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两晋演义》•第六十回 失洛阳沈劲死义 阻石门桓温退师

却说凉州使臣,奉表至晋,晋廷徒务羁縻,管甚么篡逆情事,但教他奉表称臣,已是喜出望外,当下厚待来使,即将前封玄靓的官爵,转授天锡,来使拜谢自去。天锡又使人向秦报丧,并陈即位情形。秦王苻坚,亦遣大鸿胪至凉州,拜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,兼西平公。天锡受两国封册,安然在位,遂以为太平无事,乐得纵情酒色,坐享欢娱。越年元日,专与嬖幸亵饮,既不受群僚朝贺,又不往谒太后太妃。从事中郎张虑,舆榇切谏,并不见从。少府长史纪锡,上疏直言,又复不答。那太王太后严氏,本来是静居深宫,不预外事,及内变迭起,已不免忧惧交乘,天锡嗣位,名为尊奉,仍然不见礼事,越觉惹起懊恨,抑郁以终。天锡亦没甚悲戚,但循例丧葬罢了。话分两头。  且说晋哀帝不嗣位逾年,又改元兴宁。太妃周氏,在琅琊第中寿终,帝出宫奔丧,命会稽王昱,总掌内外诸务。嗣因燕兵入寇荥阳,太守刘远弃城东走,乃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为侍中大司马,都督中外诸军事,并假黄钺。且命西中郎将袁真,都督司冀并三州军事。北中郎将庾希,都督青州诸军事。桓温令王坦之为长史,郗超为参军,王珣为主簿。超多鬚,时人号为髯参军;珣身矮,时人号为短主簿。尝有歌谣云:“髯参军,短主簿,能令桓公喜,能令桓公怒。”温尝睥睨一切,予智自雄,惟谓超才不可测,待遇甚厚。超亦深自结纳,为温效忠。又有谢安兄子玄,亦为温掾属,温辄语左右道:“谢掾年至四十,拥旄仗节,王掾当作黑头公,二人皆非凡才,前途正不可限量呢。”  越年,哀帝寝疾,复请褚太后临朝摄政,拜温为扬州牧,使侍中颜旄,宣温入朝参政。温上表固辞,朝旨不许,再发使征温。温乃启行至赭圻,不料来了尚书车灌,止温入都,无非说是“秦燕内侵,仍须赖公外镇”云云。想是虑他权重难制,故使中止。温不肯即还,便在赭圻筑城,暂时驻节,遥领扬州牧。那哀帝因迷信方士,好饵金石,以致毒性沈痼,生就一种慢性症,一时不至遽死,亦不能复愈。迁延过了一年,已是兴宁三年了,皇后王氏,却得了暴病,骤致不起,因即棺殓治丧,追谥曰靖。上元令节,变作哀期,适燕太宰慕容恪,复拟取晋洛阳,先遣镇南将军慕容尘,攻陷许昌汝南诸郡,然后使司马悦希驻盟津,豫州刺史孙兴驻成皋,渐渐的进逼洛水。洛阳守将陈祐,检阅部兵,不过二千,粮饷又不过数月,自知不能固守,不如引众先走,遂借援许为名,出城径去,但留长史沈劲守洛阳。劲系王敦参军沈充子,充受诛后,劲逃匿乡里,年三十余,不得入仕。吴兴太守王胡之,受调为司州刺史,特请免劲禁锢,起为参军。有诏依议。偏胡之忽婴疾病,未得莅镇。劲独上书自请,愿至洛阳效力。晋廷乃命劲为冠军长史,使自募兵士,赴洛从军。劲募得壮士千人,入洛助祐,前此得却燕围,劲力居多,至祐出城自行,将士多由祐带去,只剩下五百人,随劲留守。劲明知孤危,却反欣然道:“我志在致命,今可偿我初志了。”遂率五百人誓死守城。  那陈祐自洛阳出发,并未往许,竟奔趋新城。晋廷得报,即由会稽王昱,亲赴赭圻,与大司马桓温议御燕事。温乃移镇姑孰,表荐右将军桓豁监督荆州扬州的义城,及雍州的京兆诸军事,振威将军桓冲,监督江州荆州的江夏的随郡,及豫州的汝南西阳新蔡颍川诸郡军事。豁与冲俱系温弟,温虽是举不避亲,究竟有阴布羽翼,广拓声威的意思。直诛其心。会闻哀帝大渐,会稽王昱匆匆返都,及抵建康,哀帝已经升遐了。昱入见太后,与议嗣位事宜。哀帝无子,只好令哀帝弟奕,入承大统,当由太后褚氏下令道:  帝遂不救厥疾,艰祸仍臻,遗绪泯然,哀恸切心。