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宋主駿既誅義宣,復納義宣女爲淑儀,冒稱殷氏,一面壓制諸王,凌轢大臣,省得他多嘴多舌,起事生風。偏是zhuanzhi益甚,反動益烈,羣臣原屏足重息,那宋主自己的親弟,卻未肯受他抑迫,免不得互起猜嫌。原來宋主駿有二兄,一劭、一浚,已經誅死。親弟卻有十六人,最長的即南平王鑠,遇毒暴亡;次爲廬陵王紹,已經早卒,又次爲建平王弘,佐駿除助,官左僕射,未幾亦歿,又次爲竟陵王誕,受職右僕射;又次爲東海王禕,義陽王昶,武昌王渾,湘東王彧,即明帝。建安王休仁,山陽王休祐,海陵王休茂,鄱陽王休業,新野王夷父,順陽王休範,巴陵王休若,除夷父濛逝外,餘皆少年受封,無甚表見。敘次明白。 孝建元年,柳元景辭去雍州兼職,令武昌王渾爲雍州刺史,渾年輕有力,身長七尺,蒞任以後,與左右戲作文檄,自稱楚王,年號元光,備置百官。長史王翼之,上表奏聞,有詔削渾王爵,免爲庶人,尋即逼令自殺。痴兒可憫。竟陵王誕,年齡較長,功績最高,討劭時已預義師,討義宣時,又主張出兵。得平三鎮,遂進宮太子太傅,領揚州刺史。他遂造立亭舍,窮極工巧,園池華美,冠絕一時。又募壯士爲衛,甲仗鮮明,誇耀畿甸。宋主駿本來多疑,更經義宣亂後,益滋猜忌,見誕舉動不經,特陽示推崇,加誕爲司空,調任南徐州刺史,出鎮京口。嗣因京口尚近都城,更徙誕爲南兗州刺史,另派右僕射劉延孫鎮守南徐,陰加戒備。朝內用了兩戴一巢,作爲腹心,遇有軍國大事,必與三人裁決,然後施行。兩戴一名法興,一名明寶,舊爲江州記室,宋主即位,均擢爲南臺侍御史;兼中書通事舍人。一巢名叫尚之,涉獵文史,頗擅聲譽,亦得與兩戴同官。 到了孝建三年冬季,兩戴一巢,上書獻諛,無非說是臣民翕服,遠近畏懷。宋主駿亦躊躇滿志,特命改孝建四年元旦,爲大明元年正朔,大赦天下,行慶施惠,粉飾太平。忽由東平太守劉胡,遞入急報,說索虜內侵,與戰失利,乞即發兵出援。宋主乃遣薛安都等往救,馳至東平,魏兵已退,因即班師。嗣是內外粗安,直至次年秋季,南彭城妖民高闍,與沙門曇標等謀反,勾通殿中將軍苗允,擬內應外合,推闍爲帝,幸有人告訐密謀,事前捕獲,斬首了案,中書令王僧達,自恃才高,誹議朝政,路太后兄子嘗訪僧達,升榻高坐,竟被舁棄,遂入訴太后,求懲僧達。太后轉告宋主,宋主已恨他訕上,即誣僧達與闍通謀,冤冤枉枉的把他賜死。 已而魏鎮西將軍封敕文,又入攻清口,爲守將傅乾愛所破,魏徵西將軍皮豹子,復入寇青州,也爲青、冀刺史顏師伯所敗,索頭軍不能得志,相繼退還。南兗州刺史竟陵王誕,竟乘隙思逞,託詞防魏,繕城聚甲,將與宋主駿一決雌雄。又是一個癡人。參軍劉智淵,料知誕將作亂,請假還都,密報誕狀。宋主命智淵爲中書侍郎,俟誕起事,即加聲討。會吳郡民劉成,豫章民陳談之,均上書告變,一說誕私造乘輿,一說誕密行巫盅。