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後涼主呂光,老病已劇,自知不起,乃立太子紹爲天王,自稱太上皇,命庶長子纂爲太尉,纂弟弘爲司徒,且力疾囑紹道:“我之病勢日增,恐將不濟,三寇窺窬,指南涼北涼西秦。迭伺我隙,我死以後,汝宜使纂統六軍,掌朝政。委重二兄,尚可保國,倘自相猜貳,起釁蕭牆,恐國祚從此殄滅了。”說畢,又召纂弘入囑道:“永業紹字永業。非撥亂才,但因正嫡有常,使爲元首,今外有強寇,人心未寧,汝兄弟能互相輯睦,自可久安,否則內自相圖,禍不旋踵,我死亦難瞑目呢。”乘亂竊國,怎得久存?纂與弘受命而退。未幾光死,享年六十三,在位十年。已算久長。紹恐有內變,祕不發喪。已忘父訓。纂已聞知,排闥入哭,盡哀乃出。紹所忌惟纂,恐爲所害,乃呼纂與語道:“兄功高年長,宜承大統,我願舉國讓兄。”纂答道:“臣雖年長,但陛下系國家冢嫡,不能專顧私愛,致亂大倫。”紹尚欲讓纂,纂終不從,紹乃嗣位,爲父發喪,追諡光爲懿武皇帝,廟號太祖。 光有從子二人,長名隆,次名超,皆爲軍將。此次送葬已畢,超即乘間白紹道:“纂連年統兵,威震內外,臨喪不哀,步高視遠,看他舉止,必成大變,宜設法早除,方安社稷。”紹搖首道:“先帝顧命,音猶在耳,況我年尚少,驟當大任,方賴二兄安定家國,怎得相圖?就使彼若圖我,我亦視死如歸,終不忍自戕骨肉,願卿勿言!”超又道:“纂威名素盛,安忍無親,今不早圖,後必噬臍。”勸人殺兄,難道非安忍無親麼?紹半晌答道:“我每念袁尚兄弟,未嘗不痛心忘食,寧可待死,不願相戕。”恐非由衷之言。超嘆息道:“聖人嘗言,知幾其神,陛下臨幾不斷,臣恐大事去了。”既而紹在湛露堂,適纂進來白事。超持刀侍側,屢次顧紹,用目示意,欲紹下令收纂。紹終不爲動,纂得從容退去。 弘前得光寵,望爲世子,及紹得嗣立,弘常懷不平,至是遣尚書姜紀,私下語纂道:“先帝登遐,主上闇弱,兄嘗總攝內外,威震遠邇,弟欲追蹤霍子孟,即漢霍光。廢暗立明,即推兄爲中宗,兄以爲如何?”又是一個亂首。纂尚覺躊躇,再經姜紀慫恿數語,動以利害,不由纂不從弘議,遂夜率壯士數百人,潛逾北城,攻廣夏門。弘亦率東苑衛士,斫洪範門,與纂相應。左衛將軍齊從,方守融明觀,聞禁門外有譁噪聲,即孑身出視,問爲何人?纂手下兵士齊聲道:“太原公有事入宮。”從抗聲道:“國有大故,主上新立,太原公行不由道,夜入禁門,莫非謀亂不成?”說着,即抽劍直前,向纂剁去。纂連忙閃過,額已被傷,左右爭來救纂,與從對敵。從雙手不敵四拳,終爲所擒。纂稱爲義士,宥從勿殺。紹在宮中聞變,乃遣武賁中郎將呂開,率禁兵出戰端門。呂超亦引衆助戰,偏兵士都憚纂聲威,相率潰散。纂得入青光門,升謙光殿,紹知不可爲,趨登紫閣,自刎而亡,超獨出奔廣武去了。 弘入殿見纂,纂見弘部衆強盛,也不得不佯爲推讓,勸弘即位。弘微笑道:“紹爲季弟,入嗣大統,所以人心未順,因有此變。