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萧衍出淝,命王茂、萧颖达等进逼郢城,薛元嗣不敢出战,但闭城严守,并遣使至建康乞援。宝卷已命豫州刺史陈伯之,移镇江州,西击荆、雍,至是复令军将吴子阳、陈虎牙等,率十三军往救郢州,进屯巴口。 萧颖胄令席阐文至军前语萧衍道:“今顿兵两岸,不并军围郢,定西阳、武昌,转取江州,似已失计,不如向魏通好,乞师为助,尚是上策。”衍笑语道:“汉口路通荆、雍,控引秦、梁,粮运资储,四面可达,所以兵压汉口,连结数州。今若并军围郢,又分兵前进,鲁山必截我后路,粮道不通,如何持久?西阳、武昌,非不可取,但取得二城,应该分兵把守,最少须有万人,粮饷相等,倘使东军西来,用万人攻两城,我若再分军应援,首尾俱弱,否则孤城必陷,一城失守,全局土崩,天下事从此去了!今若得拔郢城,西阳、武昌,自然风靡,何必先分兵散众,自取祸患呢!大丈夫举事,欲清天步,拥数州兵入诛群小,譬如悬河注火,一扑即灭,怎得北面事虏,求援戎狄?彼未信我,我已足羞,这是下计,何谓上策?卿为我还白镇军,即指颖胄。前途攻取,不妨悉委,事在目中,无虑不捷,但仗镇军静镇便了!”料得着,说得透。阐文唯唯而去。衍命军将梁天惠等屯渔湖城,唐修期等屯白阳垒,夹岸相对,专待东军到来。 吴子阳进至加湖,距郢城约三十里,见西师沿路设屯,不敢前敌,但倚山带水,筑寨自固。会值春水暴涨,衍使王茂等率领自师,夜袭加湖,子阳未曾预备,骤闻西军大至,战鼓喧天,急得心慌意乱,不遑部署。那王茂等已登岸攻寨,杀进帐中,子阳上马急奔,仓皇走脱,将士溺死杀死,不可胜计。茂等俘得余众,回营报功。郢、鲁二城,闻子阳败去,相率夺气。鲁山守将房僧寄,又遭病死,众推助防将孙乐祖为主,仍复拒守。无如粮食已罄,所有军士,只在矶头捕鱼供食。 衍探悉情形,恐他出走,特遣偏军截住去路,一面致书劝降。孙乐祖窘迫无计,只好依了衍书,举城归顺。 郢城被围已经数月,士卒十死七八,守将薛元嗣、邓茂,日坐围城,惶急万状。衍令孙乐祖作书招降,元嗣等以鲁山失守,孤城万难保全,不得已令张孜复书,情愿投诚。张沖故吏房长瑜语孜道:“前使君忠贯昊天,郎君亦当坐守画一,负荷析薪;若天命已去,惟有幅巾待命,下从使君,奈何靦颜出降呢!”孜不能从,与薛、邓等迎纳衍军。衍即令韦睿为江夏太守,行郢府事,恤死抚生,郢人大安。 诸将欲休兵夏口,缓日进行,衍叱道:“此时不乘胜长驱,直捣建康,尚待何时!”张弘策、庾域等亦以为然,乃整军出发,陆续东行。 可笑那齐主宝卷,尚在都中撤阅武堂,改造芳乐苑,恣意奢淫。苑中山石,概涂五采,闻民家有好树美石,概毁墙撤屋,徙置苑间。傍池筑榭,叠石成楼,复壁邃房,俱绘着luoti男女,作猥亵状。又就苑中设立店肆,使宦官宫妾,共为稗贩,命潘妃为市令,自为市吏录事。遇有争斗等情,概就潘妃判断,应罚应笞,一由妃意。宝卷自有小过,妃辄上座审讯,或罚宝卷长跪,甚且加杖,宝卷乐受如饴。后世之跪踏板者,想是受教东昏。复开渠立埭,躬自引船,埭上设店,入坐屠肉。都下有歌谣云:“阅武堂,种杨柳,至尊屠肉,潘妃酤酒。”宝卷闻歌,愈觉得意,待遇潘妃,不啻孝子。潘妃生女,百日夭殇,他却自服衰绖,内衣亦悉著粗布,积旬不听音乐。群小来吊,盘旋坐地,举手受执蔬膳。后经伥子王宝孙等,并营肴馐,云为天子解菜,方食荤腥。潘妃无福,不能早死,若此时病殁,倒有一个大孝子,应比潘妃女哀毁十倍。 潘妃父宝庆,与诸小共逞奸毒,富人悉诬为罪犯,籍资归己,又辗转牵连,一家被陷,祸及亲邻,宝卷概不过问。