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宇文泰废立嗣君,专权如故,尝欲仿行古制,依周礼改定六官,至是决意施行。泰自为太师大冢宰,李弼为太傅大司徒,赵贵为太保大宗伯,独孤信为大司马,于谨为大司寇,侯莫陈崇为大司空,余官皆仿周礼,不消细述。泰前尚魏孝武妹冯翊公主,生子名觉,泰封安定公,觉亦得封略阳公。妾姚氏,生子名毓,又受封宁都公。毓年较觉为长,曾娶大司马独孤信女,泰欲立嗣,苦未能决,因语诸公卿道:“我欲立子以嫡,但恐大司马见疑,如何是好?”尚书左仆射李远道:“立子以嫡不以长,这是古来的常道,若虑信有异言,远愿为公斩信!”说着,拔剑遽起。也是一个莽夫。泰忙起身拦住道:“何至如此!”信闻远言,亦入内自陈,主张立嫡,于是大众并从远议。远出外谢信道:“临大事不得不尔,请公莫怪!”信亦谢远道:“今日赖公决此大议。”乃一笑而散。泰遂立觉为世子。 西魏主廓三年八月,泰北巡渡河,还至牵屯山,忽然遇病,病且沉重,急发使驰驿,往召中山公护。护至泾州,入省泰疾,泰语护道:“我诸子皆幼,外寇方强,天下事仗汝主持,汝宜努力,勉成我志!”护当然受命。史称泰知人善任,奈何反不知犹子?奉泰舆至云阳,泰气促身亡,年五十二,途中不便传讣,及舁还长安,方才发丧,由魏主赐谥曰文。 世子觉嗣位太师大冢宰,袭封安定公。觉时年十五,尚乏谋断,国家大事,应由护一人办理,护名位素卑,虽经泰托命,未惬舆情,名公巨卿,多半不服。护未免加忧,商诸大司寇于谨,谨答道:“谨蒙令先公知遇,情同骨肉,今日事当效死力争;若对众定策,公亦不宜推辞。”谨亦不能知护。护易忧为喜,欣然受教。次日与公卿会议,谨首先开口道:“从前帝室倾危,非安定公不得今日,今安定公一旦去世,嗣子虽幼,中山公亲为兄子,兼受顾托,军国重事,理应归中山公主决,何必多疑!”说至此,余音震响,面带威棱。公卿等不寒而栗,莫敢发言。护徐说道:“此乃家事,护虽庸昧,亦何敢遽辞!”谨即起立道:“中山公统理军国,使谨等有所依归,应当拜命!”遂向护再拜,公卿等亦不敢不拜。护一一答礼,众议乃定。护欲笼络众心,抚循文武,整肃纪纲,俱属有条不紊,朝右益无异言。 魏主廓复将岵阳土田,赐宇文觉,进封周公。护因觉幼弱,意欲导觉篡魏,自居首功,遂遣人入讽魏主,逼他禅位。魏主廓本无权力,好似傀儡一般,此时为护所迫,眼见得不能反抗,只好推位让国,拱手求生。乃使大宗伯赵贵,奉册周公,自愿逊位。宇文觉尚上表鸣谦,辞不敢受,再由济北公拓跋迪,赍交玺绶,公卿等相率劝进,觉乃受命。遂于次年正月朔,即位称天王,燔柴告天,朝见百官,国号周。史家称为北周。追尊皇考文公泰为文王,庙号太祖,皇妣元氏为文后,降魏主廓为宋公,进大司徒李弼为太师,大宗伯赵贵为太傅,大司马独孤信为太保,从兄中山公护为大司马,庶兄宁都公毓为大将军。余皆封拜有差。已而复封弼为赵国公,贵为楚国公,独孤信为卫国公,于谨为燕国公,侯莫陈崇为梁国公,大司马护为晋国公,各食邑万户,使作屏藩。