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齐主赜永明十一年,太子长懋有疾,日加沉重,齐主赜亲往东宫,临视数次,未几谢世,享年三十六岁,殓用衮冕,予谥文惠。长懋久在储宫,得参政事,内外百司,都道是齐主已老,继体在即。忽闻凶耗,无不惊惋。齐主赜抱痛丧明,更不消说。后经齐主履行东宫,见太子服玩逾度,室宇过华,不禁转悲为恨,饬有司随时毁除。 太子家令沈约正奉诏编纂宋书,至欲为袁粲立传,未免踌躇,请旨定夺。齐主道:“袁粲自是宋室忠臣,何必多疑!”说得甚是。约又多载宋世祖孝武帝骏。太宗明帝彧。诸鄙琐事,为齐主所见,面谕约道:“孝武事迹,未必尽然,朕曾经服事明帝,卿可为朕讳恶,幸勿尽言!”约又多半删除,不致芜秽。 齐主因太子已逝,乃立长孙南郡王昭业为皇太孙,所有东宫旧吏,悉起为太孙官属。既而夏去秋来,接得魏主入寇消息。正拟调将遣兵,捍守边境,不意龙体未适,寒热交侵,乃徙居延昌殿,就静养疴。乘舆方登殿阶,蓦闻殿屋有衰飒声,不由的毛骨森竖,暗地惊惶。死兆已呈。但一时不便说出,只好勉入寝门,卧床静养。偏北寇警报,日盛一日,雍州刺史王奂,正因事伏诛,乃亟遣江州刺史陈显达,改镇雍州及樊城。又诏发徐阳兵丁,扼守边要。竟陵王子良,恐兵力不足,复在东府募兵,权命中书郎王融为宁朔将军,使掌召募事宜。会有敕书传出,令子良甲仗入侍。子良应召驰入,日夕侍疾。太孙昭业,间日参承,齐主恐中外忧惶,尚力疾召乐部奏技,藉示从容。怎奈病实难支,遽致大渐,突然间晕厥过去,惊得宫廷内外,仓猝变服。独王融年少不羁,竟欲推立子良,建定策功,便自草伪诏,意图颁发。适太孙闻变驰至,融即戎服绛袍,出自中书省閤口,拦阻东宫卫仗,不准入内。太孙昭业,正进退两难,忽由内侍驰出,报称皇上复苏,即宣太孙入侍,融至此始不敢阻挠,只好让他进去。其实子良却并无妄想,与齐主谈及后事,愿与西昌侯萧鸾,分掌国政。当有诏书发表道: 始终大期,贤圣不免,吾行年六十,亦复何恨;但皇业艰难,万几事重,不能无遗虑耳。太孙进德日茂,社稷有寄,子良善相毗辅,思弘治道,内外众事,无论内外,可悉与鸾参决。尚书中是职务根本,悉委王晏、徐孝嗣,军旅捍边之略,委王敬则、陈显达、王广之、王玄邈、沈文季、张瓌、薛渊等,百辟庶僚,各奉尔职。谨事太孙,勿复懈怠,知复何言! 又有一道诏书,谓丧祭须从俭约,切勿浮靡,凡诸游费,均应停止。自今远近荐谳,务尚朴素,不得出界营求,相炫奢丽。金粟缯纩,弊民已多,珠玉玩好,伤工尤重,应严加禁绝,不得有违。后嗣不从,奈何!是夕齐主升遐,年五十四,在位十一年。中书郎王融,还想拥立子良,分遣子良兵仗,扼守宫禁,萧鸾驰至云龙门,为甲士所阻,即厉声叱道:“有敕召我,汝等怎得无礼?”甲士被他一叱,站立两旁。鸾乘机冲入,至延昌殿,见太孙尚未嗣位,诸王多交头接耳,不知何语。时长沙王晃已经病殁,高祖诸子,要算武陵王鞍为最长,此次也在殿中。鸾趋问道:“嗣君何在?”即朗声道:“今若立长,应该属我,立嫡当属太孙。”鸾应声道:“既立太孙,应即登殿。”鞍引鸾至御寝前,正值太孙视殓,便掖令出殿,奉升御座,指麾王公,部署仪卫,片刻即定。殿中无不从命,一律拜谒,山呼万岁。子良出居中书省,即有虎贲中郎将潘敞,奉著嗣皇面谕,率禁军二百人,屯居太极殿西阶,防备子良。子良妃袁氏,前曾抚养昭业,颇加慈爱,昭业亦乐与亲近。及闻王融谋变,因与子良有隙。