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北史演义》•第三十五回 泄密谋二江授首 遭主忌六贵洊诛

却说魏冯后见了毒药,尚不肯饮,且走且呼道:“官家哪有此事,无非由诸王恨我,乃欲杀我呢!”嗣经内侍把她扯住,无法脱身,没奈何饮毒自尽。白整等驰报嗣主,咸阳王禧等,欢颜相语道:“若无遗诏,我兄弟亦当设法除去,怎得令失行妇人,宰制天下,擅杀我辈呢!”魏主恪遵照遗言,尚用后礼丧葬,谥为幽皇后。仍命彭城王勰为司徒,摄行冢宰,委任国事,一面奉梓宫还洛阳。守制月余,乃出葬长陵,追谥皇考为孝文皇帝,庙号高祖,并尊皇妣高氏为文昭皇后,配飨高庙。高氏见三十二回。封后兄肇为平原公,显为澄城公。从前冯氏盛时,冯熙为文明太后兄,尚公主,官太师,生有三女,二女相继为后,还有一女亦纳入掖廷,得封昭仪。子诞为司徒,修为侍中,聿为黄门郎。侍中崔光尝语聿道:“君家富贵太盛,终必衰败。”聿变色道:“君何为无故诅我?”光答道:“物盛必衰,天地常理,我非敢诅咒君家,实欲君家预先戒慎,方保无虞。”聿转白父熙,熙不能从。过了年余,修获罪黜,熙与诞先后谢世,幽后废死,聿亦摈弃,冯氏遽衰。述此以讽豪门。高氏遂得继起,一门二公,富贵赫奕,几与冯氏显盛时,相去不远了。这且待后再表。  且说齐主萧宝卷,嗣位以前,曾简萧懿为益州刺史,萧衍为雍州刺史。衍闻宝卷入嗣,萧遥光等六人辅政,遂语从舅参军张弘策道:“一国三公,尚且不可,今六贵同朝,势必相图。乱将作了。避祸图福,无如此州,所虑诸弟在都,未免遭祸,只好与益州共图良策呢!”弘策亦以为然。懿为衍兄,衍所说益州二字,便是指懿。嗣是密修武备,多伐竹木,招聚骁勇,数约万计。中兵参军吕僧珍,阴承衍旨,亦私具橹数千张。  已而懿罢刺益州,改行郢州事,衍即使弘策说懿道:“今六贵比肩,人自画敕,争权夺势,必致相残。嗣主素无令誉,狎比群小,慓轻忍虚,怎肯委政诸公,虚坐主诺!嫌疑久积,必且大行诛戮。始安欲为赵王伦。晋八王之一。形迹已露,但性褊量狭,徒作祸阶,萧坦之忌克陵人,徐孝嗣听人穿鼻,江祏无断,刘暄闇弱,一朝祸发,中外土崩。吾兄弟幸守外藩,宜为身计。及今猜嫌未启,当悉召诸弟西来,过了此时,恐即拔足无路了。况郢州控带荆湘,雍州士马精强,世治乃竭忠本朝,世乱可自行匡济,因时制宜,方保万全;若不早图,后悔将无及呢!”懿默然不应,惟摇首示意。弘策又自劝懿道:“如君兄弟,英武无敌,今据郢、雍二州,为百姓请命,废昏立明,易如反掌,愿勿为竖子所欺,贻笑身后!雍州揣摩已熟,所以特来陈请,君奈何不亟为身计!”懿勃然道:“我只知忠君,不知有他!”语非不是,但未免迂愚。弘策返报,衍很为叹息。自遣属吏入都,迎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及西中郎外兵萧憺,并至襄阳,静待朝廷消息。  果然永元改元,甫阅半年,即有二江被诛事。