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北史演义》•第三十三回 两国交兵齐师屡挫 十王骈戮萧氏相残

却说齐主鸾篡位时,第一个佐命功臣,要算中领军萧谌,鸾曾许他迁镇扬州,及事后食言,但命他兼刺南徐,别授萧遥光为扬州刺史。谌怏怏失望,尝语友人道:“炊饭已熟,便给别人。”尚书令王晏,得闻谌言,却暗中冷笑道:“何人再为谌作瓯等!大家得过且过罢了。”鸾性本好猜,即位后更密遣亲幸,随处侦察。应是贼胆心虚。凡谌平时言动,多经侦役报明,遂致疑忌。可巧魏主侵齐,谌兄诞力守司州,与魏相拒,诞弟诔更从军援诞,昆季二人,为国效劳,鸾只好暂从含忍,迁延未发。谌不管死活,尚且恃功干政,遇有选用,窃援引私党,嘱使尚书录奏,因此益遭主忌,酿祸尤深。会魏兵已退,鸾召大臣入宴华林园,谌亦与坐,畅饮尽欢,至夜才撤席散去。谌亦退居尚书省。忽由御前亲吏莫智明,赍敕到来,向谌宣读道:“隆昌时事,非卿原不得今日,今一门二州,兄弟三封,朝廷相报,不为不优,卿乃屡生怨望,乃云炊饭已熟,合甑与人,究是何意?今特赐卿死!”谌听毕敕语,当然惶骇,转思事已至此,无法求免,遂顾语智明道:“天人相去不远,我与至尊杀高、武诸王,都由君传达往来,今令我死,君未尝出言相救,我将申诉天廷,冤冤相报,莫谓地下无灵呢!”郁林、诲陵干卿甚事,何故助桀为虐?此次赐死,难道不是天道么?语至此,即服毒自杀。  智明入内报鸾,鸾更遣使至司州,诛诞及诔,复将西阳王子明,世祖第十子。南海王子罕,世祖第十一子。邵陵王子贞,世祖第十四子。亦一并牵连进去,概赐自尽。子明、子罕,年仅十七,子贞年仅十五,少不更事,有何谋虑?此次为萧谌一案,缘同连坐,显见得是冤诬致死哩。揭破鸾谋,不肯滑过。尚书令王晏,因萧谌已死,乘势专权,又为嗣主鸾所忌。始安王萧遥光,前已劝鸾诛晏,鸾曾迟疑道:“晏与我有功,且未得罪,如何就诛?”遥光道:“晏尝蒙武帝宠任,手敕至三百余纸,与商国事,彼尚不肯为武帝尽忠,怎肯为陛下效力呢!”一语足死王晏。鸾不禁变色。已而亲吏陈世范,报称晏尝屏人私语,恐有异谋。鸾愈加戒备,更命世范悉心侦伺。好容易至建武四年,世范又复告密,谓晏将俟主上南郊,纠集世祖亲旧,窃发道中。鸾闻言益惧,竟召晏入华林省,敕令诛死,并杀晏弟广州刺史诩及晏子德元、德和。  鸾两次废立,晏皆与谋,从弟思远谏晏道:“兄荷世祖厚恩,今一旦叛德助逆,后来将如何自立!若及此引决,还可保全门户,不失后名。”晏微笑道:“我方啖粥,未暇此事。”及超拜骠骑将军,顾语子弟道:“隆昌末年,阿戎思远小字。尝劝保自裁,我若依他,何有今日!”思远遽应声道:“如阿戎所见,今尚为未晚哩。”晏仍然未悟,濒死前十日,思远又语晏道:“时事可虑,兄亦自觉不凡,但当局易昧,旁观乃清,请兄早自为计!”晏默然不答,思远乃出。晏且叹且笑道:“世上有劝人觅死,真是出人意外!”哪知过了旬日,便即遭诛。  晏外弟阮孝绪,亦知晏必罹祸,辄避不见面。晏赠酱甚美,孝绪未觉,食酱时亦称为异味。嗣闻由晏家送来,立即吐出,倾覆水中。至晏既受诛,孝绪亲友,恐他连坐,代为加忧,孝绪怡然道:“亲而不党,何畏何疑!”果然王晏狱起,孝绪不闻连累,就是思远亦得免罪。趋炎附势者其听之!不过萧谌死后,莫智明果遇祟暴亡。王晏为陈世范所害,世范却安然如故,幽明路隔,无从查悉原因。小子但依事演述罢了。补出莫智明死状,回应萧谌遗言。  齐主鸾授萧坦之为领军将军,徐孝嗣为尚书令,宣抚中外,粗定人心。那魏主宏谓有隙可乘,大发冀、定、瀛、相、济五州丁壮,得二十万,亲自督领,出发洛阳。留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,中尉李彪,仆射李冲为辅。授彭城王勰为中军大将军,都督行营事宜,勰面辞道:“亲疏并用,方合古道,臣叨附懿亲,不应屡邀宠授。”魏主不从,命勰调军后随,自引兵径诣襄阳。  先是镇南将军薛真度,劝魏主先取樊邓,魏主命他往攻南阳,竟被齐太守房伯玉击退。至是为报复计,先向南阳进发。众号百万,各用齿吹唇,作鹰隼声,响彻远近。  既至南阳城下,一鼓作气,攻克外郛,房伯玉入守内城,誓众抵御。魏主遣中书舍人孙延景,传语伯玉道:“我今欲荡平,不似前次南征,冬来春去,如或未克,终不还北。卿此城当我首冲,不容不取,远期一载,近止一月,封侯枭首,就在此举!且卿有三罪,今特一一晓示:卿先事武帝,不能效忠,反靦颜助逆,这就是第一大罪。近年薛真度来,卿乃伤我偏师,这就是第二大罪。今銮辂亲临,尚不闻面缚出降,这就是第三大罪。若再怙恶不悛,恐死在目前,我虽好生,不能轻贷!”三大罪中,只有第一条还算中肯。伯玉亦遣副将乐稚柔答语道:“大驾南侵,期在必克,外臣职守卑微,得抗君威,与城存亡,死且得所!从前蒙武帝采拔,怎敢妄思?只因嗣主失德,今上光绍大宗,不特远近惬望,就是武皇遗灵,亦所深慰,所以区区尽节,不敢贰心!即如前次北师深入,寇扰边民,外臣职守所关,唯力是视;难道北朝政府,反导人不忠么?”语颇近理,可惜不能坚持!延景返白魏主,魏主自逼城外吊桥,跃马径上。