成服后诸王皆出,子良乞留居殿省,俟奉葬山陵,然后退归私第,奉敕不许。王融恨所谋不遂,释服还省,谒见子良,尚有恨声道:“公误我!公误我!”子良爱融才学,尝大度包容,所以融有唐突,子良皆置诸不理,一笑而罢。越宿传出遗诏,授武陵王为卫将军,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,并开府仪同三司,西昌侯鸾为尚书令,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,竟陵王子良为太傅。又越数日,尊谥先帝赜为武皇帝,庙号世祖。追尊文惠皇太子长懋为世宗文皇帝,文惠皇太子妃王氏为皇太后。立皇后何氏。何氏为抚军将军何戢女,永明二年,纳为南郡王妃,此时从西州迎入,正位中宫。先是昭业为南郡王时,曾从子良居西州,文惠太子常令人监制起居,禁止浪费。昭业佯作谦恭,阴实佻达,尝夜开西州后閤,带领僮仆,至诸营署中,召妓饮酒,备极淫乐。每至无钱可使,辄向富人乞贷,无偿还期。富人不敢不与。师史仁祖,侍书胡天翼,年已衰老,由文惠太子拨令监督。两人苦谏不从,私相语道:“今若将皇孙劣迹,上达二宫,恐不免触怒皇孙。且足致二宫伤怀。若任他荡佚,无以对二宫;倘有不测,不但罪及一身,并将尽室及祸。年各七十,还贪甚么余生呢!”遂皆仰药自杀。二人亦可谓愚忠。昭业反喜出望外,越加纵逸,所爱左右,尝预加官爵,书黄纸中,令他贮囊佩身,俟得登九五,依约施行。女巫杨氏,素善厌祷,昭业私下密嘱,使呪诅二宫,替求天位。已而太子有疾,召令入侍,他见着太子时,似乎愁容满面,不胜忧虑;一经出外,便与群小为欢。及太子病逝,临棺哭父,擗踊号咷,仿佛一个孝子,哭罢还内,又是纵酒酣饮,欢笑如恒。世祖赜欲立太孙,尝独呼入内,亲加抚问,每语及文惠太子,昭业不胜呜咽,装出一种哀慕情形。世祖还道他至性过人,呼为法身,再三劝慰,因此决计立孙,预备继统。至世祖有疾,又令杨氏祈他速死,且因何妃尚在西州,特暗致一书,书中不及别事,但中央写一大喜字,外环三十六个小喜字,表明大庆的意思。有时入殿问安,见世祖病日加剧,心中非常畅快,而上却很是忧愁。世祖与谈后事,有所应诺,辄带凄声,世祖始终被欺,临危尚嘱咐道:“我看汝含有德性,将来必能负荷大业;但我有要嘱,汝宜切记!五年以内,诸事悉委宰相,五年以后,勿复委人,若自作无成,可不至怨恨了!”哪知他不能逾期。昭业流涕听命。至世祖弥留时候,握昭业手,且喘且语道:“汝…汝若忆翁,汝…汝当好作!”说到作字,气逆痰冲,翻目而逝。昭业送终视殓,已不似从前失怙时,擗踊哀号。到了登殿受贺,却是满面喜容。礼毕返宫,竟把丧事撇置脑后,所有后宫诸妓,悉数召至,侑酒作乐,声达户外。此时原不必瞒人了。 过了十余日,便密饬禁军,收捕王融,拘系狱中。融既下狱,乃嘱使中丞孔稚珪,上书劾融,说他险躁轻狡,招纳不逞,诽谤朝政,应置重刑,于是下诏赐死。融母系临川太守谢惠宣女,夙擅文艺,尝教融书学,因得成才。可惜融恃才傲物,常怀非望,每自叹道:“车前无八驺,何得称丈夫!”至是欲推戴子良,致遭主忌,因即罹祸。融上疏自讼,不得解免,更向子良求救,子良已自涉嫌疑,阴怀恐惧,哪里还敢援手,坐令二十七岁的卓荦青年,从此毕命!少年恃才者,可援以为戒。融临死自叹道:“我若不为百岁老母,还当极言!”原来融欲指斥昭业隐恶,因恐罪及老母,所以含忍而终。 