江祏、江祀,是同胞兄弟,系景皇后从子,与齐主鸾为中表亲。景皇后系鸾生母,见三十一回。鸾篡帝祚,祏与祀并皆佐命。所以格外信任,顾命时亦特别注意。卫尉刘暄,乃是敬皇后弟,敬皇后系鸾故妃,亦见三十一回。与二江同受遗敕,夹辅嗣君。当时宝卷不道,屡欲妄行,徐孝嗣不敢谏阻,萧坦之依违两可,独祏常有谏诤,坚持到底,致为宝卷所恨。宝卷平日,最宠任茹法珍、梅虫儿二人,祏又屡加裁抑,法珍等亦视若仇雠。徐孝嗣常语祏道:“主上稍有异同,可依则依,不宜一律反对。”祏答道:  “但教事事见委,定可无忧。”专欲难成。  宝卷失德益甚,祏欲废去宝卷,改立江夏王宝玄,独刘暄与他异议,拟推戴建安王宝夤。宝玄宝夤并系鸾子,见三十一回。原来暄前为郢州行事,佐助宝玄,有人献马,宝玄意欲取观,暄答道:“马是常物,看他甚么?”宝玄妃徐氏,命厨下燔炙豚肉,暄又不许,且语厨人道:“朝已煮鹅,奈何再欲燔豚?”为此二事,宝玄尝恚恨道:“舅太无渭阳情。”暄闻言亦滋不悦。至是入秉政权,当然不愿立宝玄。祏因暄异议,乃转商诸萧遥光。看官阅过上文,应知遥光本意,早图自取。此时正想下手,怎肯赞同祏意,推立宝玄!惟又不便与祏明言,只好旁敲侧击,托言为社稷计,应立长君。祏知他言中寓意,出白弟祀,祀亦谓少主难保,不如竟立遥光,累得祏惶惑不定,大费踌躇。如此大事,怎得胸无主宰!  萧坦之正丁母忧,起复为领军将军,祏乘便与商,谓将拥立遥光。坦之怫然道:“明帝起自旁支,入正帝位,天下至今不服,若复为此举,恐四方瓦解,我却不敢与闻呢!”祏乃趋退。坦之恐为祏所累,仍还宅守丧。  吏部郎谢朓,素有才望,祏与祀引为臂助。召朓入语道:“嗣主不德,我等拟改立江夏王,但江夏年少,倘再不堪负荷,难道再废立不成!始安王年长资深,乘时推立,当不致大乖物望。我等为国家计,因有此意,并非欲要求富贵呢!”朓未以为然,不过支吾对答。说了数语,便即辞归。可巧丹阳丞刘沨,奉遥光密遣,致意与朓,嘱使为助。朓又随口敷衍,似允非允。沨返报遥光,遥光竟命沨兼知卫尉事。朓骤得显要,反有惧心,即转将沨祀密谋,转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。兴盛却不敢多言。朓又说刘暄道:“始安王一旦南面,恐刘沨等将入参重要,公将无从托足呢!”暄佯作惊惶,俟朓去后,即驰报遥光及祏。遥光道:“他既不愿相从,便可令他出外,现在东阳郡守,正当出缺,令他继任便了!”祏独入阻道:“朓若外出,适足煽惑众人,必于我辈不利,请早日翦除为是!”比遥光更凶。遥光乃矫制召朓,收付廷尉,然后与徐孝嗣、江祏、刘暄三人,联名具奏,诬朓妄贬乘舆,窃论宫禁,私谤亲贤,轻议朝宰,种种不法,宜与臣等参议,肃正刑书等语。宝卷游狎不遑,无心查究,便令他数人定谳,当即论死,勒令狱中自尽。朓入狱后,还想告讦遥光等阴谋,意图自脱,偏狱吏不容传书,无从讦发,乃流涕叹息道:“我虽不杀王公,王公由我而死!