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北史演義》•第九回 平謝逆功歸檀道濟 入夏都擊走赫連昌

卻說謝晦聞子弟被誅,禁不住一陣心酸,頓時暈倒座上。左右急忙施救,灌入薑湯,方纔甦醒。又慟哭多時,先令江陵將士,爲徐羨之、傅亮舉哀,繼發子弟兇訃,即日治喪。嗣又接到朝廷詔敕,由晦閱畢,撕擲地上,即出射堂閱兵,調集精兵三萬人,剋期東下。看官!你道詔書中如何說法?由小子錄述如下。  蓋聞臣生於三,事之如一,愛敬同極,豈惟名教?況乃施侔造物,義在加隆者乎?徐羨之、傅亮、謝晦,皆因緣之才,荷恩在昔,超居要重,卵翼而長,未足以譬。永初之季,天禍橫流,大明傾曜,四海遏密,實受顧託,任同負圖,而不能竭其股肱,盡其心力,送往無復言之節,事居闕忠貞之效,將順靡記,匡救蔑聞,懷寵取容,順成失德。雖末因懼禍以建大策,而逞其悖心,不畏不義,播遷之始,謀肆鴆毒,至止未幾,顯行怨殺,窮兇極虐,荼毒備加,顛沛皁隸之手,告盡逆旅之館,都鄙哀愕,行路飲涕。故廬陵王英秀明遠,風徽夙播,魯衛之寄,朝野屬情。羨之等暴蔑求專,忌賢畏逼,造構貝錦,成此無端。罔主蒙上,橫加流屏,矯誣朝旨,致茲禍害,寄以國命而剪爲仇讎,旬月之間,再肆鴆毒,痛感三靈,怨結人鬼。自書契以來,棄常安忍,反易天明,未有如斯之甚者也。昔子家從弒,鄭人致討,宋肥無辜,蕩澤爲戮;況逆亂倍於往釁,情痛深於國家!此而可容,孰不可忍?即宜誅殛,告謝存亡。而當時大事甫定,異同紛結,匡國之勳未著,莫大之罪未彰,是以遠酌民心,近聽輿訟,雖或討亂,慮或難圖,故忍戚含哀,懷恥累載。每念人生實難,情事未展,何嘗不顧影慟心,伏枕泣血。今逆臣之釁,彰暴遐邇,君子悲情,義徒思奮,家仇國恥,可得而雪,便命司寇肅明典刑。晦據有上流,或不即罪,朕當親率六師,爲其遏防,可遣中領軍到彥之即日電發,徵北將軍檀道濟,絡繹繼路,並命徵虜將軍劉粹,斷其走伏。罪止元兇,餘無所問,敕示遠邇,鹹使聞知!  原來宋主義隆未發此詔時,已召徐羨之、傅亮入宮,密令衛士待着,拿付有司。偏爲謝所聞,急報傅亮令勿應召,亮俟內使至門,託言嫂病正篤,少待即來。一面通知徐羨之,自乘輕車出郭門,奔避兄傅迪墓旁。羨之已奉命赴朝,行至西明門外,始接傅亮急報,乃折還私第,改乘內人問訊車,微行出都。奔至新林,見後面有追騎到來,慌忙趨匿陶竈內,自經而死。亮亦被屯騎校尉郭泓追獲,送入都門。宋主遣中使持示詔書,且傳諭道:“卿躬與弒逆,罪在不赦,但念汝至江陵時,誠意可嘉,當使汝諸子無恙。”亮讀詔畢,且悲且恨道:“亮受先帝寵眷,得蒙顧託,黜昏立明,無非爲社稷計,今欲加亮罪,何患無辭。”未幾復有詔使出來,命誅傅亮。赦亮妻子,流徙建安。又收捕羨之子喬之、乞奴,及謝晦子世休,一併誅死。逮晦弟謝下獄,當時晦聞子弟被誅,尚有訛詞,其實在獄中,尚未受誅。補敘徐、傅二人死狀,是倒戟而出之法。晦既整兵待發,復奉表自訟道:  臣晦言:臣昔蒙武皇帝殊常之眷,外聞政事,內謀帷幄,經綸夷險,毗贊王業,預佐命之勳,膺河山之賞。及先帝不豫,導揚末命,臣與故司徒臣羨之,左光祿大夫臣亮,徵北將軍臣道濟等,並升御牀,跪受遺詔,載貽話言,託以後事。