右，吾自領兵三千，當中殺出，我若輸了，你們兩邊即來接應；水手若敗了，你左右急截斷他的去路。但有退前縮後者，此劍爲例。”衆將領命去了，各個披掛上馬，領兵出營佈陣。王彥章在陣前看了，稱羨不已，自言曰：“梁晉交兵二年餘，未逢敵手，今日不知何人，布此陣勢，實是天地人三才之陣，他敗也是他勝，我勝亦是他勝。”言未絕，只見素羅旗下，閃出一小將，怎生打扮：發綰齊眉，約年十四五歲。桃腮兩頰，約身不過四五尺長。 頭戴燦銀盔，身披銀葉甲，手挽梨花槍，坐下玉驄馬，這不是哪吒太子，敢是個敷粉何郎？ 那陣上，彥章又長又大，惡似金剛，獰如八戒，見了大笑，言：“布此陣，倒有餘矣！原來是個小孩子出陣！”便問：“來將何名？”建唐曰：“吾是白袍史敬思之子，直北大潼城總戎官史建唐是也！汝是甚人？”彥章曰：“吾是鐵槍王彥章是也。”建唐即挺槍直取彥章，彥章急架相還。只聽得：轟雷炮響，殺喊連天，金鳴震起，戰鼓齊敲。陣前陣後虎狼兵，四哨五營排陣腳。旌旗閃爍，皁纛飄飄，槍刀賽雪密層層，劍戟如霜鋒列列。馬軍如蛟龍出水，步軍如猛虎穿林。沙塵飛起，渾如障霧，旗開處，閃出一小將。拍馬揮戈心性急，猶如泰山傾倒，好似海水翻騰。兩將交鋒，這場好殺。 二人戰上二百餘合，建唐大怒，取鞭在手，喝聲：“着中！”彥章躲中不及，正中一鞭，抱鞍吐血，勒馬而走，建唐後面飛馬追之。卻說彥章，此時不往本陣，徑走左手下來。不料左邊四員將湧出，喝聲：“水手賊！走向何處？”四條槍攻進陣來。彥章魂不附體，勒馬走向右手下來。豈期右手四員將一支兵湧出，大叫：“逆賊休走！”章回頭看時，史建唐親自後面追至。彥章殺開一條血路，從南陣逃生走了。建唐曰：“誰放走了此賊！”皆言八健將第二名張夷放走。建唐大怒，喚刀手，拿張夷去斬首！並言：“今後慢功者，比張夷爲例。”七將見了悚然。建唐差人到唐營報捷。潞州王曰：“不想此人勝了水手一陣。”衆王子出接建唐，隨即舉杯作賀，重賞衆將，不在話下，若知後事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 卓吾子評： 高思繼餘生數十年，不合又應晉人之請，亦死於彥章之手。 此時生民塗炭，朝梁暮晉，無有寧宇。悲夫！
《殘唐五代史演義》•第三十八回 彥章智殺高思繼
譯文：
當天，突然傳來消息，說王彥章來挑戰作戰。晉王帶着高思繼登上高地觀察敵情，高思繼站在一旁侍立。晉王指着遠處說：“隊旗之下，橫槍立馬的那個，就是王彥章。”高思繼也隨聲望去，看見他身穿繡花袍子，頭戴金甲，氣勢威嚴，殺氣逼人。高思繼對晉王說：“我雖然才疏學淺，但願率兵出戰！”說完，他穿上鎧甲，拿起長槍上馬，直衝敵陣，挺槍衝向王彥章。王彥章急忙架槍相迎，兩人馬上交戰，真是棋逢對手、將遇良工，喊聲震天：“好一場廝殺！”戰場上鼓聲如雷，鑼聲似雷，士兵們在陣前拼命廝殺，刀槍磨得鋒利，場面就像佛祖與哪吒對戰，旗幡翻飛；氣焰相撞，彷彿四大天王與水母對峙。鐵甲相互摩擦，如同月光下碰撞；甲片撞擊，如同銀山相撞。兩人像兩條凹面的混汗龍，又像一對白額的巴山猛虎，廝殺了一整天，戰了三百多回合，天已黃昏。晉王下令鳴金收兵，雙方各自回營。王彥章回到本營，對左右說道：“高思繼的刀法非常熟練，真是我的對手，如果不收兵，恐怕會喪命。明天用回馬槍刺殺他，必定能取勝！”第二天，他騎馬帶兵出戰，高思繼也率軍前來，兩軍對峙，兩將齊出。