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晉安帝加賞劉裕,仍申前命,授裕太傅揚州牧,加羽葆鼓吹二十人。裕只受羽葆鼓吹,餘仍固辭。還要作僞。乃另封裕次子義真爲桂陽縣公。一門炟赫,父子同榮,不消細說。會司馬休之子文思,入繼譙王,宋書謂系休之兄子。性情暴悍,濫結黨徒,素爲裕所嫉視。文思又捶殺都中小吏,由有司上章彈劾,有詔誅文思黨羽,貸文思死罪。休之在江陵聞悉,奉表謝罪。裕飭將文思執送江陵,令休之自加處治。休之但表廢文思,並寄裕書,陳謝中寓譏諷意。裕由是不悅,使江州刺史孟懷玉,兼督豫州六郡,監製休之。 越年又收休之次子文質,從子文祖,竝皆賜死。自領荊州刺史,出討休之。留弟中軍將軍劉道憐,掌管府事,劉穆之爲副。事無大小,皆取決穆之。遂率大軍出都,泝江直上。 休之因上書罪裕,並聯合雍州刺史魯宗之,及宗之子竟陵太守魯軌,抵禦裕軍。裕招休之錄事韓延之,延之復書拒絕。乃使參軍檀道濟、朱超石,率步騎出襄陽,又檄江夏太守劉虔之,聚糧以待。道濟等未曾得糧,虔之已被魯軌擊死。裕再使女夫振威將軍徐逵之,偕參軍蒯恩、王允之、沈淵子等,出江夏口,與魯軌對壘。軌用埋伏計,誘擊逵之,逵之遇伏陣亡。允之淵子赴援,亦皆戰死。獨蒯恩持重不動,全軍退還。 劉裕聞報大怒,自率諸將渡江。魯軌與司馬文思,統兵四萬,夾江爲守,列陣峭岸。岸高數丈,裕軍莫敢上登,彼此相覷。裕怒不可遏,自被甲冑,突前作跳躍狀。諸將苦諫不從,主簿謝晦將裕掖住,氣得裕頭筋暴漲,瞋目揚須,拔劍指晦道:“汝再阻我,我將殺汝!”想爲女婿被殺,因致如此。晦從容道:“天下可無晦,不可無公!”必欲留他篡晉耶!裕尚欲上躍,將軍胡藩,亟用刀頭鑿穿岸土,可容足指,躡跡而上。隨兵亦稍稍登岸,直前力戰,軌衆少卻。裕麾軍上陸,用着大刀闊斧,奮殺過去,軌與文思,立即敗潰。一走一追,直抵江陵城下。休之與魯宗之、韓延之等,棄城皆走,獨魯軌退保石城。裕令閬中侯趙倫之,參軍沈林子攻軌,另派內史王鎮惡,領舟師追休之等。休之聞石城被攻,擬與宗之收軍往援,哪知到了中途,遇軌狼狽奔來,報稱石城被陷,乃相偕奔往襄陽。偏偏襄陽參軍,閉門不納,休之等無可如何,俱西奔後秦。 是時司馬道賜爲休之親屬,與裨將王猛子密謀刺死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,響應休之。敬宣府吏,即時起兵攻道賜,把他擊斃,連王猛子亦砍作肉泥。青、冀二州,仍然平定。 劉裕奏凱班師,詔仍加裕爲太傅揚州牧,劍履上殿,入朝不趨,贊拜不名。裕仍固辭太傅州牧,餘暫受命。嗣又加裕領平北將軍,都督南秦,凡二十二州,未幾且晉封中外大都督。裕長子義符爲兗州刺史,兼豫章公,三子義隆爲北彭城縣公,弟道憐爲荊州刺史。 裕因後秦屢納逋逃,決意聲討。後秦自姚萇僭位,傳子姚興,滅前秦,降後涼,在位二十二年,頗號強盛。興死,長子泓嗣,骨肉相爭,關中擾亂。詳見《兩晉演義》。裕乘機西征,加領徵西將軍,兼司、豫二州刺史,長子義符爲中軍將軍,監留府事。