臣雖凡淺,感恩自勵,送往事居,誠貫幽顯,逮營陽失德,自絕宗廟,朝野岌岌,憂及禍難,忠謀協契,殉國忘己,援登聖朝,惟新皇祚。陛下馳傳乘流,曾不加疑,臨朝殷勤,增崇封爵,此則臣等赤心,已亮於天鑑,遠近萬邦,鹹達於聖旨。若臣等志欲專權,不顧國典,便當協翼幼主,孤負天日,豈復虛館七旬,仰望鸞旗者哉!故廬陵王於營陽之世,屢被猜嫌,積怨犯上,自貽非命。天祚明德,屬當昌運,不有所廢,將何以興!成人之美,春秋之高義,立帝清館,臣節之所司。耿弇不以賊遺君父,臣亦何負於宋室耶!況釁積鬩牆,禍成威逼,天下耳目,豈伊可誣!臣忝居藩任,乃誠匪懈,爲政小大,必先啓聞,糾剔羣蠻,清夷境內,分留弟侄,並待殿省。陛下聿遵先志,申以婚姻,童稚之目,猥荷齒召。薦女遣子,闔門相送,事君之道,義盡於斯。臣羨之總錄百揆,翼亮三世,年耆乞退,屢抗表疏,優旨綢繆,未垂順許。臣亮管司喉舌,恪虔夙夜,恭謹一心,守死善道,此皆皇宋之宗臣,社稷之鎮衛。而讒人傾覆,妄生國釁,天威震怒,加以極刑,並及臣門,同被孥戮。元臣翼命之佐,剿於好邪之手,忠良匪躬之輔,不免夷滅之誅。陛下春秋方富,始覽萬機,民之情僞,未能鑑悉。王弘兄弟,輕躁昧進,王華猜忌忍害,盜弄威權,先除執政以逞其欲,天下之人,知與不知,孰不爲之痛心憤怨者哉!昔白公稱亂,諸梁嬰胄,惡人在朝,趙鞅入伐,臣義均休慼,任居分陝,豈可顛而不扶,以負先帝遺旨?爰率將士,繕治舟甲,須其自送,投袂撲討。若天祚大宋,卜世靈長,義師克振,中流輕蕩,便當浮舟東下,戮此三豎,申理冤恥,謝罪闕廷,雖伏鑕赴鑊,無恨於心。伏願陛下遠尋永初託付之旨,近存元嘉奉戴之誠,則微臣丹款,猶有可察。臨表哽慨,不盡欲言!  這篇表文到了宋廷,宋主義隆當然憤怒,當即下詔戒嚴,命討謝晦。檀道濟已早入都,由宋主面加慰問,且與商討逆事宜。道濟自請效力,且申奏道:“臣昔與晦同從北征,入關十策,晦居八九,才略明練,近今少匹。但未嘗孤軍決勝,戎事殆非所長,臣服晦智,晦知臣勇。今奉命往討,以順誅逆,定可爲陛下擒晦呢!”道濟自願效力,不出宋主所料。宋主大喜,即召入江州刺史王弘,授侍中司徒,錄尚書事,兼揚州刺史。命彭城王義康,都督荊、襄等八州諸軍事,兼荊州長史,留都居守。自率六軍親征,命到彥之爲前鋒,檀道濟爲統帥,陸續出都,泝流西進。  先是袁皇后產下一男,形貌兇惡,後令人馳白宋主道:“此兒狀貌異常,將來必破國亡家,決不可育,願殺兒以絕後患!”袁後頗有相術。宋主聞報,不勝驚異,忙至後寢殿中,撥幔示禁,乃止住不殺,取名爲劭。禍在此矣。  此時宋主服尚未闋,諱言生子,因戒宮中暫從隱祕,不許輕傳。至是已經釋服,更因親征在即,樂得將弄璋喜事,宣佈出來。不過說是皇子初生,皇后分娩,尚未滿月,特令皇姊會稽公主入內,總攝六宮諸事。這位會稽長公主,系是宋武帝正後臧氏所出,下嫁振威將軍徐逵之。逵之戰歿江夏,事見第五回。長公主嫠居守節,隨時出入宮中,所以宋主命她暫掌宮事。宮廷已得人主持,乃啓蹕出都,放膽西行。  謝晦也命弟遁領兵萬人,與兄子世猷,司馬周超,參軍何承天等,留戍江陵,自引兵三萬人,令庾登之總參軍事,由江津直達破冢,舳艫相接,旌旗蔽空。晦臨流長嘆道:“恨不用此作勤王兵!”誰叫你造反。