琅琊王奕,明德茂亲,属当储嗣,宜奉祖宗,纂承大统,俾速正大礼以宁人神,特此令知。  昱奉令出宫,颁示百官,当即迎奕入殿,缵承帝祚,颁诏大赦,奉葬哀帝于安平陵。哀帝崩时才二十五岁,在位只阅四年。晋廷丧君立君,方忙碌的了不得,那燕兵竟乘隙进攻洛阳,遂使壮士丧躯,园陵再陷,河洛一带,复为强虏所有了。言之慨然。  燕太宰慕容恪,探知洛阳兵寡,遂与吴王垂,率兵数万,共攻洛阳。恪语诸将道:“卿等尝患我不肯力攻,今洛阳城虽高大,守卒孤单,容易攻下,此番可努力进取,不必疑畏。倘或顿兵日久,敌得外援,恐反不能成功了。”缓攻广固,急攻洛阳,慕容恪却是知兵。诸将得了恪令,个个是摩拳擦掌,踊跃直前。一到洛阳城下,便四面猛扑,奋勇争登。城中只有五百兵士,怎能挡得住数万雄师?守将沈劲,见危授命,明知城孤兵寡,当不可支,但一息尚存,不容少懈,因此登陴守御,力拒燕军。起初是备有矢石,掷射如注,就使燕军志在拔帜,前仆后继,究竟是血肉身躯,不能与矢石争胜,所以攻了数日,那一座孤危万状的围城,兀自保持得住。后来矢尽石空,守城无具,尚仗着一腔热血,赤手空拳,与敌鏖斗,待至粮食已尽,兵士饥疲,五百人丧亡一大半,眼见得势穷力尽,不能再持。燕兵并力登城,城上不过一二百人,如何拦阻?遂遭陷没。劲尚引着残卒,拚死巷斗,毕竟双拳不敌四手,被燕兵左右攒集,把他活捉了去,牵往见恪。恪劝劲降燕,劲神色自若,连说不降。恪暗暗称奇,欲加宽宥。中军将军慕容度道:“劲虽奇士,看他志趣,终不肯为我用,今若加宥,必为后患。”恪乃将劲杀死,令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,镇守金墉,留卫洛阳;自与吴王垂略定河南,直至崤渑,关中大震。秦王坚亲率将士,出屯陕城,备御燕军。恪见秦有备,方收兵还邺,惟使垂为征南大将军,领荆州牧,都督荆扬洛徐兖豫雍益凉秦十州军事,配兵一万,驻守鲁阳。晋廷始终不发一兵,往复河洛,但追赠沈劲为东阳太守,聊旌忠节罢了。劲若有知,尚留余恨。  是年七月,帝奕立妃庾氏为皇后,后为前荆江都督庾冰女,亲上加亲,当然乾坤合德,中外胪欢。只是帝奕后来被废,殁无尊谥,历史上但称帝奕,小子不得不沿例相呼。特别提明。庾氏得列正宫,好象是预知废立,不愿久存。才阅十月,便安然归天,予谥曰孝,当即奉葬。进会稽王昱为丞相,录尚书事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,履剑上殿。是年,改元太和,算是帝奕嗣位的第一年。益州刺史周抚病殁,诏令抚子楚继任。抚镇益州三十余年,甚有威惠,远近詟服。梁州刺史司马勋,久思据蜀,只因抚有威名,惮不敢发,及抚死楚继,遂举兵造反,自称成都王,攻入剑阁,围住成都。周楚遣使至下流告急,桓温遣江夏相朱序往援,会同楚兵,内外夹攻,得将司马勋击毙,蜀地复平。序收兵东归。  惟燕兵复屡寇晋境,燕抚军将军慕容厉寇兖州,连陷鲁高平数郡。晋南阳督护赵亿,举宛城降燕。燕令南中郎将赵盘戍宛。越年初夏,燕镇南将军慕容尘,又寇晋竟陵,亏得晋太守罗崇,应变有方,出兵击退燕军,又与荆州刺史桓豁,合兵攻宛,走赵亿,逐赵盘,夺还宛城,崇还戍竟陵。豁追赵盘至雉城,复杀败盘兵,且将盘活擒归来,燕人始稍稍夺气,敛兵自固。并且燕室长城慕容恪,得病垂危,不能视事,所以境外军务,暂从搁置,不复进兵。  恪尝虑燕主庸弱,太傅评又好猜忌,将来军国重任,无人承乏,因此时在记心。适乐安王臧前来探疾,恪即握手与语道:“今南有遗晋,西有强秦,二寇都想伺机进取,只因我未有隙,不敢来侵。从来国家废兴,全靠将相,大司马总统六军,更宜量能授职,若果推才任忠,和衷协恭,就使混一四海,亦非难事,怕甚么秦晋二寇呢?