宋主連得二書,遂召臺臣劾誕罪惡,應收付廷尉治罪。及批答出去,卻援着議親議功故例,特別寬宥,但降爵爲侯,撤去南兗州領職,遣令就國。另擢義興太守桓閬爲兗州刺史,撥給羽林禁兵,且遣中書舍人戴明寶,爲閬主謀,乘間襲誕。做了堂堂天子,爲何專喜鬼祟。 閬至廣陵,即南兗州治所。誕毫不防備,典籤蔣成,得戴明寶密函,約爲內應。成恐孤掌難鳴,更與府舍人許宗之相謀,求他臂助。宗之佯爲允諾,悄悄的入府白誕,時已入夜,誕正就寢,聽得宗之密報,披衣驚起,立呼左右,及平時食客數百人,收捕蔣成,一面列兵登陴,闔城拒守。待至黎朗,果聞桓閬叩城,便即斬了蔣成,擲首城下。閬得了成首,始知事泄,急忙策馬倒退,不防誕驅兵殺出,倉猝間不及措手,立被殺斃,只戴明寶脫身奔還。 宋主聞報,特起始興公沈慶之爲車騎大將軍,兼領南兗州刺史,統兵討誕。誕毀去郭邑,驅城外居民入城,分發書檄,要結遠邇,且遣人奉表,投諸建康城外。當有人拾起表文,呈入宮廷,宋主當即披閱,但見上面寫着道: 往年元兇禍逆,陛下入討,臣背兇赴順,可謂常節。及丞相構難,臧魯協從,朝野恍惚,鹹懷憂懼,陛下欲遣百官羽儀,星馳推奉,臣前後諫諍,方賜俞允,社稷獲全,是誰之力?陛下接遇殷勤,累加榮寵,驃騎揚州,旬月移授,恩秩頻加,復賜徐兗,臣感蒙恩遇,久要不忘!豈謂陛下信用讒言,遂令無名小人,來相掩襲!不任枉酷,即加誅翦,雀鼠貪生,仰違詔敕。今親勒部曲,鎮扞徐兗。先經何福,同生皇家,今有何愆,便成胡越。陵鋒奮戈,萬沒豈顧;蕩定以期,冀在旦夕。陛下宮闈之醜,豈可三緘?臨紙悲塞,不知所言!特錄誕表,見得誕猶可原,以揭宋主不義不友之隱。 看官,你想宋主駿覽着此表,尚能不怒憤填胸麼?當下遣官四緝,凡與誕有親友關係,及誕黨同籍期親,留居都中,不論他通誕與否,一體處斬,共死千餘人。淫刑以逞。自己出居宣武堂,內外戒嚴,奈何不與從妹同宿?且促慶之速進廣陵,並飭豫州刺史宗愨,徐州刺史劉道隆,會師廣陵城下,限期破城。 宗愨南陽人,字元幹,少有大志,叔父炳高尚不仕,嘗問愨志如何?愨答道:“願乘長風破萬里浪!”炳嘆道:“汝不富貴,且破我家!”愨兄泌方娶妻,吉夕有盜入門,愨年僅十四,挺身拒盜,盜約十餘人,皆披靡不敢入室,勇名始著。後隨江夏王義恭麾下,義恭舉愨南略林邑,奏績北歸。已而爲隨郡太守,復征服雍州羣蠻,元兇劭肆逆時,從討有功,官左衛將軍,封洮陽侯。宗系一代人傑,故敘述較詳。至誕據廣陵,不服朝命。愨正駐節豫州,表求赴討,當即乘驛入都,而受節度。時年逾六十,顧盼自豪,宋主很是嘉勉,便遣令赴軍,歸沈慶之節制。 誕聞宗愨到來,頗加畏懼,但下令軍中道:“宗愨助我,儘可放心!”愨至城下,知城中有如此僞令,即繞城一週,躍馬大呼道:“我宗愨也!只知討逆,不知助逆。”如聞其聲。誕自悔失計,登城俯望,正值慶之指麾衆士,將要攻城,便悽聲呼語道:“沈公沈公,年垂白首,何苦來此?”慶之道:“朝廷因君狂愚,不足勞動少壯,所以遣老夫前來。” 