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思與晉王在馬上正議論幾節故事，晉王大喜，嘆曰：“公真博古通今之士也！”話畢，催兵速行。過了蘇武廟，將次居延川，行不數里，忽聽山坡後一聲炮響，金鼓齊鳴，旌旗蔽日，閃出一支兵來，約有三百餘人，當先一員大將，攔住去路。 看他是誰，怎生打扮？但見： 戴一頂吞龍頭撒青纓珠閃燦爛銀盔，披一副損槍尖壞箭頭襯香綿黃金甲，穿一領繡牡丹飛雙鳳圈金線張紅袍，系一條稱狼腰宜虎體嵌七寶麒麟帶，着一雙起三尖海獸皮倒雲根虎尾靴，彎一張雀畫面龍角靶紫鬃繡六鉤弓，攢一壺皁鵰翎鐵梨杆透唐猊鑿子箭，騎一匹負千斤高八尺能衝陣火龍駒，叱吒一聲山嶽動，輕施韜略鬼神驚。 晉王聞報，勒馬向前觀看，見他眉清目秀，氣概雄奇，厲聲問曰：“來將是誰？可通名姓。”那將答曰：“我乃鎮南將軍姓周名德威，表字敬遠，朔州馬邑人也。來者可留下金寶，放你過去。”晉王聞說德威，心中暗喜，隨答曰：“吾乃直北沙陀李晉王克用是也，久聞人稱紅袍周德威，原來將軍就是。又聞你乃世之英雄，抱文武全才，何不棄邪歸正，跟我同上中原，徵滅黃巢，復取大唐天下，建立功勳，與汝同享富貴，著功勳於當世，留芳名於史冊，勝在此綠林中落草，千載只一污名耳！”德威曰：“汝亦是反唐逆賊，逃居直北，安敢以此言激我！”晉王大怒，輪刀直取德威，德威挺槍來迎，兩馬相交，戰上一百餘合，不分勝敗。德威暗思：“這老漢刀法不亂，精神倍加，待我假做破綻，誘他趕來，用箭射之。”又戰數合，德威佯輸詐敗，虛架一槍，撥馬便走，晉王高聲大喝：“小賊走那裏去！”飛馬趕下陣來。德威取弓在手，搭箭當弦，盡力射來，喝聲：“老漢看箭！”原來克用眼看得更親切，聽得弓弦響處，其箭已接在手。 德威見箭射不中晉王，勒回馬來，大叫曰：“老漢我料你會接箭，卻不會射箭。”晉王曰：“吾射的是百步穿楊，倒掛針魚之法，有名九杖連珠箭．豈似汝賊射此無名箭乎？”德威曰：“連珠箭何足爲奇，汝能於三百步外，立一面紅旗，旗角上綰着一根金簪，簪上掛一條馬鞭，一箭射去，中金簪上，馬鞭落地，吾便跟汝去洗巢矣！”晉王暗思：“吾今已老，眼目昏花，若射中金簪，名揚天下，倘若不中，卻不將俺清名玷在居延川下。” 正說間，只見空中一羣皁雕飛翔，晉王心生一計曰：“吾不射那死物，吾射那行中第二隻飛雕下來你看。”德威曰：“死物尚不能夠，安能射飛雕乎？果能如此，吾便下馬投降。” 晉王曰：“這是夷狄地界，射中一雕，你不下馬，誰與你作證？”德威曰：“一言既出，駟馬難追，豈食言乎？”遂向撒袋中取出一箭，折爲兩段，汝若射中一雕，吾不下馬，以此爲令。”晉王心思：“憑吾手段，射中一雕，亦未可知。”即拽滿雕弓。單射一箭，弓弦響處，雕早落地。宋賢有詩讚雲：克用英雄蓋世驍，貫雕箭去徹雲霄，陣前不必千鈞力，降服紅袍將最高。 又有詩讚雲： 一箭神威貫碧空，皁雕落地草梢紅， 三軍未上中原去，先建居延第一功。 晉王射落飛雕，衆兵齊聲喝采，德威慌忙下馬，納頭便拜。 德威曰：“大王神箭，古今罕有，臣願從大王以充步卒。”晉王亦慌忙去了弓箭，下馬扶起德威，撫曰：“吾素知敬遠忠義之士，深慕高名，今幸得相從，他日位列封侯，吾當大用。” 隨令差官取出空頭宣一道，填寫升德威爲大唐議國左軍師金牌一面，填寫軍師字號，即日參謀帷幄，運贊軍機，德威頓首拜謝。 紮了寨營，是夜晉王在帳內，睡臥不安，秉燭觀孫子兵法，自覺神思昏迷，伏几而臥，忽然夢見一隻猛虎，脅生兩翅，飛入帳來。晉王驚懼，隨拔劍在手，望虎砍來。那虎側身躲過，把晉王一爪撲翻，打折左臂。忽然驚覺，乃是南柯一夢，唬出一身冷汗，舉目一觀，帳中燈燭微明，披衣出營，只見月朗風清，正當夜半。晉王自言曰：“此夢不祥，先斷我一臂，明日破巢，不知損折何將？且回帳中，待等天明與衆將試解何如？”遂口占一絕： 醉睡昏昏心欲醒，那堪怪變使魂驚， 兇渾是無憑準，誰向山中鬼谷明。 