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兩晉演義》•第七十八回 迫誅奸稱戈犯北闕 僭稱尊遣將伐西秦

卻說張貴人弒主以後,自知身犯大罪,不能不設法彌縫,遂取出金帛,重賂左右,且令出報宮廷,只說孝武帝因魘暴崩。太子德宗,比西晉的惠帝衷,還要闇弱,怎能摘伏發奸?會稽王道子,向與孝武帝有嫌,巴不得他早日歸天,接了兇訃,暗暗喜歡,怎肯再來推究?外如太后李氏,以及琅琊王德文,總道張貴人不敢弒主,也便模糊過去。王珣王雅等,統是仗馬寒蟬,來管什麼隱情,遂致一種彌天大案,千古沈冤。後來《晉書》中未曾提及張貴人,不知她如何結局,應待詳考。王國寶得知訃音,上馬急馳,乘夜往叩禁門,欲入殿代草遺詔,好令自己輔政。偏侍中王爽,當門立着,厲聲呵叱道:“大行皇帝晏駕,太子未至,無論何人,不得擅入,違禁立斬!”國寶不得進去,只好悵然回來。越日,太子德宗即位,循例大赦,是謂安帝。有司奏請會稽王道子,誼兼勳戚,應進位太傅,鄰揚州牧,假黃鉞,備殊禮,無非討好道子。有詔依議,道子但受太傅職銜,餘皆表辭。詔又褒美讓德,仍令他在朝攝政,無論大小政事,一律諮詢,方得施行。道子權位益尊,聲威益盛,所有內外官僚,大半趨炎附熱,奔走權門。最可怪的是王國寶,本已與道子失歡,不知他用何手段,又得接交道子,仍使道子不念前嫌,復照前例優待,引爲心腹,且擢任領軍將軍。無非喜諛。從弟王緒,隨兄進退,不消多說。阿兄既轉風使舵,阿弟自然隨風敲鑼。  平北將軍王恭,入都臨喪,順便送葬。見了道子輒正色直言,道子當然加忌。惟甫經攝政,也想輯和內外,所以耐心忍氣,勉與周旋。偏恭不肯通融,語及時政,幾若無一愜意,盡情批駁,聲色俱厲。退朝時且語人道:“榱棟雖新,恐不久便慨黍離了!”過剛必折。道子知恭意難回,更加銜恨。王緒諂附道子,因與兄國寶密商,謂不如乘恭入朝,勸相王伏兵殺恭。國寶以恭系時望,未便下手,所以不從緒言。恭亦深恨國寶。有人爲恭畫策,請召入外兵,除去國寶,恭因冀州刺史庾楷,與國寶同黨,士馬強盛,頗以爲憂,乃與王珣密談,商決可否。珣答說道:“國寶雖終爲禍亂,但目前逆跡未彰,猝然加討,必啓羣疑。況公擁兵入京,跡同專擅,先應坐罪,彼得藉口,公受惡名,豈非失算?不如寬假時日,待國寶惡貫滿盈,然後爲衆除逆,名正言順,何患不成!”恭點首稱善。已而復與珣相見,握手與語道:“君近來頗似胡廣。”漢人以拘謹聞!珣應聲道:“王陵廷爭,陳平慎默,但看結果如何,不得徒論目前呢。”兩人一笑而散。  過了一月,奉葬先帝於隆平陵,尊諡爲孝武皇帝。返袝以後,恭乃辭行還鎮,與道子等告別。即面語道子道:“主上方在諒闇,冢宰重任,伊周猶且難爲,願相王親萬機,納直言,遠鄭聲,放佞人,保邦致治,纔不愧爲良相呢!”說着,睜眼注視道子。旁顧國寶在側,更生慍色,把眼珠楞了數楞。國寶不禁俯首,道子亦憤憤不平,但不好驟然發作,只得敷衍數語,送恭出朝罷了。  到了次年元旦,安帝加元服,改元隆安。太傅會稽王道子稽首歸政,特進左僕射王珣爲尚書令,領軍將軍王國寶爲左僕射,兼後將軍丹陽尹。尊太后李氏爲太皇太后,立妃王氏爲皇后。後系故右軍將軍王羲之女孫,父名獻之,亦以書法著名,累官至中書令,曾尚簡文帝女新安公主,有女無子。及女得立後,獻之已歿,至是始追贈光祿大夫,與乃父羲之歿時,贈官相同。史稱羲之有七子,惟徽之獻之,以曠達稱,兩人亦最和睦。獻之病逝,徽之奔喪不哭,但直上靈牀,取獻之琴,撫彈許久,終不成調,乃悲嘆道:“嗚呼子敬,人琴俱亡!”