誕見軍勢甚盛,頗有懼色,當即下城整裝,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居守,自將步騎數百人,及帳下親卒,託詞出戰,開門北走。約行十餘里,望見後面塵頭陡起,料有追兵到來,大衆譁噪道:“同一遇敵,不如還城!”誕蹙額道:“我若還城,卿等能爲我盡力否?”衆皆許諾。部將楊承伯牽住誕馬,且泣語道:“無論生死,且返保城池,速即退還,尚可入城,遲恐不及了!”誕乃復還,即與追軍相值,來將爲戴寶之,單騎直前,挺槊刺誕,幾中咽喉,虧得楊承伯用刀格去,敵住寶之,餘衆擁誕衝鋒,殺開一條走路,匆匆還城。承伯且戰且行,寶之因隨兵不多,也放令走還。 誕既入城,授申靈賜爲驃騎府錄事,參軍王嶼之爲中軍長史,世子景粹爲中軍將軍,別駕範義爲中軍長史,此外府州文武將佐,一概加秩,築壇歃血,誓衆固守。命主簿劉琨之爲中兵參軍,琨之系宋宗室將軍劉遵考子,不肯就職,正色謝誕道:“忠孝不能兩全,琨有老父在都,未敢奉命!”誕怒他抗違,囚縶獄中,不屈遇害。右衛將軍垣護之,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,前曾奉詔防魏,至是俱還廣陵,與沈慶之合軍攻城。誕遺慶之食物,慶之毫不啓視,悉令毀去。誕又在城上捧一函表,託慶之轉達朝廷,慶之道:“我受詔討賊,不能爲汝送表,汝欲歸死朝廷,便當開門遣使,我爲汝護送便了!”寫慶之忠直。誕無詞可答,乃遣將分出四門,襲擊宋營,俱被宋將殺退。 宋主頒發金章二鈕,齎至軍前,一爲竟陵縣開國侯,食邑一千戶,系是懸賞擒誕,一爲建興縣開國男,食邑三百戶,乃是懸賞先登。並命慶之預設三烽,舉一烽是克外城,舉兩烽是克內城,舉三烽是已擒誕。且又遣屯騎校尉譚金,前虎賁中郎將鄭景玄,率羽林兵再助慶之,促令速拔廣陵。會值夏雨連綿,不便進攻,因此久持不下,詔使相繼催迫,絡繹道旁。及天雨已霽,宋主命太史擇日,擬渡江親征,太傅義恭固諫,方纔罷議。但使御史奏劾慶之,並將原奏寄示行營,令他自省。若使慶之不忠,豈非激令附逆?慶之益督勵諸軍,奮勇進攻,誕屢戰屢敗,窮蹙無法,將佐多逾城出降。記室參軍賀弼,曾再四諫誕,終不見聽。或勸弼宜早出,弼答道:“叛君不忠,背主不義,只好一死明心罷了!”乃飲藥自殺。參軍何康之等,斬關出降,誕拘住康之母,縛置城樓,不給飲食,母且呼且號,數日而死。誕已死在目前,尚且如此殘忍。慶之親冒矢石,攻破外郛,乘勢進拔內城,誕與申靈賜走匿後園,爲慶之裨將沈胤之等追及,擊傷誕面,誕墜入水中,又被官軍牽出,梟首送京。誕母殷修華,修華爲女嬪名。妻徐氏,俱隨誕在鎮,同時自盡,餘衆多死。 慶之連舉三烽,報捷都中,宋主御宣陽門,左右爭呼萬歲,獨侍中蔡興宗在側,絕不作聲。宋主顧問道:“卿何獨不呼?”興宗正色道:“陛下今日,正應涕泣行誅,怎得令稱萬歲?”宋主怫然不悅,且傳令軍前,飭屠廣陵城。