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齐豫州刺史垣崇祖闻魏兵大至,即设一巧计,命在寿阳城西北,叠土成堰,障住肥水。堰北筑一小城,四周掘堑,使数千人入城居守。将佐统言城小无益,不足阻寇,崇祖笑曰:“我设此城,无非为诱敌起见,虏骑远来,骤见城小,必以为一举可拔,悉力尽攻,谋破我堰,我决堰纵水,淹彼不备,就使不尽淹没,也要漂流不少。锐气一挫,自然遁去了!”原是好计。将佐等方无异言。 果然魏兵一至,即攻小城。崇祖自往督御,坐着肩舆,从容登城。魏兵举首仰望,但见他冠服雍容,不穿甲胄,首戴白纱帽,身著白绛袍,好似平居无事一般。大众很是惊讶,惟自恃人多势旺,也不管他甚么态度,当即蚊附攻城。不意澎湃一声,大水骤至,城下一片汪洋,害得魏兵无从立足,慌忙倒退。怎奈前队兵士,被后队挤住,一时不能速走,那流水最是无情,霎时间淹去人马,已达千数,余众拚命奔逃,也已拖泥带水,狼狈不堪。这一场的挫败,把魏兵一股锐气,销磨了一大半。崇祖仍将肥堰筑好,还驻寿阳,一面派兵往朐山,令他埋伏城外,与城中相呼应,防敌往攻。魏将梁郡王嘉,心果未死,移师往攻朐山,甫至城下,伏兵齐起,与守卒内外夹击,又杀伤魏兵千余。梁郡王嘉,只好麾众北走,退出豫州境外去了。 先是崇祖在淮上,谒见齐主萧道成,便自比韩信、白起,众皆未信。及捷报入都,齐主语朝臣道:“我原料他力能制虏,今果如是,真是朕的韩、白呢!”可惜是为汝爪牙,终累盛名。遂进官都督,号平西将军,增封千五百户。崇祖闻陈显达、李安民等,得增给军仪,因也上表请求,随即奉到朝廷敕书,谓卿才如韩、白,比众不同,今特赐给鼓吹一部,崇祖拜受。又恐魏骑转寇淮北,奏徙下蔡城至淮东。 是年夏季,魏兵果欲攻下蔡,既闻内徙,乃声言当平除故城。崇祖麾下诸将佐,虑虏骑设戍故城,崇祖道:“下蔡距镇甚近,虏岂敢立戍,不过欲平城示威罢了。我当率众往击,休使轻视!”遂率众渡淮。正值魏兵毁掘城址,便驱兵杀将过去,吓得魏兵弃去器械,匆匆退走。崇祖趁势奋击,追奔数十里,杀获数千人,到了日暮,才收军回城。垣氏威名,从此远震。 越年,魏兵复侵齐淮阳,军将成买,拒守甬城。齐遣将军李安民、周盘龙等,领兵往援,买亦出城与战。魏兵分头抵敌,很是厉害,买竟战死。李安民、周盘龙等与魏兵相持,未分胜负。那魏兵已战胜买军,并力来围李、周两人,盘龙子奉叔,率壮士二百人,突入魏兵阵内,又被魏兵围住,或言奉叔陷殁,惹得盘龙性起,跃马奋矟,杀入魏阵,所向披靡。奉叔乘隙杀出,闻知乃父陷入,复转身杀进,救父盘龙。父子两骑萦扰,十荡十决,得将魏兵击退。李安民驱军追上,力破魏兵,魏兵约有数万,四散奔逃,乃不敢再窥齐境。刘昶亦打消前念,还居平城。 既而齐遣参军车僧朗,至魏行聘,魏主宏问僧朗道:“齐辅宋日浅,何遽登大位?”僧朗答道:“唐、虞登庸,身陟元后,魏、晋匡辅,贻厥子孙,这都是因时制宜,不容相提并论呢。”魏主却也不加辩驳,惟赐宴时,尚有宋使一人,因萧齐篡宋,留住魏都,至是也召入列宴,位置在僧朗上首。僧朗不肯就席,宋使出言诟詈,顿时恼动僧朗,拂衣趋出,仍就客馆俟命。刘昶袒护宋使,阴使人刺杀僧朗,魏主宏颇不直刘昶,厚赆丧仪,送榇南归,并遣还宋使。齐主道成,尚欲整兵北伐,只因年将花甲,筋力就衰。有时且患疾病,未免力不从心。 