不意桥下却突出壮士,戴虎头帽,身服斑衣,来击魏主,魏主人马皆惊,幸有魏将原灵度随着,拈弓搭箭,发无不中,连毙南阳壮士数人,方将魏主救脱。魏主乃留咸阳王禧攻南阳,自引军趋新野。  新野太守刘思忌凭城守御,魏主屡攻不克,四筑长围,并遣人呼守卒道:“房伯玉已降,汝何为独取糜碎?”思忌亦遣人应声道:“城中兵食尚多,未暇从汝小虏命令;彼此各努力便了!”魏主倒也没法,但命将围攻,连日不休。  齐主鸾闻魏兵压境,曾遣直閤将军胡松,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,保守赭阳,义阳太守黄瑶起保守舞阴。又因雍州关系重要,遣豫州刺史裴叔业往援,叔业谓北人不乐远行,专喜抄掠,若侵入虏境,虏主自然回顾,司、雍便可无虞。齐主鸾以为奇计,许他便宜行事,叔业遂引兵攻魏虹城,俘得男女四千余人。一面令别将鲁康祚、赵公政等,率兵万人,往攻太仓口。  魏豫州刺史王肃,使长史傅永,率甲士三千人,堵塞太仓,与齐军夹淮列阵。永语左右道:“南人专喜斫营,夜间必来劫我寨,近日乃是下弦,夜色苍茫,我料他越淮前来,当在淮中置火,记明浅处,以便还涉。我正可将计就计,歼敌立功,就在今日了!”遂分部兵为二队,埋伏营外,又使人用瓠贮火,密渡南岸,至水深处置火,嘱待夜间火起,悉数燃着,不得有误。各士卒依言去讫,永设着空营,厉兵以待。到了夜静更深,果有齐兵杀到。鲁康祚、赵公政,并马入营,见营中虚设灯火,不留一人,料知中计,急忙麾兵退还。蓦闻一声胡哨,伏兵从左右杀出,夹击齐军。鲁、赵两将,拚命冲突,也顾不得行列步伐,霎时间人马散乱,弄得七零八落。赵公政策马飞奔,兜头遇着一将,正是傅永,一时不及措手,被永伸手过来,活活擒去。鲁康祚见公政就擒,慌忙脱去甲胄,从斜刺里奔至水滨,跃马急渡,偏偏南岸信火,散作数处,辩不出甚么浅深,那时情急乱涉,失足灭顶,竟致溺死。部下兵士,一半为魏人所杀,还有一半渡淮南奔,也因深浅难辨,溺毙无数。只有几个寿命延长的,奔报叔业。  永械住赵公政,复捞得鲁康祚尸首,奏凯而归。王肃大喜,遣使向魏主处报述永功。嗣闻叔业进薄楚王戍,仍令永率三千人赴援。永先遣心腹将弁,倍道驰告戍军,令急填塞外堑,就城外埋伏千人,俟援军驰至,鸣炮为号,两路夹攻,戍军当然遵行。既而叔业进兵戍所,正拟部分将士,下令猛攻,不防号炮一响,前有伏兵杀出,后有永兵掩至,害得叔业心慌意乱,夺路奔逃,连一切伞扇鼓幕,一并弃去,兵士甲仗,丧失无算。也是鲁赵一流人物。永也不蹑击,但收拾所得兵械,整军欲归。左右尚劝永急进,永喟然道:“吾弱卒不过三千人,彼精甲犹盛,并非力屈,不过堕我计中,仓猝遁去。我但俘获此数,已足使彼丧胆,还要追他做甚么?”乃驰还报捷。  肃更为奏闻,魏主即拜永为安远将军,兼汝南太守,封贝邱县男。永有勇力,好学能文,魏主尝叹道:“上马击贼,下马作露布,唯傅修期一人。”修期便是永字。魏主呼字不呼名,正是器重傅永的意思。原是能手。  一面命统军李佐,急攻新野,刘思忌堵守不住,竟被攻入,且因巷战力竭,为佐所缚。献至魏主驾前,魏主笑问道:“今可降否?”思忌朗声道:“宁作南朝鬼,不为北虏臣!”可为硬汉。乃推出斩首。魏主遂南循淝水,淝北大震。赭阳戍将成公期,舞阳戍将黄瑶起,相继南遁。瑶起曾害死王奂,魏主欲为王肃报仇,饬兵追捕,竟得擒住。当下缚送与肃,肃见是杀父仇人,便摆起香案,破瑶起心,哭祭父灵。再将瑶起脔割烹食,聊泄旧恨。王奂被杀,王肃投魏事,见前文二十九回中。魏主又移攻南阳,房伯玉势孤援绝,不得已面缚出降。有愧刘思忌。伯玉见从弟思安,曾仕魏为中统军,屡为伯玉泣请,魏主乃特命贷死,留居营中。  齐主鸾闻新野南阳,相继陷没,复遣太子中庶子萧衍,度支尚书崔慧业,带领军将刘山阳、傅法宪等,共将士五千余人,出救襄阳。进诣彭城,忽见魏兵数万骑,蹀躞前来,气势甚盛,慧景忙敛众入城,为守御计。萧衍检阅城中,无粮无械,禁不住一把冷汗,便顾语慧景道:“我军远来,蓐食轻行,已有饥色;若见城中粮备空虚,势必溃变,如何保守得住!不若仗着锐气,冲击一阵,倘能杀退虏兵,士气尚可振作,不致为变呢。”慧景支吾道:“我看虏众多是游骑,日暮自当退去,尽可无虑。”既而天色将晚,魏兵越来越多,势且凭城。慧景竟潜开南门,带着自己部曲,向南遁去,余众当然大哗,相继皆遁。萧衍亦不能禁遏,只好令山阳、法宪二将,率兵断后,且战且行。  魏兵自北门杀入,见齐军已经尽遁,便长驱追赶。齐军闻有追兵,都想急奔,适前面有一阔沟,上架木桥,被崔慧景前队过去,急不暇择,已将桥梁踏断。那后队无桥可渡,挤做一堆,惊惶的了不得。魏兵煞是厉害,用着强弓硬箭,夹道射来,傅法宪中箭落马,一呼而亡。士卒拚死逾沟,多半坠没。亏得刘山阳遇急生智,忙令军士舍去甲仗,填塞沟中,逃兵始得半沉半浮,褰裳过去。山阳亦越沟南还,趋至淝城,已值黄昏,后面鼓声大震,魏主自率大兵驰至,山阳急入城闭门。幸城中备有矢石,陆续运至城上,或射或掷,伤毙魏兵前队数十人,魏主乃退。转趋樊城,城上守御颇严,雍州刺史曹虎,正在此堵截魏军。魏主料知难下,转向悬瓠城去了。魏又一胜,齐又一挫。独镇南将军王肃,进攻义阳。  齐豫州刺史裴叔业,自楚王戍败归,搜卒补乘,得五万人,闻义阳被攻,又用了一条围魏救赵的计策,不救义阳,直攻涡阳。