魏主廓早已出宫,寄居大司马府,护拟斩草除根,索性把他鸩死,托言遇疾暴亡,加谥为魏恭帝。魏自道武帝拓跋珪建元,传至孝武帝修入关,共历九世,得十一主,计一百四十九年,东魏一主,凡十七年,西魏三主,凡二十三年。总束北魏,万不可少。 宇文护自恃功高,不免专恣。赵贵、独孤信等,本皆与宇文泰毗肩,不愿事护,只因为于谨所胁,勉强推让,至此见护揽权不法,遂密谋诛护。贵欲速发,信尚迟疑,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,诇悉阴谋,即向护报闻。护乘贵入朝,潜伏甲士,将贵拿下,立即处斩;并免独孤信官,胁令自尽。护得进任大冢宰,势力益横,仪同三司齐轨,语御正大夫薛善道:“军国大权,应归天子,奈何尚在权门!”善将轨语告护,护便命处死,授善为中外府司马。周主觉见护专横,一切刑赏,统是独断独行,未尝豫白,心中也隐觉不平。 司会李植,军司马孙恒,本系先朝佐命,久参国政,因恐护不相容,乃与宫伯乙弗凤、贺拔提等,秘密往来,欲清君侧。植与恒先入白道:“护擅戮朝贵,威权日甚,谋臣宿将,争往依附,事无大小,绝不启闻,臣料护包藏祸心,未肯终守臣节,还望陛下早日图谋,无待噬脐!”周主觉唏嘘不答。凤与提从旁插嘴道:“如先王明圣,犹委植、恒等参议朝政;今若将国事委托二人,何患不成!臣闻护常自比周公,周公摄政七年,然后还政,试问护能如周公的贤圣么?就使七年以内,护无异图,恐陛下事事受制,亦怎能忍待七年?”周主觉颇以为然,因屡引武士至后园,演习技艺,为除奸计。宫伯张光洛,系护心腹,他却佯言嫉护,交欢植等。植等未识真假,引与同谋,光洛即背地告护。护遂出植为梁州刺史,恒为潼州刺史。还算不用辣手。 周主觉怀念植等,每欲召还,护入内泣谏道:“天下至亲,莫如兄弟,兄弟尚或相疑,此外何人可信?太祖以陛下春秋未盛,嘱臣后事,臣情兼家国,愿竭股肱,若陛下亲览万几,威加四海,臣虽死犹生;但恐臣一除去,奸邪得志,非但不利陛下,亦将倾覆社稷,臣至地下,何面目再见先王!且臣为天子兄,位至宰相,尚复何求?愿陛下勿信谗言,疏弃骨肉!”巧言如簧。试问后日弑主将作何说?觉乃罢议,但心终疑护。凤等益惧,密谋益亟,拟召公卿入宴,即席执护。张光洛又向护报闻,护召柱国贺兰祥,领军尉迟纲等,共谋废立。纲即入殿中,佯召凤等议事,待凤等趋入,麾兵拿下,送交护第。周主觉方册后元氏,在宫叙情。后系魏文帝宝炬第五女,姿容秀雅,觉为略阳公时,已纳为夫人,情好颇笃。此时大礼告成,格外欢暱,蓦闻外廷有变,料知情事不佳,急令宫人执兵自守。偏贺兰祥带兵入宫,逼主逊位,区区宫人,哪里敌得过赳赳武夫,不由的四散奔窜。周主觉束手无策,只得挈了元后,出居旧第。数月天王,不如不为! 护更召公卿会议,仍废觉为略阳公,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。大众齐声道:“这是大冢宰家事,敢不唯命是听!”