王彥章說：“今天我必須分出勝負，絕不能收兵！”話音剛落，兩馬相交，兩人又戰了五十多回合。王彥章發現始終鬥不贏高思繼，便撥轉馬頭，拖着長槍逃跑。高思繼懷疑王彥章膽怯，忍不住追了上去，加快馬速追趕。王彥章回頭見高思繼已逼近，立刻回馬一槍，高思繼來不及收馬，被槍刺中後心，當場倒地身亡。王彥章找到了高思繼的腦袋。這時，將士們四散逃命，急忙到唐軍營中報信：“高思繼被王彥章用回馬槍刺死了！”晉王聽後，大叫一聲：“氣得我差點吐血！”口角噴血，倒地不起，過了好久才斷氣身亡。有詩人感慨道：
爲國家多次徵召將領，但時局危急，無人能撐持。
勇猛的南軍敗亡之後，高思繼又爲國而死，彷彿魂魄復歸。
一生忠義赤誠，雖年老體衰，仍不失英雄氣節。
一腔悲憤能噴出鮮血，誰又能平定國家危局？
原來晉王的死，是因爲：一是長期患有頭瘡，二是經歷二百場戰敗，身心俱疲，三是年已八十四歲。後來史官寫下詩文感嘆：
唐王朝衰落，無力挽救，天意讓溫習之賊篡奪政權，
仇敵未報，自己先亡，這樣的人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嗎？
王彥章用回馬槍刺殺了高思繼，氣死了沙陀李晉王，衆王子震驚萬分，紛紛想要舉哀，宣佈晉王已死，商議爲他辦喪事。潞州王李傑說：“各位王子不要喧譁，王彥章得知晉王死了，必定又要帶兵來挑戰，誰去抵擋？我們趕緊把晉王安葬，派蕭妃、劉妃帶領三千兵馬，護送靈柩，連夜前往賓州安葬，這纔是上策。”衆王子聽從了建議。
衆王子商議道：“晉王已死，可讓潞州王暫時代理晉王的兵權。”潞州王說：“我有什麼才能，敢擔當此職？”衆人說：“根據宗室世系，非你不可！”當天，李傑對李嗣源說：“水手叛賊日夜挑戰，我軍無法討伐報仇，此事如何處置？你看哪裏有兵馬，能借一支過來，前來抵抗敵人？”李嗣源回答：“我整天奔波在路上，根本不是能調度軍隊的人，就像是個走運的鬼，四處調來的將士，都被這賊人殺死了。現在我直接前往直北的大潼城，向李友金請求調兵，定能打敗敵人！”李傑非常高興，立即派李嗣源出發。
李嗣源穿上盔甲、上馬，向北進發。途中只見人們三三兩兩，相互哭泣，抱着孩子、妻子四處逃命，人人顧命而逃。戰場上的百姓家家門前掛了個木牌，一邊寫“晉”字，一邊寫“梁”字。當軍隊進攻時，百姓若發現是晉軍，便把“晉”字翻過來；若發現是梁軍，就翻“梁”字過來。軍隊看見是晉王的百姓，就說：“這是晉王的百姓，不搶走。”後來再有軍隊來搶，百姓又說：“這是梁王的百姓，不搶。”於是軍隊也放過了。後來搶得心急，不管是誰的百姓，都搶了，於是百姓白天屬晉，夜晚屬梁，朝屬一個，暮屬另一個。李嗣源看到百姓如此苦難，嘆道：“只是因爲梁、晉交戰，百姓深受苦難，民不聊生，天下動盪，人民死傷大半。”
李嗣源勒馬，連夜趕往直北大潼城，拜見叔父李友金，遞交緊急文書，說：“王彥章殺了我父親的將士，戰敗二百場，毫無辦法，用回馬槍刺死高思繼，氣死了我父親。如今他駐守雞寶山，不斷進攻，形勢緊急，懇請叔父派大將援助。”李友金聽完痛哭道：“可惜我兄長死於非命，大唐王朝無法報仇。”然後問道：“我軍中誰可帶兵去雞寶山助戰？”話音未落，一位將領立即應聲而出，說：“我雖不才，願帶兵前去，斬下王彥章的首級。”李友金一看，這人身高不足七尺，年紀約十五六歲，面容如粉，頭髮整齊，是北平人，姓史名建唐，是李友金手下的一名將領，極有謀略。李友金聽後非常高興，封他爲總兵官，撥出兩萬兵力，八名精銳將領，和李嗣源連夜出發，奔赴雞寶山。