說畢,竟致暈倒,經家人舁至牀上,良久方蘇。他平時素有背疾,坐此潰裂,才閱月餘,也即去世。敘此以見兄弟之友愛。徽之字子猷,獻之字子敬,還有徽之兄凝之,亦工草隸,性情迂僻,嘗爲才婦謝道韞所嫌。事見後文。  且說王國寶進官僕射,得握政權。會稽王道子,復使東宮兵甲,歸他統領,氣焰益盛。從弟緒亦得爲建威將軍,與國寶朋比爲奸,朝野側目。國寶所忌,第一個就是王恭,次爲殷仲堪,嘗向道子密請,黜奪二人兵權。道子雖未照行,謠傳已遍佈內外,恭鎮戍京口,距都甚近,都中情事,當然早聞,因即致書仲堪,謀討國寶。仲堪在鎮,嘗與桓玄談論國事,玄正思利用仲堪,搖動朝廷,便乘隙進言道:“國寶專權怙勢,唯慮君等控馭上流,與他反抗,若一旦傳詔出來,徵君入朝,試問君將如何對付哩?”仲堪皺眉道:“我亦常防此着,敢問何計可以免憂?”玄答道:“王孝伯即王恭表字。嫉惡如仇,正好與他密約,興晉陽甲,入清君側,援引《春秋》晉趙鞅故事。東西並舉,事無不成!玄雖不肖,願率荊楚豪傑,荷戈先驅,這也是桓文義舉呢。”仲堪聽着,投袂而起,深服玄言。遂外招雍州刺史郗恢,內與從兄南蠻校尉殷顗,南郡相江績,商議起兵。顗不肯從,當面拒絕道:“人臣當各守職分,朝廷是非,與藩臣無涉,我不敢與聞!”績亦與顗同意,極言不可,惹得仲堪動怒,勃然作色。顗恐績及禍,從旁和解。績抗聲道:“大丈夫各行己志,何至以死相迫呢?況江仲元績自稱表字。年垂六十,但恨未得死所,死亦何妨!”說着,竟大踏步趨出。仲堪怒尚未平,將績免職,令司馬楊佺期代任,顗亦託疾辭職。仲堪親往探視,見顗臥着,似甚困頓。乃顧問道:“兄病至此,實屬可憂。”顗張目道:“我病不過身死,汝病恐將滅門。宜求自愛,勿勞念我!”仲堪懷悶而出。嗣得郗恢復書,亦不見允,因復躊躇起來。適值王恭書至,乃想出一條圓滑的法兒,令恭即日先驅,自爲後應。恭得了復書,喜如所願,便即遣使抗表道:  後將軍國寶,得以姻戚頻登顯列,道子妃爲國寶妹,故稱姻戚,事見七十六回。不能感恩效力,以報時施,而專寵肆威,以危社稷。先帝登遐,夜乃犯闕叩扉,欲矯遺詔,賴皇太后明聰,相王神武,故逆謀不果。又奪東宮現兵,以爲己用,讒嫉二昆,甚於仇敵。與其從弟緒同黨兇狡,共相煽連,此不忠不義之明證也。以臣忠誠,必亡身殉國,是以譖臣非一,賴先帝明鑑,浸潤不行。昔趙鞅興甲,誅君側之惡,臣雖駑劣,敢忘斯義!已與荊州督臣殷仲堪,約同大舉,不辭專擅,入除逆黨,然後釋甲歸罪,謹受鉞鉞之誅,死且不朽!先此表聞。  爲了王恭這篇表文,遂令晉廷大臣,個個心驚。當下傳宣詔命,內外戒嚴,道子日夕不安,即召王珣入商大計。珣本爲孝武帝所信任,孝武暴崩,珣不得預受顧命,名雖加秩,實是失權。及應召進見,道子便問道:“二藩作逆,卿可知否?”珣隨口答辯道:“朝政得失,珣勿敢預;王殷發難,何從得知?”道子無詞可駁,只好轉語王國寶,且有怨言。國寶實是無能,急得不知所措。此時用不着媚骨了。沒奈何派遣數百人,往戍竹裏,夜遇風雨,竟致散歸。國寶越加惶懼,王緒進語國寶道:“王珣陰通二藩,首當除滅,車胤現爲吏部尚書,實與珣同黨。爲今日計,急矯託相王命,誘誅二人,拔去內患,然後挾持君相,出討二藩,人心一致,怕甚麼逆焰呢?”計頗兇狡。國寶遲疑不答,被緒厲聲催逼,方遣人召入珣胤。至珣胤到來,國寶又不敢加害,反向珣商量方法。珣說道:“王殷與君,本沒有甚麼深怨,不過爲權利起見,因生異圖。”國寶不待說畢,便愕然道:“莫非視我作曹爽不成!”曹爽事見《三國志》。