我本庸才,猥受先帝顾托,每欲扫平关陇,荡一瓯吴,续成先帝遗志,乃忽罹重疾,势且不起,岂非天命?我死后以亲疏论,大司马一职,若非授汝,应该轮着中山王冲。汝两人未始无才,但少不更事,难免疏忽。惟吴王垂天资英敏,才略过人,汝等能交相推让,使握军权,自足安内攘外,幸勿贪利徇私,不顾国计哩。”臧唯唯而出。已而慕容评至,恪又申述大意,及病至弥留,由燕主暐亲往省视,恪复将垂面荐,再三叮咛,未几即殁,追谥曰桓。临死荐贤,不得谓其非忠。  暐偏不从恪言,竟令中山王冲为大司马。冲为暐弟,才不及垂。暐总道是懿亲可恃,所以舍垂任冲,但进垂为车骑大将军。会秦将苻庾举陕降燕,请兵接应,暐欲发兵救庾,因图关右。太傅评素无经略,谓不宜远出劳师。魏尹范阳王慕容德,表请乘机出兵,又为评所阻。时太尉阳骛,又相继谢世,继任的乃是司空皇甫真。真与垂统主张西略,并得苻庾来笺,极力怂恿,当由垂私下语真道:“今我所患,莫若苻坚王猛。主上年少,未能留心政事,太傅才识,远不及苻坚王猛,现在秦方有衅,可取不取,恐正如苻庾来笺,将有甬东后悔哩。”《春秋左传》越灭吴,置吴王于甬东,苻庾笺中,曾引此为喻。真答道:“我亦与殿下同意,但言不见用,奈何奈何!”说着,与垂相对欷歔,挥涕而别。  旋闻陕城失守,苻庾被杀,还有庾党苻双苻柳苻武等,俱由秦王猛等讨平,一场好机会,坐致失去,垂与真更太息不已,徒恨蹉跎,俄而警报大至,晋兵大举西犯,前锋攻陷湖陆,宁东将军慕容忠,已经败没了,垂即自请出拒。燕主暐尚未肯任垂,但饬下邳王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,给兵二万,使他前往。厉受命即行,究竟晋兵由何人率领,原来是晋大司马桓温。先是燕主慕容俊病殁,晋廷将相,统说是中原可图,独温谓慕容恪尚存,未可轻视。及闻恪死耗,温乃疏请伐燕,拟即大举。适平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郗愔,因病辞职,朝旨授温兼代愔任,准令出师。温遂率弟南中郎将桓冲,及西中郎将袁真等,引兵五万,大举西进。参军郗超,谓漕运未便,不如缓行。温不肯依议,遣建威将军檀玄为先锋,进攻湖陆,一鼓即下,擒住守将慕容忠。温闻捷甚喜,即率大军进次金乡。  时为太和四年六月,天气亢旱,水道不通。温使冠军将军毛虎生,凿通钜野三百里,引汶水会入清水,乃从清水挽舟入河,舳舻达数百里。郗超又入谏道:“清水入河,仍难通运,若寇坚持不战,运道必绝,再思因寇为资,复无所得,岂非危道?计不若率众趋邺,彼惮公威,或即望风奔溃,北归辽碣,我即唾手可得邺城,若彼能出战,便与交锋,一战可决,倘恐胜负难必,务欲持重,何如顿兵河济,控引漕运?待粮储充足,来夏乃进,舍此两策,徒连兵北上,进不速决,退更为难。寇得迁延岁月,设法困我,渐及秋冬,水更滞涸,北方早寒,三军未带裘褐,必叹无衣,不但无食可忧哩。”温仍然不从。超为温所信任,何此时两不见从?岂胜败果有数么?已而慕容厉领兵来战,温与厉对垒黄墟,麾兵猛斗,大败厉众,厉匹马奔还。燕高平太守徐翻,望风降晋。温复分遣前锋将邓遐朱序,往攻林渚,击败燕将傅颜,温节节进兵。适燕乐安王臧,奉燕王命,再统各军堵截晋师,被温迎头痛击,又大败亏输,逃之夭夭了。晋军随温进驻武阳,燕故兖州刺史孙元,挈领族党,起应温军,温直至枋头。  是时,燕主暐及太傅评,连接败报,吓得魂魄飞扬,一面遣散骑常侍李凤,向秦求救,一面召集大臣,谋奔和龙。吴王垂奋然道:“臣愿统兵击敌,如再不胜,走亦未迟。”暐乃命垂为南讨大都督,使与征南将军范阳王德等,调集步骑五万,出御晋军。垂请令司空左长史申胤,黄门侍郎封孚,尚书郎悉罗腾,皆为参军。