仍然是老法儿。魏南兖州刺史孟表,为涡阳城守,无粮可因,但食草木皮叶,飞使至悬瓠乞援。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,征虏将军刘藻,辅国将军高聪等,并救涡阳,统归王肃节制。高聪为前锋,刘藻继进,被裴叔业迎头痛击,杀得人仰马翻,东逃西散。傅永从后接应,也为前军所冲,不能成列,没奈何收军徐退。傅将军也没法了。叔业驱军再进,聪与藻都弃师逃窜。单剩傅永一军,抵当叔业。部下都无斗志,勉强战了几合,便即溃走。永亦只得奔还,这次算是齐军大捷,斩首万级,活捉三千余人,所得器械杂畜财物,不可胜计。  魏主闻败,命锁三将至悬瓠,聪与藻流戍平州,永亦夺官,连王肃亦坐降为平南将军。肃请再遣军救涡阳,魏主复谕道:“卿何不自救涡阳,乃徒向朕絮聒,更乞派兵?朕处若分兵太少,不足制敌,太多转不足扈跸,卿当为朕熟筹!义阳可取乃取,不可取即舍,若失去涡阳,卿不得为无罪哩!”肃得了此谕,乃撤义阳围,转救涡阳,步骑共十余万,叔业见魏兵势盛,不敢抵敌,夤夜退兵。翌晨被魏兵追及,杀伤甚众,匆匆的走保义阳。王肃亦收军而回。齐兵又败。  齐主鸾连得败耗,颇怀忧惧,渐渐的积忧成疾,不能视朝。宗室诸王,都入内问安。鸾叹道:“我及司徒诸儿,多未长成,司徒指安陆王缅,见三十一回。独高、武子孙,日见壮盛,将来终恐为我患呢!”既而太尉陈显达进谒,鸾述及己意,显达道:“这等小王,何足介意!”鸾闭目不答。及显达退出,遥光入见,鸾复与议及,正中遥光下怀,便竭力撺掇,劝鸾尽歼高、武子孙。原来遥光素有躄疾,每乘肩舆入殿,辄与鸾屏人密谈,鸾即向左右索取香火,供爇案上,自己呜咽流涕。到了次日,必杀戮同宗,遥光非常快意。他的存心,并非为萧鸾子孙计,实欲借鸾逞凶,灭尽高、武后裔。等到鸾死,却好把鸾子鸾孙,再加翦灭,将来的齐室江山,容易占住,也得安然为帝。鸾未曾察觉,还道是遥光爱己,惟言是从,遥光遂乘鸾有疾,矫制收捕高、武子孙,共得十王,一律杀死。  欲知十王为谁,由小子表明如下:  河东王铉。高帝第十九子,时年十九。临贺王子岳。武帝第十六子,时年十四。西阳王子文。武帝第十七子,年亦十四。衡阳王子峻。武帝第十八子,年亦十四。南康王子琳。武帝第十九子,年亦十四。永阳王子岷。武帝第二十子,出继衡阳王道度为孙,时年亦十四。湘东王子建。武帝第二十一子,时年十三。南郡王子夏。武帝第二十三子,年仅七岁。巴陵王昭秀。由临海王改封,系文惠太子第三子,时年十六。桂阳王昭粲。文惠太子第四子,年才八岁。  自这十王被杀后,高、武子孙,得封王爵诸人,无一留遗,煞是可叹!从前齐世祖武帝在日,尝梦见一金翅鸟,突下殿廷,搏食小龙无数,始飞上天空。文惠太子长懋,亦尝语竟陵王子良道:“我每见鸾,辄怀恶心,若非彼福德太薄,必与我子孙不利!”至是皆验。遥光既杀死诸王,乃使公卿诬构十王罪状,请正典刑。鸾尚有诏不许,俟再奏后,方才允议,且进遥光为大将军,并改建武五年为永泰元年。  大司马王敬则,出任会稽太守,因见萧谌、王晏,依次受诛,未免动了兔死狐悲的观感。至此复闻高、武子孙,悉数尽歼,又加了一层疑惧。自思为高、武旧将,终且被嫌,日夜筹画,尚苦无自全计策。齐主鸾却也相疑,不过因他年已七十,并居内地,所以稍稍放心,未曾诛夷。敬则长子仲雄,留侍殿廷,雅善弹琴,宫中留有蔡邕汉人。焦尾琴一具,由鸾给仲雄鼓弹,仲雄操懊侬曲,曲中有歌词云:“常叹负情侬,郎今果行许。”又有语云:“君行不净心,哪得恶人题!”鸾闻琴声,愈加猜愧。及寝疾日笃,特命张瓌为平东将军兼吴郡太守,防备敬则。敬则大惊道:“东无寇患,用甚么平东将军?  大约是欲平我呢。我岂甘心受鸩么?”  徐州行事谢朓,系敬则女婿,敬则第五子幼隆,曾为太子洗马,与朓密书往来,约同举事。朓竟执住来使徐岳,奏报朝廷,于是鸾决计加讨,指日遣兵。消息传到会稽,敬则从子公林,曾为五官掾,劝敬则急速上表,请诛幼隆,自乘单舸还都谢罪。敬则不应,竟举兵造反,扬言奉南康侯子恪为主,将入都废鸾。子恪系豫章王嶷次子。为这一番传闻,遂令大将军始安王遥光,驰入白鸾,请将高、武余裔,无论长幼,悉召入宫,一体就诛。鸾已病剧,模糊答应,遥光遂召集高、武诸孙,置诸西省,所有襁褓婴儿,亦令与乳母并入,令太医速煮椒二斛,都水监办棺材数十具,俟至三更天气,好将高、武诸孙,尽行毒毙。小子有诗叹道:  忍心竟欲灭同宗,狼子咆哮亦太凶;  待到东城匍伏日,问他曾否得乘龙!事见下文。  毕竟高、武诸孙,是否同尽?容至下回说明。  -------------  魏主宏二次出师,再攻襄邓,实是忿兵,忿兵必败。其所以幸胜者,由齐君臣之互相猜忌,所遣将吏,未肯为主尽力耳。萧谌诛矣,王晏死矣,两人有佐命大功,结果如此,彼如裴叔业、崔慧景、萧衍诸人,能不寒心!心一寒而气即馁,欲其杀敌致果,谈何容易!然魏兵且有涡阳之败,以屡胜之傅永,亦致狼狈奔还,忿兵必败之言,非其明证欤?齐主鸾不能外攘,专事内残,遥光得乘间而入,屠戮十王。前用鸾者为萧道成,后用遥光者为萧鸾,卒之皆授人以柄,自取覆亡。遥光后虽诛死,而东昏已成孤立,齐祚之不永也有以夫!

