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萧道成还镇东府,命长子赜为江州刺史,次子嶷为中领军,进尚书左仆射,王僧虔为尚书令,右仆射王延之为左仆射,柳世隆为右仆射,道成送还黄钺,自加太尉,都督南、徐等十六州军事,加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司空。召平西将军黄回还至东府,留住外斋,即令宁朔将军桓康,率数十人缚回,历数回罪,一刀杀死。骠骑长史谢朏,素有清名,道成欲引为腹心,参赞大业,每夜召入与语,屏除侍从,但使二小儿捉烛,总道他有佐命良谟,造膝前陈,哪知朏坐了多时,并没有说及心事。道成恐朏为难,取烛置案,再遣去二小儿,朏仍然无言。愚不可及。道成乃呼入左右,朏亦别去。太尉右长史王俭,窥知道成微意,密语道成道:“功高不赏,古今甚多,如公所处地位,难道可长居北面么?”道成佯为呵止,面色却微露欢容。俭又说道:“蒙公青睐,故言人所未言,奈何见拒!试想宋氏失德,非公何能安定;但恐人情浇薄,未能久持,公若再加延宕,人望且从此去了!不但大业永沦,连身家亦将难保呢!”道成始徐徐道:“卿言亦似有理。”俭复道:“公今日名位,不过一经常宰相,理应加礼同寅,微示变革。现在朝右大臣,惟褚公尚可与商,俭愿为公先容。”教猱升木,不顾名义。道成道:“我当自往!” 越两日亲访褚渊,说了许多闲文,方餂说道:“我梦应得大位。”渊支吾道:“目下一二年间,恐未便轻移,就使公有吉梦,亦未必应在旦夕,请公慎重为是!”道成乃出,还告王俭,俭答道:“这是褚公尚未曾达识哩。俭当为公设法!”遂倡议加道成太傅,假授黄钺,使中书舍人虞整草诏。简直是没有宋主。道成亲吏任遐道:“如此大事,应报褚公。”道成道:“褚公不从,奈何!”遐笑道:“褚彦回系褚渊字。贪生怕死,并没有奇材异能,怕他甚么!遐今往报,不患不从!”道成乃令遐告褚。褚渊前尚犹豫,经遐怵以利害,渊果无异词。确是贪生怕死。 遐欣然还报,便即缮诏颁发,假道成黄钺,都督中外诸军,加官太傅,领扬州牧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,余官如故。道成上表佯辞,由侍臣奉诏敦劝,乃受黄钺,辞殊礼。酷肖刘裕。召赜为领军将军,调嶷为江州刺史,令三子映为南兖州刺史,四子晃为豫州刺史。 已而宋主准立谢氏为皇后,十二岁即立皇后,未免太早。后系故光禄大夫谢庄女孙,即谢朏侄女。既已正位,覃恩庆赏,再申前命,加封道成,道成尚不肯受。越年正月,擢江州刺史萧嶷,都督荆、湘等八州军事,领荆州刺史,出左仆射王延之为江州刺史。道成又欲引用谢朏,令为左长史,尝置酒召饮,与论魏晋故事,微言挑逗道:“昔石苞不早劝晋文,指司马昭。迟至奔丧,方才恸哭,若与冯异相较,冯异东汉人,曾向光武帝劝进。究不得为知几。”朏答道:“晋文世事魏室,所以终身北面,设使魏行唐、虞故事,亦当三让鸣高。” 道成愀然不乐,改官朏为侍中,更用王俭为长史。俭格外效力,先申前命,请道成不必再辞。复拟加封公爵,初议封为梁公,员外郎崔祖思道:“纤书有云,金刀利刃齐刈之,今宜称齐,乃应天命。”于是代为缮诏,进道成为相国,总掌百揆,封十郡为齐公,备九锡礼,所有官属礼仪,并仿朝廷。 道成三让乃受,即命王俭为齐尚书右仆射,兼领吏部。 会宣城太守杨运长免职还家,道成遣人勒死运长。陵源令潘智与运长友善,为临川王刘绰所深知。