暐当然允准,惟尚恐垂难却敌,再遣散骑侍郎乐嵩,驰赴关中,催促援兵,情愿将虎牢西境,作为赠品。秦王坚与群臣集议东堂,群臣俱进言道:“从前桓温侵我,屯兵灞上,燕未尝发兵相援,今温自攻燕,与我无涉,我何必往救。且燕从未向我称藩,我更不宜往救呢。”温至灞上,见五十五回。大众异口同声,并作一词,只王猛在旁默坐,不发片言。胸有成竹。秦王坚退入后庭,召猛入问。猛答说道:“燕虽强大,慕容评实非温敌,若温举山东,进屯洛邑,收幽冀兵士,得并豫食粟,观兵崤渑,恐陛下大事去了。今不若与燕合兵,并力退温,温退燕亦疲,我可承他劳敝,一举取燕,岂不是良策么?”计固甚是,可惜太毒。坚抚掌称善。因遣将军苟池,洛州刺史邓羌,率步骑二万人救燕,出自洛阳,进至颍川。更遣散骑常侍姜抚,至燕报使,名为赴援,实是借此观衅,要想并吞燕土哩。  且说燕大都督慕容垂,带领将士,行近枋头,择地驻营,按兵不动。参军封孚,密向申胤道:“温众强士整,乘流直进。今我军徒逡巡南岸,兵不接刃,如何能击退强敌哩?”胤答道:“如温今日声势,似足有为,但我料他决难成功。现在晋室衰弱,温跋扈君主专制,想晋臣未必尽肯服温,所以温得逞志,众必不愿,势且多方阻挠,使温无成。且温恃众生骄,应变反怯,率众深入,应该急进,今反逍遥中流,坐误事机,彼欲持久取胜,岂不思粮道悬绝,转运为难么?我料他师劳粮匮,情见势绌,必且不战自溃了。”孚喜道:“诚如君言,我可坐待胜仗哩。”  翌日,慕容垂升帐,但命参军悉罗腾,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等,引兵五千,授他密计,出营拒温。腾行至中途,遥见一敌将跃马前来,背后引着晋兵千余人。仔细辨认,乃是燕人段思,叛燕降晋,便语染干津道:“可恨此贼,定是来作向导,卿可诱他过来,我当设法擒他。”染干津听着,便率五百人前进,遇着段思,便与交锋。才经数合,便虚晃一枪,拍马就走。思不知是计,纵马追去,不料悉罗腾纵兵杀出,染干津亦回马夹攻。段思能有偌大本事,禁得起两路兵马?一场厮杀,被腾生擒活捉去了。腾将思解送大营,自与染干津共往魏郡。可巧兜头碰着李述,乃是故赵部将,归属晋军,当下告染干津道:“我都督曾料晋兵旁掠,特遣我等到此。今果与敌相遇,须力斩来将,方好挫他锐气。”借腾口中,叙明密计。染干津便跃马摇枪,往战李述。述非染干津敌手,战了片时,力怯欲遁。悉罗腾纵辔出阵,向述一刀,砍去左肩,返身坠地。染干津下马枭首,述众皆遁,被腾杀死大半,回营报功。垂已令范阳王德,与兰台侍御史刘当,分率骑士万五千人,往屯石门,截温运漕。更使豫州刺史李邦,带领州兵五千,截温陆运。温方命袁真攻克谯梁,拟通道石门,以便运粮。偏燕将慕容德等,已在石门扼住,不能前进。德复令将军慕容寅,前往挑战,引诱晋军追来,用埋伏计,杀毙晋军多人。温闻粮道梗塞,战又失利,当然不能久留,且探得秦兵又至,没奈何焚舟弃仗,遵陆退归。小子有诗叹道:  行军第一是粮需,饷道艰难即险途。  锐进由来防速退,事前何不用良谟。  欲知温退兵情形,本回不及再表,须看下回自知。  --------  洛阳可救而不救,徒致沈劲之死节,晋廷可谓无人。然尸其咎者非他,桓温也。哀帝崩,帝奕立,当交替之际,晋廷之不能援洛,犹为可原,温自赭圻移镇姑孰,何不即日出师,往援洛阳乎?彼沈劲能盖父之愆,为晋殉节,变凶逆之族,为忠义之门,此本回之所以特从详叙也。桓温利恪之死,乃大举伐燕,不知恪虽死而垂尚存。垂之才不亚于恪,宁必为温所败?况郗超二策,上则悉众趋邺,次则顿兵河济,诚为当日不易之良谟,温两不见听,徒迂道兖州,被阻石门,师已老而屡战无功,粮将竭而欲输无道,卒致焚舟却走,仓猝退师。人谓温智,温亦自谓予智,智果安在哉?故洛阳之陷,有识者已为温咎,至枋头之败,温之咎更无可辞云。