我違先帝遺訓,愧負黃泉,若復越兄僭號,有何面目偷息人間?大兄年長才高,威名遠振,宜速就大位,安定人心。”纂遂僭稱天王,改元咸寧,諡紹爲隱王,命弘爲侍中大都督大司馬車騎大將軍,錄尚書事,封番禾郡公。此外封拜百官,不勝具述。惟前左衛將軍齊從,仍令復職。纂引從入見,且與語道:“卿前次砍我,未免太甚。”從泣答道:“隱王爲先帝所立,臣當時惟知有隱王,尚恐陛下不死,怎得說是太甚呢?”纂仍嘉從忠,優禮相待,且遣人慰諭呂超,說他跡不足取,心實可原。超乃上疏陳謝,得復原官。 惟弘因功名太盛,恐不爲纂所容,時有戒心,纂亦不免加忌。兩下里猜嫌已久,弘竟從東苑起兵,圍攻禁門。纂遣部將焦辨,率衆出擊,弘戰敗出奔,逃往廣武。纂縱兵大掠,所有東苑將士的婦女,悉充軍賞。弘妻女不及出走,也被纂兵掠去,任意淫污。纂自鳴得意,笑語羣臣道:“今日戰事,卿等以爲何如?”侍中房晷應聲道:“天禍涼室,釁起蕭牆,先帝甫崩,隱王幽逼,山陵甫訖,大司馬驚疑肆逆,京邑交兵,骨肉相戕,雖由弘自取夷滅,究竟陛下亦未善調和。今宜省己責躬,慨謝百姓,乃反縱兵大掠,污辱士女,釁止一弘,百姓何罪?況弘妻爲陛下弟婦,弘女爲陛下侄女,奈何使無賴小人,橫加凌侮?天地鬼神,豈忍見此?”讜直可風。說罷,欷歔泣下。纂亦不禁改容,乃禁止騷擾,召還弘妻及男女至東宮,妥爲撫養。已被人污辱得夠了。尋由徵東將軍呂方,執弘繫獄,飛使告纂。纂使力士康龍,馳往殺弘。康龍將弘拉死,還歸覆命。身爲戎首,宜其先亡。纂妻楊氏,爲弘農人楊桓女,美豔絕倫,纂即立爲皇后,授後父桓爲散騎常侍,尚書左僕射,封金城侯。且因內亂已平,侈圖遠略,遂擬興兵往攻南涼。中書令楊穎進諫道:“禿髮利鹿孤,上下用命,國未有釁,不宜遽伐。今且繕備兵馬,勸課農桑,待至有機可乘,然後往伐,乃可一舉蕩平。今日國家多事,公私兩困,若非先固根本,內患恐將復起,願陛下計出萬全,毋輕用兵。”纂不肯從,竟引兵渡浩亹河,侵入南涼境內,果爲利鹿孤弟傉檀所敗。纂尚未肯罷休,復移兵西襲張掖。尚書姜紀又諫道:“今當盛夏,農事方殷,若廢農用兵,利少害多,且逾嶺攻虜,虜亦必乘虛來襲都下,不可不防,還請回軍爲是。”纂尚不以爲然,侈然說道:“利鹿孤有甚麼大志,若聞朕軍大至,自守尚且不暇,還敢來攻我都麼?”已經一敗,還要自誇。遂進圍張掖。偏傉檀不即赴援,竟引兵入逼姑臧,當由姑臧守將,飛報纂軍。纂慌忙馳還,傉檀乃收兵退去。 先是纂弒紹據國,姑臧城內,有母豬生一小豬,一身三頭;又有黑龍出東箱井中,蟠臥殿前,良久方去。纂目爲祥瑞,改殿名爲龍翔殿。俄而黑龍又升懸九宮門,纂復改名九宮門爲龍興門。大約是條黑蛇,纂強名爲黑龍。時西僧鳩摩羅什,尚在姑臧,因呂光父子,不甚聽從,所以閒居寺中,無所表白,至是聞纂用兵不已,才入殿告纂道:“前時潛龍屢出,豕且爲妖,恐有下人謀上的隱禍,宜亟增修德政,上挽天心。”纂雖當面應諾,下令罷兵;但性好遊畋,又耽酒色,越是酣醉,越是喜遊。