劉穆之爲左僕射,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,入居東府,總攝內外。司馬徐羨之爲副。左將軍朱齡石守衛殿省。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。 裕將啓行,分諸軍爲數道:龍驤將軍王鎮惡,冠軍將軍檀道濟,自淮淝向許洛;新野太守朱超石,寧朔將軍胡藩趨陽城;振武將軍沈田子,建威將軍傅弘之趨武關;建武將軍沈林子,彭城內史劉遵考,率水軍出石門,自汴達河。又命冀州刺史王仲德爲徵虜將軍,督領前鋒,開鉅野入河。劉穆之語王鎮惡道:“劉公委卿伐秦,卿宜勉力,毋負所委!”鎮惡道:“我不克關中,誓不復濟江!”當下各隊出都,依次西進。劉裕在後督軍,亦即出發,浩浩蕩蕩,行達彭城。 鎮惡道濟馳入秦境,所向皆捷。秦將王苟生舉漆邱城降鎮惡,刺史姚掌,舉項城降道濟。諸屯守俱望風款附,惟新蔡太守董遵守城不下。道濟一鼓入城,將遵擒住,立命斬首。 進克許昌,又獲秦潁川太守姚垣,及大將楊業。 沈林子自汴入河,襄邑人董神虎來降,從林子進拔倉垣,收降秦刺史韋華。神虎擅還襄邑,爲林子所殺。 王仲德水軍渡河,道過滑臺,滑臺爲北魏屬地,守吏尉建庸懦,還道是晉軍來攻,即棄城北走。仲德入滑臺宣言道:“我軍已預備布帛七萬匹,假道北魏,不意北魏守將,棄城遽去,我所以入城安民,大衆不必驚惶,我將自退。”魏主嗣接得軍報,立命部將叔孫建、公孫表等,自河內向枋頭,引兵濟河。途遇尉建還奔,將他縛至滑臺城下,投屍河中,仰呼城上晉兵,問他何故侵軼?仲德使人答語道:“劉太尉遣王徵虜將軍,自河入洛,清掃山陵,並未敢侵掠魏境,魏守將自棄滑臺,剩得一座空城,王徵虜借城息兵,秋毫無犯,不日即當西去,晉魏和好,始終守約,幸勿誤會!”叔孫建也無詞可駁,遣人飛報魏主。魏主又令建致書劉裕,裕婉辭致複道:“洛陽爲我朝舊都,山陵俱在,今爲西羌所據,幾至陵寢成墟。且我朝罪犯,均由羌人收納,使爲我患。我朝因發兵西討。欲向貴國假道,想貴國好惡從同,斷不致有違言。滑臺一軍,自當令彼西引,願貴國勿憂!”遠交近攻,卻是要着。魏主嗣乃令叔孫建等按兵不動,俟仲德退去,然後收復滑臺。 晉將軍檀道濟領兵前驅,連下秦陽、榮陽二城,直抵成皋。秦徵南將軍陳留公姚洸屯駐洛陽,忙向關中求救。秦主泓遣武衛將軍姚益男,越騎校尉閻生,合兵萬三千人,往援洛陽。又令幷州牧姚懿,南屯陝津,遙作聲援。姚益男等尚未到洛,晉軍已降服成皋,進攻柏谷。秦將軍趙玄,在洸麾下,先勸洸據險固守,靜待援兵。偏司馬姚禹,暗向晉軍輸款,促洸發兵出戰。洸即遣趙玄率兵千餘,南出柏谷塢,迎擊晉軍。玄泣語洸道:“玄受三主重恩,有死無二,但明公誤信讒言,必致後悔!”說畢,麾旗趨出,與行軍司馬蹇鑑,馳往柏谷,兜頭遇着晉龍驤司馬毛德祖,帶兵前來,兩下不及答話,便即交戰,自午至未,殺傷相當,未分勝負。那晉軍越來越多,玄兵越鬥越少,再戰了好多時,玄身中十餘創,力不能支,嘔血無數,據地大呼。司馬蹇鑑抱玄泣下,玄悽聲道:“我創已重,自知必死,君宜速去!”鑑泣答道:“將軍不濟,鑑將何往?”玄再呼畢命。鑑拔刀死戰,格斃晉軍數人,亦自刎而亡。