乃驱出凤等,一一枭斩。复召还潼州刺史孙恒,梁州刺史李植。植父柱国大将军李远,正出镇弘农,亦被召还朝。远防有变祸,沉吟多时,乃慨然道:“大丈夫宁为忠义鬼,怎可作叛逆臣!”遂就征诣长安。孙恒先至,当即被杀。植与远依次入都。护因远名望素隆,尚欲保全,特引与握手道:“公儿忽有异谋,不但屠戮护身,且欲倾危宗社,叛臣贼子,理应同嫉,请公自行处置!”说着,即令执植付远,远素爱植,植又巧言抵赖,远不忍加诛。诘旦复率植谒护,护总道远必杀植,及闻父子俱来,因盛气传入,呼远同坐。且召略阳公觉与植对质,植无可讳言,乃抗声语觉道:“本为此谋,欲利至尊,今日至此,有死罢了,何劳多言!”远听了此语,不禁起身投地,且愤愤道:“果有此事,合该万死!”护即命左右牵植出外,斩首返报,并逼远自杀。植弟叔诣、叔谦、叔让皆处死,余子以幼冲得免。 过了月余,宁都公毓自岐州至长安,护即害死略阳公觉,早知不免一死,亦不必诿罪李植。并黜元后为尼,然后迎毓入宫,嗣天王位,大赦天下,就延寿殿朝见群臣。太师赵国公李弼,朝罢归第,便即婴疾,未几谢世。宇文护晋位太师,授皇弟邕为柱国,进封鲁国公。邕系宇文泰第四子,幼有器量,泰尝语人道:“欲成吾志,必待此儿。”年十二,已得封公爵,至是官拜柱国,出镇蒲州,容后再表。毓妻独孤氏,得册为后。独孤氏悼父非命,屡思为父复仇,怎奈仇人在前,不得加刃,渐渐的抑郁成病,竟致不起,距立后期才及三月,已是玉殒香消,往地下去省乃父了。周主毓虽然悼亡,但亦没法图护,只好蹉跎过去。毓不能为妇翁复仇,又不能为妇泄忿,如此懦弱,怎得不同归于尽! 古人说得好,铜山西崩,洛钟东应,北周屡遭篡弑,南朝亦猝生变祸,画一个依样葫芦。自陈霸先进为丞相,手握重权,已把梁主方智,视若赘瘤。本拟即日篡梁,可巧南方起了兵祸,不得不遣将往讨,暂将受禅事搁过一边。晋州刺史萧勃,因王琳还援江陵,复徙居始兴,应六十六回。始兴郡已改称东衡州,即令欧阳頠为刺史。已而复调頠刺郢州,勃留頠不遣,且遣兵袭頠,攻入城中,尽取资财马仗,把頠拘回。勃又命释頠囚,甘言抚慰,頠也只好得过且过,俯首听命。勃乃使归原任,联为指臂。及梁主方智嗣位,进勃为太尉,勃虽遣使入贺,仍然阳奉阴违。越年,梁又改绍泰二年为太平元年,国家多事,也无暇顾及南方。又越年为太平二年,陈霸先逆迹渐萌,勃却假名讨逆,发难广州。前阻霸先北援,此时反欲为梁讨逆,谁其信之!遣欧阳頠为前锋,从子萧孜部将傅泰为副,复檄南江州刺史余孝顷,引兵相会。頠出南康,屯苦竹滩,泰据蹠口城,孝顷出豫章,踞石头津。渚名,非建康之石头城。梁廷闻警,急遣平西将军周文育,调集各军,往讨萧勃。巴山太守熊昙朗,伪称应頠,约与共袭高州,暗中却已通知高州刺史黄法。頠不防有诈,出会昙朗,共赴高州城下。法出兵逆战,昙朗与战数合,便麾兵倒退,冲頠后军。法乘势杀来,頠始知中计,慌忙弃去军械,引兵遁去。昙朗却得收拾马仗,饱载而归。