绰系故临川王义庆孙,承袭旧封,自忧宋祚将移,遂遣亲吏陈赞,向智代白道:“君系先帝旧人,我是宗室近属,一旦权奸得志,势难两全,乘此招合内外,起图保国,尚可挽回末运,免致沦胥!”智佯为允诺,遣归陈赞,暗中却报知道成。道成即遣兵捕绰,并绰兄弟亲党,悉数加诛。 嗣复毒死武陵王赞,召还雍州刺史张敬儿,令为护军将军。授萧长懋为黄门侍郎,出官雍州刺史。长懋系道成孙,即赜长子,赜领南豫州刺史,为相国副。寻复进爵道成为齐王,增封十郡,得建天子旌旗,出警入跸,冕十有二旒,乘金根车,驾六马,备五时副车,乐舞八佾,设钟虞宫悬。世子赜改称太子,王女王孙爵命,一如旧仪。与刘裕篡晋时好似一幅印板文字。于是大事告成,好把那刘宋四世六十年的帝祚,轻轻夺来。 不到数日,便逼宋主准禅位,可怜十三岁的小皇帝,在位只三年,也要他下禅位诏。诏曰: 惟德动天,玉衡所以载序;穷神知化,亿兆所以归心。用能经纬乾坤,弥纶宇宙,阐扬鸿烈,大庇生民,晦往明来,积代同轨。前王踵武,世必由之。宋德湮微,昏毁相袭,景和骋悖于前,元徽肆虐于后。三光再霾,七庙将坠,璇极委驭,含识知泯。我文武之祚,眇焉如缀,静惟此紊,夕惕疚心。相国齐王,天诞叡圣,河岳炳灵,拯倾提危,澄氛靖乱,匡济艰难,功均造物。宏谋霜照,秘算云回,旌旆所临,一麾必捷,英风所拂,无思不偃,表里清夷,遐迩宁谧。既而光启宪章,弘宣礼教,奸宄之类,睹隆威而革情,慕善之俦,仰徽猷而增厉,道迈于重华,勋超乎文命,荡荡乎无得而称焉!是以辫发左衽之酋,款关清吏,木衣卉服之长,航海来庭,岂惟萧慎献楛,越裳荐翬而已哉!故四奥载宅,六府克和,川陆效珍,祯祥麟集,卿烟玉露,旦夕扬藻,嘉穟芝英,晷刻呈茂。革运斯炳,代终弥亮,负扆握枢,允归明哲,固已狱讼去宋,讴歌适齐。昔圣政既沦,水德缔构,天之历数,皎焉攸征。朕虽寡昧,闇于大道,稽览隆替,为日已久,敢忘列代遗则,人神至愿乎?便逊位别宫,敬禅于齐,依唐、虞、魏、晋故事,俾众周知! 这诏传出,宋主准应即徙居。那阴鸷险狠的萧道成,尚有一番做作,连上三表恳辞,所以宋主还得淹留一日。王公大臣,统向齐王府劝进,朝廷又连下诏书,促令受禅。内推外挽,统是一班狐群狗党,巧为播弄,遂于次日行禅位礼。 宋主准本应临轩,他却畏缩得很,匿居佛盖下。王敬则引兵入殿,令军土舁着板舆,趋进宫中,胁主出宫。因宋主避匿,一时搜寻不着,惹得敬则动恼,大肆咆哮。太后等惊骇得很,只好自督内侍,四处找寻。既将幼主觅着,乃送交敬则,可怜幼主准鼻涕眼泪,迸做一堆,瞧着板舆,好似囚车一般,不肯坐入。当由敬则拥令升舆,驱使出殿。准收泪语敬则道:“今日要杀我否?”敬则道:“没有此事,不过徙居别宫,官家先世取司马家,也是这般!”报应显然。准复泣下,自作恨声道:“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!”帝王末路,多半如此,人生何苦想作皇帝!宫中自太后以下,无不哭送。 准复拍敬则手道:“如无他虑,愿饷公十万钱!”敬则不答,及出至朝堂,百官均已候着,独侍中谢朏,入直閤中,并未出来。当由诏使趋呼道:“侍中应解玺绶授齐王!”朏答道:“齐自应有侍中,何必使我!”说着,引枕自卧。诏使不禁着忙,便问道:“侍中是否有疾?我当走报。”朏又道:“我有甚么疾病,不劳诳言!”诏使无法,只好自去。朏竟步出东掖门,登车还宅。 齐仆射王俭代为侍中,趋至宋主身旁,解去玺绶。敬则遂令宋主改乘画轮车,出东掖门,就居东邸,静待新皇命令。光禄大夫王琨,在晋末已为郎中,至是复见宋主授禅,便攀宋主车号哭道:“他人以寿为欢,老臣以寿为戚,既不能先驱蝼螘,乃复遇着此事,怎得不悲!”老而不死是为贼。