爲主捐軀,不失爲忠。毛德祖殺盡玄兵,直搗洛陽。檀道濟亦至,四面圍攻。洛陽司馬姚禹,即逾城出降。姚洸無法可施,也只好舉城奉獻,作爲贄儀。道濟俘得秦兵四千餘名,或勸道濟悉數坑斃,作爲京觀,道濟道:“伐罪弔民,正在今日,何用多殺哩!”因皆釋縛遣歸,秦人大悅,相率趨附。 秦將軍姚益男、閻生等聞洛陽已陷,不敢進兵,退還關中。秦廷惶急得很,偏幷州牧姚懿,到了陝津,聽了司馬孫暢的計議,反攻長安。秦主泓急令東平公姚紹等,往擊姚懿,懿敗被擒,暢亦伏誅。既而徵北將軍齊公姚恢,又復自稱大都督,託言入清君側,進關西向。秦主又飛召姚紹等擊恢,恢亦敗死。看官聽說!這姚懿爲秦主泓母弟,姚恢乃秦主泓諸父,本來休慼相關的至親,乃國危不救,反且倒戈內逼,試想姚氏至此,鬩牆構變,不顧外侮,還能保全國家麼?當頭棒喝。恢、懿等雖然伏法,秦兵已傷了一半。 晉太尉劉裕且引水軍發彭城,留三子彭城公義隆居守,兼掌徐、兗、青、冀四州軍事,自督大兵西進。 王鎮惡入澠池,趨潼關,檀道濟、沈林子,自陝北渡河,進攻蒲阪。秦東平公姚紹,升任魯公,進官太宰,督武衛將軍姚鸞等,率步騎五萬援潼關,別遣副將姚驢救蒲阪,道濟、林子,攻蒲阪不克,林子語道濟道:“蒲阪城堅兵衆,未易猝拔,不若往會鎮惡,併力攻潼關,潼關得手,蒲阪可不戰自下了。”道濟依言,移軍往潼關,與鎮惡會師合攻。姚紹開關出戰,由道濟、林子等奮擊,大破紹兵,斬獲千數。紹退屯定城,據險固守,令姚鸞屯兵大路,堵截晉軍糧道。晉沈林子夜率銳卒,突入鸞營,鸞措手不及,竟爲所殺。餘衆數千人,立時掃盡。姚紹又遣東平公姚贊出師河上,斷晉水道,覆被沈林子擊敗,奔還定城。 秦兵累敗,急得秦主泓不知所爲,忙遣人向魏乞援。泓有女弟西平公主,曾適北魏爲夫人。北魏主拓拔嗣,正欲發兵,可巧劉裕泝河西上,亦有假道書傳入,累得北魏主左右兩難,不得不集衆會議。左右齊聲道:“潼關號稱天險,劉裕用水軍攻關,必難得志,若登岸北侵,便較容易。況裕雖聲言伐秦,志不可測,今日攻秦,安知他日不來攻我,我與秦固爲婚媾國,更當相救,宜發兵斷河上流,勿使得西。”博士祭酒崔浩,獨抗言道,“不可不可!劉裕早蓄志圖秦,今姚興已死,子泓懦弱,國內多難,勢已岌岌,裕大舉入秦,志在必克。我若遏他上流,裕心忿戾,必上岸北侵,是我轉代秦受敵呢!爲今日計,不若假裕水道,聽裕西上,然後用兵塞住東路。裕若克捷,必感我假道,斷不與我爲仇,否則我亦有救秦美名,這纔是一舉兩得的上策,況且南北異俗,就使我國家棄去恆山以南,俾裕佔據,裕亦不能驅吳、越士卒,與我爭河北地,可見是不足爲患哩!” 魏主始終以爲疑,且因左右嘖有煩言,夫人拓拔氏亦在內籲請,乃遣司徒長孫嵩督領山東諸軍事,率同將軍娥清,刺史阿薄幹屯河北岸。遇有晉軍船被風漂流,由南至北,輒加殺掠。 裕遣兵往擊,魏入即去,及晉兵退還,魏人又來。裕因遣親軍隊長丁旿,率勇士七百人,堅車百乘,渡往北岸。上岸百餘步,列車爲陣,每車內置勇士七人,總豎一幟,用旄爲飾,叫作白捽。魏人莫明其妙,隻眼睜睜的望着,忽見白捽高舉,由晉將軍朱超石,領着二千人過來,齎了連臂弓百張,分登車上,一車增二十人。