惟素性好淫,虽然畏惮潘妃,尚引诸姊妹游苑,觑隙交欢。或为潘妃所闻,辄召入杖责,乃敕侍臣不得进荆荻,期免凌辱。古今无此愚主。又偏信蒋侯神,即蒋子文。迎入宫中,尊为灵帝,昼夜祈祷。嬖臣朱光尚,自言能见鬼神,日引巫觋,哄诱宝卷。宝卷迷信益深,博士范云语光尚道:“君是天子要人,当思为万全计。”光尚道:“至尊不可谏正,当托鬼神达意便了。”既而宝卷出游,人马忽惊,便顾问光尚,光尚诡词道:“向见先帝大瞋,不许屡出。”宝卷大怒道:“鬼在何处?汝快导我前去,杀死了他!”遂拔刀促行。光尚无法,只得领他寻鬼,盘旋了好几次,方言鬼已遁去,因缚菰为明帝形,北向枭首,悬诸苑门。可恨可笑。 先是昭胄兄弟,奔投崔慧景,慧景败死,昭胄等幸免株连,仍得以王侯还第,唯心中总不自安。前为竟陵王防閤将军桑偃,至是入宫,为梅虫儿军副,因感子良旧恩,谋立昭胄。子良即昭胄父,见三十六回。故巴西太守萧寅,与桑偃友善,亦与同谋。昭胄预许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,复遣人诱说新亭戍将胡松,约言宝卷出游,即闭城行废立事。若宝卷奔至新亭,幸勿纳入,松亦许诺。适宝卷新造芳乐苑,经月不出,偃等拟募健儿百余人,从万春门入刺宝卷,昭胄谓非良策,偃党山沙虑事久无成,转告御刀徐僧重,谋遂被泄。昭胄兄弟,与桑偃等皆为所捕,同时伏诛。 胡松闻昭胄事败,隐怀危惧。会新除雍州刺史张欣泰,与弟欣时,递给密书,将与前南谯太守王灵秀,直閤将军鸿选等,奉立建安王宝夤,废去宝卷,诛诸嬖幸,乞松为助。松当然复书赞成。宝卷方遣中书舍人冯元嗣,往援郢州,茹法珍、梅虫儿,及太子右卫率李居士,制局监杨明泰,送元嗣至新亭。欣泰使人怀刃,随着元嗣,俟法珍等入座饯别,突起斫元嗣头,坠入盘中。明泰慌忙救护,也被刺倒,剖腹流肠,虫儿亦受伤数处,手指皆堕,忍痛逃出。法珍、居士,抢先急走,驰还台城,王灵秀趋至石头,迎入建安王宝夤,百姓数千人,皆空手相随,欣泰亦驰马入宫。 说时迟,那时快,法珍等知有变祸,飞马奔还,先至禁中,闭门上仗,禁止出入。欣泰不得进去,鸿选亦不敢发,宝夤入憩杜姥宅,待至日暮,并没有喜信传到,从人渐渐溃散。宝夤再欲出城,城门已闭,城上有人守着,用箭射下,自知不能脱走,仍然折回,向隐僻处躲避三日。城中大索罪人,欣泰等次第见收,统遭死罪,连胡松亦俱收诛。宝夤索性出来,戎服诣草市尉,自请处分。还是此着。尉报宝卷,宝卷召宝夤入宫,问明原委,宝夤泣答道:“臣在石头,不知内情,偏有人逼使上车,令入台城,左右皆有人监制,不许自由。今左右皆去,臣始得出诣廷尉,自行请罪。”亏他善诳,暂得保全性命。宝卷不禁冷笑,再经宝夤哀请,始令仍复爵位。宝卷还能顾全兄弟,不似乃父残忍。 嗣又命宝夤为荆州刺史,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,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事,龙骧将军马仙璝监豫州事,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事,特简太子右卫率李居士,总督西讨诸军事,屯新亭城。旋闻江州刺史陈伯之降附衍军,乃更令居士兼领江州刺史。 伯之初镇江州,为吴子扬等声援,子扬败去,郢、鲁二城,俱为衍有。衍语诸将道:“用兵非必需实力,但教威声夺人,已足使远近丧胆。寻阳不必劳兵,一经传檄,自可立定了。”