沈慶之忙即奏阻,請自五尺以下,並皆貸死。雖得宋主許可,但丁壯皆誅,婦女充作軍賞。庶民何辜,遭此慘虐!更有殺人不眨眼的宗越,臨轅監刑,備極苛虐,或刳腸抉目,或笞面鞭腹,先令他血肉橫飛,然後剁落頭顱,共計首級三千餘,奉詔持至石頭城南岸,聚爲京觀。誕子景粹,由黃門呂曇濟,攜逃出城,匿居民間,好幾日始得覓着,當然處斬。臨川內史羊璿,與誕素善,連坐伏誅。山陽內史梁曠,家在廣陵,因不應誕召,全家被戮,至是受命爲後將軍。劉琨之亦得擢爲黃門侍郎。 沈慶之班師回朝,賞齎有差,詔進慶之爲司空,領南兗州刺史。慶之受職未久,仍然乞休,且將司空職銜,讓與柳元景。自挈家屬徙居婁湖,廣闢田園,優遊自樂,蓄有妓妾數十人,奴僮千計,非經朝賀,不復出門,居然想做一陶朱公了。若果與世無求,何至後來遇禍? 顏竣因佐命功,得爲丹陽令,席豐履厚,誇耀一時。乃父顏延之,仍布衣茅屋,不改書生本色,嘗乘羸牛笨車,出遊郊外,遇竣跨馬前來,儀從甚盛,即屏住道側。已而步入竣署,面誡竣道:“我生平不喜見要人,今不料見汝!”竣仍不改,廣築居室,華麗無比。延之又申諭道:“汝宜善爲,勿令後人笑汝拙呢!”竣又嘗晏起,甚至賓客盈門,尚未出見。延之往斥道:“汝在糞土中,升雲霄上,乃遽驕惰如此,怎能長久哩?”延之生平品行無甚可取,惟誡子數語,卻是治家格言。既而延之病卒,竣丁父憂,才閱一月,即起爲右將軍,仍任丹陽尹。宋主奢淫自恣,竣欲沽名市直,屢有諍言,爲宋主所隱恨。身且不正,安能正君?竣見言多不納,乞請外調,有詔徙爲東揚州刺史。竣始知恩寵已衰,漸有懼意。尋遭母憂,送葬還都,偏爲仇家所訐,說他怨望誹謗,宋主竟將竣列入誕案,誣稱與誕通謀,勒令自盡,妻子徙交州。復遙囑押解官吏,把他男口沈死江中,延之所言,果然盡驗。功成不退,往往罹禍。 廬陵內史周朗,每上書言事,語多切直,宋王怒起,命傳送寧州,殺斃道旁。 到了大明五年,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,又復謀變,未成即死,休茂爲宋主第十四弟,兄渾被誅,見本回上文。出代後任。司馬庾深之行府州事,因休茂年少,不令專決,府吏張伯超,得休茂寵,專恣不法,嘗遭深之呵責,伯超遂勸休茂殺死休之,建牙馳檄,徵兵作亂。參軍尹玄度潛結壯士,夜襲休茂,當場擒獲,斬首送建康,母蔡美人亦死。 義恭進位太宰,希宋主意旨,即把竟陵、海陵等作爲話柄,申請裁抑諸王,不使出任邊州,且令絕賓客,禁甲兵。宋主意欲准奏,由侍中沈懷文固諫,方將此議擱起,但心中未免怏怏。懷文素與顏竣、周朗友善,竣、朗受誅,惟懷文猶進直言。宋主嘗召與語道:“竣若知有死日,也不敢向朕多嘴了。”懷文不答。 看官聽說!古來直臣正士,明知闇君不能受諫,只因一腔熱血,熬受不住,總要出去多言;況宋主駿好色好貨,好博好飲,好猜忌羣下,好狎侮大臣,種種行止,皆失君道,試想庸中佼佼的沈懷文,怎能隱忍過去?