左右亦为泣下,敬则反加呵止。俟宋主已入东邸,派兵监守,然后再入殿门。 司空褚渊,尚书令王僧虔,赍奉玺绶,率百官驰诣齐宫,道成尚佯为谦让。善学刘裕。渊等固请受玺,并由渊宣读玺书道: 皇帝敬问相国齐王。大道之行,与三代之英,朕虽闇昧而有志焉。夫昏明相袭,晷景之恒度,春秋递运,岁时之常序,求诸天数,犹且隆赞,矧伊在人,能无终谢! 是故勋华弘风于上叶,汉魏垂式于后昆。昔我高祖钦明文思,振民育德,皇灵眷命,奄有四海。晚世多难,奸 宄实繁,鼓宵闻,元戎旦警,亿兆夷人,启处靡厝,加以嗣君荒怠,敷虐万方,神鼎将迁,宝策无主,实赖英圣,匡济艰危。惟王体天则地,含弘光大,明并日月,惠均云雨,国步斯梗,则棱威外发,王猷不造,则渊谟内昭。重构闽吴,再宁淮济。静九江之洪波,卷海圻之氛沴,放斥凶昧,存我宗祀,旧物维新,三光改照。逮至宠臣裂冠,则裁以庙略,荆汉反噬,则震以雷霆。麾旆所临,风行草靡,神算所指,龙举云属,诸夏廓清,戎翟思韪,兴文偃武,阐扬洪烈,明保冲昧,翱翔礼乐之场,抚柔黔首,咸跻仁寿之域。自霜露所坠,星辰所经,正朔不通,人迹罕至者,莫不逾山越海,北面称藩,款关重译,修其职贡。是以祯祥发采,左史载其奇,玄象垂文,保章审其度。凤书表肆类之运,龙图显班瑞之期。 重以珠衡日月,神姿特挺,君人之义,在事必彰。书不云乎: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,民心无常,惟惠之怀。神祇之眷如彼,苍生之愿如此,笙管变声,钟石改调,朕所以拥璇持衡,倾伫明哲。昔金德既沦,而传祚于我有宋;历数告终,实在兹日,亦以水德而传于齐。式遵前典,广询群议,王公卿士,咸曰惟宜。今遣使持节兼太保侍中中书监司空褚渊,兼太尉守尚书令王僧虔,奉皇帝玺绶,受终之礼,一依唐、虞故事。王其允副幽明,时登元后,宠绥八表,以酬昊天之休命! 还有太史令陈文建,奏陈符命,说自六为亢位,后汉历一百九十六年,禅位与魏;魏历四十六年,禅位与晋:晋历一百五十六年,禅位与宋;宋历六十年,禅位与齐,数朝俱六终六受,验往揆今,若合符节,这便是大齐受命的符瑞。牵强附会。王俭又呈上即位的仪注,劝道成即日登基,因择定宋升明元年四月甲午日,即位南郊,祭告天地,改元建元,登坛受贺。褚渊、王僧虔以下,称臣山呼,舞蹈如仪。丑。 礼成还宫,颁诏大赦,废宋主准为汝阴王,王太后为汝阴王太妃,谢皇后为汝阴王妃,撤去汝阴王陈太妃名号,各令迁出宫中,移居丹阳,筑宫置戍,限制自由。降宋晋熙王燮为阴安公,江夏王跻为沙阳公,随阳王翙翙已改封为随阳王。为舞阴公,新兴王嵩为定襄公,建安王禧为荔浦公,郡公主为县君,县公主为乡君。所有宋室功臣子孙,袭爵封国,一并撤销,唯存南康、华容、萍乡三邑封爵,使奉刘穆之、王弘、何无忌宗祀。二台官僚,依任摄职,进褚渊为司徒,柳世隆为南豫州刺史,陈显达为中护军,王敬则为南兖州刺史,李安民为中领军,他如王俭、张敬儿以下,各加官进爵有差。褚渊从弟炤前为安成太守,卸职家居,当渊奉玺劝进时,曾问渊子贲道:“司空今日何往?”贲答道:“奉玺绶往齐王府!”炤叹道:“我不知汝家司空,把一家物送与一家,是何命意?”及渊为司徒,贺客盈门,炤复叹道:“彦回少立名行,不意病狂至此!门户不幸,致有今日;倘使彦回作中书郎时,便即病死,岂不是一位名士么?正惟名德不昌,乃享期颐上寿。”渊有此弟,不啻跖、惠。渊闻炤言,颇自觉惭闷,上表辞官。奉朝请裴朏,独上表数道成罪恶,挂冠径去。道成遣人追及,把他杀死。太子萧颐请杀谢朏,道成摇首道:“彼不畏死,我若杀他,反成彼名,不如置诸度外,足示包容。”