魏都督長孫嵩,恐晉軍進逼,乃用先發制人的計策,麾衆三萬騎,來攻車陣。晉軍發矢迭射,傷斃魏兵不少。但魏兵抵死不退,四面猛撲,血肉齊飛。突見晉軍取出兩般兵器,迎頭痛擊,一件是數十斤重的大錘,一件是三四尺長的短槊,錘過處頭顱粉碎,槊截處胸脊洞穿,更兼車高臨下,容易擊人,魏兵招架不住,當然倒退。哪知車陣展開,四面蹂躪,魏兵稍一緩行,即被撞倒,碾入車下,腸破血流。長孫嵩娥清,撥馬逃脫,阿薄幹遲了一步,馬蹶仆地,立被踏死。至此才知車陣厲害。還有晉將軍胡藩、劉榮祖等,也來援應超石,追擊至數十里外,斬獲千計。及魏兵退入平城,才收兵南旋。魏主聞敗,始悔不用崔浩言,但已是無及了。 惟王鎮惡等駐紮潼關,食盡兵囂,意欲遁還,沈林子拔劍擊案道:“今許洛已定,關右將平,奈何自沮銳氣,致隳前功!況前鋒爲全軍耳目,前鋒一退,後軍必靡,怎得成功!”鎮惡乃遣使白裕,乞即濟糧。裕本令鎮惡等靜待洛陽,與大軍齊進,鎮惡等貪利邀功,徑趨潼關,已爲裕所介意,況正與魏人交戰,也無暇顧及鎮惡,鎮惡得去使返報,無糧可濟,乃自至弘農勸諭百姓,令他齎送義租。百姓應命輸糧,軍乃得食,衆心方定。林子復擊破河北秦軍,斬秦將姚洽、姚墨蠡、唐小方,因遣人馳報劉裕道:“姚紹氣蓋關中,今一蹶不振,命且垂盡,恐不得膏我鐵鉞,但姚紹一死關中無人,取長安如反掌了!”果然不到數日,姚紹憤恚成疾,嘔血而死,把軍事付與東平公姚贊。贊引兵襲沈林子,爲林子所料,設伏擊退。 既而沈田子、傅弘之得入武關,進屯青泥,秦主泓自率步騎數萬,往擊田子。田子麾下,本非正兵,但率遊騎千餘人,襲破武關,至此聞姚泓親至,並不畏避,反欲上前迎擊。傅弘之以衆寡不敵,勸令暫避。田子慨然道:“兵貴用奇,不在用衆,且今衆寡相懸,勢不兩立,苦彼結營既固,前來困我,我從何處逃命!不如乘他初至,營陣未立,先往殺入,尚可圖功。”說至此,即策馬先往。弘之亦從後繼進,約行數里,便見秦軍漫山遍野,徐徐而來。田子慨然誓衆道,“諸君冒險遠來,正求今日一戰,若幸得戰勝,拜將封侯,就在此舉了!”士卒踊躍爭先,各執短兵臨陣,鼓譟齊進。古人說得好,一夫拚命,萬夫莫當,況田子有兵千人,一當十,十當百,任他數萬秦軍,尚不值千人一掃。秦主泓未經勁敵,驟見晉軍這般獷悍,正是見所未見,不由的魂馳魄散,易馬返奔。主子一走,全軍四潰,倒被田子追殺一陣,斬馘萬餘級,連秦王乘輿法物,也一併奪來。 劉裕到了潼關,正慮田子兵少,亟遣沈林子帶兵數千,自秦嶺赴援。到了青泥,秦主已經敗去,乃相偕追入。關中郡縣多望風迎降。田子陸續報捷,劉裕大喜。 將軍王鎮惡願統水軍自河入渭,徑搗長安,裕允令前往。鎮惡行至涇上,正值秦恢武將軍姚難,與鎮北將軍姚強,會師拒戰。鎮惡使毛德祖進擊,秦兵皆潰,強死難遁。秦主泓自屯逍遙園,使姚贊屯灞東,胡翼度屯石積,姚不屯渭橋。鎮惡泝渭直上,所乘皆蒙衝小艦,水手俱在艦內,秦人見它行駛如飛,並無水手,統驚爲神助。及鎮惡到了渭橋,令軍士食畢,各持械登岸,落後者斬。霎時間大衆畢登,艦皆隨流漂去,不知所向。彷彿是破釜沉舟。鎮惡申諭士卒道:“我輩俱家居江南,今至長安北門,去家萬里,舟楫衣糧,統已隨水漂沒,若進戰得勝,功名俱顯,否則骸骨不返,無他希望了!