指前回王敬则事。今日罹祸,不足为冤,我死罢了!”  遂解带自经。  遥光即欲发难,不料刘暄又复变计。看官道是何因?他想遥光得位,自己把元舅资望,凭空失去,转致求荣反辱,所以变易初心。萧衍谓刘暄闇弱,尚非定评,暄实一反复小人,不止闇弱而已。祏与祀见暄有异,也不敢从速举事。遥光察悉情状,恨暄切齿,潜遣家将黄昙庆刺暄。暄正出过青溪桥,护队颇多,昙庆惮不敢出,留匿桥下。偏暄马惊跃而过,惹动暄疑,仔细侦察,方知由遥光暗算,幸得免刺。由惊生惧,由惧生怒,竟想出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,密呈一本,报称江祏兄弟罪状。宝卷仰承遗训,不肯落后,即传敕召祏,并即收祀。祀正入值内殿,略得风声,忙遣使报祏道:“刘暄似有异谋,应如何防备?”祏尚不以为意,但说出镇静二字。有顷由敕使驰至,召祏入见,暂憩中书省候宣。忽有一人持刀入省,用刀环击祏心胸,张目叱祏道:“汝尚能夺我封赏么?”祏仓皇辨认,乃是直閤袁文旷,不由的颤动起来。文旷前斩王敬则,论功当封,祏坚执不与。文旷因此挟嫌,乘势报复,先将祏击伤,然后用械锁祏。俄而又来敕使,传敕处斩,文旷即将祏牵出,交与刑官。祏至市曹,祀亦被人牵至,两人相对下泪,喉噎难言。只听得一声号令,魂灵儿已驰入重泉,连杀头的痛苦,也无从知觉了。兄弟同死,却免鸰原遗恨。  宝卷既除江祏,无人强谏,好似拔去眼中钉,乐得逍遥自在,日夜与左右嬖幸,鼓吹戏马。每至五更始寝,日晡乃起,台阁案奏,阅数十日乃得报闻,或且被宦官包裹鱼肉,持还家中,连奏牍都不见着落。一日乘马出游,顾语左右道:“江祏常禁我乘马,此奴尚在,我怎得有此快活呢!”左右统是面谀,盛称陛下英明,乃得除害,宝卷又问江祏亲属,有无留存,左右答道:“尚有族人江祥,拘系东冶,未曾处决。”宝卷道:“快取纸笔来。”左右奉呈纸笔,就从马上书敕,赐祥自尽,令人传往东冶。东冶乃是狱名,祥本以疏亲论免,至此被诛。此外江祏家属,不问可知,小子也毋庸细述了。  萧遥光虽未连坐,心下很是不安,季弟遥昌,领豫州刺史,已病终任所,只有次弟遥欣,尚镇荆州,他遂与遥欣通书,密谋起事,据住东府,使遥欣自江陵东下,作为外援。事尚未发,遥欣偏又病亡,弟兄三人,死了一双,弄得遥光孤立无助,懊怅异常,宝卷亦阴加防备,尝召遥光入议,提及江祏兄弟罪案,遥光益惧,佯狂称疾,不问朝事。  会遥欣丧还,停留东府前渚,荆州士卒,送葬甚多,宝卷恐他为变,拟撤他扬州刺史职衔,还任司徒,令他就第。当下召令入朝,面谕意旨,遥光恐蹈祏覆辙,不敢应召。一面收集二弟旧部,用了丹阳丞刘沨,及参军刘晏计议,托词讨刘暄罪,夜遣数百人,破东冶出囚,入尚方取仗,并召骁骑将军垣历生,统领兵马,往劫萧坦之、沈文季二人。坦之、文季,已闻变入台,免被劫去。历生遂劝遥光夜攻台城,遥光狐疑不决,待至黎明,始戎服出厅,令部曲登城自卫。