遂傳檄京邑,以入誅三豎爲名,順流至江口,進據巴陵,前哨探得宋軍將至,乃按兵待戰,會霖雨經旬,庾登之不發一令,但在舟中閒坐。參軍劉和之白晦道:“天降霪雨,彼此皆同,奈何不進軍速戰?”晦乃促登之進兵,登之道:“水戰莫若火攻,現在天氣未晴,只好準備火具,俟晴乃發。”晦亦以爲然,仍逗留不前。登之不願從反,已見前言,晦乃令參決軍事,且信其迂說,智者果如是耶?但使小將陳祐,督刈茅草,用大囊貯着,懸掛帆檣,待風乾日燥,充作火具。  延宕至十有五日,天已晴霽,始遣中兵參軍孔延秀進攻彭城洲。洲濱已立宋軍營柵,由到彥之偏將蕭欣,領兵守着。欣怯懦無能,沒奈何出來對敵,自己躲在陣後,擁楯爲衛。及延秀驅兵殺入,前隊少卻,他即棄軍退走,乘船自遁,餘衆皆潰。延秀乘勝縱火,毀去營柵,據住彭城洲。彥之聞敗,不免心驚。也是個無用人物。諸將請還屯夏口,以待後軍。彥之恐還軍被譴,留保隱圻,使人促道濟會師。道濟率衆趨至,軍始復振。  謝晦聞延秀得勝,覆上表要求,語多驕肆,內有梟四凶於廟廷,懸三監於絳闕,申二臺之匪辜,明兩藩之無罪,臣當勒衆旋旗,還保所任等語。看官聽着!這表文中所說兩藩,一說自己,一說檀道濟,他以爲道濟同謀,必難獨免,所以替道濟代爲解免。哪知輔主西征的大元帥,正是南兗州刺史檀道濟。  表文方發,軍報已來,說是道濟與到彥之合師,渡江前來,驚得謝晦倉皇失措,不知所爲。方焦急間,孔延秀亦已敗回,報稱彭城洲又被奪去。沒奈何整軍出望,遠遠見有戰艦前來,不過一二十艘,還道是來兵不多,可以無恐。當命各艦列陣以待,吶喊揚威。那來艦泊住江心,並不前來交戰,晦亦勒兵不進。  到了日暮,東風大起,來艦四集,前後綿亙,幾不知有多少兵船,且處處懸着檀字旗號。驀聞鼓聲大震,來艦如飛而至。這一驚非同小可,慌忙下令對仗,偏部衆不戰先潰,頃刻四散。晦亦只好還投巴陵。繼思巴陵狹小,必不能守,索性夜乘小舟,逃還江陵去了。  前豫州刺史劉粹,調任雍州,奉旨往搗江陵,馳至沙橋,被周超驅兵殺敗,退至數十里外。超收軍回城,見晦狼狽奔還,才知全軍潰敗,不由的憂懼交併。晦愧謝周超,囑令併力堅守,超佯爲允諾,竟夜出潛奔,往投到彥之軍。  晦失去周超,越加惶急,又聞守兵亦潰,無一可恃,忙與弟遁及兄子世基、世猷,共得七騎,出城北走。遁體肥壯,不能騎馬,晦沿途守候,行不得速,才至安陸,爲守吏光順之所執。七個人無一走脫,盡被拘入囚車,解送行在。庾登之、何承天、孔延秀等,悉數迎降。  宋主奏凱班師,入都後敕誅謝晦、謝遁、謝世基、謝世猷,並將謝亦提出獄中,斬首市曹。晦有文才,兄子世基,尤工吟詠,臨刑時世基尚吟連句詩道:“偉哉橫海鱗,壯矣垂天翼!一旦失風水,翻爲螻蟻食!”晦亦不覺技癢,隨口續下道:“功遂侔昔人,保退無智力,既涉太行險,斯路信難陟。”  叔侄吟罷,伸頭就戮。迂腐可笑。  忽有一少婦披髮跣足,號啕而來,見了謝晦,即抱住晦頭,且舐且哭。刑官因刑期已至,勸令讓避,該婦乃與晦永訣道:“大丈夫當橫屍戰場,奈何淩籍都市?”晦悽然道:“事已至此,不必多說了。”言未已,一聲炮響,頭隨刀落。少婦尚暈仆地上,經從人救她醒來,舁入輿中,疾行去訖。看官道少婦何人?原來是晦女彭城王妃。此婦頗有烈氣。  