願與諸君努力,一決死生!”衆齊聲應命,激響如雷。鎮惡身先士卒,持槊直前,衆皆競進,奮擊姚不。丕軍大敗,向西亂竄。 那冒冒失失的秦主姚泓,方引兵來援,巧值丕軍敗還,自相踐踏,不戰即潰。王鎮惡追殺過去,亂殺亂剁,如刈草芥。秦鎮西將軍姚諶,前軍將軍姚烈,左衛將軍姚寶安,散騎常侍王帛,揚威將軍姚蠔,尚書右丞孫玄等,並皆戰歿。秦主泓單騎還都。王鎮惡追入平朔門,泓挈妻子奔石橋。姚贊引衆救泓,衆皆潰去,胡翼度走降晉軍。晉軍馳至石橋,將泓圍住,泓束手無策,只好送款乞降。泓子佛念,年才十二,涕泣語泓道:“陛下今欲降晉,晉人將甘心陛下,終必不免,請自裁決爲是!”泓憮然不應。佛念遂登宮牆,一躍而下,腦裂身亡。不亞蜀北地王劉諶,尤難得是少年殉國。泓率妻子及羣臣,詣鎮惡營前請降,鎮惡命屬吏收管,待劉裕入城處置。城中居民六萬餘戶,由鎮惡出示撫慰,號令嚴肅,闔城安堵。 越數日,劉裕統軍入長安,鎮惡出迎灞上,裕面加慰勞道:“成吾霸業,卿爲首功!”鎮惡拜謝道:“這都仗明公威靈,諸將武力,所以一舉成功,鎮惡有何功足稱呢?”裕笑道:“卿亦欲學漢馮異麼?”遂與鎮惡並轡入城。嗣聞鎮惡盜取庫財,不可勝紀,亦置諸不問。收秦彝器渾儀、土圭、記裏鼓、指南車等,送入京師,其餘金帛財寶,悉分給將士。 秦鎮東將軍平原公姚璞,與幷州刺史尹昭,以蒲阪降,撫軍將軍東平公姚贊,率姚氏子弟百餘人,亦詣軍門投誠。裕不肯赦免,一律處斬,且解送姚泓入都,戮諸市曹,年才三十。小子有詩嘆道: 嗣祚關中僅二年,東師一入即顛連。 河山破碎頭顱隕,弱主由來少瓦全。 裕既滅秦,再索逃犯司馬休之等人。究竟捕獲與否,容至下回再敘。 ------------- 司馬休之並無逆跡,第爲文思所累。得罪劉裕,遂致江陵受禍,西走入秦,秦雖屢納逋逃,然所納諸人,皆劉裕之私仇,非東晉之公敵,來者不拒,亦仁人所有事耳。史稱秦主泓孝友寬和,尊師好學,似亦一守文之主,誤在仁柔有餘,英武不足,內變未靖於蕭牆,外侮復迫於疆場,卒至泥首獻闕,被戮市曹,弱肉強食,由來已久,固無所謂公理也。王鎮惡、沈田子等,助裕攻秦,冒險入關,不可謂非智勇士;然立功最巨,致死最速,以視趙玄蹇鑑,且有愧色矣!良禽擇木而棲,良臣擇主而事,彼王、沈諸徒,胡甘爲許褚、典韋之流亞,而求榮反辱耶!讀此當爲一嘆。
劉裕因功被晉安帝加賞,仍按先前命令,被任命爲太傅、揚州牧,加授羽葆鼓吹二十人。劉裕只接受羽葆鼓吹,其他職位仍堅決推辭。爲了表面上顯示恩寵,朝廷又封劉裕的次子劉義真爲桂陽縣公。劉家顯赫一時,父子同享榮華,這裏不作細說。
當時,司馬休之的兒子司馬文思繼承譙王之位(《宋書》稱他是司馬休之的侄子),生性兇狠,結交幫派,一向被劉裕視爲仇敵。文思又打死了一名都城的小官吏,有關部門上奏彈劾,朝廷下詔處死文思的黨羽,僅赦免文思一死。司馬休之在江陵得知消息後,立即上表謝罪。劉裕命令江州刺史孟懷玉,前往江陵,將司馬文思抓來,交由司馬休之自行處置。司馬休之只上表廢黜文思,並寫信給劉裕謝罪,信中暗含諷刺之意。劉裕因此心生不滿,便命江州刺史孟懷玉兼管豫州六郡,監督司馬休之。