历生复劝他出兵,遥光道:“台中自将内溃,不必劳我兵役。”历生出叹道:“先声乃能夺人;今迟疑若此,怎能成事呢!”萧坦之、沈文季两人入台告变,众情恟惧。俟至天晓,方有诏敕传出,召徐孝嗣入卫,人心少定。左将军沈约,也驰入西掖门,于是宫廷内外,稍得部署。遥光若从历生计议,早可入台,然如遥光所为,若使成事,是无天理了。徐孝嗣屯卫宫城,萧坦之率台军讨遥光,出屯湘宫寺,右卫率左兴盛屯东篱门,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桥,三路兵马,进围东府。遥光遣垣历生出战,屡败台军,阵斩军将桑天受。坦之等未免心慌。忽由东府参军萧畅,及长史沈昭略,自拔来归,报称东府空虚,力攻必克。坦之大喜,便督诸军猛攻。东府中失去萧、沈两人,当然气沮,萧畅系豫州刺史萧衍弟,沈昭略系仆射沈文季从子,两人俱系贵阀,所以有关人望。垣历生见两人已去,益起贰心,遥光命他出击曹虎,他一出南门,便弃槊奔降虎军。虎责他临危求免,心术不忠,竟喝令枭首。遥光闻历生叛命,从床上跃起,使人杀历生二子,父子三人,统死得无名无望,恰也不必细说。  垣之等攻城至暮,用火箭射上,毁去东北角城楼,城中大哗,守兵尽溃。遥光走还小斋,秉烛危坐,令左右闭住斋閤,在内拒守。左右皆逾垣遁去,外军杀入城中,收捕遥光。破斋閤门,遥光吹灭烛焰,匍伏床下。外军暗地索寻,就床下用槊刺入。遥光受伤,禁不住有呼痛声,当被军人一把拖出,牵至閤外,禀明萧坦之等,便即饮刀。死有余辜。军人复纵火烧屋,斋閤俱尽,遥光眷属,多死火中。刘沨、刘晏,亦遭骈戮。一场乱事,化作烟消。  坦之等还朝复命,有诏擢徐孝嗣为司空,加沈文季为镇南将军,进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,刘暄为领将军,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。坦之恃功骄恣,又为茹法珍等所嫌,日夕进谗。宝卷亟遣卫帅黄文济,率兵围坦之宅,逼令自杀。  坦之有从兄翼宗,方简授海陵太守,未曾出都,坦之呼语文济道:“我奉君命,不妨就死,只从兄素来廉静,家无余资,还望代为奏闻,乞恩加宥!”文济问翼宗宅在何处,坦之以告,经文济允诺,乃仰药毕命。文济返报宝卷,并述及翼宗事,宝卷仍遣文济往捕,查抄翼宗家资,一贫如洗,只有质帖钱数百。想即钱券之类。持还复命,宝卷乃贷他死罪,仍系尚方。坦之子秘书郎萧赏,坐罪遭诛。茹法珍等尚未满意,复入谮刘暄。宝卷道:“暄是我舅,怎有异心!”彼也有一隙之明耶?直閤徐世标道:“明帝为武帝犹子,备受恩遇,尚灭武帝子孙,元舅岂即可恃么?”谗口可畏。宝卷被他一激,便命将暄拿下,杀死了事。嗣后因曹虎多财,积钱五千万,他物值钱,亦与相等,一道密敕,把虎收斩,所有家产,悉数搬入内库。萧翼宗因贫免死,曹虎因富遭诛,世人何苦要钱,自速其死!