好容易过了四年,褚渊已进任司徒,豫章王嶷,进位司空,兼骠骑大将军,领扬州刺史,临川王映为前将军,领荆州刺史,长沙王晃为后将军,兼护军将军,南郡王长懋为南徐州刺史,安成王暠为江州刺史,召还江州刺史王延之,令为右光禄大夫。未几疾病交作,医治罔效,甚且沉重。自知不起,乃召司徒褚渊,左仆射王俭,至临光殿,面授顾命。且下遗诏道: 朕本布衣素族,念不到此,因藉时来,遂隆大业。风道沾被,升平可期,遘疾弥留,至于大渐。公等奉太子,愿如事朕,柔远能迩,辑和内外,当令太子敦穆亲戚,委任贤才,崇尚节俭,弘宜简惠,则天下之理尽矣。死生有命,夫复何言! 越二日,就在临光殿逝世,年五十六,在位只四年。太子萧赜嗣位,追谥为高皇帝,庙号太祖,窆武进泰安陵。齐主秉性清俭,喜怒不形,博涉经史,善属文,工草隶书。即位后,服御无华,主衣中有玉介导,或作玉导,系是冠簪。谓留此反长病源,命即打碎。后宫器物栏槛,向用铜为装饰,悉改用铁。内宫施黄纱帐,宫人著紫皮履,华盖除金花,爪用铁回钉,尝语左右道:“使我治天下十年,当使黄金与土同价。”即使天假之年,恐亦未能得此,且恭俭乃是小善,不能掩篡弑大恶,夸诞何为!自齐主殁后,嗣主赜力从俭约,尚有父风。赜小字龙儿,为刘昭后所出。刘昭后见上。生赜时,与始陈孝后同梦,见龙据屋上,因字赜为龙儿。赜少受父训,颇具韬略,后来亦屡立战功,至是得承遗统,升殿即位,命司徒褚渊录尚书事,尚书左仆射王俭为尚书令,车骑将军张敬儿为开府仪同三司,司空豫章王嶷为太尉,追册故妃裴氏为皇后。裴氏为左军参军裴玑之女,纳为太子妃,建元三年病殁,予谥曰穆,故前称穆妃,后称穆皇后。立长子长懋为太子,次子子良为竟陵王,三子子卿为庐陵王,四子子响,出为豫章王嶷养子,未得受封,五子子敬为安陆王,六子早夭,七子子懋为晋安王,八子子隆为随郡王,九子子真为建安王,十子子明为武昌王,十一子子罕为南海王,余子并幼,因特缓封。尚有幼弟数人,前尚年少,未得封爵,乃特封皇十二弟锋为江夏王,十五弟锐为南平王,十六弟铿为宜都王,后来又封十八弟銶为晋熙王,十九弟铉为河东王,总计齐祖萧道成,共生十九男,自赜以下至十一子,已见前回,十三十四十七子,早亡无名,史家称为高祖十二王。衡阳王钧出继,不在此例。太子长懋子昭业,亦得受封为南郡王。司徒褚渊,复进位司空。且由嗣主赜召宴东宫,群臣多半列座,右卫率沈文季,与渊谈论,语言间偶有龃龉。渊不肯少让,文季怒道:“渊自谓忠臣,他日死后,不知如何见宋明帝!”渊亦老羞成怒,起座欲归,还是齐主赜好言劝解,特赐他金镂柄银柱琵琶。朝秦暮楚,不啻倡伎,应该特赐琵琶。乃顿首拜受,终席始出。 越宿入朝,天气盛热,红日东升,渊用腰扇为障。功曹刘祥,从旁揶揄道:“作这般举止,怪不得没脸见人!但用扇遮面目,有何益处?”渊听入耳中,禁不住开口道:“寒士不逊。”祥冷笑道:“不能杀袁、刘,怎得免寒士!”渊惭不能答,自是愧愤成疾,竟致谢世。渊丰采过人,独眼多白睛,世拟为白虹贯日,指作宋氏亡征。亦太附会。殁时年四十八岁。长子贲为齐世子中庶子,领翊军校尉,既丁父忧,当然免职。及服阕进谒,诏授侍中,领步军校尉,贲固辞不拜。渊曾封南康公,贲当袭爵,他复让与弟蓁,自称有疾。大约是耻父失节,所以守志不仕,营墓终身,这也可谓善干父盅了。幸有此儿。 越年改元永明,授太尉豫章王嶷领太子太傅,护军将军长沙王晃为南徐州刺史,镇北将军竟陵王子良为南兖州刺史。召还豫州刺史垣崇祖,令为五兵尚书。中兵、外兵、骑兵、别兵、都兵为五兵。改司空谘议荀伯玉为散骑常侍。