译文:

话说齐国皇帝萧鸾篡位时,第一个帮助他上位的功臣,是中领军萧谌。萧鸾曾答应让他担任扬州镇守,后来却食言,只让他兼任南徐州刺史,另派萧遥光去担任扬州刺史。萧谌听到后非常不满,曾对朋友说:“饭已经煮好了,却要给别人吃。”尚书令王晏得知这话,私下冷笑一声说:“谁还能替萧谌去造饭呢?大家就这样得过且过罢了。”萧鸾天性多疑,即位后更派人到处监视,凡萧谌的言行,都由探子上报,于是愈发猜忌。恰巧北魏发兵进攻齐国,萧谌的兄长萧诞坚守司州,与北魏军队对峙;萧诞的弟弟萧诔也率军援助兄长。兄弟二人一心为国效力,萧鸾只好暂时容忍,拖延发作。然而萧谌不顾生死,仍仗着功劳妄图干政,每次提拔官员,都暗中拉拢自己的亲信,嘱咐尚书写奏章推荐,因此更加招致君主猜忌,祸根更深。等到北魏撤军后,萧鸾召集群臣在华林园设宴,萧谌也受邀出席,大家饮酒畅谈,直到深夜才散场。萧谌回到尚书省。忽然有御前亲信莫智明送来一道圣旨,宣读道:“隆昌年间的天下,不是你原该得到的,如今你一家掌管两个州,兄弟三人封王,朝廷给予的待遇已不算是太少,可你却屡次抱怨不满,甚至说‘饭煮好了却给别人吃’,究竟是什么意思?现在特赐你自尽!”萧谌听完圣旨,吓得魂不附体,转而思索,事已至此,已无逃命之法,便对莫智明说:“天人之间本就不远,我与皇上曾一起诛杀高、武诸王,都是靠你传话,如今让我死,你却从未出面相救,我只好向地下申诉,冤冤相报,难道地下没有灵吗!”郁林、诲陵这样的乱臣,竟还参与作恶,这次赐死难道不是天道报应吗?说到这里,萧谌便服毒自杀。