统计三人处死,距遥光死期,不到一月。就是新除官爵,俱未及拜,已落得身家诛灭,门阀为墟!富贵如浮云。  惟徐孝嗣以文士起家,与人无忤,所以名位虽重,尚得久存。中郎将许准,为孝嗣陈说事机,劝行废立。孝嗣谓以乱止乱,决无是理,必不得已行废立事,亦须俟少主出游,闭城集议,方可取决。准虑非良策,再加苦劝,无如孝嗣不从。沈文季自托老疾,不预朝权,从子昭略,已升任侍中,尝语文季道:“叔父行年六十,官居仆射,欲以老疾求免,恐不可必得呢!”文季但付诸微笑,不答一词。  过了月余,有敕召文季叔侄,入华林省议事。文季登车,顾语家人道:“我此行恐不复返了!”及趋入华林省,见孝嗣亦奉召到来,两人相见,正在疑议,未知所召何因。忽由茹法珍趋至,手持药酒,宣敕赐三人死。昭略愤起,痛詈孝嗣道:“废昏立明,古今令典,宰相无才,致有今日!”说至此,取酒饮讫,用瓯掷孝嗣面道:“使作破面鬼!”言讫便僵卧地上,奄然就毙。文季亦饮药而尽。孝嗣善饮,服至斗余,方得绝命。子演尚武康公主,况尚山阴公主,统皆坐诛。女为江夏王宝玄妃,亦勒令离婚。昭略弟昭光,闻难欲逃,因不忍别母,持母悲号,被收见杀。昭光兄子昙亮,已经逃脱,闻昭光死,且恸且叹道:“家门屠灭,留我何为!”也绝吭自尽。  未免太迂。  嗣是同朝六贵,只剩太尉陈显达一人,显达为高、武旧将,当明帝鸾在位时,已恐得罪,深自贬抑,每出必乘敝车,随从只十数人,非老即弱,尝蒙明帝赐宴,酒酣起奏道:“臣年衰老,富贵已足,唯欠一枕,还乞陛下赐臣,令臣得安枕而死!”明帝失色道:“公已醉了,奈何出此语!”既而显达又上书告老,仍不见许,及预受遗敕,出师攻魏,为魏所败,狼狈奔还。见前回。御史中丞范岫,劾他丧师失律,应即免官,显达亦请解职,宝卷独优诏慰答,不肯罢免。寻且命显达都督江州军事,领江州刺史,仍守本官。显达得了此诏,好似跳出陷坑,非常快慰。至朝中屡诛权贵,且有谣言传出,谓将遣兵袭江州,显达遂与长史庾弘远,司马徐虎龙计议,拟奉建安王宝夤为主,即日起兵。小子有诗叹道:  寻阳一鼓起三军,主德昏时乱自纷,  我有紫阳书法在,半归臣子半归君。  师期已定,又令庾弘远等出名,致书朝贵,颇写得淋漓痛快,可泣可歌。欲知书中详情,容待下回录叙。  -------------  六贵同朝,人自画敕,此最足以致乱,萧衍之说韪矣。但平心论之,六人优劣,亦有不同。萧遥光怂慂萧鸾,残害骨肉,其心最毒,其策最狡。江祏、江祀,密图废立,乃欲奉戴遥光,党恶助虐,绳以国法,遥光固为罪首,二江其次焉者也。刘暄反复靡常,亦不得为无罪。萧坦之、徐孝嗣、沈文季三人,讨平遥光,非特无辜,抑且有功。就令坦之恃功骄恣,而罪状未明,乌得妄杀!孝嗣、文季,更无罪之可言。故遥光可诛,江祏、江祀可诛,刘暄亦可诛,坦之、孝嗣、文季,实无可诛之罪,诛之适见其诬枉耳!人徒谓宝卷滥杀大臣,因致亡乱,不知无罪者固不应诛,有罪者亦非真不可诛也。彼宝卷之亡国,犹在彼不在此焉。