从前齐主赜为太子时,年已强仕,与乃父同创大业,朝政多由专断,幸臣张景真,骄侈僭拟,内外莫敢言,独司空谘议荀伯玉,密白宫廷,齐祖道成,即命检校东宫,收杀景真,且宣敕诘责太子。赜惊惶称疾,月余尚难回父意,几乎储位被易,幸亏豫章王嶷无意夺嫡,孝悌兼全,王敬则又替赜救解,始免易储。但伯玉益得上宠,赜更引为怨恨,与伯玉势不相容。垣崇祖亦未尝附赜,当破魏入朝时,尝与太祖密谈终夕,赜亦未免怀疑;因此即位改元,便召崇祖入都,佯为抚慰。过了数月,密嘱宁朔将军孙景育,诬告崇祖构煽边荒,意图不轨,伯玉与为勾结,约期作乱等事,遂将崇祖伯玉,收系狱中,论死处斩。车骑将军张敬儿因佐命有功,很得宠遇,家中广蓄妓妾,奢侈逾恒。初娶毛氏,生子道文,后见尚氏女有美色,竟将毛氏休弃,纳尚氏为继妻。尚氏尝语敬儿道:“从前妾梦一手热,君得为南阳太守,嗣梦一脾热,君得为雍州刺史,近复梦半身热,君得为开府仪同三司,今且梦全体俱热,想又有绝大的喜事了。”要杀头了。敬儿大悦,私语左右,当有人报入宫中。齐主赜不能无疑,敬儿又遣人贸易蛮中,朝廷又疑他勾通蛮族。适华林园设斋超荐,朝臣皆奉敕入园,敬儿亦往。才经入座,即有卫士突出,拿下敬儿。敬儿自脱冠貂,愤然投地道:“都是此物误我!”贪图富贵者其听之!下狱数日,便即诛死,子道文、道畅、道固、道休并伏诛,惟少子道庆赦免。聊为汝阴吐气。弟恭儿官至员外郎,留居襄阳,闻敬儿被诛,率数十骑走蛮中。 小子尝阅宋书,得悉敬儿兄弟略迹。敬儿初名狗儿,恭儿名猪儿,宋明帝因他名称鄙俚,改名敬儿、恭儿。敬儿叛宋佐齐,做了一个开国功臣,总道是与齐同休,哪知阅时未几,父子同死刀下,这可见助恶附逆的贼臣,侥幸成功,也不能富贵到底,人生亦何苦不为忠义呢!敬儿本南阳人,曾在襄阳城西,筑造大宅,储积财货。恭儿虽官员外郎,却不愿出仕,并与敬儿异居,自处上保村中,起居饮食,不异凡民,自虑为兄受累,乃窜迹蛮穴。后来上表自首,历陈本末,齐主赜亦知他与兄异趣,下诏原宥,仍得还家。一死一生,公理自见,本书不嫌琐叙,实欲唤醒梦梦。 侍中王僧虔,为宋太保王弘从子,世为宰辅。齐祖萧道成,素与僧虔友善,所以开国前后,特加重任。齐祖善书,僧虔亦善书,两人尝各书一纸,比赛高下,书毕,齐祖笑示僧虔道:“谁为第一?”虔答道:“臣书第一,陛下书亦第一。”齐祖复笑道:“卿可谓善自为谋了。”建元三年,出任湘州刺史,都督湘州诸军事,永明改元,召还都中,授侍中左光禄大夫,开府仪同三司。僧虔累表固辞。尚书令王俭,系僧虔从子,僧虔与语道:“汝位登三事,将邀八命褒荣,我若复得开府,是一门有二台司,岂不是更增危惧么!”既而得齐主敕书,收回开府成命,改授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。 或问僧虔何故辞荣?僧虔答道:“君子所忧无德,不忧无宠,我受秩已丰,衣暖食足,方自愧才不称位,无自报国,岂容更受高爵,加贻官谤!且诸君独不见张敬儿么?敬儿坐诛,不特子姓受殃,连亲戚亦且坐罪。谢超宗门第清华,不让敝族,今亦因张氏赐死,你道可怕不可怕呢!”原来超宗为谢灵运孙,好学有文辞,宋孝武帝时,为新安王子鸾常侍,曾为子鸾母殷淑仪作诔,孝武帝大为叹赏,谓超宗殊有凤毛,当是灵运复出,遂迁为新安王参军。足补前文十九回之阙。后来齐祖萧道成为领军,爱超宗才,引为长史。萧氏受禅,迁授黄门郎,嗣因失仪被黜,竟至免官,超宗未免怨望。及萧赜嗣统,使掌国史,除竟陵王谘议参军,益怏怏不得志。