珣微哂道:“這也說得過甚,君無爽罪,王孝伯亦怎得比宣帝呢?”宣帝即司馬懿。國寶又轉顧車胤道:“車公以爲何如?”胤答道:“昔桓公圍攻壽春,日久方克。即桓溫攻袁真事,見六十二回。今朝廷發兵討恭,恭必嬰城固守,若京口未拔,荊州軍又復到來,君將如何對待呢?”國寶聞言失聲道:“奈何奈何?看來只好辭職罷!”珣與胤竊笑而去。胤字武子,系南平人,少時好學,家貧不常得油,夏月取螢貯囊,代火照書,囊螢照讀故事,便是車胤古典。一長可錄,總不輕略。成人後得膺仕籍,累遷至護軍將軍。前時王國寶諷示百官,擬推道子爲丞相,胤不肯署名,獨與國寶反對,所以緒將他牽入,欲加毒手。至計不得遂,因長嘆道:“今日死了!”國寶置諸不睬,即上疏解職,詣闕待罪。嗣聞朝廷不加慰諭,又起悔心,乃矯詔自複本官。不料道子與他翻臉,竟因他詐傳詔命,立遣譙王尚之,收捕國寶及緒,付諸廷尉,越宿賜國寶死,命牽緒至市曹梟首。一面貽書王恭,自陳過失,且言國寶兄弟,已經伏誅,請即罷兵。恭乃引兵還屯京口。殷仲堪聞國寶已死,才遣楊佺期出屯巴陵,接應王恭。旋亦接到道子來書,並知恭已退歸,因亦召還佺期,一番風潮,總算暫平。  國寶兄侍中王愷,驃騎司馬王愉,與國寶本是異母,又素來不相和協,故得免坐,悉置不問。惟會稽世子元顯,年方十六,才敏過人,居然得官侍中,他卻稟白乃父,謂王殷二人,終必爲患,不可不防。道子乃即奏拜元顯爲徵虜將軍,所有衛府及徐州文武,悉歸部下,使防王殷。於是除了兩個佞臣,又出一個寵子來了。道子門下,無非厲階。  這且待後再表。且說涼州牧呂光,背秦獨立,據有河西。回應七十一回。武威太守杜進,是呂光麾下第一個功臣,權重一時,出入羽儀,與光相亞。適光甥石聰自關中來,光問聰道:“中州人曾聞我政化否?”聰答道:“止知杜進,不知有舅。”光不禁愕然,遂將杜進誘入,把他殺死。好良心。既而光宴會羣僚,談及政事,參軍段業進言道:“明公乘勢崛起,大有可爲,但刑法過峻,尚屬非宜。”光笑道:“商鞅立法至峻,終強秦室,吳起用術無親,反霸荊蠻,這是何故?卿可道來。”業答道:“公受天眷命,方當君臨四海,效法堯舜,奈何欲將商鞅吳起的敝法,壓制神州?難道本州士女,歸附明公,反自來求死麼?”光乃改容謝過,下令自責,改革煩苛,力崇寬簡。會酒泉被王穆襲入,也自稱大將軍涼州牧,見七十一回。誘結呂光部將徐炅,及張掖太守彭晃。光遣兵討炅,炅奔往張掖,光亟自引步騎三萬,倍道兼行,直抵張掖城下。晃不意光軍驟至,倉猝守城,並向王穆處乞援。穆軍尚未赴急,城中已經內潰,晃將寇顗,開城納光。晃不及脫身,被光衆擒斬。光復移兵掩入酒泉,王穆正出援張掖,途中聞酒泉失守,慌忙馳還,偏部將相率駭散,單剩穆一人一騎,竄至騂馬。騂馬令郭文,順手殺穆,函首獻光。光乃從酒泉還軍,適金澤縣令報稱麒麟出現,百獸相隨,恐未必是真麒麟。光目爲符瑞,遂自稱三河王,改年麟嘉。立妻石氏爲王妃,子紹爲世子,追尊三代爲王,設置官屬。中書侍郎楊穎上書,請依三代故事,追尊呂望爲始祖,立廟饗祀,世世不遷。呂望並非氏族,如何自認爲祖?光欣如所請,因自命爲呂望後人。  會張掖督郵傅曜,考覈屬縣,爲邱池令尹興所殺,投屍入井,急圖滅跡。偏是冤魂未泯,竟向呂光託夢,自陳履歷,且言尹興贓私狼藉,懼爲所發,是以將臣殺害,棄屍南亭枯井中,臣衣服形狀,請即視明,乞爲伸冤云云。光聞言驚寤,揭帳啓視,燈光下猶有鬼形,良久乃滅。次日即遣使案視,果得屍首,因即誅興抵罪。時段業已任著作郎,猶謂光平日用人,未能揚清激濁,以致賢奸混淆,乃託詞療疾,徑至天梯山中,撥冗著作,得表志詩九首,嘆七條,諷十六篇,攜歸呈光。