于是朏乃免死,但罢职归家。 处士何点戏语人道:“我已撰罢齐书,首列功臣二赞,分作十六字四句。第一句是渊既世族,第二句是俭亦国华,第三句是不赖舅氏,第四句是遑恤国家!”原来渊父湛之,曾尚宋武帝女始安公主,俭父僧绰,亦尚武康公主,所以何点讥讽二人,如是云云。 那废主准徙居丹阳,未及匝月,忽闻门外有走马声,卫士疑为乱起,奔入杀准,伪报病死。萧道成未曾加罪,反且赏功,但追谥为宋顺帝,一切饰终仪制,如晋恭帝故事。宋自武帝至此,共历四世八主,计六十年而亡。尤可恨的是齐主道成,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把刘宋宗室,如阴安公燮以下,一概捕戮,各家无论少长,也同处死。惟刘遵考子澄之,与褚渊善,渊代为哀求,总算赦免,尚得幸存。比刘裕还加惨毒,故享国较短。 萧氏既开国号齐,追尊祖考,他本汉相国萧何二十四世孙,当然以萧何为始祖。萧何居沛,何孙彪徙居东海兰陵县,传至淮阴令令整,即道成五世祖,适值晋乱,奔至江左,居晋陵武进县。当时邑人统皆南徙,便号称为南兰陵。道成父承之,仕宋至右军将军,屡立战功。前文於承之事,亦曾散叙。宋元嘉二十四年,承之病殁,道成年亦弱冠,姿表英异,龙颡钟声,鳞纹遍体,时人已目为英奇。又有一种异征,他母陈氏生道成时,屡忧乏乳,夜梦神人持糜粥两瓯,呼令尽饮。饮毕乃醒,乳遂大出,陈氏也不胜惊异。道成有庶兄二人,一名道度,一名道生,有相士见陈氏道:“夫人当生贵子,只可惜不能亲见!”陈氏叹道: “我有三儿,不知将哪个应相?”嗣复指道成道:“斗将大约将来当应验汝身呢!”原来道成表字绍伯,小名斗将,当丧父时,家乏余资,母陈氏尚亲操井臼。及道成为建康令,冬月尚无缣纩,独奉膳甚厚。陈氏尝撤去兼肉,语道成道:“居家务宜勤俭,我得一盘肉食,也好知足了。”未几亦殁。 道成篡宋受禅,追尊父承之为宣皇帝,母陈氏为孝皇后。还有两兄一妻,均先时去世,追封兄道度为衡阳王,道生为始安王。妻刘氏少年寝卧,常有云气拥护,适道成后,治家有法。宋明帝末年,刘亦病殁,升明二年,追赠为齐国妃,齐建元元年,复册谥为昭皇后。补叙萧氏履历,是必不可少之笔。太子赜为皇储,次子嶷为豫章王,三子映为临川王,四子晃为长沙王,五子晔为武陵王,六子暠为安成王,七子锵为鄱阳王,八子铄为桂阳王,九子早夭,十子鉴为广陵王,十一子钧为衡阳王,钧出继道度为嗣,皇孙长懋为南郡王,光前裕后,安国定邦,饶有兴朝气象。 蓦闻魏遣梁郡王拓跋嘉,奉丹阳王刘昶,昶系宋文帝第九子,景和元年奔魏,事见前文。南侵寿阳,齐主道成怡然道:“我早料有此着,已派垣崇祖出镇豫州,力能制虏,当不至有他虑。”遂不复调兵遣将,但拨运粮饷,接济寿阳。 小子欲叙寿阳战事,又不得不将北朝事迹,约略补述。自魏主弘传位太子,自居崇光宫,柔然侵魏,弘因嗣主年幼,不能治军,乃复督兵北讨,逐走虏众。嗣复南巡西幸,一再外出,这位淫姣不贞的冯太后,乐得与李奕朝欢暮乐,共效于飞。应二十三回。适尚书李,出为相州刺史,受赃枉法,被人告讦,尚书李敷,暗中袒,替他掩饰,偏为上皇弘所闻,槛车征,考验当死。又欲黜退李敷兄弟,婿裴攸,替设法,谓应讦发李敷兄弟阴事,当可免罪。初意不欲背敷,转思生死攸关,也顾不得旧时僚谊,乃列李敷兄弟罪状三十余条,奏陈上去。弘不禁大怒,立诛李敷兄弟,得减死。未几仍复任尚书。 看官,你想这冯太后贪欢恋爱,与李奕如何情密,平白地将情夫诛死,怎得不痛恨交并!当下嘱使左右,就上皇弘饮食间,暗加鸩毒。弘不知就里,食将下去,须臾毒发,痛得肝肠寸裂,七窍流血,一命呜呼!