楊穎一再諫阻,終不少改;再經殿中侍御史王回,中書侍郎王儒,叩馬極諫,仍然不從。好容易過了一年,呂超調任番禾太守,擅發兵擊鮮卑思盤。思盤遣弟乞珍,至姑臧訴纂謂超無故加兵。纂乃徵超與思盤,一同入朝。超至姑臧,當然懼罪,先密結殿中監杜尚,求爲內援,然後進見。纂怒目視超道:“汝仗着兄弟威勢,敢來欺我,我必須誅汝,然後天下可定。”超叩首求免,纂乃將超叱退。欲斬即斬,何必虛張聲勢,況超固有可誅之罪耶! 超趨出殿門,心下尚跳個不住,乃急往兄第。兄隆爲北部護軍,此時正返姑臧,便與超密商多時,決定異謀,伺機待發。也是纂命已該絕,不能久待,越日即引入思盤,與羣臣會宴內殿,又召隆超兩人,一同預席,意欲爲超與思盤,雙方和解。當下和顏與語,談飲甚歡。超佯向思盤謝過,思盤亦不敢多求,宴至日旰,大家都已盡興,謝宴辭出,思盤亦隨着退去。惟隆起兩人,懷着異圖,尚留住勸酒,纂是個酒中餓鬼,越醉越是貪飲,到了神志昏迷,才乘車入內。隆與超託詞保護,跟入內庭,車至琨華堂東閣,不得前進。纂親將竇川駱騰,置劍倚壁,幫同推車,方得過閣。超順便取劍,上前擊纂,因爲車軾所隔,急切不得刺着。偏纂恃着勇力,一躍下車,徒手與搏,怎奈醉後暈眩,一陣眼花,被超刺入胸間,鮮血直噴,急返身奔入宣德堂。川騰與超格鬥,超持劍亂斫,劈死二人。纂後楊氏,聞變趨出,忙命禁兵討超,哪知殿中監杜尚,不奉後命,反引兵助超,導入宣德堂,把纂殺死,且梟首徇衆道:“纂背先帝遺命,殺害太子,荒耽酒獵,暱近小人,輕害忠良。番禾太守超,屬在懿親,不敢坐視,所以入除僭逆,上安宗廟,下爲太子復仇。凡我臣庶,同茲休慶。”這令一下,衆皆默然,不敢反抗。 惟巴西公呂他,隴西公呂緯,居守北城,擬約同討賊。他妻梁氏,阻他不赴,緯又爲超所誘,佯與結盟,僞言將奉緯爲主。緯欣然入城,立被拿下,結果性命。超徑入宮中,搜取珍寶。纂後楊氏,厲聲責超道:“爾兄弟不能和睦,乃致手刃相屠,我係旦夕死人,尚要金寶何用?現皆留儲庫中,一無所取,但不知爾兄弟能久享否?”倒是個巾幗鬚眉。超不禁懷慚;又見她華色未衰,起了歹心,因暫退出。少頃,又着人索交玉璽。楊氏謂已毀去,不肯交付,自與侍婢十餘人,收殮纂屍,移殯城西。超召後父楊桓入語道:“後若自殺,禍及卿宗。”桓唯唯而退,出語楊後。楊氏知超不懷好意,便毅然語桓道:“大人本賣女與氏,冀圖富貴,一次已甚,豈可至再麼?”遂向殯宮前大哭一場,扼吭自盡。烈婦可敬。 還有呂紹妻張氏,前因紹被弒,出宮爲尼,姿色與楊氏相伯仲,並且年才二八,正是嬌豔及時,前爲呂隆所見,久已垂涎,此次已經得志,即自造寺中,逼她爲妾。張氏登樓與語道:“我已受佛戒,誓不受辱。”隆怎肯罷手,竟上樓脅迫,強欲行淫。張氏即從窗外跳出,跌得頭青額腫,手足俱斷,尚宛轉誦了幾聲佛號,瞑然而逝。足與楊氏並傳不朽。隆掃興乃返,超遂請隆嗣位。隆有難色,超忙說道:“今譬如乘龍上天,怎好中途墜下呢?”