光卻也褒美,但究竟未能聽從,不過空言嘉許罷了。業在此時也想做個直臣,奈何始終不符?  南羌部酋彭奚念,入攻白土。守將孫峙,退保興城,一面飛使報光。光遣武賁中郎將庶長子纂,與強弩將軍竇苟,帶領步騎五千,往討奚念,大敗而還。奚念進據枹罕,光乃大發諸軍,親自往擊。奚念才覺驚慌,命在白土津旁,迭石爲堤,環水自固,並遣精兵萬名,守住河津。光遣將軍王寶,潛趨河水上游,繞越石堤,夜壓奚念營壘,光從石堤直進,隔岸夾攻,守兵俱潰,遂併力攻奚念營,奚念亦遁。光驅衆急追,乘勢突入枹罕,逼得奚念無巢可歸,沒奈何逃往甘松,光留將士戍枹罕城,振旅班師。  先是光徙西海郡民,散居諸郡。僑民繫念土著,不樂遷居,乃編成歌謠道:“朔馬心何悲,念舊中心勞;燕雀何徘徊,意欲還故巢!”光恐他互相煽亂,因復徙還。並因西海外接胡虜,不可不防,乃復使子復爲鎮西將軍,都督玉門以西諸軍事,兼西域大都護,鎮守高昌。  光又自號天王,稱大涼國,改年龍飛。立世子紹爲太子,諸子弟多封公侯。進中書令王詳爲尚書左僕射,著作郎段業等五人爲尚書,此外各官,不勝殫述。時爲晉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。史家稱他爲後涼。西秦王乞伏乾歸,見七十四回。嘗向呂光稱藩,未幾即與光絕好。光曾遣弟呂寶等,出攻乾歸,交戰失利,寶竟敗死。光屢思報怨,只因彭奚念入擾,不暇顧及乾歸,坐此遷延。奚念本依附乾歸,曾受封爲北河州刺史。至奚念敗竄後,光還稱尊號,更欲仗着天王威勢,凌壓西秦。可巧乾歸從弟乞伏軻殫,與乞伏益州有隙,奔投呂光,光不禁大悅,即日下令道:  乞伏乾歸,狼子野心,前後反覆,朕方東清秦趙,勒銘會稽,豈令豎子鴟峙洮南,且其兄弟內相離間,可乘之機,勿過今也。其敕中外戒嚴,朕當親征!  這令下後,即引兵出次長最,使揚威將軍楊軌,強弩將軍竇苟,偕子纂同攻金城,作爲中路。又遣部將梁恭金石生等,出陽武下峽,會同秦州刺史沒奕於,從東路進兵。再命天水公呂延,徵發枹罕守卒,出攻臨洮武始河關,向西殺入。延爲光弟,最號驍悍,接了光命,首先發兵,奮勇前驅,所向無敵。  當有警報傳達乾歸,乾歸已徙都西城,便召集將佐,商議拒敵。衆謂光軍大至,不易抵敵,且東往成紀,權避寇鋒。乾歸怫然道:“昔曹孟德擊敗袁本初,陸伯言摧毀劉玄德,皆三國時事。統是謀定後戰,以少勝多。今光兵雖衆,俱無遠略,光弟延有勇無謀,何足深慮!我能用謀制延,延一敗走,各路皆退,乘勝追奔,當可盡殲了!”頗有小智。  正議論間,帳外馳入金城來使,報稱萬急。乾歸只好亟援金城,自率部兵二萬,行至中途,又接着急報。乃是金城陷沒,太守衛鞬被擒。接連復得數處警耗,臨洮失守了,武始失守了,河關又失守了,乾歸至此,也不覺大驚。小子有詩詠道:  擾擾羣雄戰未休,雄師三路發涼州。  須知兵衆仍難恃,用力何如用智謀!  欲知乾歸如何拒敵,待至下回表明。  --------  會稽王道子,貪利嗜酒,實是一個糊塗蟲。假使朝右有人,自足制馭道子,遑論王國寶。乃王珣王雅輩,徒事模棱,毫無建白,而又奉一寒暑不辨之司馬德宗,以爲之主,安得不亂!王恭之興師京口,以討王國寶兄弟爲名,舊史已稱之曰反。吾謂此時之王恭,志在誅佞,猶可說也。不然,國寶兄弟,竊位擅權,靡所紀極,將待何時伏誅耶!後涼主呂光,無甚才略,不過乘亂竊地,獨據一方,觀其所爲,俱不足取。至傾師而出,往攻西秦,竭三路之兵力,不足以制乾歸,毋怪爲乾歸所評笑也。