妇人心肠,如此阴毒。年仅二十三岁。追谥为献文帝,庙号显祖。时为魏主宏延兴六年,即宋主昱元徽四年。点醒年序,令人豁目。 冯太后复临朝称制,改元太和,受尊为太皇太后,知书达事,亲决万机。授兄冯熙为太师中书监。熙恐人情不服,一再乞辞,乃出除洛阳刺史,仍官太师。太卜令王叡,姿貌伟晳,由冯氏特加青睐,令作李奕第二,超拜尚书。秘书令李冲,美秀而文,亦邀私宠。去一得二,其乐也融融。外面却优礼勋旧,如东阳王拓跋丕等,均加厚赏。 丹阳王刘昶,由宋奔魏,迭遭宠遇,三尚公主。至是闻萧氏篡宋,表请声讨,冯太后与群臣计议,许昶规复旧业,世胙江南,作为魏藩,乃发兵数万,号称二十万人,归梁郡王嘉统带,奉昶南下,寿阳大震。豫州刺史垣崇祖,却不慌不忙,想出一条御敌的计策,保守危城,果得建功。小子有诗叹道: 扞边端的仗奇谋,胡骑南侵不足忧; 借得一泓肥水力,管城城守等金瓯。 毕竟崇祖用何妙计,且看下回分解。 ------------- 果报二字,为释氏口头禅,儒家亦未尝不守此说。子舆氏曰,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,杀人之兄,人亦杀其兄,然则非自杀之也,一间耳。观于刘裕篡晋,传及四世,而萧道成起而篡宋,与刘裕如出一辙,阴谋攘夺,阳示谦恭,零陵、汝阴,同归于尽。王敬则更明告汝阴王,谓官家先取司马家亦如此,令起刘裕而问之,恐亦不能自解也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其报应诚巧矣哉!魏冯太后之弑魏主弘,亦未始非北朝之果报。北朝故事,后宫生子,将为储贰,必先令其母自尽,秕俗相沿,乃有母杀其子之怪剧,是亦一天之巧于报应也。若夫萧道成之奸险,与冯太后之淫乱,则演义已详,无容赘论焉。
萧道成回到东府,任命他的长子萧赜为江州刺史,次子萧嶷为中领军,升任尚书左仆射;任命王僧虔为尚书令,王延之为左仆射,柳世隆为右仆射。萧道成将象征最高权力的黄钺交还,自己加封为太尉,统领南、徐等十六州军事,同时加封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、司空。他召平西将军黄回返回东府,留他在外斋,随即派宁朔将军桓康率领数十人将黄回捆绑,罗列他的罪状,当场杀死。骠骑长史谢朏,一向以清廉正直著称,萧道成想任用他作为心腹,参与国事,经常在夜间召见他,屏退随从,只让两个小孩拿着蜡烛照明。萧道成以为谢朏会提出重要建议,可他坐了许久,始终没有说一个字。萧道成担心他不合作,就把蜡烛放在桌上,再遣走两个小孩,谢朏仍然沉默不语。萧道成感到非常失望,于是召来身边的人,谢朏也便离开了。太尉右长史王俭察觉萧道成的真实意图,私下对他说:“功高不赏,历史上很常见,像你现在的地位,难道能永远居于臣子之位吗?”萧道成假装呵斥,但脸上却流露出欣慰的神色。王俭继续说道:“您受到我的赏识,才敢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见解,为何拒绝呢?想想宋朝的统治已经败坏,如果不是您,怎么能稳定局面?但恐怕人心冷漠,难以长久维持。如果您的举措再拖延下去,人心就会流失,不仅事业会失败,连自己的性命也会不保!”萧道成这才缓缓道:“你说得也有道理。”王俭又说:“你现在的位置,不过是一个常任宰相,理应提升地位,与同僚共同进退。目前朝中大臣中,只有褚公可以与你商议,我愿为公先做铺垫。”萧道成说:“我自己去吧!”