隆遂僭即天王位,擬改年號。超在番禾時,曾得小鼎一枚,遂以爲神瑞,勸隆改元神鼎。隆當然依議,追尊父寶呂光之弟。爲皇帝,母衛氏爲皇太后,妻楊氏爲皇后,命弟超爲輔國大將軍,都督中外諸軍事,封安定公。一面爲纂發喪,追諡爲靈皇帝,與楊後合墓同葬,總計纂在位不過年餘,惟自晉安帝隆安三年冬季僭號,至五年仲春被弒,先後總算三年。纂平時與鳩摩羅什弈棋,得殺羅什棋子,輒戲言斫胡奴頭。羅什從容答道:“不斫胡奴頭,胡奴斫人頭。”纂聽了不以爲意,誰料呂超小字胡奴,竟將纂斫死,後人才知羅什所言,寓着暗謎。真是玄語精深,未易推測呢。話分兩頭。 且說北涼主段業,雖得乘時建國,卻是庸弱無才,威不及遠,當時出了一個敦煌太守李暠,起初是臣事北涼,後來也居然自主,另建年號,變成一個獨立國,史家叫做西涼。不過他本是漢族華裔,與五胡種類不同。十六國中有三漢族,前涼居首,西涼次之,其三爲北燕見下文。相傳暠爲漢李廣十六世孫,系隴西成紀人。高祖雍,曾祖柔,皆仕晉爲郡守。祖弇仕前涼爲武衛將軍,受封安世亭侯。父旭少有令名,早年逝世,遺腹主暠。暠字玄盛,幼年好學,長習武略,嘗與後涼太史令郭黁,及同母弟宋繇同宿。想是母已改嫁宋氏。黁起謂繇道:“君當位極人臣,李君且將得國,有騧馬生白額駒,便是時運到來了。”黁明於料人,暗於料己。已而段業自稱涼州牧,調敦煌太守孟敏爲沙州刺史。敏署暠爲效谷令,宋繇獨入任中散常侍。及孟敏病歿,敦煌護軍郭謙,沙州治中索仙等,因暠溫惠服人,推爲敦煌太守。暠尚不肯受,適宋繇自張掖告歸,即語暠道:“段王本無遠略,終必無成,兄尚記郭黁遺言麼?白額駒今已生了。”暠乃依議,遣使向業請命。業竟授暠爲敦煌太守,兼右衛將軍。至業僭稱涼王,右衛將軍索嗣,向業譖暠道:“李暠難恃,不可使居敦煌。”業乃遣嗣爲敦煌太守,令騎兵五百人從行。將到敦煌,移文至暠,使他出迎。暠頗欲迎嗣,宋繇及效谷令張邈,同聲勸阻道:“段王闇弱,正是豪傑有爲的機會,將軍已據有成業,奈何拱手讓人?”暠問道:“若不迎嗣,當用何策?”宋繇遂與暠密談數語,暠點首許可,乃即遣繇往見索嗣。繇與嗣晤談,滿口獻諛,說得嗣手舞足蹈,得意揚揚。繇辭歸語暠道:“嗣志驕兵弱,容易成擒,請即發兵擊嗣便了。”暠遂使二子歆讓,及宋繇張邈等引兵出擊,出嗣不意,殺將過去。嗣不知所措,急忙拍馬返奔,逃回張掖,五百人死了一大半,歆讓等得勝回軍。暠與嗣本來友善,此次反被讒間,當然痛恨,遂上書段業,請即誅嗣。業遲疑未決,適輔國將軍沮渠男成,亦與嗣有嫌,從旁下石藉端復仇,於是業竟殺嗣;且遣使謝暠,進藋都督涼興巴西諸軍事,領鎮西將軍。即此可知業之庸弱。 時有赤氣繞暠後園,龍跡出現小城,衆以爲瑞應在暠,交相傳聞。疑是暠捏造出來。晉昌太守唐瑤,首先佐命,移檄六郡,推暠爲大都督大將軍涼公,領秦涼二州牧。暠既得推戴,便頒令大赦。是年,歲次庚子,系晉安帝隆安四年。即以庚子。