译文:

魏国的冯后看到毒药,仍不肯喝,一边走一边呼喊:“皇上哪有这种事!不过是诸王怨恨我,想杀我罢了!”后来宫中宦官强行将她拉住,她无法脱身,只好喝下毒药自尽。白整等人立刻上报给继位的新君,咸阳王元禧等人闻言,都高兴地说:“如果当初没有遗诏,我们兄弟本该设法除掉她,怎能让她一个妇人掌控朝政,随意杀害我们兄弟呢!”魏主恪遵遗诏,依旧按照后妃的礼仪为她举行丧葬,追谥为“幽皇后”,并任命彭城王元勰为司徒,代行宰相职权,负责国家大事,同时将皇帝的灵柩送回洛阳。守丧一个多月后,才将她葬于长陵。追谥已故父亲为孝文皇帝,庙号高祖,并尊母亲高氏为文昭皇后,配享祖庙。高氏是前文提到的人物。封冯后兄长冯肇为平原公,冯显为澄城公。

从前冯氏家族鼎盛时,冯熙是文明太后(冯氏)的兄长,曾娶公主为妻,官至太师,育有三个女儿,其中两个相继成为皇后,还有一个女儿也被收入后宫,封为昭仪。冯熙的儿子冯诞担任司徒,冯修为侍中,冯聿担任黄门郎。侍中崔光曾对冯聿说:“你们家族太过富贵,最终必定衰败。”冯聿脸色一变,大声说:“你为何无缘无故诅咒我家?”崔光回答:“物极必反,天地自然之理,我并非真的诅咒你们家族,而是希望你们能提前戒备,才可保全自身。”冯聿将此话告诉父亲冯熙,但冯熙不以为然。过了一年多,冯修为罪被罢官贬黜,冯熙和冯诞相继去世,冯后被废后自尽,冯聿也被抛弃,冯氏家族迅速衰落。作者借此讽刺权贵之家的盛极而衰。

高氏家族趁势崛起,家族中有两位公爵,富贵显赫,几乎与冯氏鼎盛时期不相上下,这暂且留到后面再说。

再说南朝齐的皇帝萧宝卷,他继位之前,曾任命萧懿为益州刺史,任命萧衍为雍州刺史。萧衍听说宝卷即位后,由萧遥光等六人辅政,便对他的从舅参军张弘策说:“一个国家中出现三位重臣还尚且不可,如今六位权贵同处朝堂,必定会互相倾轧,最终导致内乱。乱局将成,只有避祸求安,像益州这样的地方最合适。只是我兄弟都在京城,恐怕难免遭殃,不如一起谋划,共同对策!”张弘策也认为有道理。萧懿是萧衍的兄长,萧衍说的“益州”,实际指的是萧懿。

此后,萧衍秘密加强武备,大量砍伐竹木,招募骁勇之士,聚集兵力达数万人。中兵参军吕僧珍也暗中听从萧衍的指示,私藏了数千张战船木橹。

后来,萧懿被免去益州刺史的职务,改任郢州刺史。萧衍便派张弘策劝说萧懿:“现在六位权贵并列,各自专横,争权夺利,必定会互相残杀。新君素来无德,宠信小人,轻浮狂妄,怎能将权力托付给这些大臣?积怨已久,必将爆发大屠杀。开始的时候,始安王萧宝明就想效仿赵王伦——晋朝八王之一——图谋不轨,其行迹早已暴露,只是他性情狭隘、心胸狭窄,只会带来祸患。萧坦之忌妒残忍,侵犯他人;徐孝嗣软弱不堪,任人摆布;江祏无决断,刘暄懦弱无能。一旦变乱发生,内外将彻底崩溃。我们兄弟既然守在外藩,应当为自身着想。现在猜忌尚未暴露,应立即召集兄弟前往西部,过了这个时期,恐怕就再无出路了。况且郢州地处荆湘之间,雍州军力精强,太平时代可以忠心辅佐朝廷,乱世中则可自行匡扶社稷,因势利导,才能保全自身;若不早做打算,后悔将追不回!”

萧懿默默不语,只是摇头示意。张弘策再次劝他:“像您这样的兄弟,英武非凡,如今掌握郢州、雍州两州,为民请命,废除昏君、立明君,易如反掌。请不要被小人蒙蔽,令人羞愧于身后!”萧懿勃然大怒,说:“我只知道忠于君主,并不知道其他!”这话虽然不假,但显然显得迂腐愚蠢。张弘策将此话回报萧衍,萧衍深感叹息。随即派下属官员入都,迎接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和西中郎外兵萧憺,一同前往襄阳,静候朝廷消息。

果然,在永元元年刚过半年,就发生了“二江被诛”事件。江祏和江祀是亲兄弟,是景皇后(萧鸾的母亲)的外甥,与齐主萧鸾是姻亲。他们曾在萧鸾篡位时辅助有功,因此受到特别信任,在遗诏中被特别重用。卫尉刘暄是敬皇后(萧鸾前妃)的弟弟,也与江祏等人一同受遗命,辅佐新帝。当时的萧宝卷荒淫无道,屡次想妄为,徐孝嗣不敢劝阻,萧坦之态度犹豫,唯有江祏常有谏言,坚持到底,因此被萧宝卷恨之入骨。