过了两天,萧道成亲自去见褚渊,聊了很多闲话,才半开玩笑地说:“我梦见自己会得到大位。”褚渊敷衍道:“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,恐怕不容易改变现状,即使你有好梦,也未必能立刻实现,还请您三思!”萧道成出来后,告诉了王俭,王俭回答道:“这说明褚公还没看透。我来为公想办法!”于是提议加封萧道成为太傅,授予他黄钺,由中书舍人虞整草拟诏书。萧道成的亲信任遐说:“这种大事,应该向褚公报告。”萧道成说:“如果褚公不同意,怎么办?”任遐笑道:“褚公的字是‘彦回’,贪生怕死,毫无才干,怕他干什么!我这就去报信,不怕他不同意!”萧道成于是派任遐去通知褚渊。起初褚渊犹豫不决,后来被任遐用利害关系威胁,终于同意。
任遐高兴地返回,立即起草诏书颁布,假称授予萧道成黄钺,统领中外兵马,加官太傅,兼领扬州牧,允许他穿朝靴、上殿不跪,入朝时不必称职名,其他官职不变。萧道成上表推辞,由侍臣劝说,才最终接受黄钺,推辞得体。萧道成还召见萧赜为领军将军,调任萧嶷为江州刺史,让他的三子萧映任南兖州刺史,四子萧晃任豫州刺史。
后来宋朝皇帝决定立谢氏为皇后,谢氏年仅十二岁,即被立为皇后,显得过早。她其实是故光禄大夫谢庄的女儿,是谢朏的侄女。皇后即位后,朝廷大加恩赏,再次提升萧道成的地位,萧道成仍不肯接受。次年正月,提拔江州刺史萧嶷,让他统领荆、湘等八州军事,兼任荆州刺史,调出左仆射王延之为江州刺史。萧道成还想启用谢朏,任命他为左长史。有一次设宴设酒,与谢朏谈论魏晋历史,暗中试探地说:“昔日石苞没有早劝司马昭,等到他奔丧才痛哭,若与冯异相比,冯异曾劝光武帝即位,终究不能算是有远见之人。”谢朏回答道:“晋文帝事奉魏国,所以一辈子都恭敬北面,就算魏国实行唐虞那样的礼制,也该三让才称得上明哲。”
萧道成听了心绪不畅,便改用谢朏为侍中,改由王俭担任长史。王俭更加尽力,首先提出应接受加封,又提议加封萧道成为公爵。最初想封为“梁公”,员外郎崔祖思认为:“古书上说,‘金刀利刃齐刈之’,如今应称‘齐’,才能应合天命。”于是代为草拟诏书,将萧道成进封为相国,总揽朝政,封十郡为齐公,备齐九种礼仪,所有官属和礼仪都仿照朝廷制度。萧道成推辞了三次才接受,随即任命王俭为齐国尚书右仆射,兼管吏部事务。
这时,宣城太守杨运长被罢官回家,萧道成派人将他强行杀害。陵源县令潘智与杨运长相交,是临川王刘绰的亲信。刘绰是前临川王刘义庆的孙子,继承旧封,担心宋朝将被颠覆,便派亲信陈赞去见潘智,劝他说:“你是先帝旧臣,我又是宗室近亲,一旦权臣得势,我们难共存。趁此机会联合内外力量,图谋保卫国家,或许还能挽回末运,避免被牵连!”潘智假装答应,将陈赞送回,暗中却向萧道成报告。萧道成立刻派兵抓捕刘绰及其兄弟亲信,全部诛杀。
接着,萧道成派人毒杀了武陵王萧赞,召回雍州刺史张敬儿,任命他为护军将军。任命萧长懋为黄门侍郎,调任他为雍州刺史。萧长懋是萧道成的孙子,是萧赜的长子,萧赜当时为南豫州刺史,担任相国副职。不久,又进封萧道成为齐王,增加十郡封地,允许他建立天子仪仗,出兵可鸣锣、出入可开道,可佩十二旒冕,乘坐金根车,驾六匹马,配备五时副车,乐舞仪仗达到八佾,设置钟磬宫悬。萧赜的长子萧赜改称太子,王室女眷的爵位待遇一如从前。这一系列举措与刘裕篡晋时如出一辙,最终成功夺取了刘宋四世六十年的皇权。
没过多久,萧道成逼迫宋朝皇帝正式禅让王位。可怜十三岁的皇帝在位仅三年,也只得被迫下诏让位。诏书写道:
“只有德行感天,才能维持法度;唯有洞察万物、顺应自然,才能获得天下人心。因此,君主能治理天下、贯通宇宙,弘扬功业,庇护百姓,使前代之治得以延续。前朝帝王继承传统,世世代代必循此道。而宋朝衰败,昏庸相继,景和年间荒淫无道,元徽年间暴虐横行。天象动荡,宗庙危机,国运衰微,天下百姓陷入混乱。我文武两朝的统治,犹如断线的珠,岌岌可危。现在相国齐王天资聪慧,英明圣哲,德行如日月,有救世之能,能拯救危局,平息动乱,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。其谋略远见如霜露般清晰,计谋深远如云雾飘荡。他的军队到达之处,立刻获胜;他的威势所到,敌人无不屈服,国家内外安定,四海安宁。此外,他推行法制,振兴礼教,奸邪之人见其威严而改过,善良之人见其德行而更加奋发。他的功绩比夏禹、商汤还大,远远超越周公、成王,无法形容其伟大。因此,外族首领也纷纷前来归附,远道而来,礼遇有加。祥瑞频现,国运昌盛,百姓安居乐业,国泰民安。天下动荡的时代终于结束,新秩序建立,天下归心。天意昭然,政权更替已定,我虽愚昧,但深知历史规律,不敢忘却历代兴衰的教训,故此谦退,将皇位禅让给齐王,依唐、虞、魏、晋之旧制,让天下知晓!”