第二年,劉裕又將司馬休之的次子司馬文質,以及他的堂弟司馬文祖,一併處死。隨後,劉裕自任荊州刺史,起兵討伐司馬休之。留下弟弟中軍將軍劉道憐掌管軍政事務,劉穆之爲副手。無論軍政大事,皆由劉穆之決定。劉裕隨即率軍出發,順長江而上。
司馬休之上書指責劉裕,又聯合雍州刺史魯宗之,以及魯宗之的兒子竟陵太守魯軌,共同抵抗劉裕。劉裕召見司馬休之的府中官員韓延之,韓延之卻拒絕合作。於是劉裕派參軍檀道濟、朱超石率步兵騎兵出兵進攻襄陽,又派江夏太守劉虔之集結糧草準備迎敵。但檀道濟等人沒有獲得糧食,劉虔之也被魯軌擊敗殺死。劉裕再次派女婿、振威將軍徐逵之,與參軍蒯恩、王允之、沈淵子等人帶兵出江夏口,與魯軌對峙。魯軌採用埋伏計謀,誘敵深入,徐逵之被伏擊陣亡。王允之、沈淵子率兵前來救援,也均戰死。只有蒯恩謹慎不衝動,率軍撤回。
劉裕聽說後大爲憤怒,親自率領軍隊渡江。魯軌與司馬文思統兵四萬人,沿江設防,陣地高聳,達數丈之高,劉裕的軍隊無人敢登岸,雙方相互對峙。劉裕怒不可遏,親自披甲上陣,做出躍入敵陣的模樣。衆將領苦勸他不要前往,主簿謝晦用力將他拉住。劉裕氣得頭筋暴突,怒目圓睜,拔劍指着謝晦說:“你再攔我,我殺了你!”他此舉是因爲自己的女婿被殺所致。謝晦從容 replied:“天下可以沒有我謝晦,但絕不能沒有您劉公!”(意思是:您若執意篡位,我絕不會容忍。)劉裕仍想跳躍上岸,將軍胡藩急忙用刀頭鑿開岸邊的泥土,使足底能踩入,隨後趁勢登岸。士兵們也陸續登岸,與敵軍奮起廝殺,魯軌的士卒開始退卻。劉裕指揮大軍登岸,揮舞大刀,奮勇衝殺,魯軌與文思立刻潰敗,一路逃竄,劉裕緊追不捨,直接抵達江陵城下。
司馬休之與魯宗之、韓延之等人棄城逃跑,只有魯軌退至石城防守。劉裕命閬中侯趙倫之、參軍沈林子攻取石城,另派內史王鎮惡率水軍追擊司馬休之等人。司馬休之聽說石城被攻破,本想與魯宗之收攏軍隊前往援助,不料中途遇到魯軌狼狽逃來,說石城已被攻克,於是司馬休之與魯宗之一同向西逃往襄陽。偏偏襄陽參軍閉門不納,他們毫無辦法,只得向後秦逃去。
當時,司馬道賜是司馬休之的親屬,與部將王猛子密謀刺殺青州、冀州刺史劉敬宣,響應司馬休之。劉敬宣的府吏立刻起兵,擊殺司馬道賜,也殺了王猛子。青州、冀州因此得以平定。
劉裕擊敗敵軍凱旋迴朝,朝廷下詔加封劉裕爲太傅、揚州牧,允許他穿佩玉劍、不需跪拜、入朝時無需稱呼其名。劉裕仍堅決推辭太傅和州牧之職,僅暫時接受。隨後又加封劉裕爲平北將軍,都督南秦等二十二州,不久進一步晉封爲中外大都督。劉裕長子劉義符被封爲兗州刺史,兼豫章公;三子劉義隆被封爲北彭城公;弟弟劉道憐爲荊州刺史。
劉裕因後秦多次收留逃犯,決定出兵討伐。後秦自姚萇篡位以來,傳至姚興,滅前秦,降服後涼,共在位二十二年,號稱強大。姚興死後,長子姚泓繼位,但兄弟之間互相爭權,關中地區動盪不安。劉裕趁此機會發兵西進,加封爲徵西將軍,兼任司、豫二州刺史,長子劉義符爲中軍將軍,掌管留守軍務。劉穆之任左僕射,統領監軍、中軍兩府的軍政事務,進駐東府,總攬朝廷內外大權。司馬徐羨之爲副職,左將軍朱齡石守衛宮殿,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。