追尊祖弇爲涼景公,父旭爲涼簡公,命唐瑤爲徵東將軍,郭謙爲軍諮祭酒,索仙爲左長史,張邈爲右長史,尹建興爲左司馬,張體順爲右司馬,宋繇爲從事中郎,兼折衝將軍。即遣繇東略涼興,並拔玉門以西諸城,屯田積穀,保境圖強,是爲西涼。北涼主段業,聞暠獨立,也欲發兵出討,無如庸柔不振,力未從心,再加沮渠蒙遜等從中作梗,連自己位且不保,怎能顧及敦煌,所以李暠背業自主,安穩連年,那段業非但不能往討,甚至大好頭顱,也被人取去。看官欲問業爲何人所殺?便是那尚書左丞沮渠蒙遜。小子有詩嘆道: 文弱終非命世才,因人成事反招災。 須知禍福無常理,大禍都從幸福來。 究竟蒙遜如何弒業,非一二語所能詳盡,欲知底細,請至下回看明。 -------- 觀本回後涼之亂,全由兄弟互鬩而成,實則自呂光啓之。光既知永業之非才,則舍嫡立長,未始非權宜之舉;況纂有卻敵之功,豈肯受制乃弟乎?光以爲臨危留囑,可無後患,詎知口血未乾,內釁即起,紹忌纂,纂亦忌紹,又有超與弘之隱相構煽,雖欲不亂,烏得而不亂?然纂之弒紹,弘實首謀,首禍者必先罹禍,故弘即被誅;纂不能逃弒主之罪,卒授手於超以殺之。胡奴斫頭,何莫非因果之報應耶?惟紹妻張氏,纂妻楊氏,寧死不辱,並足千秋,呂宗之差強人意者,只此巾幗二人,餘皆不足道也。西涼李暠,乘勢自主,猶之呂光段業諸人。呂光氏也,段業籍隸京兆,雖非胡裔,而不得令終。暠爲漢族,能崛起於河朔腥羶之日,亦未始非志在有爲,庸中佼佼之稱,暠其猶足當此也夫。
後涼國主呂光年老多病,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,於是立太子呂紹爲天王,自己則稱太上皇。他命長子呂纂擔任太尉,弟弟呂弘擔任司徒,並親自病中叮囑呂紹:“我的病日益嚴重,恐怕活不久了。外面有南涼、北涼、西秦這幾個強敵,時刻覬覦我們,一旦我去世,你必須讓呂纂統率全國軍隊,掌握朝政大權。你兩位兄長能力尚可,只要他們能夠和睦相處,國家就能安定;如果他們互相猜疑、發生內鬥,那國運就會徹底斷絕。”
說完,又召來呂纂和呂弘詳細叮囑道:“永業(呂紹的字)不是扭轉危局的賢才,只是因爲是正統的嫡子才被立爲國君。現在外面有強敵,人心不安,你們兄弟能夠互相團結,國家就可以長久;否則一旦內部分裂,禍事就會立刻發生,我死後也無法安心瞑目。”
呂纂和呂弘聽後離開。不久,呂光去世,享年六十三歲,在位十年,算是非常長壽了。呂紹擔心內部會爆發變故,便祕密隱瞞喪事。而呂纂早已得知消息,直接闖入宮中痛哭,盡哀後才退出。呂紹最忌憚的就是呂纂,怕他對自己不利,於是對呂纂說:“你功高年長,理應繼承大位,我願意把整個國家讓給你。”呂纂回答:“我雖然年長,但陛下是國家的嫡長子孫,我不能因私情而破壞大倫。”呂紹還想讓位,但呂纂堅決拒絕,最終呂紹還是繼位,爲父發喪,追諡呂光爲“懿武皇帝”,廟號“太祖”。