乃命查检俘囚,得伯之旧部苏隆之,厚加赏赐,令招伯之,且仍许伯之为江州刺史。过了数日,隆之返报,果得伯之降书,但云大军不应遽下。衍笑道:“伯之虽云归附,还是首鼠两端,我军今宜往逼,使他计无所出,方肯诚心来降。”乃命邓元起引兵先驱,自率杨公则等从后继进。伯之退保湖口,留陈虎牙守湓城,虎牙即伯之子,至衍军进薄寻阳,伯之只好迎降。 新蔡太守席谦,从伯之镇寻阳,乃父恭祖,曾为镇西司马,被鱼复侯子响杀死。子响事见二十八回。谦闻衍东下,语伯之道:“我家世忠贞,有死无二。”伯之遂拔刀杀谦,出城迎衍,束甲待罪。衍托宝融命令,授伯之为江州刺史。虎牙为徐州刺史。汝南民胡文超,亦起兵遥应。司州刺史王僧景,遣子贞孙请降。衍遂留骁骑将军郑绍叔守寻阳,与伯之引兵东下。临行语绍叔道:“卿是我萧何、寇恂呢!隐以汉高、光武自居,怎肯受制宝融。事若不捷,我应任咎,粮运不继,责专在卿。”绍叔流涕应命,衍得无后顾忧,专向建康。 忽由江陵驰到急使,报称巴西太守鲁休烈,巴东太守萧惠子璝,出兵峡口,东击江陵,将军刘孝庆败走,任漾之战死,江陵危急,请即遣还杨公则,顾救根本。衍复答道:“公则已经东向,若令他折回江陵,就使兼程趋至,亦恐不及。休烈等系是乌合,不能久持,但教镇军少须持重,便足退敌。必欲急需兵力,两弟在雍,尽可调遣,较易入援,请镇军酌夺!”来使还报颖胄,颖胄自遣军将蔡道恭,出屯上明,抵御巴军。衍驱兵东进,直指江宁,宝卷以前次乱事,不久即平,此次亦视若寻常,仅备百日刍粮,且顾语茹法珍道:“待叛众来至白门,当与一决!”嗣闻衍军已抵近郊,乃聚兵议守,特赦二尚方二冶囚徒,充配军役,惟已经论死,不得再活,即牵至朱雀门外,斩决了案。总督军士李居士,自新亭出屯江宁,西军先锋曹景宗,率兵至江宁城下,未曾列营,居士即出兵邀击,鼓噪而前,景宗麾军迎战,劲气直进,大破居士。居士遁还新亭,景宗乘胜进逼,王茂、邓元起、吕僧珍,依次继进。新亭城主江道林,引兵出战,被各军左右夹攻,悉数擒归。于是景宗据皂桥,王茂据越城,邓元起据道士墩,陈伯之据篱门。李居士侦得僧珍兵少,复率锐卒万人,薄僧珍垒。僧珍道:“我兵不多,未可逆战,须俟他入堑,并力向前,方可获胜。”俄而居士兵皆越堑拔栅,僧珍分兵上城,矢石俱发,自率马、步三百人,绕出居士后面,城上人复下城出击,号炮一声,内外齐奋,杀得居士胆战心寒,拨马奔回,又丧失了许多甲械。宝卷再遣征虏将军王珍国,及军将胡虎牙,率精兵十余万,列阵朱雀航南。宦官王宝孙,持白虎幡督战,开航背水,自绝归路,示与西军拚命。两军初交,东军却是厉害,并力冲击,西军稍稍却退。王茂奋然下马,单刀直前,茂甥韦欣庆,手执铁缠矟,翼茂继进,曹景宗复麾兵直上,专向东军中坚,冒死突入,东军也抵死招架。鼓声鼕鼕,杀气腾腾,几乎天昏地暗,寒日无光。适遇西风骤起,飞石扬沙,吕僧珍乘风纵火,焚扑东营,珍国等不禁骇乱,纷纷退走。王宝孙持幡大骂,斥辱诸将。直閤将军席豪,发愤西向,突入西军阵内,西军已经得势,就使生龙活虎,也要食肉寝皮,何况是区区一个席豪,当下将豪围住,你刀我槊,把豪槊成几个窟窿,眼见是不能活了。豪系著名骁将,一经战殁,全军瓦解,赴淮溺死,数不胜计,积尸与航等。宝孙亦弃幡逃回。 只有这般胆力,何必信口骂人! 衍军追至宣阳门,都中恟惧,宁朔将军徐元瑜,举东府城出降。青、冀二州刺史恒和,奉召入援,见衍军势盛,也率众请降。光禄大夫张瓌,弃去石头,奔还宫中。李居士孤守新亭,也穷蹙乞降。衍入石头城,令诸军围攻六门。宝卷命烧门内营署,驱兵民尽入宫城,闭门自守。