周文育统军前进,正苦乏船,探得余孝顷有船在上牢,潜遣军将焦僧度袭取,得船数百艘,乃溯江至豫章,立栅屯兵。适军中食尽,粮运不至,诸将俱欲还师,独文育不许,使人从间道至衡州,向刺史周迪乞粮,约为兄弟。迪得书甚喜,遂输粮济军。文育既得粮饷,并不进军,反遣老弱各兵,乘船东下,自毁营栅,作遁去状。孝顷闻梁军东返,总道他粮尽回师,毫不设备,哪知文育却绕出上流,潜据芊韶,筑城飨士,营垒一新。 芊韶左近,为欧阳頠、萧孜营,右近为傅泰、余孝顷营,文育据住中间,惹得頠、孜等仓皇大骇,急欲移营。頠先退还泥溪,不料梁将周铁虎,引兵追及,槊及頠马。頠不得已回马与战,不到十合,但听铁虎猛喝一声,頠已落马,被梁军活擒了去,送入文育大寨。頠见文育,自言为勃所迫,并非真心事勃,文育乃亲释頠缚,与他乘舟同饮,张兵至蹠口城下。傅泰出战败走,由梁将丁法洪,驱马追上,手到擒来。统是没用的家伙。萧孜、余孝顷见两将被擒,吓得魂飞天外,统一溜烟似的逃走了去。德州刺史陈法武,前衡州刺史谭世远,正接萧勃檄文,率兵往助,猝闻勃军败衄,乐得倒戈从事,一哄而入,杀死萧勃。勃将兰敳不服,又袭杀世远,偏别将夏侯明彻,又将敳杀毙,持勃首出降梁军。 文育传首建康,并槛送欧阳頠、傅泰等人。霸先本与頠有旧,见六十三回。当然宥罪,且因他声著岭南,仍令为衡州刺史,使他招抚。一面遣平南将军侯安都,往助文育,剿平余孽。萧孜、余孝顷尚分据石头津,夹水列营,多设舟舰。安都趋至,潜师夜袭,借着祝融氏的威焰,顺风纵火,把石头津左右的军船,烧得精光。再由文育督众夹攻,萧孜惶急乞降,孝顷窜去。文育等乃奏凯班师。欧阳頠到了岭南,诸郡皆望风归顺,广州亦平。 霸先闻孝顷往依王琳,特征琳为司空。琳不肯就征,乃命周文育、侯安都等,率舟师至武昌,进击王琳,一面安排篡梁,自为相国,总百揆,胁梁主进封陈公,加九锡礼。未几即进爵陈王,建天子旌旗;又未几即迫梁主禅位,颁发策命。词云: 咨尔陈王:惟昔上古,厥初生民,骊连、栗陆之前,容成、大庭之世,杳冥荒忽,故靡得而议焉。自羲农、轩昊之君,陶唐、有虞之主,或垂衣而御四海,或无为而子万民,居之如驭朽索,去之如脱敝屣,裁遇许也,便能舍帝,暂逢善卷,即以让王。故知玄扈璇玑,非关尊贵,金根玉辂,示表君临,及南观河渚,东沈刻璧,菁华既竭,耄勤已倦,则抗首而笑,惟贤是与,然作歌,简能斯授,遗风余烈,昭晰图书。汉魏因循,是为故实,宋齐授受,又弘斯义。我高祖应期抚运,握枢御宇,三后重光,祖宗齐圣。及时属阳九,封豕荐食,西都失驭,夷狄交侵,惵惵黔首,若崩厥角,徽徽皇极,将甚缀旒。 惟王乃神乃圣,钦明文思,二仪并运,四时合序,天锡智勇,人挺雄健,珠庭日角,龙行虎步,爱初投袂,仗义勤王,电扫番禺,云撤彭蠡,翦其元恶,定我京畿。及王贺帝弘,贸兹冠履,既行伊霍,用保冲人,震泽稽涂,并怀畔逆,獯羯丑虏,三乱皇都,才命偏师,二邦自殄,薄伐玁狁,六戎尽殪,岭南叛涣,湘郢连结,贼帅既擒,凶渠传首;用能百揆时叙,四门允穆。无思不服,无远弗届,上达穹昊,下漏渊泉,蛟鱼并见,讴歌攸属。