呂光還有兩個侄子,長的叫呂隆,次的叫呂超,都擔任軍職。葬禮結束後,呂超趁機對呂紹說:“呂纂多年來統兵在外,威望極高,今天在喪禮上不流露出悲傷之色,目光高遠,舉止異常,必定會謀反,應當趁早除掉,才能保全國家。”呂紹搖頭道:“先帝臨終託付,還在耳邊,況且我年紀尚輕,纔剛接手國事,正需要兩位兄長幫助穩定局勢,怎麼能互相猜忌?就算他想加害於我,我也願赴死,絕不會殺害骨肉至親,希望你不要再說。”呂超又勸道:“呂纂名聲太盛,哪裏會容許親族?如果不早做打算,將來必定後悔不及!”呂紹沉默良久,終於說:“我每每想到袁尚兄弟的結局,總是痛心疾首,寧願赴死,也不願自相殘殺。”呂超嘆息道:“聖人說,明察天機是最高明的,陛下對危險時刻都猶豫不決,恐怕大事就要敗亡了。”
不久,呂紹在湛露堂接見呂纂時,呂超手持刀站在一旁,多次用眼神暗示呂紹下令逮捕呂纂。然而呂紹始終不動,呂纂得以從容離開。
呂弘早年得呂光寵幸,本想成爲世子,後來呂紹繼位,他就一直心懷不滿。這時,呂弘派尚書姜紀私下勸說呂纂:“先帝去世,國君年幼軟弱,你曾長期掌管內外軍政,威望震天下,我願效仿西漢霍光,廢黜昏君,立你爲中宗。你認爲如何?”呂纂開始猶豫,經過姜紀進一步煽動,又動之以利害,最終答應了這個提議。於是呂纂夜裏率領數百名壯士,偷偷越過北城,攻入廣夏門;呂弘也率領東苑衛兵,攻打洪範門,與呂纂內外呼應。左衛將軍齊從當時正守在融明觀,聽到城外有喧譁聲,便獨自出門查看,問是誰?呂纂的手下齊聲回答:“太原公有事要進宮。”齊從怒斥道:“國家發生大事,國君纔剛即位,太原公擅自夜間進入皇宮,難道不是謀反嗎?”說完,立即拔劍衝上前,向呂纂砍去。呂纂急忙閃避,額頭被劃傷。呂纂的部下立刻衝上前救他,與齊從交戰。齊從一時難以抵擋四人的攻擊,最終被俘。呂纂稱他爲忠義之士,寬恕他,不殺。
呂紹在宮中聽到變亂,立刻派武賁中郎將呂開率禁軍出戰,呂超也率兵助戰。但士兵們一向畏懼呂纂的威名,紛紛潰散。呂纂順利攻入青光門,登上謙光殿。呂紹知道反抗無望,急忙登上紫閣,自刎而死。呂超獨自逃奔廣武。
呂弘進入宮殿見到呂纂,呂纂看到呂弘部衆強大,只好假裝推讓,勸呂弘即位。呂弘微微一笑說:“呂紹是季弟,繼位是因大家不滿,所以人心不服。我違背先帝遺命,愧對地下先人,如果再超越兄長稱帝,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人間?大哥年紀大、才能高,威望遠播,應該儘快登基,安定民心。”於是呂纂便自立爲天王,改年號爲“咸寧”,追諡呂紹爲“隱王”,任命呂弘爲侍中、大都督、大司馬、車騎大將軍,兼領尚書事務,封番禾郡公。其他官員也紛紛被封賞,不勝枚舉。只有前左衛將軍齊從,恢復原職。
呂纂引羣臣入見,並對齊從說:“你之前砍我,有點過分了。”齊從痛哭回應:“隱王是先帝所立,我那時只知道忠於隱王,還擔心陛下會死,哪裏敢說太狠呢?”呂纂仍嘉獎其忠誠,優待厚待,並派人安撫呂超,說他行爲不妥,但心地可原。呂超上書謝罪,恢復原職。