譯文:

張貴人殺死皇帝后,知道自己犯下大罪,便設法掩蓋,拿出金銀財寶賄賂朝廷官員,並對外宣稱孝武帝是因突然中邪暴死。太子德宗比西晉惠帝還要懦弱無能,根本無法察覺陰謀。會稽王道子曾與孝武帝有嫌隙,正希望他早日去世,接到噩耗後暗自高興,自然不願追查真相。太后李氏以及琅琊王德文等人也都以爲張貴人不敢弒君,便都輕描淡寫地過去了。王珣、王雅等人則是畏首畏尾,不敢管這背後的真相,導致一個牽連千秋的冤案沉冤不白。後來《晉書》中未提張貴人,她最終如何結局,有待進一步考證。

王國寶得知皇帝駕崩的消息後,急忙騎馬連夜趕往宮門,想進去代擬遺詔,好讓自自己掌握朝政。可侍中王爽站在宮門前厲聲喝止:“皇帝已駕崩,太子尚未到,任何人不得擅入,違者斬首!”王國寶無法進入,只好悵然迴轉。第二天,太子德宗即位,按照慣例大赦天下,這就是安帝。有關部門上奏請求:會稽王道子功勳顯赫,身爲宗室,應加封爲太傅,兼任揚州刺史,授予假黃鉞權力,享有特殊禮遇,以示對道子的寵信。朝廷同意此議,道子只接受了太傅的職位,其餘都推辭了。朝廷仍稱讚他謙讓的品德,讓他繼續擔任宰相,所有政事大小,皆須向他諮詢後方可施行。道子的權力因此更加顯赫,聲望也日益高漲,朝廷內外的官員大多趨炎附勢,爭相巴結。最讓人不解的是王國寶,原本已與道子關係破裂,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,又能與道子重新建立聯繫,使道子忘卻舊怨,仍以他爲心腹,並提拔他爲領軍將軍。這完全是阿諛奉承。