尝娶张敬儿女为子妇,敬儿死后,超宗语丹阳尹李安民道:“往年杀韩信,今年杀彭越,尹亦当善自为计!”安民具状奏闻,齐主赜遂收系超宗,夺官戍越,行至豫章,复赐自尽。所以僧虔引为申诫。 僧虔于永明三年病殁,追赠司空,赐谥简穆。王俭本僧绰子,僧绰遇害,俭由僧虔抚养成人。至是为僧虔守制,表请解职。齐主不许,但改官太子少傅。向例太子敬礼师长,二傅从同,此时朝廷易议,太子接遇少傅,视同宾友。太子长懋,颇知好学,每与俭问答经义,俭逐条解释,曲为引申。竟陵王子良,临川王子映,亦尝侍太子侧,互相引证。天演讲学,望重一时,子良尤好宾客,延揽文士。永明五年,进官司徒,他却移居笼山,特开西邸,召集名流,联为文字交。当时如范云、萧琛、任昉、王融、萧衍、谢眺、沈约、陆倕八人,皆有才誉,子良各与相亲,号为八友。次如柳恽、王僧孺、江革、范缜、孔休源等,亦皆预列。惟太子好佛,子良亦好佛,东宫尝开拓玄圃,筑造楼观塔宇。子良亦就西邸中,开厦辟舍,营斋造经,召致名僧,日夕呗诵。萧氏好佛,此为先声。范缜屡言无佛,子良道:“汝不信因果,何故有富贵贫贱?”缜答道:“人生与花蕊相似,随风飘荡,或吹入帘幌,坠诸茵席,或吹向篱墙,落诸粪坑。殿下贵为帝胄,譬如花坠茵席,下官贱为末僚,譬如花落粪坑,贵贱虽殊,究竟有甚么因果呢!”理由亦未尽充足。缜又著《灭神论》,以为神附于形,形存神自存,形亡神亦亡,断没有形亡神存的道理。子良使王融与语道:“卿具有美才,何患不得中书郎,奈何矫情立异,自辱泥涂!”缜笑说道:“使缜卖论取官,就使不得尚书令,也好列入仆射了。” 范云即缜族兄,子良尝奏白齐主,请简云为郡守,齐主赜道:“我闻云卖弄小材,本当依法惩治,就使不尔,亦将饬令远徙。”子良道:“臣有过失,云辄规谏,谏草具存,尽可复核。”遂取云谏书上呈,由齐主赜检阅,约百余纸,词皆切直,因语子良道:“不意云能如此直言,我当长令辅汝,怎可使他出守!”太子长懋,尝出东田观获,顾语僚佐道:“刈此亦殊可观。”众皆唯唯,不复置议,独云趋前进言道:“三时农务,关系国计民生,伏愿殿下知稼穑艰难,毋令一朝游佚!”太子闻言,改容称谢。齐主赜素好射雉,云复劝子良进谏,代为属草。大略说是: 鸾舆亟动,天跸屡巡,陵犯风烟,驱驰野泽,万乘至重,一羽甚微,从甚微之欢,忽至重之诫,臣窃以为未可也。顷郊郭以外,科禁严重,匪直刍牧事罢,遂乃窀掩殆废。且田月向登,桑时告至,士女呼嗟,易生噂议,弃民从欲,理未可安。曩时巡幸,必尽威防,领军景先,高帝从子。詹事赤斧,高帝从祖弟。坚甲利兵,左右屯卫。令驰骛外野,交侍疏阔,晨出晚还,顿遗清道,此实愚臣最所震迫耳。况乎卫生保命,人兽不殊,重躯爱体,彼我无异,故语云闻其声不食其肉,见其生不忍其死。今以万乘之尊,降同匹夫之乐,夭杀无辜,易致伤仁害福。菩萨不杀,寿命得长,施物安乐,自无恐怖,姑无论驰射之足以致危,即此动辄伤生,亦非陛下祈天永命之意。臣本庸愚,齿又未及,以管窥天,犹知得失,庙廊之士,岂闇是非,未闻一人开一说,为陛下远害保身,非但面从,亦畏威耳!臣若不启,陛下于何闻之? 齐主赜览表,颇为感动,不复出射。 会因连年无事,齐主有志修文,特命王俭领国子祭酒,就在俭宅开学士馆,举前代四部书,充入馆中。俭夙娴礼学,谙究朝仪国典,所有晋、宋故事,无不记忆,当朝理事,判决如流,发言下笔,皆有精采。十日一还学,监试诸生,巾卷在庭,剑卫令史,仪容甚盛,自作解散髻,斜插帻簪,朝野吏士,相率仿效。