然而,呂弘因功績太大,擔心無法被呂纂容忍,時常心生戒備,而呂纂也對他心存猜忌。兩人積怨已久,最終呂弘從東苑起兵,包圍皇宮。呂纂派部將焦辨出擊,呂弘戰敗逃往廣武。呂纂趁機大肆掠奪,東苑士兵的婦女全部被徵爲軍賞。呂弘的妻子和女兒未能逃走,也被呂纂士兵搶走並隨意凌辱。呂纂得意洋洋地對羣臣說:“這場戰事,你們覺得如何?”侍中房晷回答道:“這是天災禍亂,禍事源於內部親屬相爭。先帝剛去世,隱王就壓制太子,山陵尚未完工,大司馬就心生疑懼,發動叛亂,京城混戰,骨肉相殘。雖說是弘起事謀反,但陛下也沒能妥善調和,如今還放縱士兵大肆劫掠,玷污士女,禍事只歸於弘一人,百姓有何罪?更何況弘的妻子是陛下的妹妹,弘的女兒是陛下的侄女,怎能讓無賴之人隨意欺凌?”說話間,房晷長嘆落淚。呂纂也被感動,於是下令禁止劫掠,將呂弘的妻子和兒女迎回東宮,妥善安置。後來,徵東將軍呂方將呂弘逮捕入獄,立即派人向呂纂報告。呂纂派力士康龍前去誅殺呂弘。康龍將呂弘強行拖死,帶回覆命。作爲國之重臣,終究難逃一死。
呂纂的妻子楊氏是弘農人楊桓的女兒,容貌絕美,呂纂即立她爲皇后,任命她父親楊桓爲散騎常侍、尚書左僕射,封爲金城侯。國內動亂平息後,呂纂志得意滿,打算興兵攻打南涼。中書令楊穎勸諫道:“禿髮利鹿孤國內團結,沒有過錯,不宜貿然出兵。現在應先整頓兵馬,鼓勵百姓耕種,待到時機成熟再行動,才能一舉平定。如今國家多事,百姓和官府都陷入困頓,若不鞏固根本,內亂恐怕會再起。希望陛下深思熟慮,謹慎用兵。”呂纂不聽,執意率軍渡過浩亹河,侵入南涼境內,果然被利鹿孤的弟弟傉檀打敗。呂纂仍未罷休,又改兵西進,攻張掖。尚書姜紀再次勸阻:“現在正值盛夏,農事正忙,若荒廢農務出兵,得失不成正比。而且越過邊境進攻敵軍,敵軍必定會乘虛襲擊都城,不可不防,還請回軍爲上。”呂纂仍不以爲然,自誇說:“利鹿孤有什麼雄心?聽說我大軍壓境,他連自守都來不及,哪敢來攻打我?”於是進兵圍攻張掖。卻因傉檀沒有立刻救援,反而親自率軍逼近姑臧,姑臧守將立刻上報呂纂。呂纂急忙回軍,傉檀便收兵退去。
此前,呂纂弒殺呂紹篡位,姑臧城中出現母豬生下小豬、身上長三頭,又有黑龍從東箱井中鑽出,盤踞宮殿前很久才離去。呂纂認爲這是吉兆,便將宮殿改名爲“龍翔殿”。不久,黑龍又升上九宮門,呂纂又將九宮門更名爲“龍興門”(其實很可能只是條黑蛇)。當時,西僧鳩摩羅什仍在姑臧,因呂光父子不聽他勸告,一直閒居寺中未發聲。這一次得知呂纂連續用兵,才進宮勸諫:“以前有龍多次出現,豬也生出怪胎,恐怕有下位篡上之禍,應當儘快推行德政,上應天意。”呂纂雖當面答應,下令停戰,但性好遊獵,又沉溺酒色,越是醉酒,越是貪玩。楊穎一再勸阻,他始終不改。後來殿中侍御史王回、中書侍郎王儒也當面激烈勸諫,他仍不聽從。