外军筑起长围,把他困住,都人谓宝卷出游,随处障幔,叫作长围,见三十六回。便是预谶。衍家弟侄,前遭懿难,逃匿各处,至此俱出赴军前,衍令他晓谕各戍,劝令从顺。于是京口屯将左僧庆,广陵屯将常僧景,瓜步屯将李叔献,破墩屯将申胄,相继奉书,愿归麾下。衍遣弟秀镇京口,恢镇破墩,各权授辅国将军,从弟景镇广陵,权授宁朔将军。 嗣接中领军夏侯详密函,报称颖胄病殁,因恐巴东西两军,乘隙进逼,所以秘不发丧。衍作书答详,令亟向雍州征兵,自在军中,亦绝口不谈颖胄死事。详遂向雍征兵,留守萧伟,遣弟憺赴援。巴东西军,闻建康已危,且有援军来攻,相率骇散。萧璝、鲁休烈,不得已投降宝融。江陵乃为颖胄发丧,追赠丞相,封巴东公,予谥献武。速死为幸,否则和帝废死,颖胄亦恐难幸免了。 自颖胄死后,众望尽属萧衍。衍已得宝融诏敕,便宜从事,此时中外归心,更觉大权在握,可以任所欲为了。 宝卷为衍所困,城中军事,悉委王珍国,兖州刺史张稷入卫,受命为珍国副手,兵甲尚有七万人。宝卷与黄门刀敕,及后宫健妇,习斗华光殿,佯作败状,仆地僵卧,令宫人用板舁去,号为厌胜。又尝跨马出入,用金银为铠胄,饰以孔翠,昼眠夜起,仍如平时。倒也亏他镇定。或闻外面鼓噪声,便自被大红袍,登景楼屋上,遥望外兵,流矢几及足胫,却也不甚畏惧,从容下楼,但遣朱光尚祷蒋侯神,求福禳灾。茹法珍发兵出战,一再败还,乃请诸宝卷,乞发库银犒军,振作士心。宝卷道:“贼来岂独取我么?何故向我求物!”愚鄙可笑。后堂贮数百具大木,法珍等欲移作城防,宝卷谓留此造殿,不得妄移,并饬工匠雕镂杂物,务求速成。岂已自知要死,速成玩物,以图一快耶?抑恃有蒋侯神默祷耶?众情无不怨怠,惟待早亡,但无人敢为首难。 梅虫儿又邀同法珍,入白宝卷道:“大臣不忠,使长围不解,陛下宜诛罪伸威,方得军人效命!”宝卷迟疑未决,那消息已传达军中。王珍国、张稷,当然忧惧,即密遣亲吏出城,赍一明镜,献与萧衍,衍亦断金为报。各寓隐情。珍国遂与稷定谋,令兖州参军冯翌、张齐,入弑宝卷,并约后閤舍人钱强,御刀丰勇之为内应。 时已残冬,宝卷在含德殿中,与潘妃等夜饮,仍然是笙歌杂奏,环珮成围。只此半夕了。钱强潜开云龙门,放入张齐、冯翌等人,自为前导,直趋含德殿,宝卷已经撤宴,潘妃等均返后宫。只宝卷饶有醉意,暂就殿中寝榻,为休息计。突闻兵入,即趋出北户,欲还后宫,宫门已闭,宦官黄泰平用刀刺宝卷膝,痛极仆地,外兵已经驰入,张齐执刀先驱,见宝卷仆地呼号,便手起刀落,劈作两段。宝卷年才十九,在位三年。 珍国与稷,也引兵入殿,召尚书右仆射王亮等,列坐殿前,令百僚署笺,并用黄紬裹宝卷首,遣博士范云等,送诣石头。右卫将军王志叹道:“冠虽敝不能加足,奈何倒行逆施呢!”遂佯作痴呆,不肯署名。云等既至石头城,萧衍大喜。且因与云有旧,留参帷幄,使张弘策等先入清宫,封府库及图籍。城中珍宝委积,由弘策禁勒部曲,秋毫无犯。杨公则率兵入东掖门,卫送公卿士民出城,俱使安归,毫不侵掠。惟拿下茹法珍、梅虫儿、王宝孙、王咺之等四十一人,及妖艳的潘贵妃,拘系狱中,听候萧衍发落。衍乃入屯阅武堂,用宣德太后令,追废涪陵王宝卷为东昏侯,褚后及太子诵为庶人。小子因有诗叹道: 到底淫荒足杀身,为君在位仅三春。 孽妃受戮原同罪,但累妻孥作庶人! 欲知太后令中,如何措词,请看官续阅下回。 ------------- 宝卷即位三年,变乱四起,至于荆、雍举事,已失上游,非陈显达之仅恃江州,崔慧景之专依京口,所得而比。乃犹撤阅武堂,筑芳乐苑,穷奢极欲,恣意荒淫,其致亡也必矣。萧昭胄意图自立,无兵可恃,张欣泰欲拥立宝夤,其失与昭胄等。假使外应荆、雍,伏甲以待,则他日成事,亦不失王侯之赏;乃自便私图,侥幸求逞,故宝卷可亡,而二人不能亡宝卷,反致速死。及西军长驱入都,宫廷被围,王珍国等谋贰于内,不烦兵戈,而昏主授首。萧衍无弑主之名,坐收讨乱之实,虽其智力过人,亦未始非乘势待时之利也。然举兵之始,即以天子自居,彼心目中固已无宝融矣。萧鸾残害骨肉,卒不能保全子嗣,终为疏族所篡夺,猜忍者果何益哉!