每過旬日,總有一二本奏牘,數十句箴言,宋主始終逆耳,不願聽從。懷文又嘗偕侍臣入宴,宋主必使列座沈醉,互相嘲謔。獨懷文素不飲酒,又不喜戲言,宋主益恨他故意違旨,出爲廣陵太守。大明六年正月,入都覲賀,事畢當還,因女病乞請展期,致掛彈章,奉旨免官。懷文請賣去京宅,返歸武康原籍,哪知益觸主怒,竟誣他還家謀變,下詔賜死。 朝中又少了一個直臣,於是正人短氣,奸佞揚鑣。兩戴一巢,內邀恩寵,外受贓賕,家累千金,門外成市。還有青冀刺史顏師伯,入爲侍中,生平所長,莫如諛媚,朝夕入直,事事得宋主心。好算一個人才。宋主常與他作摴蒲戲,一擲得雉,自謂必勝,師伯獨一擲得盧,急得宋主失色,不意師伯善解上意,慌忙斂子道:“幾乎得盧。”遂自願認輸。待至罷博,師伯竟輸錢百萬緡,宋主大喜。君臣相博,成何體統!況師伯所輸之錢,試問從何處得來?平時對大臣言談,好涉戲謔,常呼光祿大夫王玄謨爲老傖,僕射劉秀之爲老慳,顏師伯爲齴。齴系露齒的意義,師伯脣不包齒,故有此稱。此外長短肥瘦,各替他取一綽號。又嬖寵一崑崙奴,狀似崑崙國人,長大多力,令他執仗侍側,稍不愜意,便令他毆擊羣臣。惟蔡興宗入朝,容儀嚴肅,頗爲宋主所憚,不敢狎媟,且命與給事中袁粲,同爲吏部尚書。有儀可象,其效如此!粲亦持正,吏治少清。惟宋主驕侈日甚,奢欲無度,土木被錦繡,賞賜傾庫藏,財用不足,想出一個斂取的方法,每經刺史二千石,卸職還都,輒限使獻奉,又召他入戲摴蒲,必將他宦囊餘積,悉數輸出,然後快意。彷彿無賴子所爲。所得財物,又任情揮霍,因嫌宮殿狹小,特另造玉燭殿。壞高祖所居潛室,見牀頭用土作障,壁上掛葛燈籠,麻繩拂,宋主瞧着,用鼻作嗤笑聲。侍中袁顗,有意諷諫,極稱高祖儉德,宋主反變色道:“田舍翁得此器用,已算是過度了!”試問汝是田舍翁何人?顗知話不投機,方纔退去。 義恭自諸王被禍,日夕憂懼,他本兼領揚州刺史,因恐權重遭忌,一再表辭。宋主乃令次子西陽王子尚爲揚州刺史,年未十齡。嗣又立第八子子鸞爲新安王,領南徐州刺史,年僅六齡。鸞母殷淑儀,寵擅專房,見前回。鸞亦獨邀異數,怎奈紅顏命薄,天不假年,大明六年四月,殷淑儀一病身亡,惹得這位宋主駿,悲悼不休,如喪考妣。追冊淑儀爲貴妃,予諡曰宣,埋玉龍山,立廟皇都。出葬時特給轀輬車,載奉靈柩,衛以虎賁班劍,導以鸞輅九旋,前後部羽葆鼓吹,幾比帝后發喪,還要炟赫。送喪人數,不下數千,外如公卿百官,內如嬪御六宮,無不排班執引,素服舉哀。宋主出南掖門,目送喪車,悲不自勝。何不去做孝子?因飭執事中謝莊,作哀策文。莊夙擅文才,援筆立就,說得非常哀豔,可泣可歌。宋主還宮偃臥,由內侍呈入哀誄,才閱數行,禁不住潸潸淚下。及全篇閱畢,起坐長嘆道:“不謂當今復有此才!”說着,自己亦覺技癢,特擬漢武帝李夫人賦,追誄殷貴妃,語語悱惻,字字纏綿,但比那謝莊哀文,尚自覺弗如。當下將謝莊哀文頒發,勒石鐫墓,都下傳寫,紙墨價爲之一昂。