况乎长彗横天,已征布新之兆,璧日斯既,实标更姓之符。 七百无常期,皇王非一族,昔木德既穷,而传祚于我有梁,天之历数,允集明哲。式遵前典,广询群议,敬从 人祗之愿,授帝位于尔躬。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,王其允执厥中,轨仪前式,以副普天之望,禋郊祀帝,时膺大礼,永固洪业,岂不盛欤! 策命既颁,再由尚书左仆射兼太保王通,司徒左长史兼太尉王瑒,赍奉玺绶,交给霸先。霸先不得不三揖三让,装出许多伪态,经百官一体劝进,乃允议受禅,遂使中书舍人刘师知,往引将军沈恪,勒兵入殿,逼梁主方智出宫,恪不愿偕行,独排闼入见霸先,叩头泣谢道:“恪曾服事萧氏,今日不忍见此,情愿受死,不敢奉命!”还算是庸中佼佼。霸先倒也默然,改派荡主王僧志,胁梁主迁居别宫。梁自武帝萧衍篡齐,共传四主,计五十六年而亡。 霸先即位南郊,国号陈,改元永定。废梁主方智为江阴王。追尊皇考文赞为景皇帝,皇妣董氏为安皇后,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,世子克为孝怀太子。立夫人章氏为皇后。霸先少娶同郡钱仲方女,早年去世,因纳章氏为继室。章氏吴兴人,原姓钮氏,过养章家,乃改姓为章,善书计,能诵诗及楚辞。相传章母苏氏,尝遇道士,赠一小龟,光采五色,且语以三年有征。后来及期生女,紫光照室,独龟却不知去向。这恐是史家附会,未足为凭。小子亦不过有闻必录罢了。 霸先长子名克,也已夭折。次子名昌,与从子顼前居江陵,并为西魏所虏,霸先遥封昌为衡阳王,顼为始兴王。他如在都从子蒨封临川王,昙朗封南康王,蒨与顼为霸先兄道谭子,道谭曾仕梁为散骑常侍,昙朗为霸先弟休先子,休先亦仕梁为骠骑将军。兄弟俱已逝世,由霸先追赠为王,即令从子袭爵。一人为帝,举族荣封,这也是应有的常例。惟梁主方智,废徙逾年,终为陈主霸先所害。可怜他在位三年,年才十六,终落得非命而亡,总算得了一个嘉谥,号为梁敬帝,小子有诗叹道: 伤心世变等沧桑,半壁江山又速亡; 宗社沉沦君被弑,祖宗造孽子孙当。 陈主即位未几,忽闻武昌舟师,败绩郢州,各将均被掳去,不禁惊骇异常。究竟如何覆师,且看下回再叙。 ------------- 宇文氏之篡魏,非觉为之,护实使之然也,故觉可恕,护不可恕。护既导觉为恶,复弑魏主,彼犹得曰吾为宗族计,吾为昆弟计,不得不尔。即如杀赵贵,逼死独孤信等,俱尚有词可辩,觉负何罪,乃遽废之,且并弑之?然则护之凶逆,一试再试,固不问为何氏子也。宇文泰为乱世英雄,奈何误信逆侄,得毋由天夺其魄,特假手于乃侄,以戕害其子嗣乎?陈霸先袭杀王僧辩,攫得重权,废萧渊明而仍立萧方智,彼固玩孤儿于股掌之上,可以随我舍取也。萧勃讨逆,不得谓其有名,但霸先犹有所忌,至勃死而余不足惮矣。一介幼主,捽而去之,易如反手,未几即为所害,阅史者为方智惜,实则不足惜也。萧衍尝手刃同宗,能保子孙之不为人戮乎!