次早升帳，急喚周德威入見，晉王細言夢驚，德威袖佔一課，賀曰：“此大吉之兆，主收得一員上將。”晉王曰：“有何應驗？”德威曰：“昔周文王夢一飛熊上殿，次日早朝，令衆臣圓夢，衆臣言此吉兆，可作急收拾打圍，主在圍場中得一飛熊將軍。文王大喜，遂布圍場，到渭水河邊，見一老者，直鉤釣魚，文王問曰：‘彎鉤釣魚，尚不可得，汝何直鉤而取魚哉！’老者曰：‘大丈夫寧向直中取，不向曲中求。’文王知是賢士，遂問姓名。老者曰：‘吾姓姜名尚，道號飛熊，姜呂望是也。’文王便稱爲太公，請歸朝內輔政。後文王沒，其子武王，拜爲軍師，稱爲尚父。興兵伐紂，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。戊午日，兵臨孟津。甲子日，血浸朝歌。破了紂王，成周八百年天下，賴此人之功也。大王不信，有詩爲證：堤草青青渭水流，子牙向此獨垂鉤，當時未入飛熊夢，已對斜陽嘆白頭。文王之夢，其應如是，今大王之夢，必主收得一員上將，即日大王便可收拾打圍。”程敬思曰：“軍師課數有準，大王當從其說。”晉王從之，即準備鷹犬器械，帶領太保四員，三千人馬前去，程敬思、周德威一同上馬，離了營寨徑到山中，佈列圍場，不知有應夢賢士否，且看下回分解。 逸狂詩曰： 晉王遊獵網英雄，天意殘唐數未終， 當日若無飛虎夢，破巢安得勇南公。 卓吾子評： 克用一箭而降德成，亦天意未欲亡唐也，飛虎入夢其兆益徵矣！
《殘唐五代史演義》•第九回 克用箭服周德威
譯文：
李克用與程敬思正在馬上議論一些歷史故事，李克用非常高興，讚歎道：“你真是博覽古今、才識過人的賢士啊！”說完，便下令加快兵馬前進。隊伍過了蘇武廟，快要到達居延川時，突然聽到山坡後傳來一聲炮響，金鼓齊鳴，旌旗如雲，一支兵馬從山後衝出，約有三百餘人，當先是一名大將領路，擋住了李克用的去路。
這人是誰？穿着什麼樣？只見他：
戴着一頂鑲着龍紋、青纓閃閃發光的銀色頭盔，披着一件破了邊角、箭頭損壞卻仍用香綿襯底的金色鎧甲，身穿繡有牡丹和雙鳳圖案的紅色錦袍，腰間繫着一條飾有七寶、像麒麟一樣的華麗腰帶，腳踏一雙帶有三尖獸頭、像海獸皮製成、倒雲根、虎尾的靴子，手持一張雕有雀鳥、畫有龍角、紫鬃繡紋的六鉤弓，箭囊中裝着鐵梨杆、透唐猊鑿子的箭，騎着一匹能負千斤、高八尺、勇猛衝陣的火龍駒。他一聲怒喝，山嶽都爲之震動，輕描淡寫地運用兵法，連鬼神都爲之驚懼。
李克用聽聞後，立刻勒馬前去觀看，見他眉清目秀、氣度不凡，便大聲問道：“來的是哪位將軍？請報上您名姓。”
那將領回答：“我乃鎮南將軍周德威，字敬遠，是朔州馬邑人。你們若願意留下金銀財寶，我就放你們過去。”
李克用一聽是周德威，心裏很是高興，立刻回答：“我是直北沙陀的李克用，久聞世人稱‘紅袍周德威’，原來您就是此人！又聽說您是英雄豪傑，文武雙全，爲什麼不棄惡從善，跟我一起進入中原，平定黃巢叛亂，復興大唐天下，建立功業，與我共享富貴，將功名載入史冊，勝過在山林中落草爲寇、千秋之後只落得一個污名！”
周德威卻反駁道：“你也是反唐的亂臣賊子，逃到北方，竟敢這樣挑動我？”
李克用大怒，立刻抽出刀迎上，兩人馬上交鋒，大戰了一百多回合，誰也沒佔上風。周德威暗自思量：“這位老將軍刀法穩重，精神旺盛，我若假裝破綻，引他追擊，再用弓箭射他就好了。”
又打了幾回合，周德威故意裝敗，虛晃一槍，撥馬就逃。李克用大喝一聲：“小賊！往哪裏跑！”便飛馬追了上去。
周德威立刻拉弓搭箭，用力一射，高聲喊道：“老將軍看箭！”
誰知李克用眼力極好，聽到弓弦響的一瞬間，箭已射中他手中。
周德威見箭射不中，立刻調轉馬頭，大聲說道：“老賊，我早就料到你會接住箭，卻沒想到你會射箭！”
李克用說道：“我這箭法是‘百步穿楊’、‘倒掛針魚’，還有‘九連珠箭’，豈是你的箭法能比得上的？”
周德威反駁道：“連珠箭有什麼了不起，若你能在三百步外，豎一面紅旗，旗角上系一根金簪，簪上掛着一條馬鞭，一箭射中金簪，馬鞭落地，我就立刻下馬歸順你！”