萧衍从淝水出发,命令王茂、萧颖达等人逼近郢城。薛元嗣不敢出战,只闭城坚守,并派遣使者到建康请求援军。齐废帝宝卷下令让豫州刺史陈伯之移镇江州,西进攻击荆州和雍州,随后又派遣军将吴子阳、陈虎牙等,率领十三支军队前往救援郢州,进驻巴口。
萧颖胄命令席阐文到前线劝说萧衍道:“现在你们屯兵两岸,不集中兵力围攻郢城,反而分兵攻打西阳、武昌,然后再夺取江州,这显然失策。不如向北魏求和,请求他们的援兵,才是上策。”萧衍笑着说:“汉口与荆州、雍州相通,控制着秦、梁地区,粮草物资可以四面运输,所以我们兵压汉口,连结多个州郡。如果集中兵力围攻郢城,又分兵前进,鲁山的敌人必定截断我们的后路,导致粮道断绝,如何长期坚持?西阳、武昌虽然可以夺取,但拿下这两座城后,必须派兵驻守,至少需要一万人,粮草供应也得配套。一旦东军队西来,用一万人去攻两座城,我们若再分兵救援,首尾都会虚弱,否则孤城必陷,一旦失去一座城,整个战局就会崩溃,天下局势也就因此而终结。如今只要攻下郢城,西阳、武昌自然不攻自破,何必先分兵分散兵力,自取灾祸呢?大丈夫起兵,是要扫清天下乱象,用几州的兵力去铲除奸佞小人,就像河水决堤一样,一涌而下,立刻就能扑灭,怎么能向北面的异族求援呢?人家不信我们,我们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,这真是下下之策,何谈上策?你回去告诉镇军(萧颖胄),今后的进攻,不必再担忧,我胸有成竹,无须忧虑,只需靠镇军稳住局面就够了!”萧衍的判断很准确,说得非常透彻。席阐文只好恭敬地离去。
萧衍命令军将梁天惠等人驻守渔湖城,唐修期等人驻守白阳垒,双方对峙,静候东军到来。
吴子阳进抵加湖,距郢城约三十里。他看到东军沿路设营驻扎,便不敢正面迎战,只依仗山势与水势,筑起营寨防守。恰逢春季大水暴涨,萧衍派王茂等人率军夜袭加湖。子阳毫无防备,突然得知西军大规模进攻,顿时惊慌失措,来不及安排部署。王茂等已登岸攻寨,直冲敌营,攻入帐中,子阳骑马仓皇逃走,士兵溺亡或被杀死的数不胜数。王茂等人俘虏了残余的部众,回营报功。郢城和鲁城听说子阳兵败,士气立刻崩溃。鲁山守将房僧寄又因病去世,军民推举副将孙乐祖为首,仍继续坚守。然而粮草已尽,士兵只能在岸边捕鱼充饥。
萧衍得知情况后,担心他们逃跑,便派小部队截断退路,同时派人发信劝降。孙乐祖陷入困境,无奈只能接受萧衍的招降书,于是全城归顺。
郢城被围已数月,士兵十死七八,守将薛元嗣、邓茂日日坐在城中,惊慌失措。萧衍命令孙乐祖写信劝降,薛元嗣等人因鲁城失守,孤立无援,只得让张孜复信,表示愿投降。张孜的老部下房长瑜劝他说:“你父亲曾经忠诚正直,你作为他的后辈,也应坚守节操,承担重任;如果天命已尽,只能放下官职,归隐家中,听候命令,怎能低头出城投降呢?”张孜无法接受,最终还是与薛元嗣、邓茂一起迎接萧衍的军队。萧衍即任命韦睿为江夏太守,代行郢州府事,安抚死难者,抚慰百姓,大家情绪安定。
各将领原本想休兵在夏口,缓几天再行进,萧衍斥责道:“现在不乘胜长驱直入,直取建康,还等什么!”张弘策、庾域等人也认为应立即进攻,于是整顿军队出发,陆续向东进发。