劉裕準備出征前,將各路軍隊分爲多支:龍驤將軍王鎮惡、冠軍將軍檀道濟,從淮水、淝水一帶直取許昌、洛陽;新野太守朱超石、寧朔將軍胡藩,前往陽城;振武將軍沈田子、建威將軍傅弘之,進攻武關;建武將軍沈林子、彭城內史劉遵考,率領水軍從石門出發,經汴水抵達黃河。又命冀州刺史王仲德爲徵虜將軍,統領前軍,從鉅野入黃河。
劉穆之對王鎮惡說:“劉公委你討伐後秦,你應盡力而爲,不能辜負他的信任!”王鎮惡回答:“我若不攻下關中,誓不返回江南!”各路部隊依次出發,向西推進。
王鎮惡與檀道濟迅速進入後秦境內,一路順利,秦將王苟生獻出漆邱城投降;刺史姚掌投降檀道濟;各城鎮望風歸附,只有新蔡太守董守死守城池。檀道濟一鼓而下,活捉董守,當場斬首。
接着攻下許昌,俘獲後秦潁川太守姚垣及大將楊業。
沈林子從汴水進入黃河,襄邑人董神虎來投降,隨他攻下倉垣,收服後秦刺史韋華。董神虎私自返回襄邑,被沈林子所殺。
王仲德率水軍渡河,途經滑臺,滑臺是北魏屬地,守將尉建庸懦弱,得知晉軍來襲,立即棄城逃走。王仲德進入滑臺後宣稱:“我們已準備布帛七萬匹,假道北魏,不料北魏守將棄城而逃,我們只是暫借城池安撫百姓,並未掠奪一分,大軍很快將撤回,不會侵犯魏境,晉魏本應和睦,絕無誤會!”北魏主拓跋嗣得知消息,立即派部將叔孫建、公孫表等人由河內前往枋頭,渡河出兵。途中遇到尉建庸逃跑,便將其綁來,扔進黃河,高呼城上晉軍:“你們爲何侵擾邊境?”晉軍派人回應:“我們劉太尉派遣王徵虜將軍從黃河入洛,目的是清掃祖陵,未敢侵犯魏境;魏守將自棄滑臺,留下一座空城,王徵虜借城休息,並未搶掠,不久即將撤軍,晉魏之間仍會保持友好,望勿誤解!”叔孫建無法反駁,便派人回報北魏主。魏主又命人致書劉裕,劉裕婉言回覆:“洛陽是我們的故都,陵寢都在,現在被西羌佔據,幾近被毀。而且我們朝中罪犯,全被羌人收留,成爲禍患。我因此發兵西征,希望貴國有理解,允許我們借道,貴國若不阻攔,我們自會西進。若滑臺一兵,可由貴國護送,以示和好。望貴國不要擔心!”這說明劉裕策略是“遠交近攻”,以確保安全。
北魏主拓跋嗣最終決定按兵不動,等王仲德退兵後,再收復滑臺。
晉軍將領檀道濟率軍爲前哨,接連攻下秦陽、榮陽兩城,直逼成皋。後秦徵南將軍陳留公姚洸駐守洛陽,急忙向關中求援。秦主姚泓派武衛將軍姚益男、越騎校尉閻生合兵一萬三千人前往援救。又派幷州牧姚懿南下陝津,遠程策應。姚益男等尚未抵達洛陽,晉軍已攻下成皋,進軍柏谷。秦將趙玄在姚洸麾下勸他據險固守,等待援軍。但司馬姚禹暗中向晉軍獻城,勸姚洸出戰。姚洸便派趙玄率兵千人南下柏谷,迎擊晉軍。趙玄哭着對姚洸說:“我受了三位君主的厚恩,此生必死不二,但您輕信讒言,必定後悔!”說完,揮旗出戰,與行軍司馬蹇鑑一同奔赴柏谷,剛與晉軍龍驤司馬毛德祖相遇,雙方來不及交談,立即開戰,從中午打到傍晚,殺傷相當,勝負未分。晉軍越來越多,趙玄的兵力越打越少,鏖戰多時,趙玄身中十餘處創傷,嘔血不止,倒地哀呼。蹇鑑抱着他痛哭:“將軍不行了,我往何處去?”趙玄再呼再命,蹇鑑拔刀死戰,殺死晉軍數人,最終自刎而亡,堪稱忠義之士。毛德祖大勝,殺盡趙玄部下,直逼洛陽。檀道濟也趕到,四面圍攻。洛陽司馬姚禹趁機出城投降。姚洸無計可施,只得獻城作爲見面禮。檀道濟俘虜後秦士兵四千多人,有人勸他全部活埋,作爲軍事威懾。檀道濟說:“討伐罪惡,安撫百姓,正是現在,其餘的我們不必濫殺。”於是將俘虜放歸。