这份诏书一出,宋帝便同意迁居。然而,阴险狠毒的萧道成还做了许多表面文章,连续上表推辞,因此宋帝不得不多留一天。王公大臣纷纷前往齐王府劝进,朝廷也连续下诏催促受禅。内外官员齐力推动,成为一班权谋之徒,联手操纵,最终第二天举行禅位大典。
宋帝本应亲临殿廷,却畏缩躲藏,躲在佛座背后。王敬则率兵入殿,命令士兵抬着木板车,逼迫皇帝出宫。因为宋帝躲藏,士兵慌忙搜寻,误杀皇室,事后谎称皇帝病死。萧道成并不因此治罪,反而嘉奖这些士兵,追谥宋帝为“宋顺帝”,一切丧礼与仪制照搬晋恭帝做法。从宋武帝到宋顺帝,共经历四代八位皇帝,历时六十年,终于灭亡。更令人愤慨的是,萧道成不仅篡位,还彻底剿灭刘宋宗室,像阴安公刘燮等人,一家大小无论老少,全部被处死。只有刘遵考的儿子刘澄之,因为与褚渊交好,褚渊代为求情,才得以幸免。萧道成的残忍程度甚至超过了刘裕,所以其政权极为短暂。
萧道成建立齐国后,追尊祖先。他本是汉代相国萧何的二十五世孙,自然以萧何为始祖。萧何曾在沛县生活,其后人迁居东海兰陵,传至淮阴县令令整,正是萧道成的五世祖,正是战乱时期迁至江左,居住在晋陵武进县。当时当地百姓纷纷南迁,便称他们为“南兰陵”。萧道成的父亲萧承之,曾在宋朝任职,做到右军将军,屡建战功。此前也有所提及。宋元嘉二十四年,萧承之病逝,萧道成当时年方二十,外貌英俊,神采奕奕,体表有如龙鳞,当时人们已称他为奇才。此外,他母亲陈氏生下他时,曾多次因无奶而忧心,夜里梦见神人送来两碗粥,让他喝完,醒来后奶水便充足,陈氏十分震惊。萧道成有两位庶兄,名曰道度、道生。有相士曾说:“夫人将生贵子,可惜无法亲见!”陈氏感叹:“我有三个孩子,不知哪个会成大事?”相士指着萧道成说:“将来当是斗将之才!”原来萧道成表字为绍伯,小名“斗将”。当年丧父,家中贫困,母亲亲自下井打水做饭,他在任建康令时,冬天仍无棉衣,只靠简单饮食。母亲曾撤去肉食,对他说:“居家应勤俭,我得一盘肉,就知足了。”不久之后,母亲也去世了。
萧道成篡位后,追尊父亲萧承之为“宣皇帝”,母亲陈氏为“孝皇后”。另外两位兄长和妻子也早已去世,追封兄长道度为衡阳王,道生为始安王。妻子刘氏年少时常有云气环绕,后成为萧道成的夫人,治家有方。宋明帝末年,刘氏病逝,升明二年追赠为“齐国妃”,齐建元元年再被册封谥号为“昭皇后”。
萧道成的太子是萧赜,次子萧嶷为豫章王,三子萧映为临川王,四子萧晃为长沙王,五子萧晔为武陵王,六子萧暠为安成王,七子萧锵为鄱阳王,八子萧铄为桂阳王,九子早夭,十子萧鉴为广陵王,十一子萧钧为衡阳王,萧钧后来继承道度之位。皇孙萧长懋为南郡王,家族世代兴盛,国家安定。
忽然听说魏国派梁郡王拓跋嘉,带丹阳王刘昶南下。刘昶是宋文帝第九子,景和元年逃往北魏,此前已有记载。魏军南下进攻寿阳,萧道成却怡然自得地说:“我早就预料会有此行动,已派垣崇祖镇守豫州,他有能力抵御外敌,不必担忧。”于是没有调兵遣将,只是调拨粮草,支援寿阳。