以下为《南北史演义》第六十八回中相关段落的现代汉语翻译:
宇文泰一直掌握着废立君主的大权,想要仿照古代周礼,改革官制,设立六种中央官职。后来他决定彻底推行这个制度。他自己担任太师、大冢宰,李弼任太傅、大司徒,赵贵任太保、大宗伯,独孤信任大司马,于谨任大司寇,侯莫陈崇任大司空,其余官职也依照周礼设立,不再赘述。
宇文泰早年娶了魏孝武帝的妹妹冯翊公主,生下儿子宇文觉,封他为安定公;又娶姚氏为妾,生下儿子宇文毓,封为宁都公。宇文毓比宇文觉年长,曾娶大司马独孤信的女儿为妻。宇文泰想要选定继承人,但迟迟无法决定。于是他对大臣们说:“我想立嫡长子为继承人,但担心大司马独孤信会起疑心,该怎么办?”尚书左仆射李远立刻回应:“立嫡不立长,这是自古以来的原则。如果担心独孤信有异议,我愿替您斩下他的头!”说着便拔出剑站起来,真是个莽夫。宇文泰急忙起身拦住他:“怎么可以这样!”独孤信听后,也进屋为自己辩护,主张应立嫡长子。最终大家一致同意了李远的建议。李远出门向独孤信道歉说:“在重大事务上不得不如此,望您不要怪罪!”独孤信也感谢李远说:“今日多亏了您果断决断。”两人相视一笑,散了。于是宇文泰正式立宇文觉为世子。
西魏主宇文廓三年八月,宇文泰北巡路过黄河,返回途中到牵屯山时突然病倒,病情严重,急忙派使者飞马去召回中山公宇文护。宇文护到达泾州后,进入宫中探望宇文泰。宇文泰对他说:“我的儿子们都很年幼,外敌势力强大,国家大事全靠你来主持,你务必努力,完成我的遗志!”宇文护当然接受了命令。史书称宇文泰善于识人用人,可他为何竟不识自己的侄子呢?
宇文泰被抬到云阳,气息奄奄,不久在途中去世,年仅五十二岁。由于途中不便传丧,等送回长安后才举行丧礼,魏主赐谥号为“文”。宇文觉继承王位,担任太师、大冢宰,袭封安定公。当时宇文觉年仅十五,缺乏政治判断力,国家大事全由宇文护一人处理。然而,宇文护官职地位低微,虽是宇文泰所托付,但朝中名士和高官普遍不服。宇文护因此感到忧虑,便向大司寇于谨咨询。于谨说:“我蒙先公知遇,情同骨肉,今日这事必须拼死力争。如果公开决策,您也不应推辞。”于谨也未能理解宇文护的处境。宇文护听了此话,忧愁转为喜悦,欣然接受建议。
第二天,宇文护召集公卿大臣开会,于谨第一个开口说:“过去皇室陷入危难,如果不是安定公,我们怎能有今日?如今安定公去世,世子虽年幼,中山公是他的亲哥哥,又受过遗命,军国大事理应由他来掌控,何必多疑!”话音刚落,余音震震,神情威严有力。众大臣吓得不敢开口。宇文护缓缓说道:“这是家族内部的事,我虽愚钝,也怎敢推辞!”于谨立刻起身,说:“中山公掌握军政大权,使我们这些臣子都有依靠,应当接受任命!”随即向宇文护下拜,公卿大臣们也只得跟着磕头。宇文护一一还礼,众人终于达成一致。
为了安抚朝臣,宇文护开始整顿朝政,安抚文武百官,整顿法纪,一切井然有序,朝中官员再无异议。
魏主宇文廓将一些土地和田产赐给宇文觉,晋封他为周公。宇文护认为宇文觉年幼,想引导他篡夺魏国政权,自己作为首功,于是派人劝说魏主,逼迫他禅让皇位。魏主宇文廓本就毫无实权,如同傀儡,此时被宇文护逼迫,无法反抗,只能推让皇位。于是由大宗伯赵贵,奉上册命,主动让出皇位。宇文觉虽然上表推辞,表示不愿接受,但济北公拓跋迪带来玉玺和符节,众大臣纷纷劝进,最终宇文觉接受,于当年正月初一正式即位称天王,举行祭祀天神的仪式,会见百官,国号定为“周”。史称“北周”。追尊父亲宇文泰为文王,庙号太祖,母亲元氏为文后,降魏主宇文廓为宋公,晋封大司徒李弼为太师,大宗伯赵贵为太傅,大司马独孤信为太保,宇文护的堂兄(或同族)中山公宇文护为大司马,宇文毓的庶兄宁都公宇文毓为大将军。其他臣子也按功行封赏。不久,又封李弼为赵国公,赵贵为楚国公,独孤信为卫国公,于谨为燕国公,侯莫陈崇为梁国公,大司马宇文护为晋国公,每人封一万户,作为国家的屏障。