他的堂弟王緒,也跟着兄長走,自然也趨炎附勢。哥哥轉變立場,弟弟自然也隨風附和。

平北將軍王恭入都參加喪禮,順便送葬。見了道子後直率批評,道子自然心生忌恨。雖然剛上臺掌權,也想緩和內外關係,所以暫時忍耐,與之周旋。可王恭不肯低頭,每每談及政事,總是直斥時弊,言辭激烈,怒氣衝衝。臨別時還對別人說:“雖然宮殿新修,只怕不久就會像‘黍離’一樣,毀於一旦。”這說明過於剛強必然失敗。道子知道王恭的主張無法改變,更加懷恨在心。

王緒諂媚道子,便與兄長王國寶密謀:不如趁王恭進京時,勸說道子暗中派兵埋伏,將王恭殺掉。王國寶認爲王恭是當時有聲望的人物,不便下手,因此沒有采納。王恭也深恨王國寶。有人爲王恭出謀劃策,建議召來外郡軍隊,除掉王國寶。王恭因爲冀州刺史庾楷與王國寶是同黨,兵力強大,心裏十分擔心,便與王珣祕密商議,討論是否可行。王珣回答說:“王國寶雖終將釀成禍亂,但目前並無明顯罪證,如果突然討伐,必定引起衆疑。況且你帶兵進京,實屬專權,早應被問責。他將藉機攻擊你,你反而會背上惡名,豈非得不償失?不如暫時忍耐,待王國寶罪惡積累到頂點,再一舉清除,這樣才名正言順,何愁不成?”王恭點頭稱是。之後又與王珣見面,握手說道:“你近來倒像漢代的胡廣,爲人拘謹。”胡廣是漢代以謹慎著稱的名臣。王珣答道:“王陵曾直言進諫,陳平一貫沉默,關鍵看事情結果,不能只看眼前。”兩人相視而笑,各自離開。

一個月後,皇帝被安葬於隆平陵,諡號爲孝武帝。安葬結束後,王恭告辭返鎮,與道子等人告別。臨走時,他對道子說:“當今皇帝正在守喪期間,宰相職責重大,連伊尹、周公都難以勝任,希望您親自主持政務,接受直言,遠離浮華之音,驅逐奸佞之人,保國家安定,才能不愧爲賢相啊!”說完,直視道子。旁邊王國寶在場,頓時臉色大變,眼睛瞪得圓圓的。王國寶連忙低頭,道子也憤懣不平,但不好立刻發作,只得敷衍幾句,送王恭離開。