齐嗣主昭业既斩融以泄恨,遂封弟昭文为新安王,昭秀为临海王,昭粲为永嘉王。尊女巫杨氏为杨婆,格外优待。民间为作《杨婆儿》歌。奉祖柩出葬景安陵,未出端门,即托疾却还,趋入后宫,传集胡伎二部,夹閤奏乐,这真所谓纵欲败度,痴心病狂了。 小子前叙世祖遇疾时,曾有北寇警报,至昭业嗣位,反得淫荒自盗,不闻外侮,究竟魏主曾否南侵,待小子补笔叙明。魏主宏雅怀古道,慨慕华风,兴礼乐,正风俗,把从前辫发遗制,毅然更张,也束发为髻,被服衮冕。且分遣牧守,祀尧舜,祭禹周公,谥孔子为文圣尼父,告诸孔庙,另在中书省悬设孔像,亲行拜祭,改中书学为国子学,尊司徒尉元为三老,尚书游明根为五更,又养国老庶老,力仿三代成制。 他尚日夕筹思,竟欲迁都洛阳,宅中居正,方足开拓宏规,因恐群臣不从,特议大举伐齐,乘便徙都。先在明堂右个,斋戒三日,乃命太常卿王谌筮易。可巧得了一个革卦,魏主宏喜道:“汤武革命,顺天应人,这是最吉的爻筮了!”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趋进道:“陛下奕叶重光,帝有中土,今欲出师南伐,反得革命爻象,恐未可谓全吉哩。”魏主宏变色道:“繇云大人虎变,何为不吉?”任城王澄道:“陛下龙兴已久,如何今才虎变?”魏主宏厉声道:“社稷是我的社稷,任城乃欲沮众么?”澄又道:“社稷原是陛下所有,臣乃是社稷臣,怎得知危不言!”魏主宏听了此言,却亦觉得有理,乃徐徐申说道:“各言己志,亦属无伤。” 说毕,启驾还宫,复召澄入议,屏人与语道:“卿以为朕真要伐齐么?朕思国家肇兴北土,徙都平城,地势虽固,但只便用武,不便修文,如欲移风易俗,必须迁宅中原。朕将借南征名目,就势移居,况筮易得一革卦,正应着改革气象,卿意以为何如?”澄乃欣然道:“陛下欲卜宅中土,经略四海,这是周汉兴隆的规制,臣亦极愿赞成!”魏主宏反皱眉道:“北人习常恋故,必将惊扰,如何是好?”澄又道:“非常事业,原非常人所能晓,陛下果断自圣衷,想彼亦无能为了。”魏主笑道:“任城原不愧子房哩。”汉高定都关中,想是魏主记错。遂命作河桥,指日济师。一面传檄远近,调兵南征。部署至两月有余,乃出发平城,渡河南行,直达洛阳。 适天气秋凉,霖雨不止,魏主宏饬诸军前进,自著戎服上马,执鞭指麾。尚书李冲等叩马谏阻道:“今日南下,全国臣民,统皆不愿,独陛下毅然欲行,臣不知陛下独往,如何成事!故敢冒死进谏。”冲果拚死,何不从冯太后于地下!魏主宏发怒道:“我方经营天下,有志混一,卿等儒生,不知大计,国家定有明刑,休得多渎!”说着,复扬鞭欲进。安定王拓跋休等,又叩首马前,殷勤泣谏,魏主宏说道:“此次大举南来,震动远近,若一无成功,如何示后?今不南伐,亦当迁都此地,庶不至师出无名。卿等如赞成迁都,可立左首,否则立右。”定安王休等均趋右侧,独南安王拓跋桢进言道:“天下事欲成大功,不能专徇众议,陛下诚撤回南伐,迁都雒邑,这也是臣等所深愿,人民的幸福呢!”说毕,即顾语群臣,与其南伐,宁可迁都,群臣始勉强应诺,齐呼万岁。于是迁都议定,入城休兵。 李冲复入白道:“陛下将定鼎雒邑,宗庙宫室,非可马上迁移,请陛下暂还平城,俟群臣经营毕功,然后备齐法驾,莅临新都,方不至局促哩。”魏主宏怫然道:“朕将巡行州郡,至邺小停,明春方可北归,今且缓议。”冲不敢再言。魏主即遣任城王澄驰还平城,晓谕留司百官,示明迁都利害,且饯行嘱别道:“今日乃真所谓革呢。