俭尝语人道:“江左风流宰相,唯有谢安。”言下寓有自拟意。恐怕勿如。至永明七年,遇疾而殁,年才三十八岁。礼官欲谥为文献。吏部尚书王晏,与俭有嫌,特入启齐主道:“此谥自宋氏以来,不加异姓。”齐主赜乃令改谥文宪,追赠太尉侍中中书监,旧封南昌公,仍使如故。一切丧葬礼制,悉依前太宰褚渊故事。小子有诗咏王俭道: 斜簪散髻号风流,侈拟东山转足羞。 谢傅不为桓氏党,如何附势倡奸谋! 未几为永明八年,巴东王子响,忽有谋反消息,又惹起一番兵祸来了。究竟子响是否谋反?容待下回表明。 ------------- 萧赜嗣位,即杀垣崇祖、荀伯玉,盖亦一雄猜之主也。崇祖为萧齐健将,御虏有功,正宜令彼扞边,永作干城,乃以青宫私怨,诬罪处死,其冤最甚。伯玉亦无可杀之罪,挟嫌报怨,置诸死地,究属非宜,即如张敬儿之伏诛,诛之可也,令诛者为齐主萧赜,不可也。彼佐齐篡宋,甘为贼首,虽死尚有余辜,但于齐则固为佐命功臣,杀之不以道,我且为敬儿呼冤矣。褚渊、王俭,身为贰臣,皆不足道。王僧虔因贵知惧,犹不失为智士,然赍宋玺绶,送入齐宫,对诸袁粲、刘秉,当有愧色。绳以春秋贼讨之义,其亦褚渊之流亚乎?长懋兄弟,敬师下士,颇有可取;然江左文人,尚风流而少气节,虽得百士,亦属无补。且佞佛呗经,几与村妪相似,是亦不足观也已。
当然可以,以下是《南北史演义》第二十七回《膺帝箓父子相继 礼名贤昆季同心》的现代汉语翻译:
话说齐国豫州刺史垣崇祖听说北魏军队大规模来袭,立刻想出一个计策:在寿阳城西北堆土筑成堤坝,挡住肥水。堤坝北边再建一座小城,周围挖深沟,安置数千士兵守城。
将领们劝他说:“这城太小,挡不住敌人,没用。”垣崇祖笑着说:“我建这小城,是想引诱敌人。魏军长途跋涉而来,突然看到城这么小,必定以为一鼓作气就能攻下,就会集中兵力猛攻,企图摧毁我们的堤坝。一旦堤坝被破坏,我就打开水门放水,淹没敌军营寨,即使没完全淹没,也会有不少人马被冲走、漂浮。敌人的士气一挫,自然就会撤退!”这确是一个好计策。将领们这才不再反对。
果然,北魏军队一到,立刻进攻这座小城。垣崇祖亲自前往视察,乘着轿子从容登上城墙。北魏士兵抬头一看,见他头戴白纱帽,身穿白底红袍,衣冠整齐,不带盔甲,看起来和平时普通百姓无异,大感惊讶。但北魏军自以为人多势众,根本不放在心上,就开始猛烈攻城。
没想到忽然一声巨响,洪水骤然涌来,城下瞬间变成一片汪洋,魏军完全站不住脚,慌忙后退。可前头的士兵被后头挤得动弹不得,一时无法逃走。洪水无情,瞬间就淹死了一千多人,剩下的士兵拼命逃跑,也是泥里水里狼狈不堪。这场惨败,让魏军原本高昂的士气大打折扣。
垣崇祖及时修好了肥水堤坝,依然驻守寿阳。他派兵前往朐山,令其暗中埋伏在城外,与城内形成呼应,以防敌军进攻。北魏将领梁郡王嘉本来心有不甘,便率军攻向朐山。刚到城下,伏兵突然出击,内外夹攻,又杀了魏军一千多人。梁郡王嘉只好下令全军撤退,退回豫州境外。
此前,垣崇祖曾在淮河一带见齐国皇帝萧道成,便自比韩信、白起,众人并不相信。等到他大捷的消息传到朝廷,萧道成对朝臣说:“我原本料他有才力能抵抗外敌,现在果然如此,真是我的韩信、白起了!”可惜他终究只是萧道成的爪牙,终究损害了名声。于是萧道成提拔他为都督,封为平西将军,增加一千五百户封地。
当得知陈显达、李安民等人也获得军赏时,垣崇祖也上书请求,朝廷很快批复,称他才能堪比韩信、白起,与众不同,特赐给他一支鼓吹队(仪仗乐队)。垣崇祖恭敬地接受了。他还担心魏军会转而侵犯淮北,于是上奏请求将下蔡城迁往淮东地区。