萧宝卷平日最宠信茹法珍、梅虫儿两人,而江祏屡次压制他们,两人视之如仇。徐孝嗣常对江祏说:“皇上若有不同意见,可以顺从即可,不必一味反对。”江祏回答:“只要事情能真正被信任,就可无忧。”他坚持原则,结果最终难有成局。

萧宝卷品德更加败坏,江祏想废掉他,改立江夏王萧宝玄,但刘暄与他意见不合,主张推戴建安王萧宝夤。萧宝玄、萧宝夤都是萧鸾之子。原来刘暄早年任郢州行事,曾辅佐过萧宝玄,有人送马,萧宝玄想观赏,刘暄却说:“马是普通的畜生,看它有什么特别之处?”后来,萧宝玄的妃子徐氏命厨房烧烤猪肉,刘暄又不同意,还对厨人说:“早上已经煮过鹅,怎么又能再烧猪肉?”因此,萧宝玄曾愤怒地说:“舅父太没有情义了。”刘暄听说后也更加不满。现在刘暄掌权,当然不愿立萧宝玄。江祏因刘暄反对,便转而向萧遥光商议。读者应了解,萧遥光原本就想谋权自立,怎么可能同意江祏推立萧宝玄?只是不便明说,只能旁敲侧击,声称为了国家稳定,应立年长的君主。江祏明白他话中之意,便让弟弟江祀出面,江祀也认为年幼的君主难以保全,不如直接拥立萧遥光。于是江祏陷入慌乱之中,反复犹豫,大事却毫无主见。

萧坦之正为母亲守丧,后来被复职为领军将军,江祏便趁机与他商议,打算拥立萧遥光。萧坦之勃然大怒:“明帝是从旁支起家,登上正统帝位,天下至今不认可,如果再行此策,恐怕四面八方都会叛乱,我可不敢参与!”江祏于是退出。萧坦之怕被江祏牵连,又回到家中守孝。

吏部郎谢朓,一向有才名和声望,被江祏、江祀作为盟友。他们召谢朓入内,说:“新君无德,我们计划改立江夏王,但江夏王年幼,恐怕难以承担重任,若是再废立,岂不反复无常?始安王年长有资历,趁机推立,不会违背百姓意愿。我们为国家计,有此意图,绝非为谋私利!”谢朓并不赞成,只是敷衍回答几句,便辞归。恰好丹阳丞刘沨受萧遥光密令,派人来见谢朓,嘱托他帮忙。谢朓又勉强答应,似允非允。刘沨回报萧遥光,萧遥光便任命刘沨兼管卫尉一职。谢朓突然得到高位,反而心生畏惧,便把刘沨和江祀的阴谋转告给太子右卫率左兴盛。左兴盛不敢多说。谢朓又对刘暄说:“一旦始安王即位,刘沨等人必进入中枢,您将无处立足!”刘暄假装惊恐,等谢朓离开后,立刻派人通报萧遥光和江祏。

萧遥光说:“他既然不愿合作,就让他出外任职,现在东阳郡守职位空缺,让他接任即可。”江祏却坚决反对:“谢朓如果出外,反而会煽动众人,对我们就极为不利,应尽快除去为好!”他比萧遥光更凶狠。于是萧遥光假传圣旨,将谢朓逮捕,交给廷尉,然后与徐孝嗣、江祏、刘暄三人联名上奏,诬告谢朓“诽谤皇帝、私议宫禁、诋毁亲信大臣、轻慢朝中官员”,种种罪状严重,应与他们共同商议,肃清刑律。萧宝卷当时正沉迷游玩,无心查办,便让这些人定罪,当即判处谢朓死刑,并下令狱中自尽。