晦既被誅,同黨周超、孔延秀等,雖已投降,終究是抗拒王師,罪無可貸,亦令受誅,惟庾登之、何承天等,總算免他一死。宋主加封檀道濟爲徵南大將軍,開府儀同三司,兼江州刺史,到彥之爲南豫州刺史。此外將士,各賞齎有差。又召還永嘉太守謝靈運,令爲祕書監,始興太守顏延之,令爲中書侍郎。既而命左衛將軍殷景仁,右衛將軍劉湛,與王華、王曇首併爲侍中,擢鎮西諮議參軍謝弘微爲黃門侍郎,都人號爲元嘉五臣,冠冕一時。  這且慢表。且說魏主燾嗣位以後,休息經年,國內無事,忽報柔然入寇,攻陷雲中。那時魏主燾不好坐視,當然督兵赴援。這柔然國系匈奴別種,先世有木骨閭,曾爲魏主遠祖代王猗盧騎卒,因坐罪當斬,遁居沙漠,生子車鹿會,很有勇力,招集番人,成一部落,號爲柔然,即以木骨閭爲氏,轉音叫作鬱久閭。六傳至社侖,驍悍有智,與魏太祖拓跋珪同時。兩雄相遇,免不得互啓戰爭,拓跋珪卒破社侖。社侖奔至漠北,並有高車。兼滅匈奴餘種。氣焰益盛,自號豆代可汗。可汗二字,就是中國人所稱的皇帝,豆代二字,乃是駕馭開張的意思,嘗南向侵魏,欲報前敗。社侖死後,兄弟繼立,篡殺相尋,從弟大檀,先統西方別部,入靖國亂,自號紇升蓋可汗,寓有制勝的意義,承兄遺志,復來攻魏。且聞魏主新立,意存輕視,竟率衆六萬騎,大舉入雲中。  魏主燾兼程馳救,三日二夜,趨至盛樂,盛樂是北魏舊都,已被大檀奪去,大檀復縱騎來戰。兵多勢盛,圍繞魏主至五十餘重,魏兵大懼,獨魏主燾神色自若,親挽強弓,射倒柔然大將於陟斤。柔然兵不戰自亂,再經魏主麾兵力擊,得將大檀擊退。魏主燾收復盛樂,還至平城,再遣將士五道並進,追逐大檀出漠北,殺獲甚多,方纔班師。敘述柔然源流,筆不苟略。魏主燾因他無知,狀類蟲豸,改號柔然爲蠕蠕。越年,夏主勃勃病歿,長子璝先死,次子昌嗣立。魏嘗稱勃勃爲屈丐,意在卑辱勃勃,但勃勃兇狡善兵,頗亦爲魏所懼。至是聞勃勃已死,因欲乘機伐夏,羣臣請先伐蠕蠕,然後西略,獨太常博士崔浩請先伐夏。魏相長孫嵩道:“我若伐夏,大檀必乘虛入寇,豈不可慮?”浩駁道:“赫連殘虐,人神共棄,且土地不過千里,我軍一到,彼必瓦解。蠕蠕新敗,一時未敢入寇,待他來襲,我已好奏凱歸來了!”魏主燾與浩意合,決計西征,乃遣司空奚斤率四萬五千人襲蒲阪,將軍周幾襲陝城,用河東大守薛謹爲嚮導,向西進發。魏主燾自爲後應,行次君子津,適遇天氣暴寒,河冰四合,遂率輕騎二萬渡河,掩襲夏都統萬城。夏主昌方宴集羣臣,驀聞魏兵掩至,驚擾的了不得,慌忙撇去筵席,號召兵將,由夏主親自督領,出城拒戰。看官!你想這倉猝召集的部衆,怎能敵得過百戰雄師?一經交鋒,便即敗潰。夏主昌匆匆走還,城末及閉,已被魏將豆代田,麾輕騎追入,直逼西宮,縱火焚西門。宮門驟閉,代田恐被截住,逾垣趨出,仍還大營。魏主燾尚在城外,見代田回來,面授勇武將軍,再分兵四掠,俘獲萬計,得牛馬十餘萬頭。會夏主昌復登陴拒守,兵備頗嚴。魏主燾乃語諸將道:“統萬城堅,尚未可取,且俟來年再舉,與卿等共取此城便了。”遂掠夏民萬餘人而還。  時周幾已攻破弘農,逐去守吏曹達。幾入弘農,一病身亡,由奚斤代統各軍,進攻蒲阪。守將乙鬥,即遁往長安。長安留守赫連助興,爲夏主弟,見乙鬥來奔,也棄城奔往安定,大好關中,被奚斤唾手取去。易得易失,也有定數。  