王其善为慰谕,毋负朕命!”澄叩辞北去,魏主宏尚虑群臣异议,更召卫尉卿征南将军于烈入问道:“卿意何如?”烈答道:“陛下圣略渊远,非浅见所可测度,不过平心处议,一半乐迁,一半尚恋旧呢。”魏主宏温颜道:“卿既不倡异议,便是赞同,朕且深感卿意。今使卿还镇平城,一切留守庶政,可与太尉丕等悉心处置,幸勿扰民!”于烈亦拜命即行。原来魏太尉东阳王丕,与广陵王羽,曾留守平城,未尝随行,故魏主复有是命。 魏主宏乃出巡东墉城,征司空穆亮,与尚书李冲,将作大匠董爵,经营洛都。自从东墉趋河南城,顺道诣滑台,设坛告庙,颁诏大赦,再启驾赴邺。凑巧齐雍州刺史王奂次子王肃,奔避家难,王奂伏诛,见上文。驰至邺城,进谒魏主,泣陈伐齐数策。魏主已经解严,不愿南伐,惟见他语言悲惋,计议详明,不由的契合入微,与谈移晷。嗣是留侍左右,器遇日隆,或且屏人与语,到了夜半,尚娓娓不倦,几乎相见恨晚,旋即擢肃为辅国将军。 适任城王澄,自平城至邺,报称“留司百官,初闻迁都计画,相率惊骇,经臣援引古今,譬谕百端,已得众心悦服,可以无虞。”魏主宏大喜道:“今非任城,朕几不能成事了。”随即召入王肃,谕以朕方迁都,未遑南伐,俟都城一定,当为卿复仇。卿为江左名士,应素习中朝掌故,所有我朝改革事宜,一以委卿,愿卿勿辞!”肃唯唯遵谕,便替魏主草定礼仪,一切衣冠文物,逐条裁定,次第呈入,魏主无不嘉纳,留待施行。当下在邺西筑宫,作为行在。又命安定王休,率领官属,往平城迎接家属,自在行宫过了残冬。 越年为魏太和十八年,即齐主昭业隆昌元年,魏中书侍郎韩显宗,上书陈事,共计四条:一是请魏主速还北都,节省游幸诸费,移建洛京,二是请魏主营缮洛阳,应从俭约,但宜端广衢路,通利沟渠;三是请魏主迁居洛城,应施警跸,不宜徒率轻骑,涉履山河;四是请魏主节劳去烦,啬神养性,惟期垂拱司契,坐保太平。魏主宏颇以为然,乃于仲春启行,北还平城。 留守百官迎驾入都,魏主宏登殿受朝,面谕迁都事宜。燕州刺史穆罴出奏道:“今四方未定,不应迁都,且中原无马,如欲征伐,多形不便。”魏主宏驳道:“厩牧在代,何患无马,不过代郡在恒山以北,九州以外,非帝王所宜都,故朕决计南迁。”尚书于栗又接入道:“臣非谓代地形胜,得过伊洛。但自先帝以来,久居此地,吏民相安,一旦南迁,未免有怫众情。”魏主听了,面有愠色,正要开口诘责,东阳王丕复进议道:“迁都大事,当询诸卜筮。”魏主宏道:“昔周召圣贤,乃能卜宅。今无贤圣,问卜何益!且卜以决疑,不疑何卜!自古帝王以四海为家,或南或北,随地可居。朕远祖世居北荒,平文皇帝即拓跋郁律。始居东木根山,昭成皇帝即什翼犍。更营盛乐,道武皇帝即拓跋珪。迁都平城。朕幸叨祖荫,国运清夷,如何独不得迁都呢!”群臣始不敢再言。魏主宏又复西巡,幸阴山,登阅武台,遍历怀朔、武川、抚冥、柔玄四镇。及还至平城,已值秋季。到了初冬,闻洛阳宫阙,营缮粗竣,便即亲告太庙,使高阳王拓跋雍,及镇南将军于烈,奉神主至洛阳,自率六宫后妃,及文武百官,由平城启行,和鸾锵锵,旗旐央央,驰向洛都来了。小子有诗咏道: 霸图造就慕皇风,走马南来抵洛中; 用夏变夷怀远略,北朝嗣主亦英雄。 魏主迁洛的时候,正值齐廷废立的期间,欲知废立原因,且看下回演叙。 ------------- 冡子先亡,嫡孙承重,此系古今通例,毫不足怪。萧昭业为文惠太子之胤,太子殁而昭业继,祖孙相承,不背古道。议者谓昭业淫慝,难免覆亡,不若王融之推立子良,尚得保全齐高之一脉,其说是矣。