莫智明回去报告萧鸾,萧鸾马上派人到司州,将萧诞和萧诔杀了,又下令处死西阳王萧明(世祖第十子)、南海王萧罕(世祖第十一子)、邵陵王萧贞(世祖第十四子),三人皆年幼无知,十七岁的萧明、十七岁的萧罕、十五岁的萧贞,毫无谋略,却因萧谌一案牵连,被无辜处死,显然都是冤案。揭穿萧鸾的阴谋,不肯轻易放过。尚书令王晏因萧谌已死,趁机专权,也引起萧鸾的忌恨。始安王萧遥光早曾劝萧鸾杀掉王晏,萧鸾犹豫道:“王晏曾与我有功,又未做过什么错事,怎么能杀他呢?”萧遥光说:“王晏曾受武帝宠信,武帝亲笔下敕达三百多道,让他处理国家大事,他尚且不肯为武帝尽忠,又怎会为我效劳呢!”这一句话令萧鸾脸色大变。不久亲信陈世范报告说,王晏曾私下密谈,有异心。萧鸾更加戒备,命陈世范严密监视。终于到建武四年,陈世范再报密信说,王晏计划在皇帝举行南郊祭祀时,联合世祖旧臣,趁机在途中发动兵变。萧鸾更加惊恐,立刻召王晏入华林省,下令将他处死,并杀了王晏的弟弟广州刺史王诩,以及王晏的儿子王德元、王德和。