魏主宇文廓早已离开皇宫,流落于大司马府中。宇文护打算彻底消除隐患,干脆将他毒死,谎称其因病突然暴亡,追谥为“魏恭帝”。魏国自道武帝拓跋珪建立元年,传到孝武帝入关,共历九代,有十一任君主,合计一百四十九年。东魏一朝共一主,历时十七年,西魏三主,共二十三年。整个北魏政权,根本不可忽视。
宇文护自认为功劳巨大,便逐渐专权跋扈。赵贵、独孤信等人原本都曾与宇文泰并肩而立,不愿听命于宇文护,只是因受到于谨的威胁,勉强推让,如今见宇文护专权违法,便密谋刺杀他。赵贵想尽快行动,独孤信则犹疑不决。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得知阴谋,立即向宇文护告发。宇文护趁赵贵入朝时,暗中埋伏士兵,将他逮捕并处决;同时罢免独孤信官职,逼其自尽。于是宇文护升任大冢宰,权势更加跋扈。仪同三司齐轨对御正大夫薛善说:“军国大权,应当归于天子,为何还掌握在权贵之手?”薛善将此话报告给宇文护,宇文护便下令处死齐轨,任命薛善为中外府司马。
北周世宗宇文觉看到宇文护专权跋扈,一切刑赏均由他一人决定,从未向自己请示,心里十分不满。
司会李植、军司马孙恒,原是前朝的重臣,长期参与朝政,因害怕遭到宇文护的排斥,便与宫伯乙弗凤、贺拔提等人秘密往来,企图清除宇文护。李植和孙恒首先入宫报告说:“宇文护擅杀朝中重臣,权势日益膨胀,谋臣将领都纷纷投靠他,大小事务一律不禀报,我料他必定怀有篡逆之心,不愿再守臣节,望天子尽早谋划,勿待事后后悔!”宇文觉听后叹息不语。乙弗凤和贺拔提趁机插话说:“如果先王英明睿智,早就让我们参与国政;如今若将国事交由李植、孙恒二人处理,何愁不成!我听说宇文护常自比周公,周公摄政七年才还政,试问宇文护能像周公那样贤明圣哲吗?就算他七年之内没有篡逆之心,陛下每天受制于人,又怎能忍受?”宇文觉对此深以为然,于是多次召集武士到后园,演练武艺,为除掉奸臣做准备。
宫伯张光洛是宇文护的心腹,却假装讨厌宇文护,与李植等人交好。李植等人误以为他是真心反叛,便引他加入密谋。谁知张光洛背后向宇文护告密。宇文护于是将李植外放为梁州刺史,孙恒外放为潼州刺史,算是手下留情。
宇文觉怀念李植等人,多次想召他们回来,宇文护入内哭着劝谏:“天下最亲的,莫过于兄弟。兄弟尚且可能互相猜忌,其他外人又凭什么信任呢?先王因为您年少,嘱托我辅佐您,我既是您的兄长,也是国家重臣,愿竭尽心力,如果陛下亲自处理政事,威势覆盖天下,我虽死也无憾;但若我被除去,奸邪得势,不但对陛下不利,也会动摇国家根基,我死后怎能见先王!”言辞虚伪,说得动听。宇文觉最终放弃召回大臣的打算,但心里仍存疑虑。乙弗凤等人更加恐惧,密谋更紧迫,打算召集公卿宴席,当场刺杀宇文护。但张光洛又将此事报告给宇文护。宇文护于是召见柱国贺兰祥、领军尉迟纲等人,共谋废立。尉迟纲进入宫殿,假装召集乙弗凤等人议事,待他们走近时,突然发兵将他们抓获,送往宇文护府中。此时,宇文觉正准备册立皇后元氏,两人感情亲密,忽然得知外头有变,料到局势不妙,急忙命宫人持兵器自卫。不料贺兰祥带兵入宫,逼迫宇文觉让位。这些宫人哪里是武将的对手,纷纷逃散。宇文觉束手无策,只得带着元皇后逃到旧宅居住。几个月的天子之位,还不如不做过!