然天道远,人道迩,立孙承祖,人道也。孙无道而覆祖业,天道也。帝乙立纣,不立微子,后世不能归咎于太史,以是相推,则于萧鸾乎何尤!王融妄图富贵,叛道营私,何足道哉!魏主宏南迁洛阳,本诸独断,后世又有讥其轻弃根本,侈袭周、汉故迹,以至再传而微。夫国家兴替,关系政治,与迁都无与,政治修明,不迁都可也;即迁都亦无不可也。否则株守故土,亦宁能不危且亡者!必谓魏主宏之迁都失策,亦属皮相之谈。本回于萧鸾之拥立太孙,魏主宏之迁都洛邑,各无贬词,良有以也。
齐主萧赜在永明十一年,太子萧长懋患病,病情日益加重,齐主亲自前往东宫探望,多次慰问,不久后便去世,享年三十六岁,葬礼用的是衮冕,谥号为“文惠”。萧长懋长期担任储君,参与政事,朝廷内外都认为齐主年老,继承人即将上位。突然得知皇太子驾崩的消息,大家都十分震惊哀痛。齐主萧赜悲痛欲绝,精神失常。之后齐主前往东宫巡视,发现太子的日常用品奢华,居所也过于豪华,不禁感到悲哀并产生怨恨,于是命令有关部门逐步拆除和简化这些奢华设施。
当时,太子家令沈约正奉命编纂《宋书》,本想为袁粲立传,却犹豫不决,便请求皇帝裁决。齐主说:“袁粲是宋朝忠臣,何必多疑?”这话说得很有道理。沈约还打算多记录宋世祖孝武帝刘骏、太宗明帝刘彧的一些琐事,但齐主看到后,立即提醒他:“孝武帝的事迹未必真实,我曾经侍奉过明帝,你应当为我隐瞒其中的恶事,不要说得太详细!”沈约便删去了许多内容,使全书不至于太过琐碎和失实。
由于太子去世,齐主便立南郡王萧昭业为皇太孙,所有原属于东宫的旧臣,都重新被任命为太孙的属官。不久,北方魏国进犯的消息传来,朝廷正准备调动军队边境防御,却不料齐主身体不适,寒热交加,不得不退居延昌殿静养。他刚登上殿阶,忽然听到殿内传来房屋摇动的声响,顿时毛骨悚然,内心惊恐。他知道自己病重将死,但一时不便说出口,只好勉强进入寝宫卧床休养。正值北边战报日益紧张,雍州刺史王奂因参与谋反被处死,朝廷紧急派遣江州刺史陈显达改任雍州及樊城的刺史。又下令征调徐州、扬州的士兵,扼守边境要地。竟陵王萧子良担心军队不足,便在东府招募士兵,并任命中书郎王融为宁朔将军,负责招募事宜。突然传来诏书命令萧子良佩甲带兵入宫侍疾。萧子良马上遵命前往,日夜侍奉齐主。太孙萧昭业每隔几天也前来探视。齐主担心内外臣民恐慌,便强撑病体,命乐部奏乐,以显示自己从容不迫。但病情已难以支撑,突然昏倒,宫内内外都慌乱起来。只有王融年少轻狂,想趁机拥立萧子良,建立“定策”之功,便擅自草拟假诏,想立刻发布。恰巧太孙萧昭业闻讯赶至,王融立刻穿着戎装红袍,从中书省门口冲出,拦住东宫卫兵,不让其进入。萧昭业进退两难,突然有内侍飞奔出来,报告说皇帝已经转醒,立即传召太孙入宫侍疾。王融见状,这才不敢再阻拦,只好让萧昭业进去。其实萧子良并无篡位之心,和齐主谈完后事,表示愿意与西昌侯萧鸾共同掌管国家政事。最终朝廷发布诏书称:
“人终归于死亡,贤明圣哲也无法避免。我已年过六十,还有什么遗憾?只是国家事务繁重,治政艰难,因此难免有些忧虑。太孙德行日益增进,国家有指望。萧子良能辅佐他,共同推行仁政,内外政务,无论是重要还是日常,都可以和萧鸾共同商议决定。尚书省的根本事务,交由王晏、徐孝嗣处理;军务防边之事,交由王敬则、陈显达、王广之、王玄邈、沈文季、张瓌、薛渊等人负责,其他百官各尽其职。请太孙勤勉为政,不可懈怠,还有什么可说呢!”