北涼王沮渠蒙遜,氐王楊盛子玄,聞魏兵連捷,並皆惶恐,各遣使至魏,納貢稱藩。北涼及氐詳見後文。魏主燾當然喜慰,更命軍士伐木陰山,大造攻具,再謀伐夏。可巧夏主遣弟平原公定,率衆二萬,進攻長安,與魏帥奚斤,相持數月,未見勝負。魏主燾仍用前策,擬乘虛往襲統萬,簡兵練士,部分諸將,命司徒長孫翰及常山王拓跋素等,陸續出發。自督騎兵繼進,至拔鄰山,捨去輜重,徑率輕騎三萬人,倍道先行。羣臣俱勸阻道:“統萬城非旦夕可下,奈何輕進?”魏主笑道:“兵法以攻城爲最下,不得已出此一策;若與步兵攻具,同時俱進,彼必堅壁以待。我攻城不下,食盡兵疲,進退無路,如何了得!不如用輕騎直薄彼都,再用羸形誘敵,彼或出戰,定可成擒。試想我軍離家,已二千餘里,又有大河相隔,全靠着一鼓銳氣,來求一戰,置諸死地而後生,便在此一舉了!”番主卻亦能軍。遂揚鞭急進,分兵埋伏深谷,但用數千人至城下。  夏主昌飛召平原公定,叫他還援。定命使人返報,請夏主堅守,俟擒住奚斤,便即還救。夏主依議施行。適夏將狄子玉,縋城出降,報明定計。魏主燾即命退軍,軍士稍稍遲慢,立加鞭撲,又縱使奔夏,令報魏軍虛實。夏主聞魏兵無繼,且乏輜重,便督衆出擊。要中計了。  魏主燾且戰且走,夏兵分作兩翼,鼓譟追來,約行五六里,突遇風雨驟至,揚沙走石,天地晦冥,魏宦官趙倪頗曉方術,亟白魏主道:“今風雨從賊上來,彼順風,我逆風,天不助人,願陛下速避賊鋒!”道言未畢,崔浩在旁呵叱道:“你說什麼?我軍千里遠來,賴此決勝,賊貪進不止,後軍已絕,我正好發伏掩擊,天道無常,全憑人事作主呢!”  魏主連聲稱善,再誘夏兵至深谷間,一聲鼓號,伏兵齊起。魏主燾分爲兩隊,抵擋夏兵,復一馬當先,突入夏兵陣內。夏尚書斛黎文,持槊刺來,魏主燾攬轡一躍,馬失前蹄,身隨馬僕。危乎險哉。斛黎文見魏主墜馬,即下馬來捉魏主,虧得魏將拓跋齊,上前急救,大呼勿傷我主!一面說,一面攔住斛黎文,拚死力鬥。斛黎文未及上馬,那魏主已騰身躍起,拔刀刺斃斛黎文。復乘馬馳突,殺死夏兵十餘人,身中數箭,仍然奮擊不止。魏兵俱一齊殺上,夏兵大敗。  夏主昌欲逃回城中,偏被魏主繞出馬前,截住去路,沒奈何撥馬斜奔,逃往上封去了。魏司徒長孫翰,率八千騎追夏主昌,直至高平,不及乃還。魏主燾乘勝攻城,城中無主,立即潰散,當由魏兵擁入,擒住文武官吏,及后妃公主宮女,不下萬人。只夏主母由夏將擁出,西奔得脫。此外馬約三十餘萬匹,牛羊約數千萬頭,均爲魏兵所得,還有府庫珍寶,車旗器物,不可勝計。小子有詩嘆道:  雄踞西方建夏都,一傳即被索頭驅;  可憐巢覆無完卵,男作俘囚女作奴!  魏主燾既得統萬城,親自巡閱,禁不住嘆息起來。究竟爲着何事,且看下回便知。  -------------  謝晦舉兵,上表自訟,看似振振有詞,曾亦思廢立何事,弒逆何罪,躬冒大不韙之名,尚得虛詞解免乎?夫賢如霍光,猶難免芒刺之憂,卒至身後族滅。謝晦何人,乃思免責。叛軍一舉,便即四潰,晦叛君,晦衆即叛晦,勢有必至,無足怪也。赫連勃勃乘亂崛起,借兇威以據西陲,禍不及身,必及其子。赫連昌之爲魏所制,雖曰不乃父若,要亦勃勃之貽禍難逃耳。故保身在義,保國在仁,仁義兩失,未有不身死國亡者也。觀此回而益信雲。