译文:

当然可以,以下是《两晋演义》第六十回中相关段落的现代汉语翻译,内容忠实于原文,语言流畅自然,符合现代阅读习惯:


话说凉州的使臣带着国书到晋朝朝廷,晋廷只顾表面安抚,根本不去管那些所谓篡位的事情。只要他们能来称臣,晋廷就感到欣喜,于是厚待来使,并将原来封给玄靓的官职转授给了天锡。来使叩谢后离开。天锡又派人告诉秦国,报告自己去世的消息,并说明自己已经即位的情况。秦王苻坚也派大鸿胪前往凉州,正式册封天锡为大将军、凉州牧,同时封他为西平公。天锡接受了两国的册封,安心坐大,于是误以为天下太平,开始沉溺于酒色,只顾享乐。

到了第二年元旦,他特意和宠臣们喝起酒来,既不接受大臣们的朝贺,也不去拜见太后和太妃。从事中郎张虑提着棺材劝谏,天锡没听;少府长史纪锡上书直言,也未得到回应。太王太后严氏原本深居宫中,不参与朝政,但随着内乱不断发生,她也逐渐感到忧惧不安。天锡即位后,名义上是尊奉她,实际上却毫无礼数,这让太后更加恼恨,最终郁郁而终。天锡对此也毫无悲痛之意,只是按惯例办了丧事罢了。

话说晋哀帝在位一年后,改元为兴宁。太妃周氏在琅邪老家去世,皇帝出宫奔丧。他命会稽王司马昱总管朝廷内外事务。后来燕国军队入侵荥阳,太守刘远弃城逃跑,于是晋朝朝廷加封征西大将军桓温为侍中、大司马,都督中外诸军事,并赐“假黄钺”之权。还任命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、冀、并三州军事,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。

桓温任命王坦之为长史,郗超为参军,王珣为主簿。郗超长着浓须,人们称他为“髯参军”;王珣个子矮小,被称作“短主簿”。曾有歌谣唱道:“髯参军,短主簿,能让桓公高兴,也能让桓公生气。”桓温一向目空一切,自以为聪明无比,只觉得郗超才能难测,因此对他格外器重。郗超也深感珍惜,为桓温尽心尽力。还有谢安的侄子谢玄,也做了桓温的属下,桓温常对身边人说:“谢掾年纪已经四十,手握兵权,将来一定可以成为重臣;王掾也注定会成为黑头公(指年老而官至高位),这两个人都是非凡之才,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!”