好不容易過去一年,呂超調任番禾太守,擅自發兵攻打鮮卑思盤。思盤派弟弟乞珍到姑臧控訴呂纂無故出兵。呂纂於是徵召呂超與思盤一同入朝。呂超到姑臧後,自然害怕獲罪,便祕密聯絡殿中監杜尚,請求內應,然後再進宮見呂纂。呂纂怒視呂超道:“你仗着兄弟的勢力,竟敢欺辱我,我必須殺你,才能天下安定。”呂超叩頭求饒,呂纂纔將他驅逐。呂纂說要殺,卻並未立刻動手。
呂超出了宮殿,心仍怦怦直跳,急忙前往兄長呂隆的府邸。呂隆當時是北部護軍,正回姑臧,便與呂超密謀,決定暗中策劃,等待時機。這也是呂纂命運已盡,無法久留。第二天,呂纂邀請思盤和羣臣在內殿設宴,還召來呂隆、呂超,一同赴宴,意圖促成兩家和解。當天,呂超假裝向思盤道歉,思盤也不敢多要,宴會至日落,衆人已盡興而散。唯獨呂隆和呂超暗中懷有異圖,仍留下來勸酒。呂纂是個酒中之鬼,越喝越醉,神志昏沉,後來乘車進入內廷。呂隆和呂超託詞保護,跟車進入。車行至琨華堂東閣,無法前進。呂纂命親信竇川、駱騰把劍倚牆,協助推車才得以通過。呂超順勢取劍,上前刺呂纂。因車頂隔擋,一時難以刺中。呂纂仗着身體強壯,一躍下車,徒手搏鬥,結果醉後暈眩,被呂超刺中胸口,鮮血直噴,急忙轉身逃入宣德堂。竇川和駱騰與呂超搏鬥,呂超持劍亂砍,將兩人殺死。呂纂的皇后楊氏聽到變故,急忙衝出,命禁軍討伐呂超。誰知殿中監杜尚不聽命,反而帶兵助呂超,進入宣德堂,把呂纂殺死,並將頭顱懸於宮門外示衆,宣佈:“呂纂違背先帝遺命,殺害太子,荒淫無道,沉迷酒色,親近小人,殘害忠良。番禾太守呂超,身爲皇親國戚,不敢坐視,所以入宮誅殺篡逆,以安宗廟,爲太子報仇。所有臣民,共同慶賀!”衆人都默然無言,不敢反抗。
只有巴西公呂他、隴西公呂緯守衛北城,打算聯合討賊。呂他妻子梁氏勸阻他不要去,呂緯又被呂超引誘,假裝結盟,聲稱要奉呂緯爲主。呂緯欣然進城,結果被當場抓捕,被判處死刑。呂超直接進入皇宮,搜取珍寶。呂纂的皇后楊氏嚴厲責備呂超道:“你們兄弟不能和睦,反而互相殘殺,我已是個隨時會死的人,還想要金銀玉寶作什麼?現在所有珍寶都已存入倉庫,一概不取,但不知你們兄弟能長久享受嗎?”這句話展現了女性的剛烈與尊嚴。呂超內心慚愧,又見她容貌未衰,心生歹意,暫時退下。不久,又派人索要玉璽。楊氏說早已毀掉,不肯交出。於是她與十餘名侍婢一起,收殮呂纂屍首,遷移到城西安葬。呂超召來楊氏的父親楊桓,說:“如果皇后自殺,禍及你們家族。”楊桓點頭退下,轉告楊氏。楊氏深知呂超不懷好意,便堅決說:“我寧死不辱,也不會低頭!”於是她決絕地服毒自盡。
呂紹的妻子張氏,呂纂的妻子楊氏,寧死不屈,她們是呂氏家族中能讓人敬佩的巾幗英雄。其餘諸人,都顯得平庸無能。
西涼的李暠,在呂光、段業等人因內亂而敗亡的背景下,趁勢獨立,自立爲王。這與呂光、段業等人一樣,都是在亂世中借勢崛起。呂光是胡人,段業雖非胡族,卻也未能善終。而李暠是漢族,在北方腥羶的亂世中崛起,志向遠大,確實是庸凡之中出類拔萃的賢才,值得稱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