又有一道诏书特别强调:丧葬祭祀必须节俭朴素,严禁铺张浪费。所有不必要的开销,一律停止。今后无论是地方还是京城,凡是举荐官员或办理事务,都应保持朴素,不得贪图奢华,互相炫耀。金银丝棉等物已严重损害百姓,珠玉玩好更会伤害工匠,必须严格禁止,不得违抗。若后世子孙不遵守,那就别怪我了!
当晚齐主去世,享年五十四岁,在位共十一年。中书郎王融仍想拥立萧子良,甚至派人带兵封锁宫门,准备夺取权力。萧鸾赶至云龙门,遭遇甲士阻拦,便厉声喝道:“有诏书召我,你们怎敢无礼?”甲士被他这一声喝斥,立刻退到两侧。萧鸾乘机冲入,到达延昌殿,见太孙尚未登基,众王都在小声议论,不知在说什么。当时长沙王萧晃已经去世,高祖诸子中,武陵王萧鞍最长,也就在殿中。萧鸾问:“君主是谁?”萧鞍答道:“如果按长幼顺序,应由我继位;按嫡出原则,应由太孙登基。”萧鸾说:“既然立了太孙,就应该马上登殿。”萧鞍便带萧鸾到御殿前,正在太孙送葬时,便暗中推动太孙走出殿外,升上宝座,下令安排王公百官,布置仪仗,很快便定下礼制。殿中众人无不跟随,齐声山呼万岁。萧子良被任命为中书省长官,随即由虎贲中郎将潘敞奉旨,率二百禁军驻扎在太极殿西阶,以防萧子良作乱。萧子良的夫人袁氏,早年曾抚养萧昭业,对他非常慈爱,萧昭业也喜欢亲近她。当得知王融谋反,便与萧子良产生了矛盾。服丧结束后,诸王陆续退下,萧子良请求留下居于中书省,等为先帝守陵后再退居私宅,但被皇帝明确禁止。王融因谋计失败,脱去丧服返回中书省,见到萧子良,仍带着怨恨说道:“你害了我!你害了我!”萧子良虽然欣赏王融才华,一向宽宏大量,对他的越界行为也一笑置之,不加追究。
过了几天,又传出遗诏,授武陵王萧鞍为卫将军,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共同开府,享有仪同三司的待遇;西昌侯萧鸾任尚书令,太孙詹事沈文季任护军,竟陵王萧子良任太傅。又过几天,追尊先帝萧赜为武皇帝,庙号世祖;追尊文惠太子萧长懋为世宗文皇帝,文惠太子妃王氏为皇太后;立皇后何氏。何氏是抚军将军何戢的女儿,永明二年嫁给南郡王,此时从西州迎入宫中,正式成为皇后。
萧昭业在做南郡王时,曾与萧子良一同居住在西州,文惠太子常派人监督他的起居,禁止奢侈浪费。萧昭业表面谦恭,实际上放纵情欲,常常深夜打开西州后门,带领仆人前往各营署,召妓饮酒,尽情享乐。每当没钱时,便向富人借债,不讲偿还,富人也不好拒绝。有两位年事已高的人物——师史仁祖和侍书胡天翼,本是文惠太子任命来监督他的。他们多次劝阻无效,私下议论道:“若把皇孙这些劣行上报给两位君主,恐怕会惹怒皇孙,让两位君主伤心。如果放任不管,日后出事,不仅罪及自身,全家都可能遭受牵连。我们两人年已七十,还贪图什么余生呢!”于是都服毒自尽。他们可谓愚忠。萧昭业得知后反而欣喜若狂,更加放纵,他宠爱的侍从,常常提前获得官职任命,写在黄纸上,让其收藏佩戴,等日后登基后按约施行。女巫杨氏擅长厌胜之术,萧昭业私下嘱咐她,用法术诅咒两位君主,帮助自己获得皇位。后来太子生病,召杨氏入宫侍奉,他看到太子时神情忧虑,满脸愁容,一出宫就与小人饮酒作乐。太子去世后,他亲自临棺痛哭,哀伤悲号,仿佛是一个孝子,但哭完回到宫中,又继续纵情饮酒,如常嬉笑。