小子因限於篇幅,無暇錄述,但總結一詩道: 爲暱私情益悼亡,穢聞欲蓋且彌彰; 傷心南郡猶知否?父死刀頭女盛喪! 宋主憶妃愛子,更進子鸞爲司徒,加號撫軍,命謝莊爲撫軍長史,令佐愛兒。好容易過了兩年,宋主駿也要歸天了。 欲知宋主何疾致死,且看下回聲明。 ------------- 鄭伯克段於鄢,春秋不書弟賤段而甚鄭伯也,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。宋竟陵王誕,罪不段若,而宋主駿之惎刻,則過於鄭莊,誕之反,實宋主駿激成之,雀鼠哀生,情殊可憫。及沈慶之攻克廣陵,復下詔屠城,雖經慶之諫阻,尚殺三千餘口,築爲京觀,視骨肉如鯨鯢,不仁孰甚!且殺顏竣,戮周朗,賜沈懷文死,飾非拒諫,草菅人命,而獨嬖一從妹,寵一愛子,何薄於彼而厚於此耶?至若好博好財,有愧君道,蓋獨其失德之小事。古謂其父行劫,其子必且殺人,無怪子業之淫惡加甚也。
宋文帝劉駿在誅殺了義宣後,又迎娶義宣的女兒爲淑儀,冒充是殷氏家族,同時壓制諸王和大臣,防止他們多言多語、煽動叛亂。偏偏他猜忌心更重,反而引發更大動盪。原本朝中大臣都屏息不敢發聲,而他自己的親弟弟們卻不願受壓制,彼此之間產生了嫌隙。
劉駿有兩位兄長,邵和浚,已經死掉;親弟弟共有十六人,其中長子南平王劉鑠因中毒而死,次子廬陵王劉紹早逝,第三子建平王劉弘曾協助劉駿平定叛亂,官至左僕射,不久也去世了。第四子竟陵王劉誕任右僕射;第五子東海王劉禕、義陽王劉昶、武昌王劉渾、湘東王劉彧(即後來的明帝)、建安王劉休仁、山陽王劉休祐、海陵王劉休茂、鄱陽王劉休業、新野王劉夷父、順陽王劉休範、巴陵王劉休若,除劉夷父早亡外,其餘都是年少封王,未見顯達。
孝建元年,柳元景辭去雍州職務,改由武昌王劉渾接任。劉渾年輕有力,身高七尺,上任後與左右開玩笑,寫下檄文自稱“楚王”,年號“元光”,並設置百官。長史王翼之上報朝廷,朝廷下詔削去他的王爵,貶爲庶人,不久又逼迫他自殺,真是可悲可嘆。
竟陵王劉誕年紀較大,功勞最大,曾參與討伐邵和義宣的戰役,戰功卓著,平定三地後被封爲太子太傅,領揚州刺史。他修建亭臺樓閣,極盡奢華,園林美景一時無兩。又招募勇士爲護衛,鎧甲鮮明,炫耀於京城。劉駿本就多疑,經過義宣叛亂之後,更加多疑,看到劉誕行爲越軌,表面稱讚他,加封爲司空,調任南徐州刺史,後來又改到南兗州刺史,另派右僕射劉延孫鎮守南徐州,暗中加強警惕。
朝廷內設兩名核心人物“兩戴”和“一巢”,凡是軍國大事,必須與他們三人商議後才能執行。兩戴是法興和明寶,早年是江州記室,劉駿即位後提拔爲南臺侍御史兼中書通事舍人;巢氏名叫尚之,精通文史,頗有聲譽,也獲任與兩位戴氏同官。
到了孝建三年冬天,“兩戴”和“一巢”上書阿諛,說百姓歸心、四海歸附。劉駿因此自鳴得意,特將孝建四年元旦定爲大明元年,大赦天下,舉行慶典,粉飾太平。突然,東平太守劉胡急報:索虜(北魏)入侵,作戰失利,請求出兵援救。劉駿派薛安都等人前往救援,但抵達東平時,魏軍已撤退,便下令回國。