当年夏天,北魏果然想进攻下蔡。听说城已迁移,便宣称要铲平旧城。垣崇祖手下将领担心魏军会在旧城设防,垣崇祖却说:“下蔡离我们镇太近,敌人怎敢设防?不过是想毁城示威罢了。我应亲自率军出击,不能让他们轻视我们!”于是带领军队渡过淮河。正巧赶上魏军正在破坏旧城,垣崇祖立刻冲杀过去,吓得魏军丢下武器,仓皇逃走。垣崇祖趁势追击,奔袭数十里,斩杀数千人,傍晚才收兵回城。从此,垣氏威名远扬。
第二年,北魏再次入侵齐国淮阳,将领成买坚守甬城。齐国派遣将领李安民、周盘龙等人救援,成买也出城迎战。魏军分兵抵抗,很顽强,最终成买战死。李安民、周盘龙等人与魏军对峙,一时胜负未分。魏军已攻破成买军队,便集中兵力围攻李安民和周盘龙。周盘龙的儿子周奉叔,率领二百壮士突入魏军阵中,结果也被围住,有人声称他已死亡,令周盘龙大怒,立刻骑马冲入敌阵,所向披靡。周奉叔乘机杀出,得知父亲陷入敌阵,立刻返身冲进敌阵,救出父亲。父子二人来回冲杀,反复交战,十战十胜,最终击退魏军。李安民率军追击,彻底打败魏军,魏军约有数万人,四散逃窜,再也不敢入侵齐地。刘昶也放弃了之前的念头,退回平城。
后来,齐国派遣参军车僧朗出使北魏。北魏皇帝拓跋宏问车僧朗:“齐国辅佐宋朝时间很短,怎么突然就称帝了?”车僧朗回答:“唐尧、虞舜登基,是顺应天命,继承大统;魏、晋时期辅佐朝廷,为后代积累基业,这是因时而变,不能和唐虞相提并论。”拓跋宏没有反驳,只是在宴会上,还特意安排了宋国的使节,因为萧齐篡夺宋朝政权,宋国使节被留在魏都,如今也邀请他入席,安排坐的位置在车僧朗之上。车僧朗不肯就座,宋国使者出言辱骂,车僧朗气得一怒之下拂袖而去,回到客馆等待处理。刘昶偏袒宋国使者,暗中派刺客杀了车僧朗。拓跋宏虽然不满刘昶,但仍然厚礼送葬,将车僧朗的棺木送回南方,并将宋国使者送回。萧道成虽然想整顿军队出兵北伐,但年纪已到花甲,身体日渐虚弱,常患疾病,已无力再战。
好不容易过了四年,褚渊升任司徒,豫章王萧嶷升为司空,兼任骠骑大将军,领扬州刺史;临川王萧映任前将军,领荆州刺史;长沙王萧晃任后将军,兼护军将军;南郡王萧长懋任南徐州刺史;安成王萧暠任江州刺史。朝廷还召回了江州刺史王延之,任命为右光禄大夫。
不久,王延之接连患病,病情严重,医治无效,知道自己病重将亡,便召来司徒褚渊、左仆射王俭,到临光殿,面对面交代遗诏,诏书说:
“我本出身平凡,从未想过能登上这样的高位,是借助时运才成就大业。眼下天下风调雨顺,太平可期。如今我病重垂危,生命将尽。你们辅佐太子,要像侍奉我一样尽心尽力。要安抚远方百姓,和睦内外关系。让太子勤于亲亲,任用贤能,崇尚节俭,施行仁政,天下就会安定。死生有命,不必多言。”
两天后,萧道成在临光殿去世,终年五十六岁,在位仅四年。太子萧赜继承皇位,追谥为“高皇帝”,庙号“太祖”,安葬于武进的泰安陵。
萧道成为人清廉节俭,喜怒不形于色,广泛阅读经史典籍,善于写作,工于草书和隶书。即位后,衣服朴素,宫中衣袍中有玉饰,他觉得这会引发疾病,便下令打碎。后宫的铜制栏杆和装饰,全改为铁制。宫中只用黄纱帐,宫女穿紫皮鞋,华盖上不加金花,指甲用铁钉固定。他常对身边大臣说:“如果我治理天下十年,让黄金和土一样便宜。”哪怕天假年寿,也未必能做到。况且节俭是小善,掩盖不了篡位弑君这种大恶,虚夸又有什么意义!