可笑的是,齐主宝卷还在都城里,忙着拆除阅武堂,改建芳乐苑,肆意享乐。苑中的山石一律涂上五彩,凡民间有好树美石,就拆除民房,搬走树木和石头,安置在苑中。池边修建亭台楼阁,用石头堆叠成高楼,壁上绘制着男女淫秽场景,十分低俗。又在苑中开设店铺,让宦官和宫女共同经营,命潘妃担任市令,自己则充当市吏负责记录。凡有争执,都由潘妃裁决,罚或打,全凭她个人喜好。宝卷虽有些小过失,潘妃却常常坐在上首审问,甚至令宝卷长跪,严重时还打他耳光和杖责。宝卷乐此不疲,好像吃糖一样开心。后世那些跪在地上的“板凳人”,想必是受了东昏宝卷的教化。他还在苑中开渠筑堤,亲自驾船引水,堤上设店,坐进去吃肉。都城中流传着一首歌谣:“阅武堂种杨柳,至尊屠肉,潘妃酤酒。”宝卷听到后愈发得意,对潘妃的待遇,简直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。潘妃生女百天便夭折,他却亲自穿丧服,内衣也全穿粗布,连续几天不听音乐。亲朋前来吊唁,只能在旁边坐下,双手接过粗茶淡饭。后来,有人借“伥子”王宝孙等人之手,假装是天子解馋,才得以吃荤腥。潘妃福薄,未能早死,若她此时病逝,倒会有个比她女儿更悲痛的孝子,哀痛十倍。
潘妃的父亲潘宝庆,与那些小人一起作恶,诬陷富人,没收他们的财产归自己所有,又层层牵连,导致全家人被逮捕,祸及邻里,宝卷对此一概不问。他虽然畏惧潘妃,但仍引着姐妹们游逛芳乐苑,寻找机会与她们私会。若被潘妃发觉,便立刻召入责打,还下令侍从不得带荆棘、茅草,以防被凌辱。这种荒唐无理的君主,古今罕见。他又迷信蒋子文(蒋侯神),将其迎入宫中,尊为灵帝,日夜祈祷。宠臣朱光尚自说能通见鬼神,每日带领巫师,哄骗宝卷。宝卷的迷信愈加加深,博士范云对朱光尚说:“你是天子身边的重臣,应该为国家长远计。”朱光尚却说:“天子无法劝诫,只能借助鬼神传达心意。”不久,宝卷外出时,马匹突然惊跳,便问朱光尚,朱光尚谎称:“我刚见到先帝非常愤怒,不准你频繁外出。”宝卷大怒:“鬼在哪里?你快带我去,把鬼杀了!”朱光尚无路可走,只得领他寻找鬼魂,绕了好几次,终于说鬼已经逃走,于是便用菰草扎成明帝的形状,头朝北,砍下脑袋,悬挂在苑门上。可恨又可笑。
起初,萧昭胄兄弟投奔崔慧景,结果慧景战败被杀,昭胄等人虽幸免于难,仍回到爵位,但内心始终不安。此前,竟陵王府的司马桑偃,后来进入宫中,担任梅虫儿的副将,因怀念子良旧恩,暗中策划拥立昭胄。子良正是昭胄的父亲。巴西太守萧寅与桑偃关系很好,也参与了这一阴谋。昭胄答应让萧寅担任尚书左仆射兼护军,又派人诱惑新亭守将胡松,承诺只要宝卷外出,就立即闭城废立新君。如果宝卷跑到新亭,也不必接纳他。胡松答应了。恰巧宝卷刚建成芳乐苑,一个月都没出门,桑偃等人计划招募一百多名精壮士兵,从万春门潜入,刺杀宝卷。昭胄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主意,桑偃的党羽山沙觉得事情迟迟不成,便向御刀徐僧重透露实情,阴谋暴露。昭胄兄弟与桑偃等人全部被捕,同时被处死。