宇文护随即召集公卿大臣开会,废掉宇文觉的帝位,立岐州刺史宇文毓为新君。众人齐声响应:“这是大冢宰家里的事,我们不敢不听从!”于是将乙弗凤等人驱逐,全部处决。随后又召回孙恒、李植。李植的父亲是柱国大将军李远,当时正在镇守弘农。李远察觉有变,犹豫良久,最终叹息道:“大丈夫宁愿做个忠义之鬼,又怎会成为叛逆之臣!”于是毅然前往长安。孙恒先到,当场被杀。李植和李远也陆续抵达。宇文护因李远声望极高,仍想保全,便派人安抚。然而李植和李远终被排挤。
宇文护不仅引导宇文觉走向恶政,还杀害魏主。他当初以“为宗族计”“为兄弟计”为借口,杀赵贵、逼死独孤信,尚有辩解之词,但宇文觉究竟犯了什么罪,竟被迅速废黜并被杀害?这说明宇文护的凶恶行径是反复无常、一试再试,无论对方是谁,他都毫无悔意。宇文泰是乱世中的英雄人物,为何误信了自己的逆侄,难道是天意夺走了他的理智,只能借助侄子的双手来祸害自己的血脉吗?
陈霸先则夺取了王僧辩的权力,废黜了萧渊明,却仍拥立年幼的萧方智,实则将一个孤儿置于掌中,可随意处置。萧勃讨伐叛乱,也不能说他有正当理由,但陈霸先仍有所忌惮,等到萧勃死后,余党便不足为惧。一个年幼的君主,只需轻轻一推,便能被轻易带走,不久后也遭杀害。读史者为萧方智惋惜,但其实也不足惜。萧衍曾亲手杀戮同宗亲属,又怎能保证子孙不被杀戮呢?
【后记】
宇文氏篡夺魏国江山,实际是宇文护一手造成的,所以宇文觉可以宽恕,宇文护却不可宽恕。宇文护既引导宇文觉行恶,又弑杀魏主,哪怕他能说“为了宗族、为了兄弟,不得不如此”,但宇文觉为何要被废黜并被杀害?这说明宇文护的凶逆之心是反复而坚定的,不论他是谁的儿子,他都毫无悔意。宇文泰是乱世中的英雄,却因误信逆侄,或许正是天意剥夺了他的神志,只能借助自己的侄子,来毁灭自己的子嗣。
陈霸先夺取王僧辩权力,废除萧渊明,却仍立萧方智,实为玩弄孤儿于股掌之间,随意取舍。萧勃讨伐叛逆,也不能说他名正言顺。但陈霸先虽仍有所顾忌,等到萧勃死后,威胁便彻底消失。一个年幼的君主,只需轻轻一推,便能被轻易带走,随后被杀害。读者为萧方智感到惋惜,但其实也无足轻重。萧衍曾亲手处死同族亲属,怎能确保子孙不会被杀害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