萧鸾两次废立皇帝,王晏都参与谋划。王晏的堂弟王思远劝他:“兄长承蒙世祖厚恩,如今突然背叛君主、背叛道义,将来如何自保?若此时自杀,还可保全家族名声。”王晏笑着答道:“我如今正吃着稀粥,哪有时间考虑这些事。”后来被提升为骠骑将军,他对家人说:“隆昌末年,阿戎思远(小名)曾劝我自尽,如果我听从他的话,又怎会有今天?”思远马上回应:“按阿戎的想法,现在还来得及!”王晏仍然没有醒悟,临死前十天,王思远又劝他说:“时局危险,你已察觉自己不凡,但身在局中容易迷惑,旁观者才看得清楚,现在请你尽早为自己打算!”王晏沉默不语,思远便离开。王晏一边叹气一边笑道:“世上真有劝人自尽的,真是出乎意料!”谁知过了十天,王晏便被处死。

王晏的女婿阮孝绪,早知王晏必遭祸患,便避开不见面。王晏送给他一瓶上等酱,阮孝绪并未察觉,吃的时候还称赞是美味。后来听说这酱是王晏家人送的,立即吐出,倒入水中。等到王晏被杀,好友们担心他连坐,替他忧虑,阮孝绪却安然道:“亲而不附,何怕何疑!”果然王晏案发后,阮孝绪没有被牵连,王思远也未受罪。趋炎附势的人,终究会败。萧谌死后,莫智明果然遭遇怪事暴死。王晏被陈世范所害,而陈世范却安然无恙,生死之隔,无法查清原因。我只依事实叙述,不再深究。补上莫智明的死状,回应萧谌临死前的遗言。

齐帝萧鸾任命萧坦之为领军将军,徐孝嗣为尚书令,安抚全国军政,暂且稳定了人心。北魏主元宏认为有机可乘,征调冀、定、瀛、相、济五州的士兵,共二十万,亲自率军从洛阳出发。留下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守卫洛阳,中尉李彪、尚书李冲为辅佐。任命彭城王元勰为中军大将军,总管前线军务。元勰推辞道:“君王应任用亲疏适中之人,才符合古制,我身为姻亲,不应反复被特别宠信。”魏主不听,命令元勰调军前往后方,自己亲自率军直逼襄阳。