此後內外暫時安定,直到次年秋天,南彭城的妖民高闍與僧人曇標勾結謀反,聯絡殿中將軍苗允作爲內應,打算推高闍爲帝,好在有人告發,事前被捕,被斬首定案。中書令王僧達自以爲才高,諷刺朝政。路太后的侄子曾去拜訪他,竟被他請上牀,但隨後被抬走,於是告到太后,要求懲處王僧達。太后轉告劉駿,劉駿早恨他誹謗君主,便誣陷王僧達與高闍合謀,冤枉地將他賜死。
不久,魏軍鎮西將軍封敕文攻打清口,被守將傅乾愛擊退;魏徵西將軍皮豹子入侵青州,也被青冀刺史顏師伯打敗,北魏軍隊未能得利,紛紛撤退。此時,南兗州刺史竟陵王劉誕趁機圖謀叛亂,藉口防備北魏,加固城防,集結軍隊,準備與劉駿決一死戰。
參軍劉智淵察覺劉誕有反意,請假回都,祕密報告劉誕的動向。劉駿命劉智淵爲中書侍郎,一旦劉誕起兵,立即發兵討伐。恰逢吳郡百姓劉成、豫章百姓陳談之先後上書告發,一說劉誕私造皇帝車駕,一說劉誕祕密施行巫術。劉駿接連收到兩封告發,便召集羣臣彈劾劉誕罪狀,應交廷尉治罪。但下發批示時卻援引“議親議功”的舊例,寬恕其罪,僅降爲侯爵,撤銷南兗州刺史職務,遣令回封地。又任命義興太守桓閬爲兗州刺史,撥給羽林禁軍,並派中書舍人戴明寶爲幕僚,密謀襲擊劉誕。
桓閬到達廣陵(南兗州治所),劉誕毫無防備。典籤蔣成收到戴明寶密函,約定裏應外合。蔣成擔心力量太單薄,便與府舍人許宗之合謀,請求援助。許宗之假裝答應,悄悄進入府內稟告劉誕。當時已是深夜,劉誕正準備就寢,聽到密報後披衣驚起,立即呼喊手下,召集數百名平時的賓客,逮捕蔣成,並下令兵士登城防守。等到天快亮時,果然聽到桓閬叩城,便斬了蔣成,將頭顱扔在城下。桓閬得到頭顱後才知事情泄露,急忙騎馬逃跑,卻未防備劉誕率兵殺出,倉促間無法應對,當場被殺,只有戴明寶逃回。
劉駿得知消息,立即起用始興公沈慶之爲車騎大將軍,兼領南兗州刺史,統領軍隊討伐劉誕。劉誕拆毀城郭,把城外居民遷入城內,分發書信檄文,聯絡各地,還派人送表文到建康城外。有人拾到表文,呈遞給朝廷,劉駿立刻打開閱讀,上面寫道:
“往年元兇(指劉駿)作亂,陛下親率軍隊討伐,我背離惡人,轉而歸順,可謂忠節。後來丞相(指劉駿)製造禍亂,臧魯等人效命,朝野混亂,百姓驚恐,陛下本欲派遣百官儀仗,星夜前往擁戴,我曾多次勸阻,才被批准,國家得以保全,這難道不是我等之功?陛下待我恩遇深厚,多次提拔官職,又賜我徐兗二州,我內心感激,終生不忘!怎料陛下輕信讒言,竟讓無名小人前來襲擊我!我身爲臣子,怎能承受如此酷刑?我只求能保全性命,不與朝廷爲敵。如今親自率領部下,鎮守徐兗地區。我與朝廷同生共死,豈能有錯?如今爲何反而成爲敵對?我若奮力攻敵,雖死也無悔;我願誓死守城,希望早日平定叛亂。陛下宮中的醜事,豈能長埋心中?讀到此處,悲痛萬分,不知如何下筆!”