萧道成去世后,继位的萧赜也坚持勤俭,继承了父亲的作风。萧赜小名“龙儿”,是刘昭之后所生。刘昭之后在萧赜出生时,与宋朝的孝后曾同梦,见一条龙盘踞屋上,于是就给孩子取名为“龙儿”。萧赜年少时接受父辈教育,很有谋略,后来也屡立战功,最终继承王位,登上大殿即位。他任命司徒褚渊负责录尚书事务,尚书左仆射王俭为尚书令,车骑将军张敬儿为开府仪同三司,司空豫章王萧嶷为太尉。追封已故的妃子裴氏为皇后。裴氏是左军参军裴玑之女,曾被选为太子妃,建元三年病逝,谥号“穆”,因此之前称“穆妃”,后来称“穆皇后”。立长子萧长懋为太子,次子萧子良为竟陵王,三子萧子卿为庐陵王,四子萧子响被过继给豫章王萧嶷抚养,未受封号,五子萧子敬为安陆王,六子早夭,七子萧子懋为晋安王,八子萧子隆为随郡王,九子萧子真为建安王,十子萧子明为武昌王,十一子萧子罕为南海王,其余儿子年幼,所以暂时不封。还有几个弟弟年纪尚小,也先暂不封爵,特别封了第十二弟萧锋为江夏王,第十五弟萧锐为南平王,第十六弟萧铿为宜都王。后来又封第十八弟萧銶为晋熙王,第十九弟萧铉为河东王。齐国开国皇帝萧道成共生育十九个儿子,从萧赜到第十一子,都在前文提到,第十三、十四、十七子早亡无名,史书称“高祖十二王”。衡阳王萧钧是过继的,不在此列。太子萧长懋的儿子萧昭业,后来也受封为南郡王。
褚渊再次升任司空。不久,新君萧赜召集群臣在东宫设宴,群臣大多到场。右卫率沈文季与褚渊交谈时,言语间有些不和。褚渊不肯让步,沈文季怒气冲冲地说:“你自以为忠臣,死后不知道怎么面对宋明帝!”褚渊听了老羞成怒,起身就走。萧赜及时劝解,特赐予他一把金柄银柱的琵琶。这本是讽刺他们反复无常的权术,如今反而成了安抚的象征。后来人们便说,这是权贵之间惺惺相惜的象征。
太子萧长懋喜爱学习,经常与王俭探讨经义,王俭详细解释,并加以引申。竟陵王萧子良、临川王萧映也常在太子身边,互相切磋、引用典籍。当时王俭的学问声誉极高,萧子良尤其喜爱招揽文人,专门设立“西邸”,聚集各地名士,结为文友,一时风流文雅,名动天下。
当时如范云、萧琛、任昉、王融、萧衍、谢朓、沈约、陆倕等八人,都是才名远播的文人,都被萧子良所亲近,号称“八友”。柳恽、王僧孺、江革、范缜、孔休源等人也加入其中。
但太子萧长懋喜欢佛教,萧子良也是如此,东宫曾开辟玄圃,建造楼台庙宇。萧子良也在西邸设立庭院,修建佛堂,邀请名僧,每日诵经、礼拜。萧家崇尚佛教,成为风气。
范缜多次说“无佛”,萧子良问:“你不信因果,为何会有贫富贵贱之分?”范缜回答:“人生就像花蕊,随风飘荡,有的吹进帘子落于丝毯,有的吹向篱笆落进粪坑。殿下贵为皇族,就像花落入丝毯,我等卑贱官吏,就像花落粪坑。贵贱不同,难道有什么因果吗?”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成立。
范缜又著《灭神论》,认为“神依附于形体,形体存在,神才存在;形体消亡,神也消亡”,根本不存在形亡神存的现象。萧子良让王融与他交谈:“你才华出众,何必矫情立异,自取羞辱?”范缜笑着说:“如果我为做官而写文章,哪怕不能当尚书令,也能位列仆射了。”
范云是范缜的族兄。萧子良曾上奏皇帝,请求任命范云为地方长官。皇帝萧赜说:“我听说范云只会逢迎取巧,本应依法惩罚,就算不罚,也应命令他去远方任职。”萧子良说:“臣有错,范云曾多次劝我,谏言的草稿还在,可以查核。”于是萧赜查阅了范云的谏书,共一百多份,内容皆直切时弊。皇帝看完后说:“没想到范云能如此直言,我应当长期让他说谏,岂能让他去偏远地方任职!”太子萧长懋曾亲自到东田观猎,看到丰收景象,对身边官员说:“收获的庄稼真是可贵。”众人皆点头称是,只有范云立刻上前进言:“春耕夏耘、秋收冬藏,关系到国计民生,恳请殿下深知农耕之艰难,不要轻易荒废农事!”太子听后,立刻改容称谢。