之前,镇南将军薛真度曾建议魏主先攻下樊城、邓城,魏主命他进攻南阳,结果被齐国太守房伯玉击退。这次为了报复,先向南阳进发。军队号称百万,人人吹着类似鹰隼的口哨,声震千里。大军抵达南阳城下,一鼓作气攻下外城,房伯玉进入内城坚守,誓死抵抗。魏主派遣中书舍人孙延景向房伯玉传话:“我此番南征,必欲荡平齐国,不像前次仅冬去春回,若不攻克,绝不返回北方。你这座城是我首当其冲的要地,绝不能不攻,短期一月内必须拿下,封侯斩首,就在今日!况且你有三条罪状,我将一一指出:你曾事奉武帝,却背叛忠贞,反而助逆,这是第一条大罪;近年薛真度前来,你竟伤我偏师,这是第二条大罪;如今我亲临战场,你竟不投降,这是第三条大罪。若再顽抗,恐怕死在眼前,我虽尚存仁慈,也不轻饶!”这三条罪状中,只有第一条还算合理。房伯玉派副将乐稚柔回话:“大驾南下的目标,本就注定成功,外臣职守卑微,能抵抗君威,与城共存亡,虽死也无憾!我当初蒙武帝提拔,怎敢怀有二心?只因新君失德,如今陛下正继承世祖正统,远近百姓皆有期盼,连武帝的英灵也深感欣慰,所以我竭尽忠义,岂敢二心!前次北魏大军深入,骚扰边境百姓,外臣职责所在,只能拼死抵抗,难道北朝政府会引导人不忠吗?”言辞还算合理,可惜未能坚持。孙延景回禀魏主,魏主亲自亲临城外吊桥,跃马登上桥头,不料桥下突然冲出一名壮士,头戴虎头帽,身穿斑纹衣,攻击魏主。魏军骑兵大惊,幸好魏将原灵度迅速搭箭射出,连射数人,击毙多名壮士,才将魏主救下。魏主于是派咸阳王元禧攻南阳,自己率军进逼新野。

新野太守刘思忌据城防守,魏军屡次进攻未果,四次筑围,还派人向守军喊话:“房伯玉已投降,你为何独自顽抗?”刘思忌派人回应:“城中兵粮尚存,来不及听从你们的命令,彼此努力即可!”魏主也无可奈何,只能继续围攻,日日不停。齐帝萧鸾得知魏军压境,曾派直阁将军胡松协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守赭阳,义阳太守黄瑶起守舞阴。又因雍州关系重大,派豫州刺史裴叔业前往救援。裴叔业认为北方人不喜远征,喜欢劫掠,若深入北魏境内,魏主必然会回师,这样司、雍二州便可无忧。萧鸾认为这是一条妙计,允许他便宜行事。裴叔业于是率军进攻魏国虹城,俘虏男女四千余人。同时命令其它将领鲁康祚、赵公政等率一万兵马,进攻太仓口。

魏国豫州刺史王肃,派长史傅永率三千士兵堵塞太仓,与齐军在淮水两岸对峙。傅永对部下说:“南人喜欢夜间偷袭营寨,今晚必会来袭击,近日为下弦月,夜色昏暗,我估计他们会渡河来攻击,我可以在淮水中预先点火,标记浅水区,便于返回。我正好可以利用此计,一举歼敌立功!”于是将士兵分为两队,埋伏在营外,又让人用葫芦装火,悄悄渡到南岸,在水深处点火,叮嘱等夜半时火起,立刻全部点燃,不能出错。士兵们依计而行,傅永则摆出空营,厉兵秣马,静候敌军。夜深人静时,果然有齐军杀到。鲁康祚、赵公政并肩入营,见营中灯火通明,却无一人,料到中计,急忙下令撤退。突然一声胡哨响起,伏兵从左右杀出,夹击齐军。鲁、赵两将拼命冲杀,不顾生死,但终究敌不过敌军,被击溃。齐军大败,傅永狼狈逃回。

齐帝萧鸾接连收到败报,心中忧惧,逐渐积劳成疾,无法视朝。宗室诸王都来探望。萧鸾叹道:“我与安陆王这类子孙大多还未长大,只有高、武两代的后人日渐壮大,将来恐怕将成为我的祸患!”后来太尉陈显达前来拜见,萧鸾说出这番话,陈显达说:“这些小藩王,又怎么能成为大患呢?”萧鸾闭眼不语。等陈显达离开后,始安王萧遥光前来,萧鸾再次提起此事,正中萧遥光下怀,便极力劝说萧鸾彻底消灭高、武后裔。原来萧遥光早有腿疾,必须乘轿入殿,便常常在萧鸾身边密谈,萧鸾每次便要找香火供在案上,自己边焚边哭。次日,一定杀戮同宗宗室,萧遥光对此非常痛快。他的真实意图,并非为萧鸾子孙着想,而是想借萧鸾之手杀人,灭尽高、武后人嗣。等到萧鸾死后,便可趁机剿灭萧鸾的子孙,从而平稳夺取帝位。萧鸾并未察觉,还以为是萧遥光真心爱己,言听计从。于是萧遥光趁萧鸾病重,假传圣旨,将高、武子孙共十人全部抓捕,残忍杀害。

想了解这十位王是谁,我在此列出如下:

河东王萧铉(高帝第十九子,年十九)
临贺王子岳(武帝第十六子,年十四)
西阳王子文(武帝第十七子,年十四)
衡阳王子峻(武帝第十八子,年十四)
南康王子琳(武帝第十九子,年十四)
永阳王子岷(武帝第二十子,过继给衡阳王道度为孙,年十四)
湘东王子建(武帝第二十一子,年十三)
南郡王子夏(武帝第二十三子,年仅七岁)
巴陵王萧昭秀(原为临海王,改封,系文惠太子第三子,年十六)
桂阳王萧昭粲(文惠太子第四子,年才八岁)

这十位王子被杀后,高、武子孙中所有被封王的,竟无一人幸存,令人唏嘘。从前齐世祖武帝在世时,曾梦到一只金翅鸟从殿上飞下,扑食了无数小龙,随后飞上天空。文惠太子萧长懋也对竟陵王萧子良说:“我每次见到萧鸾,便心生恶感,若非他福薄,必定与我子孙不利!”如今这些预言,都一一应验了。萧遥光杀完这些王子后,便让朝中大臣编造罪名,请求依法处决。萧鸾虽有诏书不准,但等到再次上奏后,才勉强同意讨论,并提升萧遥光为大将军,同时将建武五年改为永泰元年。

大司马王敬则出任会稽太守,看到萧谌、王晏相继被杀,心里不免产生“兔死狐悲”的感慨。如今听说高、武子孙全被消灭,又增添一层恐惧。他自思作为高、武旧部,终将被猜忌,日夜思索,却始终找不到自保之策。齐帝萧鸾也对他多有怀疑,只是因为年龄已高,且居于内地,才稍稍安心,未加诛杀。王敬则长子王仲雄留在宫廷,擅长弹琴,宫中留存着蔡邕所制的“焦尾琴”,由萧鸾赐给仲雄弹奏。仲雄演奏《懊侬曲》,曲中唱到:“常叹负情侬,郎今果行许。”又唱道:“君行不净心,哪得恶人题!”萧鸾听到琴声,更加疑惧。当病重时,特命张瓌为平东将军兼吴郡太守,防备王敬则。王敬则大惊道:“东边没有外敌,为何要派平东将军?难道是想平定我吗?我岂能甘心被毒死!”

徐州从事谢朓是王敬则的女婿,王敬则第五子王幼隆曾任太子洗马,与谢朓秘密通信,约定一同发动兵变。谢朓竟抓住信使徐岳,向朝廷告发,于是萧鸾决心讨伐,下令立即派兵。消息传到会稽,王敬则的族弟王公林曾为五官掾,劝王敬则赶紧上表,请朝廷诛杀王幼隆,并独自乘一叶小船返回都城谢罪。王敬则不听,竟举兵叛变,宣称尊奉南康侯萧子恪为帝,准备入都废黜萧鸾。萧子恪是豫章王萧嶷的次子。因为这一消息,大将军始安王萧遥光立即驰入宫中,请求萧鸾将所有高、武后裔,不论男女长幼,全部召集入宫,一并处死。萧鸾病势沉重,神志模糊,勉强答应。萧遥光于是召集高、武诸孙,将他们关在西省,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与乳母一同送去,命太医迅速煮好两斛花椒,命都水监准备好数十具棺材,等到三更天,便将所有高、武后裔全部毒杀。我为此作诗叹道:

忍心竟欲灭同宗,狼子咆哮亦太凶;
待到东城匍伏日,问他曾否得乘龙!

究竟这十位高、武子孙是否全被杀害?留待下回详述。

北魏主元宏第二次出征,再攻襄邓,实属愤怒之兵,愤怒之兵必败。之所以能侥幸取胜,是因为齐国君臣之间相互猜忌,派出的将领和官员都不愿为君主尽忠。萧谌被杀,王晏被杀,两人曾是开国重臣,结局如此,像裴叔业、崔慧景、萧衍等人,岂不寒心?人心一寒,气便衰竭,又怎能指望他们奋勇杀敌?然而魏军也在涡阳之战中惨败,就连屡战屡胜的傅永也狼狈逃回,这正是“愤怒之兵必败”的明证。齐帝萧鸾不能抵御外敌,反而专事内乱,萧遥光趁机得势,屠杀十王。当初帮助萧鸾的,是萧道成;后来帮助萧鸾的,是萧鸾自己,最终都给了别人把柄,最终自取灭亡。萧遥光虽后来被杀,但东昏政权已成孤家寡人,齐朝国运不长,也有其深刻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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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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