作者想讲寿阳之战,不得不简要补充北魏的背景。魏主拓跋弘传位给太子,自己退居崇光宫。柔然侵犯魏国,拓跋弘因太子年幼无法治军,只好亲自率军北征,击退了敌军。随后又多次出巡,这位淫乱不贞的冯太后,乐得与李奕日夜欢会。恰逢尚书李邕出为相州刺史,贪赃枉法,被揭发,尚书李敷暗中袒护,替他遮掩,却被上皇拓跋弘得知,立即下令用车将李邕抓回,判为死刑。拓跋弘还想罢免李敷兄弟,李邕的女婿裴攸设法建议,认为只要揭发李敷兄弟的隐秘罪行,就能免罪。李邕起初不愿背叛旧友,但考虑到生死关头,最终还是列出李敷兄弟三十余条罪状上奏。拓跋弘大怒,立即诛杀李敷兄弟,李邕虽被减刑但免死。不久后李邕又复职为尚书。
你看,冯太后沉溺情欲,与李奕关系亲密,竟将情夫处死,怎能不恨之入骨!于是秘密指示身边人,趁拓跋弘用餐时,偷偷下毒。拓跋弘不知内情,服下毒酒,很快毒发,痛苦不堪,肝肠寸断,七窍流血,最终身亡。妇人心肠,如此毒辣,年仅二十三岁,追谥为“献文帝”,庙号“显祖”。时间是魏主弘延兴六年,也就是宋主昱元徽四年,这一时间点的对应令人震惊。
冯太后重新执政,改元“太和”,尊为太皇太后,亲自处理政务,精明能干,处理国家大事。任命兄长冯熙为太师、中书监。冯熙担心人心不服,多次辞官,最终被调任洛阳刺史,仍保留太师之职。太卜令王叡容貌英俊,受到冯氏的特别赏识,被提拔为李奕的次,直接提拔为尚书。秘书令李冲文雅俊秀,也得到宠爱。内外得利,乐此不疲。对外却优待旧臣,如东阳王拓跋丕等人,也都给予厚赏。
丹阳王刘昶从宋朝逃亡到北魏,屡遭宠遇,曾三次娶公主为妻。听说萧道成篡夺宋朝皇位,便上表请求讨伐。冯太后与大臣商议,同意让刘昶恢复祖业,世袭江南,成为魏国藩属。于是发兵数万,号称二十万,由梁郡王拓跋嘉统帅,带领刘昶南下,寿阳为之震动。豫州刺史垣崇祖却沉着冷静,想出一计,守住城池,果然取得了成功。作者感叹道:
“守边的真正良策在于奇谋,胡人骑兵南侵不必担忧;只要借着肥水的自然力量,守住城池便如同守护金瓯完整。”
究竟垣崇祖用的是什么妙计,且待下回再讲。
“果报”二字,是佛教常言,儒家也讲究此理。子舆说:“杀自己父亲的人,别人也会杀其父;杀自己兄长的人,别人也会杀其兄。这样看来,并非自己自杀,只是报应如此。”刘裕篡晋后,传至四代,萧道成崛起篡宋,与刘裕如出一辙,都是阴谋夺权,表面谦恭,最终导致零陵、汝阴等王室尽亡。王敬则更当面告诉汝阴王:“朝廷当年先取司马家,也是这样!”这让人不禁怀疑,恐怕刘裕也无法自解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报应真可谓巧妙!魏国冯太后弑杀魏主拓跋弘,也非偶然,北魏旧俗,后宫若生子为储君,必令其母自尽,这种荒诞习俗延续,最终导致母杀其子的悲剧,正是天道报应的体现。至于萧道成的奸诈与冯太后的淫乱,已尽在书中详述,不再赘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