譯文:

話說謝晦聽說自己的子弟被處死,當場心痛難忍,當場暈倒於座位上。身邊的侍從急忙施救,灌下薑湯,他這才醒過來。之後痛哭不已,首先命江陵的將士爲徐羨之、傅亮舉行喪禮,接着發佈家人的噩耗,立即爲他們辦理喪事。不久又接到朝廷詔書,謝晦看完後,將詔書撕碎扔在地上,隨即出宮檢閱軍隊,集結精兵三萬人,定下時間向東進發。

各位看官,你們知道這份詔書上是怎麼說的嗎?我在這裏如實抄錄如下:

當初,我聽說臣子生於三朝,對待君主始終如一,敬愛之情無二,這不僅是名教的要求,更是恩德深重、義理更勝的體現。徐羨之、傅亮、謝晦等人,都是因緣際會而得寵,蒙受先帝恩惠,居於要職,像鳥兒一樣被精心保護、扶持長大,這怎麼能簡單地用“卵翼”來形容呢?永初年間末期,天災橫行,國家動盪,大明王朝衰落,四海混亂,我們確實受命輔佐朝政,共同擔起國家重任,但徐羨之、傅亮、謝晦等人卻未能盡到忠臣的職責,竭盡全力,反而失職缺德,沒有盡到忠心,沒有盡到忠誠。他們對國家忠心耿耿,本該有愧於天下,卻反而爲了私利,順從權勢,背棄道義,甚至在國家初定之時,便圖謀毒害君主,繼而大肆殺戮宗室,殘忍暴虐,將無辜者置於死地,甚至在官府和旅店中肆意殘害百姓,使百姓驚恐、路人都哭泣。廬陵王英明賢德,素有聲望,是魯國、衛國那樣的賢君,朝野上下都寄託希望於他。然而徐羨之等人卻因忌妒賢才,害怕威脅,製造流言,釀成這場禍亂。他們篡奪國命,陷害忠良,假借朝廷旨意,製造禍端,將本應託付信任的國事,變爲私仇,短短十天內,兩次下毒,給天道留下深痛,百姓怨恨積聚,連鬼神都爲之動容。自古人世間,從未有過如此殘暴、如此不義的行徑!

從前,子家因弒君而遭鄭國討伐,宋國因肥肉無辜被殺而遭屠殺,更何況此次叛亂比過去更爲嚴重,罪責比國家大罪更深!如果這種罪行都能容忍,那還有什麼罪行不能容忍呢?當立即處死他們,以告示天下,讓謝氏家族徹底覆滅。可是當時大亂剛平,人心紛雜,忠義之功尚未彰顯,重大罪行也未徹底查明,朝廷只得順從民意,聽從百姓訴說,雖然也想討伐叛亂,但又擔心難以成功,因此忍痛哀傷、揹負恥辱,久久難平。每當想到人生實難,遺憾未了,何嘗不夜不能寐、痛哭流涕呢?

如今逆臣之罪行已被天下人所知,君子悲痛,義士奮起,家國之仇,終於可以報仇雪恨。於是決定由司寇依法嚴懲。謝晦佔據上流,或許會不立即被問罪,但朕將親率六軍前去遏制,防止其作亂。特派中領軍到彥之立刻出發,徵北將軍檀道濟,迅速接應,同時命徵虜將軍劉粹截斷其退路。只追究主謀之罪,其他人都不予追究。此詔已發佈天下,各地臣民都應知曉。

原來,在宋帝劉義隆下發布這份詔書之前,早已祕密召見徐羨之、傅亮入宮,命衛士在門口等候,準備將他們逮捕交給官府。偏偏被謝晦得知,急忙緊急報告傅亮,讓他不要應召。傅亮等到內使前來,藉口嫂子病情嚴重,請求稍後再去。同時通知徐羨之,自己乘輕便的車馬出城,前往兄長傅迪的墳旁躲避。徐羨之當時已奉命赴京,行至西明門外,才接到傅亮的緊急報告,於是折返私宅,改乘宮中侍女所乘的小車祕密出城。逃至新林,發現後面有追兵趕來,慌忙躲進陶竈中,自縊而死。傅亮也被屯騎校尉郭泓追捕,押解入都。宋帝命宦官將詔書送到傅亮手中,並傳諭道:“你親自參與弒君,罪無可赦,但考慮到你當初到江陵時態度誠懇,可保你兒子們平安。”傅亮讀完詔書,悲痛兼恨,說道:“我受先帝寵信,被託付重任,剷除昏庸立下明君,都是爲了國家大事,如今竟要加罪於我,還有什麼話好說呢?”不久又有詔書到,下令處死傅亮,赦免其妻兒,流放至建安。同時追捕徐羨之的兒子徐喬之、徐乞奴,以及謝晦的兒子謝世休,全部處死。謝晦的弟弟謝遁被逮捕下獄。當時謝晦聽說子弟被殺,尚有誤傳,實際上謝遁正被關押,尚未處死。這裏補述徐、傅二人被殺的過程,是用“倒戟而出”的手法。

謝晦整頓軍隊後,準備出兵,又上書自辯,其中寫道:

臣謝晦陳述:臣曾蒙武帝特殊恩寵,參與國家政務,謀議機密,輔助建立國家,立下輔佐君王的功勳,獲得山河大賞。先帝病重時,臣與故司徒徐羨之、左光祿大夫傅亮、徵北將軍檀道濟等人,一同登上御牀,跪受遺詔,共同繼承皇位。臣雖資質平庸,但感激皇恩,時刻自勉,忠心不二,連幽冥之地都可證此誠意。當營陽王失德,背棄宗廟,朝廷陷入危局,臣等忠心一致,誓死報國,共謀大業,挽救國家。陛下迅速抵達京城,從無懷疑,臨朝勤政,給予我們更高的封爵。可見我等忠心早已爲天道所察,天下萬邦皆明瞭。若臣等真想專權,不顧國家法度,那便應與幼主共患難,辜負天地日月,豈能長期隱居不出,等候皇權到來呢?廬陵王在營陽時代就屢遭猜忌,積怨成疾,最終身敗名裂。天賜明德,國運昌盛,若不除掉此人,國家如何復興?春秋大義中所謂“成全他人之美”,正是忠臣應盡職責。耿弇(東漢名將)不會因賊人之罪而埋怨君主,我謝晦又豈能辜負宋室?更何況,家國之間的矛盾已經積聚,禍患由威逼產生,天下人耳目所見,難道會信這些謊言?臣長期擔任藩鎮之職,從未懈怠,政事大小,必先稟告朝廷,整治地方蠻夷,清正境內,安排弟弟侄子,共同守衛朝廷。陛下依循先帝遺願,聯姻結盟,連幼童也都被邀請入朝,我方送女送子,全家人一同奉迎,這是對待君主的盡責之道。徐羨之總攬百官,輔佐三代,年高體衰,多次上表請求退休,陛下優待寬容,始終未答應。傅亮總管宮廷言議,日夜謹慎,忠心耿耿,堅守正道,這是皇宋的忠臣,國家的重臣。然而奸臣陷害,製造禍亂,上天震怒,施以極刑,牽連到我全家,一同被誅殺。這些輔佐國家的賢臣,如今卻死於小人之手;忠貞耿直的輔臣,竟被夷滅全族。陛下年少,剛剛開始處理政務,民間的真僞尚不清晰,王弘兄弟輕浮無謀,王華狡詐多疑,獨斷專權,先除執政大臣以滿足私慾,天下人,無論知情與否,無一不痛心切齒!

古時白公若亂起,諸梁王被迫爲臣,惡人在朝,趙鞅發兵討伐,臣與諸梁共擔禍福,分治中原,豈能見人被欺,而不予援手,辜負先帝遺願?因此我當即整頓軍隊,整理戰艦,等待敵方主動投降,立即出兵討伐。若天命昌盛,國家長治久安,義軍必能獲勝。於是我便率軍東征。

再說,魏主得知夏主赫連勃勃去世後,長子先亡,其二子赫連昌繼位。魏國曾稱勃勃爲“屈丐”,意在貶低其地位,但勃勃狡詐善戰,魏國也有所畏懼。現在赫連勃勃已死,魏國便想趁機進攻夏國,大臣們建議先攻打蠕蠕,再西進吞夏,只有太常博士崔浩建議先攻夏國。魏相長孫嵩說:“若我軍西伐,大檀必然乘虛而入,豈不危險?”崔浩反駁說:“赫連氏殘暴,天人共棄,國土不過千里,我軍一到,必自行瓦解。蠕蠕剛敗,一時不敢來犯,等他們來犯,我們已有大勝的準備!”魏主與崔浩同意,決定西征,派遣司空奚斤率四萬五千人攻蒲阪,將軍周幾攻陝城,由河東太守薛謹爲嚮導,向西進軍。魏主親自擔任後援,行至君子津,遇天寒河冰,便率輕騎兵兩萬渡河,突襲夏都統萬城。

夏主赫連昌正設宴羣臣,突然聽到魏軍突襲,大爲震驚,急忙丟下宴會,召集將士,親自督戰出城抵抗。你們想想,倉促召集的軍隊,怎能敵得過久戰之師?一交手就潰敗。夏主赫連昌慌忙退回城中,城門未關,已被魏將豆代田率輕騎追入,直逼西宮,放火焚燒西門。宮門緊閉,豆代田怕被截住,翻牆而出,返回大營。魏主還在城外,見豆代田回來,授他勇武將軍之職,再分兵四路掠奪,俘虜數萬,獲得牛馬十餘萬頭。後來夏主又登上城牆抵抗,防守嚴密。魏主於是對將領說:“統萬城堅固,暫不能攻下,等到明年再來,與你們共同攻取。”於是掠走夏國百姓萬餘人,返回。

當時周幾已攻破弘農,驅逐守將曹達。周幾進入弘農後,因病去世,由奚斤繼任,繼續進攻蒲阪。守將乙鬥逃往長安。長安留守赫連助興是夏主的弟弟,見乙鬥投奔,也棄城逃往安定,關中地區輕易被奚斤奪取。