谢朓入狱后,还想举报萧遥光等人阴谋,意图自救,但狱吏不许传信,无法申诉,便悲泣道:“我虽不杀王公,王公却是因我而死!(指前文王敬则之乱)如今遭遇灾祸,不足称冤,我只能死罢了!”于是解下腰带自尽。

萧遥光本想发动政变,没想到刘暄又改变主意。这是为何?因为萧遥光得势后,失去了作为皇舅的资望,反而变成求荣反遭辱,因此改变初衷。萧衍认为刘暄愚昧懦弱,其实是小人,不止愚昧,还有反复无常的品行。江祏、江祀见他反复无常,也不敢立刻起事。萧遥光察觉情况,恨之入骨,秘密派家奴黄昙庆去刺杀刘暄。刘暄正经过青溪桥,护卫很多,黄昙庆害怕不敢出手,藏在桥下。偏偏刘暄的马突然惊跳而过,引起他的怀疑,仔细查探后,才发觉是萧遥光暗中派人暗算,幸而逃过一劫。此事惊吓之后生出恐惧,恐惧又引发愤怒,于是他想出一条“釜底抽薪”的计策,秘密上奏,揭发江祏兄弟的罪行。萧宝卷信奉遗诏,不愿落后,立刻下诏召见江祏,并收捕江祀。江祀正入宫值班,听说风声,急忙派人通知江祏:“刘暄似乎有异谋,应如何防范?”江祏不以为意,只说要“镇定”。过了一会儿,诏使抵达,传召江祏入宫,暂在中书省等候宣召。忽有一人手持刀具闯入中书省,用刀环击中江祏心口,瞪眼喝道:“你还敢争夺我的封赏?”江祏惊慌辨认,原来是直阁将军袁文旷。袁文旷之前斩杀王敬则,论功应得封赏,江祏坚持不给,因此怀恨在心,借机报复,先将江祏打伤,再用枷锁锁住。不久又来诏使,传令将其处斩,袁文旷便将江祏拖出,交给刑官。江祏到达市集时,江祀也被抓来,两人相对而泣,喉咙哽咽,说不出话。只听一声令下,魂飞魄散,连死前所感受的痛苦都无从察觉。兄弟一同被杀,免除了“鸰原之恨”。

萧宝卷除掉江祏后,无人再敢劝谏,如同拔去眼中之钉,终于逍遥快活,日夜沉溺享乐。他命令宦官、太监日夜巡行,大兴土木,荒淫无度,朝政日乱。

之后,朝中接连诛杀权贵,谣言传出,说要派兵袭击江州。于是陈显达和长史庾弘远、司马徐虎龙密谋,欲拥立建安王萧宝夤称帝,随即起兵。作者有诗叹道:

寻阳一鼓起三军,主德昏时乱自纷,
我有紫阳书法在,半归臣子半归君。

起兵计划已定,又命庾弘远等人出名,写信向朝中权贵公布,言辞激烈,感人至深。详情见下回。

——六位权贵同掌朝政,各自专断,是导致内乱的最重要原因,萧衍之言可谓深刻准确。但若冷静分析,这六人能力、品性也各不相同。萧遥光唆使萧鸾,残害骨肉,心毒手狠,策略狡诈,是最为恶劣之人。江祏、江祀密谋废立,本欲拥戴萧遥光,结党营私,助其为恶,虽非首恶,但罪责亦重。刘暄反复无常,也难逃罪责。萧坦之、徐孝嗣、沈文季三人平定萧遥光之乱,他们不仅无辜,而且有功。即使萧坦之因恃功骄纵,罪状不明确,也无权妄杀。徐孝嗣、沈文季更是无罪可言。因此,萧遥光可诛,江祏、江祀可诛,刘暄亦可诛,而萧坦之、徐孝嗣、沈文季实无诛杀之罪,反而被杀,显属冤枉!人们常说萧宝卷滥杀大臣,导致国家灭亡,却不知,无罪者不应当被杀,有罪者也不可轻易诛杀。其实萧宝卷的亡国,原因并不在于滥杀,而在于自身昏聩无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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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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