後秦主姚泓親自率軍前往救援,正好碰上晉軍潰敗回撤,全軍自相踐踏,不戰即潰。王鎮惡追擊,殺得如同割草,後秦鎮西將軍姚諶、前軍將軍姚烈、左衛將軍姚寶安、散騎常侍王帛、揚威將軍姚蠔、尚書右丞孫玄等均戰死。姚泓僅帶妻子倉皇逃回都城。王鎮惡追到平朔門,姚泓帶着妻兒逃到石橋。姚贊率衆救援,士兵紛紛潰逃,胡翼度投降晉軍。晉軍直奔石橋,將姚泓包圍,姚泓束手無策,只好請求投降。姚泓的兒子姚佛念年僅十二歲,哭着對父親說:“陛下現在投降晉國,晉人一定會接受您,最終還是逃不過,不如自裁爲好!”姚泓無言以對,姚佛念隨即登上宮牆,一躍而下,頭顱破裂,犧牲自己。這比蜀地劉諶的殉國更令人動容,是真正有骨氣的少年。姚泓帶着妻子和大臣們前往王鎮惡軍營請降,王鎮惡命官吏收押,等待劉裕入城後處置。城內六萬多戶居民,由王鎮惡發布安撫令,政令嚴肅,全城平安。
數日後,劉裕率軍進入長安。王鎮惡在灞上出迎,劉裕慰勞道:“成就我霸業,全靠你首功!”王鎮惡拜謝說:“這都是靠主公的威德和將士們的武力,我有什麼功勞值得稱道?”劉裕笑着說:“你也是想學漢代馮異那樣的名將嗎?”於是與王鎮惡並轡入城。後來聽說王鎮惡貪污軍中財物,數額驚人,劉裕也未加追究。劉裕收繳了後秦的禮器,如渾儀、土圭、記裏鼓、指南車等,送往建康。其餘金銀財寶,全部分給將士。
後秦鎮東將軍平原公姚璞,與幷州刺史尹昭率軍投降,撫軍將軍東平公姚贊也帶着姚氏宗族百餘人的家族歸降。劉裕拒絕赦免,一概處死,並將姚泓押解入都,公開在市集處斬,年僅三十歲。
詩曰:
關中繼位僅兩年,晉軍一至即傾頹。
山河破碎頭顱隕,弱君終究難保全。
劉裕滅掉後秦後,又追捕司馬休之等逃犯。他們是否最終被抓獲,留待下回再敘。
——司馬休之並無反叛行爲,只是因爲其子司馬文思牽連,得罪劉裕,導致江陵覆亡,被迫西逃入秦。後秦雖屢次接納逃犯,但這些人大多是劉裕的私人仇敵,並非東晉的公敵。接納他們,亦是仁人之所爲。史書記載,秦主姚泓寬厚仁慈,尊師重道,似乎是個守舊文人之主,但問題在於過於仁弱,缺乏英武氣魄,未能平定內部動亂,又遭受外部侵襲,最終只能束手乞降,被斬於市集。弱肉強食,歷來如此,根本談不上什麼公理。王鎮惡、沈田子等將領輔佐劉裕攻秦,冒險入關,確實可稱智勇之士;然而他們戰功最大,死傷最重,相比之下,比起像趙玄、蹇鑑這樣的忠臣,仍顯得遜色。真正的雄才大略之士,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主子,而非甘於追隨無能或危險的將領,如許褚、典韋那樣。讀到此處,實在令人感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