北涼的沮渠蒙遜,氐族楊盛之子楊玄,聽說魏軍連戰連捷,都非常驚恐,紛紛派人向魏國進獻貢品,稱臣歸附。魏主自然十分高興,又命令士兵在陰山伐木,製造攻城器械,再次謀劃進攻夏國。恰逢夏主派弟弟平原公定率軍兩萬人進攻長安,與魏將奚斤對峙數月,勝負未分。魏主仍用原策,準備乘虛進攻統萬,整頓軍隊,分派將領,命司徒長孫翰、常山王拓跋素等人陸續出發,魏主親自率領騎兵前進,抵達拔鄰山,拋棄輜重,僅率輕騎兵三萬人,日夜兼行。大臣們紛紛勸阻說:“統萬城一時半會難以攻下,怎能輕率進軍?”魏主笑道:“兵法上講,攻城是最低等的戰術,不得已才使用。若與步兵攻具同時進發,對方必堅守防守。我們若攻城不下,糧草耗盡,士氣崩潰,進退無路,怎麼辦?不如用輕騎兵直接逼近敵都,再用虛弱形象誘敵出戰,敵方若出戰,必能被我擒獲。我們離家已有兩千餘里,跨過大河,全靠一股銳氣求勝,置之死地而後生,便在此一舉!”果然,魏主揚鞭急進,分兵埋伏在山谷,只派數千人靠近城下。

夏主赫連昌急忙召平原公定,讓他回援。定派人回報,建議夏主堅守,待擒住奚斤後再派兵救援。夏主依此行事。此時夏將狄子玉縋城而降,報告了平原公定的計劃。魏主即下令後撤,士兵稍有遲緩,魏主就加以鞭打,又放令士兵奔向夏國,報信魏軍虛實。夏主得知魏軍無繼,且缺乏糧草,便下令出兵迎擊,中計了。

魏主邊戰邊逃,夏軍分兩翼追擊,行進五六里,突然風雨驟至,沙塵蔽日,天地昏暗。魏國宦官趙倪懂些占卜,急忙對魏主說:“現在風雨是從敵人方向吹來的,他們順風,我們逆風,上天不助我,請求陛下迅速避其鋒芒!”話未說完,崔浩在一旁呵斥道:“你說什麼?我們千里迢迢來此決戰,全靠此次一戰決勝,敵軍貪功不退,後軍已斷,現在正是發動伏兵的好時機!天道無常,全靠人事主宰!”魏主連連稱是,繼續引誘夏軍深入山谷。一聲鼓號,伏兵齊出。魏主分爲兩隊,抵擋夏軍,又一人騎馬衝入敵陣。夏國尚書斛黎文手持長矛刺來,魏主緊握繮繩躍起,馬失前蹄,人隨馬倒,危在旦夕。斛黎文見魏主墜馬,立即下馬要捉魏主,幸虧魏將拓跋齊上前急救,大聲呼喊:“不要傷我主!”一邊喊,一邊攔住斛黎文,拼死相鬥。斛黎文未能上馬,魏主已躍起,拔刀刺死斛黎文,隨即騎馬衝入敵陣,殺敵十餘人,身中數箭,但仍奮力作戰。魏軍隨即衝入敵陣,夏軍慘敗。

夏主赫連昌想逃回城中,卻被魏主攔截在前,無奈撥馬斜衝,逃往高平。魏司徒長孫翰率八千騎兵追擊,追至高平,未能追上,只得返回。魏主乘勝攻城,城中無主,立即崩潰,魏軍佔領城池,俘虜文武官員、后妃、公主、宮女不下萬人。只有夏主的母親被夏軍護送出城,得以逃脫。此外,魏軍獲得戰馬三十餘萬匹,牛羊數千萬頭,以及大量府庫珍寶、車馬器物,不可勝數。

我感慨道:
雄踞西方建夏都,一朝被俘失其主;
可憐巢覆無完卵,男爲俘虜女爲奴!

魏主取得統萬城後,親自巡視,不禁嘆息起來。這其中究竟爲何事,下回再講。

——謝晦起兵反叛,上書自辯,看似忠心有詞,可他當初是否真的想過廢立君主、弒殺國君?明知自己犯下大忌,還要用空話來爲自己開脫嗎?賢如霍光,尚且不免被猜忌、最終家族覆滅;謝晦不過是小人,豈能指望逃脫?叛軍一出,隊伍便四分五裂,謝晦叛君,其部下自然也背叛他,這是勢所必然,不足爲奇。赫連勃勃借兇暴之威佔據西部,禍及子孫,赫連昌被魏國所制,雖不像其父兇殘,但終究是其父留下的禍根,無法逃脫。所以,保身在義,保國在仁,一旦仁義皆失,沒有不身死國亡的。讀此回,更堅信此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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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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