世祖萧赜想立太孙,曾单独召见萧昭业,亲自抚慰,每次谈到文惠太子,萧昭业都悲痛哭泣,装出一副真挚哀伤的样子。世祖以为他情深性厚,称他为“法身”,反复劝慰,因此决定立他为继承人,准备传位给他。等到世祖病重,又让杨氏祈求他早日死去,并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何妃(在西州),信中不谈别的事,只在中央写了“大喜”二字,周围环绕着三十六个“大喜”字,表达大庆的喜讯。有一次进宫问安,见世祖病情日益加重,萧昭业内心十分畅快,而世祖却忧愁不堪。世祖与他谈论后事,做出承诺时,总是带着凄然之色。世祖始终被欺骗,临终时还叮嘱道:“我看你有德行,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业。但我有重要嘱托,你要牢记:五年之内,所有政事都可委任宰相,五年之后,不要再托付他人。若你自作自受,无法成就,也不至于怨恨。”萧昭业听后流着泪答应。世祖临终时,握着他的手,喘着气说:“你……你若记得我,你……你要好好做!”说到“作”字,气逆痰涌,翻白眼,最终去世。萧昭业送灵送葬,已不像从前失去父亲那般悲痛嚎哭。等到登基受贺时,脸上却满是笑意。礼毕回宫,竟把丧事彻底遗忘,召集后宫所有妓女,喝酒作乐,声音传到门外,这已经无法掩饰。
十多日后,秘密命令禁军逮捕王融,将其拘押入狱。王融被捕后,嘱托中丞孔稚珪上书弹劾他,说他轻浮狂妄,招揽不法之徒,诽谤朝政,应受重刑,最后被下诏赐死。王融的母亲是临川太守谢惠宣的女儿,早年擅长文学,曾教他书写读书,因此成就了才华。可惜王融自负才华,常有不切实际的愿望,常自叹道:“车前没有八辆马车,怎么能称得上是男子汉?”如今他想推举萧子良,触怒皇帝,终于遭到惨死。他上疏为自己辩解,毫无用处,又向萧子良求助,但萧子良自己已有嫌疑,内心恐惧,哪里还敢救他,最终27岁的才俊就此丧命。青年才俊若想建功立业,应以此为戒。王融临死前自叹道:“如果我不是一个百岁老母,我一定会直说!”原来他想揭发萧昭业的过失,怕牵连到年迈母亲,所以只能忍住。
齐主萧昭业杀了王融以泄愤,于是封弟弟萧昭文为新安王,萧昭秀为临海王,萧昭粲为永嘉王。尊女巫杨氏为“杨婆”,特别优待。民间甚至编出《杨婆儿》的歌曲来歌颂她。为先帝发丧,出殡至景安陵,还没有出端门,便托病返回后宫,传集胡人乐伎两部,在宫殿两侧演奏音乐,这简直是放纵欲望、疯狂至极了。
在世祖萧赜患病时,曾有北边入侵的消息。等到萧昭业继位后,反而沉迷享乐,不问外务,完全不知道魏国是否真的南侵。魏主拓跋宏性格怀古,向往中原文化,推行礼乐制度,整顿社会风气,彻底废除前代的辫发旧制,改为束发成髻,穿着衮冕。他还派遣地方官员祭祀尧、舜、禹、周公,尊孔子为“文圣尼父”,并亲赴孔庙行祭拜仪式,在中书省设立孔子画像,亲自拜祭,将原来中书学改为国子学,尊司徒尉元为“三老”,尚书游明根为“五更”,并推广这些制度。随后,在邺城建立行宫,作为临时都城。