胡松得知昭胄的阴谋败露,内心惶恐。恰逢新任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弟张欣时,密信联络,打算与前南谯太守王灵秀、直阁将军鸿选等人,推举建安王宝夤,废除宝卷,诛杀宠臣,请求胡松协助。胡松当即复信同意。宝卷此时派中书舍人冯元嗣前往援救郢州,茹法珍、梅虫儿以及太子右卫率李居士、制局监杨明泰,护送冯元嗣到达新亭。张欣泰派人藏好利刃,跟随冯元嗣,等到茹法珍等人设宴送行时,突然起身砍下冯元嗣的头,冯元嗣的头颅掉入盘中。杨明泰慌忙抢救,也被刺中,剖腹流肠而死,梅虫儿也受了多处刀伤,手指断落,忍痛逃出。茹法珍、李居士抢先逃跑,飞奔回台城。王灵秀赶至石头城,迎接建安王宝夤,数千百姓空手跟随,张欣泰也骑马进入宫中。
话刚说完,形势突变,茹法珍等人得知变故,飞马奔回,先抵达禁宫,关闭城门,加强防卫,禁止出入。张欣泰无法进入,鸿选也不敢出面。宝夤在杜姥宅暂住,直到傍晚仍未收到任何好消息,随从也渐渐散去。宝夤想再次出城,却发现城门已关,城上有人把守,用箭射下,他知道自己无法脱身,只能退回隐蔽处躲了三天。城中大规模搜捕罪人,张欣泰等人相继被捕,全部被处死,连胡松也一并诛杀。宝夤干脆走出城,身穿军服,到草市尉那里,主动请求治罪。真是聪明之举。草市尉将情况上报宝卷,宝卷召见宝夤入宫,询问详情。宝夤哭泣着回答:“我原来在石头城,根本不知内情,只因有人逼我上车,让我进入台城,左右都被人监视,不允许自由行动。如今左右都已离开,我才得以亲自前往廷尉,主动认罪。”他善于欺骗,暂时保住了性命。宝卷不禁冷笑,再经宝夤哀恳,才恢复他的爵位。宝卷还能宽恕兄弟,不像父亲如此残忍。
之后,宝卷任命宝夤为荆州刺史,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,辅国将军申胄监守郢州,龙骧将军马仙珪监豫州,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,特别任命太子右卫率李居士总督西征各路军队,驻守新亭。不久听说江州刺史陈伯之已归附萧衍,于是立即调整布防。
接着,萧衍收到中领军夏侯详的密信,称萧颖胄已病逝,为防巴东与西线军队趁机进攻,夏侯详故意隐瞒丧讯。萧衍回信给夏侯详,命令他立即向雍州征兵,并在军中绝口不提萧颖胄去世之事。夏侯详于是向雍州调兵,留守萧伟派弟弟萧憺前去支援。巴东、西线军队听说建康已危急,又得知援军来袭,纷纷动摇溃散。萧璝、鲁休烈不得不投降萧衍。江陵城为萧颖胄举行丧礼,追谥为丞相,封巴东公,谥号“献武”。这或许是他死后能得以善终的幸运,否则若被废为傀儡,性命难保。
自从萧颖胄死后,全国的期望都集中于萧衍。萧衍已经获得宝融的诏令,可自行决断事务。此时内外民心归附,他权势更加稳固,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。
宝卷被萧衍围困,城中军务全交由王珍国负责,兖州刺史张稷入宫护卫,担任王珍国的副手,兵力仍有七万人。宝卷与黄门侍郎、宫中勇士在华光殿练习格斗,假装战败,仆倒在地,由宫人抬走,称是“厌胜”之术。他还常骑马出入,身穿金、银制成的铠甲,嵌有孔雀羽毛,白天睡觉,夜间起床,一如平日。确实够镇定。有时听到外头的战鼓声,便穿着大红袍登上景楼,望向外面的敌军,流箭几乎打到脚踝,却也不慌不乱,从容下楼,只让朱光尚去祈求蒋侯神,寻求福佑。茹法珍几次出兵作战,都大败而归,便请求宝卷打开国库,拿出银钱犒赏士兵,以振奋士气。宝卷说:“敌人来难道只是想夺取我的国家吗?为何要向我索要财物?”这真是愚蠢可笑。后宫收藏着数百根大木,法珍等人想把这些木头移作城墙防御,宝卷却说留着造殿,不得擅自挪动,并下令工匠雕刻各种玩物,要求迅速完成。难道他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,急忙打造玩物以求一时快感,还是迷信蒋侯神的保佑?众人怨声载道,只盼早日死去,但无人敢带头反叛。