史建唐率軍正行，前方來報：“已到唐軍營地，距離不遠。”史建唐立刻命令八名將領，將兩萬大軍分成一個小營安頓下來。李嗣源帶史建唐去見潞州王，詳細說明了情況。潞州王說：“我侄兒長途跋涉，風塵僕僕，許多將士都已戰死，怎麼讓一個小孩來當先鋒，能成事？若讓他出戰，必定被水手們恥笑。”史建唐上前回答：“大王不要小看我，真正的將領不在勇猛，而在謀略，我是名將之後，是九代良將的子孫，哪裏會比得上一個水手？”
當時正說着，王彥章又來挑戰。史建唐跪地請求：“我願意前去，斬下王彥章的頭顱，獻給大王！”潞州王答應了。史建唐立刻返回營地，下令八名將領：“先派六千人馬埋伏在左右兩翼，我親自帶三千人主力從中殺出。如果我戰敗，你們從兩翼及時接應；如果水手敗退，你們迅速截斷他的退路。若有退縮的，就以劍爲戒！”衆將領領命，各人披甲上馬，出營佈陣。王彥章在陣前看了一會，大爲驚歎，自言道：“梁、晉交戰兩年多，從未遇到過對手，今日不知是何人佈下如此陣勢，實是天地人三才合一的奇陣，他敗了也是他贏了，我勝了也是他勝了。”話音未絕，只見素白大旗下，突然衝出一個小將，他的裝扮是：髮髻整齊，約十五六歲，臉頰紅潤，身高不過四五尺。頭戴銀光閃閃的盔甲，身穿銀色鎧甲，手握梨花槍，騎着玉驄馬，這不正是哪吒太子嗎？還是塗了粉的何郎？
王彥章身材高大，相貌兇悍，像金剛一般，見了大笑，說：“佈下這樣的陣勢，已經夠厲害了！原來是個小孩子出陣！”便問：“你是何人？”史建唐答道：“我是白袍史敬思之子，直北大潼城總兵官史建唐！”王彥章說：“我乃鐵槍王彥章！”史建唐立刻挺槍直取，王彥章急忙架槍還擊。只聽“轟”一聲炮響，戰吼震天，金鑼鳴響，戰鼓齊鳴。陣前陣後，虎狼般的士兵列陣，四哨五營列成陣型。旌旗飄舞，戰旗翻飛，槍刀如雪，劍戟如霜，層層疊疊。騎兵如蛟龍出水，步兵如猛虎穿林，沙塵飛揚，如濃霧遮天。旗開處，一個小將拍馬揮槍，氣勢如山崩，如同海浪翻騰。兩人激烈交戰，這一場廝殺精彩絕倫。
兩人交手兩百餘回合，史建唐大怒，抽出馬鞭，怒喝：“着——！”王彥章躲閃不及，被鞭擊中，當場吐血，勒馬逃走。史建唐隨後飛馬追擊。王彥章此時不往本陣，直接往左逃走。沒想到左邊忽然殺出四名將領，高喊：“水手賊！往哪裏逃？”四人槍對槍，攻向陣中。王彥章心慌意亂，勒馬轉向右邊。誰知右邊也殺出四員將領，大喝：“逆賊走哪去！”王彥章回頭看時，只見史建唐親自緊追而來。王彥章奮力殺出一條血路，從南面逃走。史建唐怒問：“是誰放走了這個賊？”衆人回答：“是八名將領中的第二人張夷放走的。”史建唐大怒，立刻下令斬張夷首級，並說：“今後誰再敢懈怠，一律以張夷爲前例！”其餘將領見狀，人人恐懼。史建唐派出使者前往唐營報捷。潞州王說：“沒想到這個孩子能打敗水手一仗！”衆王子出城迎接史建唐，舉杯祝賀，重賞將士，不提其他。如想了解後續故事，下回再講。
評論者卓吾子說：
高思繼活了多年，偏偏又應晉人的請求出戰，最終也死於王彥章之手。
此時百姓生活在戰亂之中，朝屬於梁，暮屬於晉，毫無安寧。真是可悲啊！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