第二年,即魏太和十八年(对应齐主昭业隆昌元年),魏国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,提出四条建议:第一,请求魏主尽快返回北都,节省游历费用,改在洛阳建都;第二,建议朝廷修缮洛阳,应节俭,但须拓宽道路,疏通沟渠;第三,迁都后,应设立警戒制度,不可轻率骑马穿越山河;第四,应减少劳苦,安养身心,以无为而治,守候太平。魏主拓跋宏对这四条建议非常认可,于是于仲春启程,返回北都平城。
留守官僚迎接魏主入城,他在殿上接受朝拜,并当面说明迁都之事。燕州刺史穆罴上奏:“天下尚未安定,不应迁都,况且中原没有良马,若要征战,非常不便。”魏主反驳道:“马匹在代郡,哪里会缺?代郡在恒山以北,属于九域之外,非帝王应居之地,所以我决定南迁。”尚书于栗又说:“我不是说代地地形优越,能超过伊洛地区。但自先帝以来,长期居于此地,官吏百姓安居乐业,一旦南迁,恐怕会激起众怒。”魏主听了脸色不悦,正要发作,东阳王萧丕进言:“迁都这种大事,应当通过占卜决定。”魏主答道:“过去周朝、召公等圣贤才能占卜选址。如今没有贤明之士,占卜有何益处?而且占卜是为了解疑惑,若没有疑惑,又何必占卜?自古帝王以天下为家,可南可北,随地而居。我先祖世代居住北方荒野,平文帝拓跋郁律初居东木根山,昭成帝什翼犍迁至盛乐,道武帝拓跋珪迁都平城。我有幸承袭祖业,国家安定,为何就偏偏不能南迁呢?”群臣这才不再敢多言。
魏主又西巡至阴山,登上阅武台,巡视怀朔、武川、抚冥、柔玄四镇。回到平城时已正值秋季。到初冬时节,得知洛阳宫殿已基本建成,便亲自前往太庙,命高阳王拓跋雍、镇南将军于烈奉神主前往洛阳,并率领六宫妃嫔、文武百官,从平城出发,一路上旌旗猎猎,钟鼓齐鸣,浩浩荡荡奔赴洛都。
诗曰:
霸图建立仰慕皇风,骑马南下抵达洛阳;
推行夏制改变夷俗,北朝继任者也称英雄。
魏主迁都洛阳时,正值南朝齐廷废立之乱。想了解废立的真正原因,敬请阅读下回内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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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先亡,嫡孙继位,这是古今常见的制度,无可厚非。萧昭业是文惠太子的后代,太子去世后由昭业继承,祖孙相承,符合传统。有人说他淫乱败德,必然灭亡,不如王融拥立萧子良,仍能保全齐国正统,这说法也有道理。然而,天道深远,人道短暂。立孙承祖,是人道;孙无德而覆祖业,是天道。商纣王之父帝乙未立微子,后人不能归咎于太史,由此推论,对萧鸾又何须苛责!王融妄图富贵,图谋私利,根本不值一提。魏主拓跋宏南迁洛阳,完全是出于坚定决断。后世有人批评他轻弃根本,盲目模仿夏周汉朝旧制,导致后代衰亡,这是一种浅薄之见。国家兴衰,根本在于政治清明与否,与是否迁都无关。政治清明,不迁都也可以;政治腐败,即使迁都也无济于事。因此,说魏主迁都是错误的,不过是肤浅之论。本回对萧鸾拥立太孙、魏主迁都洛阳均无贬低之词,正是因为这背后有深刻的历史和政治考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