官員們看後,恐怕劉駿讀完後無法抑制憤怒。於是下令追查所有與劉誕有親友關係或同族親戚,凡留在京城者,不論是否與劉誕通謀,一律處死,共殺千餘人,手段極其殘忍。劉駿自己也搬進宣武堂,加強戒備,還下令沈慶之迅速進兵廣陵,又命豫州刺史宗愨、徐州刺史劉道隆會師廣陵城下,限期攻下城池。
宗愨是南陽人,字元幹,自幼志向遠大。叔父宗炳品德高尚,不願做官,曾問宗愨志向,宗愨說:“我願乘長風,破萬里浪!”宗炳感嘆道:“你若不富貴,恐怕要毀掉我家!”宗愨兄長泌娶妻那天,夜裏有盜進家門,年僅十四歲的宗愨挺身而出,擊退十多名強盜,聲名遠揚。後來隨江夏王義恭出征林邑,功績卓著;後任隨郡太守,曾征討雍州蠻族,元兇劉劭叛亂時,隨軍出征有功,官至左衛將軍,封洮陽侯。宗家是當世人才,因此敘述較詳。
當劉誕佔據廣陵不服朝廷命令時,宗愨正駐守豫州,上表請求前往討伐,立即乘驛馬入都,接受調令。當時已年過六十,氣度不凡,劉駿十分讚賞,便派遣他歸沈慶之統轄。
劉誕聽說宗愨到來,頗感畏懼,卻下令軍中說:“宗愨若助我,就可放心!”宗愨來到城下,知道城中已有命令,便繞城一週,躍馬高呼:“我是宗愨!只知討逆,不知助逆!”聲音傳遍城中,劉誕悔恨自己錯誤決策,登城俯視,正好看見沈慶之指揮軍隊準備攻城,便悽聲說道:“沈公、沈公,您年紀已高,何必前來?”沈慶之答道:“朝廷認爲您狂妄愚蠢,不值得派遣年輕人,所以派我這個老將前去。”
劉誕看到軍勢強大,心中膽怯,便下令下城整頓行裝,留下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城,自己帶數百步兵和親兵,藉口出戰,開門向北逃去。行十餘里,看見後方塵土飛揚,料到有追兵,士兵們吵嚷道:“與其迎戰,不如回城!”劉誕皺眉道:“我若回城,你們能爲我盡力嗎?”衆人答應。部將楊承伯牽住劉誕的馬,哭着說:“無論生死,先返回城池,快些退回,尚可入城,遲了就來不及了!”劉誕於是返回,與追兵相遇,被追上後,雙方交戰,終被擊敗。
劉駿得知劉誕兵敗,立即命沈慶之率軍進擊,最終攻下廣陵。劉誕被俘後,劉駿下令屠城,雖經沈慶之勸阻,仍下令殺了三千多人,將人骨堆積成京觀,將親情視如畜生,極爲不仁。同時,劉駿下令處死顏竣、周朗,賜死沈懷文,掩蓋錯誤,拒絕採納忠言,濫殺無辜。卻偏偏只寵幸一位堂妹,偏愛一個兒子,對待這些人如此輕慢,而對這些親族如此優待,爲何?劉駿好賭博、好財貨、好飲酒、好猜疑、好欺壓大臣,種種行爲,皆失君道。試問,一位本已失德的君主,其子怎能不延續惡行?
古人說:“父親若行惡,後代必殺人。”所以,劉誕之叛,實是劉駿逼迫所致;劉誕之反抗,是劉駿長期猜忌、多疑、暴虐所引起。沈慶之攻下廣陵後,又下令屠城,雖有勸阻,仍殺三千餘人,建造京觀,視骨肉如魚肉,其殘忍之心,實屬罕見。劉駿殺顏竣,殺周朗,賜沈懷文死,掩飾過錯,拒諫如常,而獨寵堂妹,偏愛愛子,爲何輕視他人而厚待自己?其好博好財,雖是小過失,卻也暴露了其作爲君主的種種失德。
我因此用一首詩總結:
爲近私情更悲亡,穢聞欲掩更顯彰;
傷心南郡猶知否?父死刀頭女盛喪!
劉駿思念妃子和兒子,便將兒子劉鸞升爲司徒,加封撫軍,任命謝莊爲撫軍長史,專負責照顧兒子。好不容易過了兩年,劉駿也病重去世。
(下回說明劉駿去世的具體原因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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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莊公討伐州籲,春秋史書不寫兄弟相爭,卻譴責鄭莊公,說明鄭莊公處心積慮謀殺弟弟,其行爲之惡劣。劉誕之罪,遠不及州籲,但劉駿之殘暴,甚至超過鄭莊公。劉誕之反,實爲劉駿長期猜忌、嫉妒激發而成。劉誕之苦,實屬可悲可憫。沈慶之攻下廣陵後,雖勸阻,仍下令屠殺城中三千人,堆成京觀,視骨肉如野獸,其不仁之甚,無以復加。殺顏竣、戮周朗、賜沈懷文死,掩蓋錯誤,拒諫如常。而獨寵堂妹、偏愛愛子,爲何如此厚待?其好博好財,已背離君道,實不足取。古語有云:“其父行劫,其子必殺人”,所以子孫之暴惡,皆由其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