次年元旦,安帝舉行成人禮,改年號爲“隆安”。太傅會稽王道子親自下拜,交還政權。朝廷任命左僕射王珣爲尚書令,領軍將軍王國寶爲左僕射,兼後將軍、丹陽尹。尊太后李氏爲太皇太后,立妃王氏爲皇后。王妃是前右軍將軍王羲之的孫女,父親名叫王獻之,也是以書法聞名,官至中書令,曾娶簡文帝的女兒新安公主,無子女。後來王妃被立爲皇后時,王獻之已經去世,朝廷於是追贈他爲光祿大夫,與父親王羲之去世時的追贈官職相同。史書記載,王羲之有七個兒子,只有王徽之、王獻之以曠達聞名,兩人情誼深厚。王獻之去世時,王徽之奔喪不哭,直接登上靈堂,取出獻之的琴,撫奏許久,最終奏不出調,不禁悲嘆:“唉,子敬啊,人去琴亡!”說完,暈厥過去,被家人抬到牀上,過了很久才甦醒。他平生身體虛弱,因這次悲痛,傷口潰裂,僅一個多月後便去世了。通過這段敘述,可以看出兄弟間深厚的友情。王徽之字子猷,王獻之字子敬,還有王徽之的兄長王凝之,也很擅長草書和隸書,性格迂腐,曾被才女謝道韞嫌棄。後續故事中將會提到。

再說王國寶升任尚書左僕射,掌握了朝政大權。會稽王道子又讓東宮的軍隊歸他統領,其權勢更加膨脹。王緒也得以擔任建威將軍,與王國寶結爲黨羽,朝野都側目而視。王國寶最忌憚的兩個政敵,一個是王恭,另一個是殷仲堪。他曾私下向道子提出,應剝奪這兩個人的兵權。道子雖未直接執行,但謠言已在朝野中流傳。王恭鎮守京口,距離都城很近,因此對都中情況瞭如指掌,於是立即給殷仲堪寫信,商議討伐王國寶。

殷仲堪在外地,曾與桓玄談論國事,桓玄正想利用殷仲堪動搖朝廷,便趁機進言:“王國寶專權跋扈,只擔心你們掌握上游兵權,與他抗衡。如果朝廷傳下詔書,徵召你們入京,你們將如何應對?”殷仲堪皺眉道:“我早就防着這個,不知如何才能避免?”桓玄答道:“王孝伯就是王恭的表字,他嫉惡如仇,正好與他祕密結盟,發動‘晉陽之甲’,清除皇帝身邊的佞臣,援引《春秋》中晉國趙鞅除掉權臣的舊例,東西兩路並舉,事情必然成功!雖然我能力平庸,但仍願率領荊楚豪傑,率先出兵,這也是桓公、文公式的義舉啊!”殷仲堪聽罷,立即起身,深感佩服。於是他對外聯絡雍州刺史郗恢,對內與堂兄南蠻校尉殷顗、南郡太守江績商議起兵。殷顗拒絕道:“臣子應當各守本職,朝廷的事務不涉及藩鎮將領,我不敢參與!”江績也與殷顗意見一致,堅決反對,惹得殷仲堪大怒,勃然發作。殷顗擔心江績遭難,急忙從中調解。江績怒道:“大丈夫應當按自己的志向行事,爲何要以死相逼?況且我江仲元年紀已近六十,只恨未能死在報國之志,死也無妨!”說完,大步走出了房間。殷仲堪怒意未消,將江績罷職,派司馬楊佺期代替。殷顗親自前去探望,見他臥病在牀,身體虛弱,便問:“兄長病成這樣,實在令人擔憂。”殷顗睜開眼回答:“我病不過身死,你卻可能滅門!請務必自愛,不必爲我掛心!”殷仲堪心中鬱悶,只好黯然離去。後來接到來自郗恢的書信,仍被拒絕,因此再次猶豫不決。正好王恭派人來信,於是他想出了一個圓滑的辦法,命王恭先發兵,自己再隨後響應。王恭收到覆信,欣喜萬分,立即派使者上奏朝廷:

“後將軍王國寶,因與皇室有姻親關係,得以頻頻升遷,是因道子的妃子是王國寶的妹妹,故稱姻親(見前文第七十六回)。但他不感恩圖報,反而專寵跋扈,危害國家。孝武帝駕崩之後,他夜半闖入宮門,企圖篡改遺詔,幸賴皇太后明察,會稽王神武,才阻止了這起陰謀。又奪取東宮軍隊,據爲己用,對兩位親兄弟(指王恭和王珣)進行陷害,比仇敵還要狠毒。他與堂弟王緒勾結奸細,互相煽動,實爲不忠不義的明證。我以忠誠之心,必以身殉國,因此受到無數彈劾,幸賴先帝明察,那些讒言未能得逞。過去趙鞅發動軍隊,誅殺國君身邊的奸人,我雖然才能平庸,但怎敢忘記這一義舉!我已經與荊州督軍殷仲堪約定,共同發兵,不懼專權,清除逆黨,之後解甲歸罪,願接受斧鉞之刑,死而無憾!現將此事奏報朝廷。”

王恭這份奏表一出,朝廷上下皆驚。朝廷隨即宣佈戒嚴,道子日夜不安,急召王珣商議對策。王珣本是孝武帝所信任之人,孝武帝猝死,他未被列入顧命大臣,雖加官進爵,實則失去實權。當被召見時,道子問他:“兩藩(王恭、殷仲堪)造反,你知道嗎?”王珣隨口回答:“國家政事得失,我無權過問;王恭起兵,我又怎能得知?”道子無言以對,只好轉向王國寶,語氣中充滿怨言。王國寶其實毫無能力,慌張失措。朝廷派數百人赴竹裏駐防,結果夜間風雨交加,隊伍散亂,全數潰退。王國寶更加恐懼,王緒立刻勸說他:“王珣暗通二藩,理應首先除去,車胤現任吏部尚書,也與王珣勾結。現在局勢緊急,必須僞造道子的命令,誘殺二人,剷除內患,之後挾持君主,出兵討伐二藩,人心自然統一,又怕什麼叛亂!”這計策極爲狡詐。王國寶猶豫不決,被王緒厲聲逼迫,纔派使者召見王珣與車胤。當二人到來時,王國寶又不敢加害,反而向他們商量對策。王珣說:“王殷與您之間,並無深仇大恨,只是爲權力起見,才產生矛盾。”王國寶聽完立刻驚道:“難道要把我比作曹爽嗎?”曹爽是三國時被殺的權臣(見《三國志》)。王珣輕笑道:“這話說得太過,你並非曹爽之罪,王恭又怎麼會比得上司馬懿呢?”王國寶又轉頭問車胤:“你們怎麼看?”車胤答道:“過去桓公久攻壽春,歷時很久才攻克,就像桓溫攻打袁真時一樣(見第六十二回)。現在朝廷發兵討伐王恭,王恭必定會堅守城池。如果京口未能攻克,荊州軍又來,您將如何應對?”王國寶聽了之後驚呼道:“怎麼辦!看來只能辭職了!”王珣與車胤暗自相視而笑,離去。車胤字武子,是南平人,童年家境貧寒,常缺蠟油,夏天就用螢火蟲裝入布袋中,借光讀書,此即“囊螢夜讀”典故。成年後進入仕途,官至護軍將軍。過去王國寶曾勸他,他卻不肯隨從。如今王恭起兵,正好藉此機會清除他,他心中不平,於是提出這個建議。

朝廷最終決定對西秦用兵,王恭因不滿王國寶專權,發兵討伐,史書記載已稱其爲“反”。我認爲當時王恭的目的只是誅除奸佞,尚可理解。否則王國寶兄弟長期竊權亂政,毫無節制,到何年何月方能除掉呢!

後涼主呂光,無甚才能,不過趁亂奪取土地,獨自掌控一方。縱觀其行爲,都不足取。更爲可惜的是,他傾全國之力出兵攻打西秦,耗費三路兵力,卻無法擊敗乾歸,也不怪他被乾歸譏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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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東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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