萧道成一向喜欢射鸟,范云又劝萧子良进谏,代为起草奏章,内容大意是:
“陛下出行频繁,常常巡视郊野,侵犯风烟,驱赶野兽,万乘之尊,却贪图一羽之乐,实在不合适。近来城郊之外戒律森严,不但放牧停止,甚至葬礼也几近废止。正值秋收、桑叶成熟,百姓叹息议论纷纷,如果抛弃百姓安逸,只会引发民间怨恨。过去巡视,必有军备严密,左右皆有重兵护卫。如今却轻率进出郊野,部队稀疏,晨出夜归,丢弃清静道路,这对百姓而言实在令人恐惧。况且,人与动物在生命保护上并无差别,保护自身健康,不论身份贵贱,都应当珍惜生命。古人云:闻其声而不食其肉,见其生而不忍其死。如今以帝王之尊,与平民一样射猎,残杀无辜,岂不是伤害仁德、损害福分?佛教说菩萨不杀生,可得长寿,施予安乐,自然无惧恐惧。况且,纵使射猎不致危命,但频繁伤生,也违背了陛下祈求天命永续的初衷。臣本愚笨,年龄尚小,只能以个人之见,判断得失。朝中贤臣岂会不懂是非?何曾有人敢直言进谏,为陛下远离祸害,保全自身?若我不言,陛下又从何得知?”
萧道成看到奏章,深为感动,从此不再出宫射猎。
后来因多年太平,皇帝萧赜有意振兴文教,命王俭主持国子监祭酒,就在王俭家中设立“学士馆”,汇集前代四部经典(经、史、子、集)充实馆藏。王俭自幼精通礼制,熟悉朝廷礼仪典章,对晋、宋旧制了如指掌,处理政务、判案如流水,说话、写作皆有文采。他每隔十天回家一次,监督学生考试,考试卷子放在厅堂,随从剑卫、官吏仪容庄重,甚至效仿他,剪下发髻,斜插头巾,渐渐成为风气。王俭曾对人说:“江东有风雅的宰相,只有谢安。”言下之意,是自比谢安,但或许自知才略不及。
至永明七年,王俭病重去世,年仅三十八岁。礼官欲谥为“文献”。吏部尚书王晏与王俭有嫌隙,便向皇帝进言:“‘文献’这个谥号自宋代以来,只用于皇族,从未赐给异姓。”于是皇帝改为“文宪”,追赠为太尉、侍中、中书监,原封的南昌公爵位仍保留。一切丧葬礼仪,都参照前司徒褚渊的旧制。
我作一首诗赞王俭:
斜插头巾称风流,效仿东山自羞惭。
谢安未必为桓党,怎会附势搞奸谋!
不久,到了永明八年,巴东王萧子响突然传出谋反消息,又引发了一场兵乱。关于萧子响是否有谋反,留待下回揭晓。
萧赜即位后,杀掉垣崇祖、荀伯玉,可见他是一位多猜忌、多疑的君主。垣崇祖是齐国的猛将,抵御外敌有功,应当让他长期镇守边疆,作为国家的坚固屏障,却因皇室内部的私怨,被诬陷处死,冤屈最重。荀伯玉并无谋反之罪,只是怀有个人怨恨,便将其置于死地,实属不妥。就像张敬儿之死,虽有罪,但处死他是可以理解的,而下令处死他的,却为萧赜本人,就不合情理。张敬儿曾为篡位助纣者,虽死尚有余辜,但对于齐国来说,他是功臣,杀之不以道义,我也应为他鸣冤。褚渊、王俭身为权臣,皆不足称道。王僧虔因权势而知畏惧,尚不失为智者,但当初携有宋朝的国玺礼节进入齐宫,面对袁粲、刘秉等人,恐怕会有愧色。若以《春秋》中“贼讨之义”来衡量,他也许也是褚渊之流。萧长懋兄弟尊师重道,有可取之处;但江南文人多风流潇洒,缺乏气节,即便聚集百位才士,也无补于国家。更严重的是,他们迷信佛教,诵经拜佛,几乎与乡野妇人无异,实在难以称道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