李克用心裏想：“我現在年紀已大，眼睛模糊，若射中金簪，名揚天下；若射不中，豈不讓我的名聲在居延川上蒙羞？”
正說着，空中忽然飛來一羣黑鴉（皁雕），李克用靈機一動，心想：“我不射死物，我射那羣飛鳥中第二隻下來，你看看。”
周德威說：“連死物都射不中，怎麼能射飛鳥呢？若真能做到，我立刻下馬投降！”
李克用說：“這是邊地，射中一隻飛鳥，你若不下馬，誰來作證？”
周德威回答：“我一言既出，駟馬難追，豈能食言！”於是他從箭囊裏取出一支箭，掰成兩段，說：“你若射中一隻飛雕，我就不下馬，以這支斷箭爲信！”
李克用心想：“憑我本事，射中一隻飛鳥，也未必做不到。”隨即拉開弓，只射了一箭，弓弦一響，那飛雕應聲落地。
有位宋朝賢人寫詩稱讚說：
李克用是蓋世英雄，一箭射出，直衝雲霄，不必依賴千斤之力，他用這一箭，成功降服了紅袍周德威，這是最偉大的勝利。
又有一首詩讚美：
一箭神威貫碧空，飛雕落地草梢紅，
三軍尚未進軍中原，先在居延打下第一功。
李克用射下飛雕，衆將士拍手稱讚，周德威急忙下馬，跪地叩首。
周德威說：“大王神箭，古今罕有，臣願追隨大王，成爲您的步兵將領。”
李克用也立刻卸下弓箭，下馬扶起周德威，撫慰道：“我一直知道敬遠是忠義之士，深爲敬佩。今日得您相隨，日後必可封侯，我一定重用您。”
於是命令差官取出一份空白的任命文書，填寫了升任周德威爲“大唐議國左軍師”的職位，並配發金牌，任命他爲軍師，參與軍機決策。周德威叩首謝恩。
紮下營寨當晚，李克用在帳中睡不踏實，點着蠟燭翻閱《孫子兵法》，神思迷糊，便伏在桌上打盹。忽然夢見一隻猛虎，翅膀生在脅下，飛進帳中。他驚恐萬分，立刻拔劍砍去，那虎側身躲過，一爪將他撲倒，折斷了左臂。
忽然驚醒，才知是南柯一夢，冷汗直流，睜眼一看，帳中燈火微弱，披衣出帳，只見月朗風清，正是半夜。李克用自言自語道：“此夢不吉，先斷我一臂，明天討伐黃巢，不知會損失哪位將領？我先回帳，等天亮後與衆將商議如何？”隨即吟了一首絕句：
醉中昏昏心已醒，怎能遭遇怪夢驚？
凶兆虛幻無憑據，誰能向山中鬼谷明？
第二天一早，李克用召集衆將，專門召見周德威，把夢中的怪事詳細講述。周德威取出算命的符籤佔了一卦，高興地說：“這是大吉之兆，主將收得一位上上之將。”
李克用問：“有什麼應驗？”
周德威說：“從前周文王夢見一隻飛熊飛入殿中，第二天早朝時，命衆臣爲他解夢。衆臣都說這是吉祥之兆，應馬上準備圍獵，表示將在圍場中得到一位飛熊將軍。文王大喜，於是下令佈設圍場，到了渭河邊，見一位老者用直鉤釣魚，文王問他：‘彎鉤都釣不到，你爲何直鉤釣魚？’老者回答：‘大丈夫寧可直路而取，也不願走彎路求取。’文王知道是位賢才，便問其名，老人說：‘我姓姜，名尚，道號飛熊，即姜子牙。’文王當即請他進朝輔政。後來文王去世，其子武王尊他爲軍師，稱‘太公’。興兵討伐商紂，諸侯不約而同前來會盟，共八百人。戊午日兵臨孟津，甲子日血流朝歌，最終攻破紂王，建立八百年周朝，全靠姜子牙之力啊！大王不信，我有詩爲證：
堤邊草青河水流，姜子牙向此獨垂鉤，
當時尚未入飛熊夢，已對斜陽嘆白頭。
文王之夢，應驗如此，如今大王之夢，必定會收服一位將軍，明日大王便可準備圍獵，等待賢士。”
程敬思說：“軍師占卜非常精準，大王應當聽從。”
李克用同意，便立刻準備獵鷹、獵犬及各種獵具，帶了四位太保，三千兵馬，親自前往山中佈設圍場，程敬思和周德威一同上馬，離開營地，直奔山中。不知道他們是否真能遇到應驗的賢士，下回再細說。
逸狂詩曰：
李克王遊獵覓英雄，天意殘唐未終終，
若無飛虎入夢兆，哪有勇將破黃巢。
卓吾子評曰：
李克用一箭降服周德威，也說明了天意並不想讓大唐滅亡，那飛虎入夢的徵兆更加明顯！
納蘭青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