梅虫儿又联合法珍,进入宝卷宫中,说:“大臣不忠,使长围不能解除,陛下应当杀除这些奸臣,以彰显威严,才能让军人奋勇作战!”宝卷迟疑不决,消息早已传到军中。王珍国和张稷自然忧惧,便秘密派遣亲信出城,送上一面明镜,以示诚意。萧衍也回赠了一把削断的金刀作为回应,双方暗中传递信息。王珍国与张稷于是密谋,派兖州参军冯翌、张齐入宫刺杀宝卷,并约定后阁舍人钱强、御刀丰勇之作为内应。
当时正值寒冬,宝卷在含德殿与潘妃等人夜宴,笙歌不断,玉佩环绕。不过这短短一个夜晚便结束了。钱强潜入云龙门,引冯翌、张齐等人进入,自己当先锋,直奔含德殿。宝卷已结束宴会,潘妃等人返回后宫。只有宝卷尚有醉意,暂时躺在殿中床榻上休息。突然听到兵士闯入,他急忙奔向北门,想返回后宫,但宫门已被关闭,宦官黄泰平用刀刺中宝卷膝盖,剧痛倒地,外面士兵已冲入殿内。张齐手持利刀率先出击,见宝卷倒地哀号,立刻挥刀将其斩为两段。宝卷年仅十九岁,在位仅三年。
王珍国与张稷也率兵进入宫殿,召见尚书右仆射王亮等人,让他们在殿前落座,要求百官签署文书,并用黄绸包裹宝卷的头颅,派博士范云等人送至石头城。右卫将军王志感叹道:“即使帽子破了,也不能踩在脚下,怎会走一条倒行逆施的路呢!”于是装疯卖傻,拒绝签名。范云等人抵达石头城后,萧衍非常高兴。因为与范云有旧交情,便留他参与朝廷机要,派张弘策等人先行进入皇宫,封存府库和典籍。城中珍宝堆积如山,张弘策下令禁止部下掠夺,一毛一缕都未动。杨公则率兵进入东掖门,护送文武百官和百姓出城,全部安然返回,毫无侵犯。仅将茹法珍、梅虫儿、王宝孙、王咺之等四十一人,以及色艳的潘贵妃,一并逮捕,关押入狱,等待萧衍发落。萧衍随即进驻阅武堂,以宣德太后的名义下诏,废除涪陵王宝卷为“东昏侯”,废黜褚皇后和太子萧诵为庶人。
我感慨道:
终究是荒淫无度招致灭亡,为君在位不足三年。
宠妃被杀,原与国王同罪,却连累妻儿沦为庶民!
想知道太后诏书中具体措辞,请看下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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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卷即位仅三年,内外变乱频发,连荆、雍两州起兵,已失去上游局势,不可能仅靠陈显达掌握江州,或崔慧景依仗京口就能抗衡。然而,他仍拆除阅武堂,修建芳乐苑,穷奢极欲,沉溺享乐,最终必将灭亡。萧昭胄想自立为君,但无兵可用;张欣泰想拥立宝夤,其失败与昭胄无异。若能借助荆、雍军力,埋伏军队,等待时机,日后成就大事,也足以获得王侯之赏;然而他们却私心妄图,侥幸行事,最终宝卷虽亡,他们却未能挽救宝卷,反而迅速丧命。西军长驱直入、围困宫城,宫廷被围之后,王珍国等内部谋反,无需动用武力,昏君便在内变中被杀。萧衍没有弑君之名,只是顺应民意,平定动乱,虽然他才智过人,却也未必不是利用时势、顺势而为的结果。然而,他起兵之初,便以天子自居,说明他内心早已不再承认宝融的合法性。萧鸾残害兄弟,最终未能保全自己,反而被疏远的宗族所篡夺,可见猜忌狠毒终究毫无益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