第二年,晋哀帝病重,又请褚太后临朝执政,任命桓温为扬州牧,派侍中颜旄宣旨召他入京参政。桓温上书坚决推辞,朝廷不允,再次派人征召。桓温于是启程前往赭圻,不料途中碰上了尚书车灌,车灌劝他不要入京,理由是“秦、燕内部不稳,仍靠你在外镇守”。显然,朝廷担心他权力过大,无法控制,于是决定中止进京。桓温不愿立即返回,便在赭圻修筑城池,暂时驻扎,遥领扬州牧之职。

晋哀帝因迷信方士,长期服用金石药物,导致身体日渐衰弱,患了慢性病,虽未立刻死亡,但已无法医治。这样拖了一年,已是兴宁三年,皇后王氏突然暴病身亡,晋朝立刻为她举行丧礼,追谥为“靖”。原本是上元节的节日,变成了哀悼的日子。此时,燕国太宰慕容恪又计划攻取晋朝的洛阳,先派镇南将军慕容尘攻下许昌、汝南等郡,然后派司马悦希驻守盟津,派豫州刺史孙兴驻守成皋,逐步逼近洛水。

洛阳守将陈祐检查兵力,仅两千人,粮草也仅够几个月,自知无法坚守,不如提前撤离。于是借口救援许昌,率众出城逃走,只留下长史沈劲守城。沈劲是王敦部将沈充的儿子,沈充被诛杀后,沈劲逃到乡间隐居,年近四十,始终未做官。吴兴太守王胡之被调任为司州刺史,特地请求免除沈劲的禁锢,起用他为参军。朝廷批准了这一请求。但王胡之突然生病,未能赴任。沈劲便独自上书,请求前往洛阳效力。朝廷于是任命沈劲为冠军长史,让他自行招募士兵,奔赴洛阳助战。

沈劲募得一千名壮士进入洛阳,帮助陈祐。此前成功抵御过燕军进攻,功劳主要来自沈劲。但当陈祐出城后,多数士兵随他而去,最终只剩下五百人跟随沈劲留守洛阳。沈劲清楚自己处境孤危,却依然欣然道:“我志在为国捐躯,现在终于可以实现我的初衷了!”于是率领五百人誓死守城。

陈祐出城后,并未去许昌,反而直奔新城。晋朝朝廷得知后,立即命会稽王司马昱前往赭圻,与大司马桓温商议如何抵御燕军。桓温于是移镇姑孰,推荐右将军桓豁负责监督荆州、扬州的义城以及雍州的京兆等地军事,任命振威将军桓冲监管江州、荆州的江夏、随郡,以及豫州的汝南、西阳、新蔡、颍川等郡军事。桓豁和桓冲都是桓温的兄弟,桓温虽有“举不避亲”的说法,实际上却在暗中培植亲信,扩张自己的势力,这是他真正的目的。

正当此时,晋哀帝病重,会稽王司马昱赶回建康,抵达时哀帝已经去世。司马昱入见太后,与她商议立储之事。哀帝无子,只好让哀帝的弟弟司马奕继承皇位,由太后褚氏下诏宣布:“哀帝疾病缠身,最终病逝,国家不幸,痛失英主。琅琊王司马奕德行显明,亲缘深厚,理应继承大统,以安人心,稳定国家,特此告知。”

司马昱奉命出宫,向百官宣布此事,随即迎请司马奕入宫即位,颁布大赦令,将哀帝安葬于安平陵。哀帝去世时年仅二十五岁,执政仅四年。晋朝朝廷忙于立君换主,还没来得及安定,燕军便趁机进攻洛阳,致使守军壮士战死,祖坟被毁,整个河洛地区再次被外敌侵占,令人感叹不已。

燕太宰慕容恪得知洛阳兵力薄弱,便联合吴王慕容垂,率兵数万进攻洛阳。慕容恪对将领们说:“你们之前总说我不够拼命,如今洛阳城虽高,但守军单薄,易攻难守,现在可以全力以赴,不必犹豫。倘若拖延太久,敌人可能获得外援,反而难以取胜。”确实,慕容恪是懂作战的将领。将领们得到命令后,个个摩拳擦掌,争先恐后,直扑洛阳城下。

洛阳城中仅有五百兵士,怎能抵挡数万敌军?守将沈劲见势危急,明知孤城无援,必败无疑,但只要还有一口气,就绝不松懈,于是登上城头,奋力防守,抵抗燕军。起初仍有箭矢抛射,燕军虽然奋勇进攻,前仆后继,但终究是血肉之躯,无法与箭石抗衡,数天过去,孤城依然未失。后来箭矢和投石用尽,守城工具也断绝,只能靠血性硬拼,与敌徒手肉搏。等到粮食耗尽,士兵们饥疲交加,五百人中已有大半战死,眼看形势绝望,再难支撑。燕军合力攻城,城上只剩下一二百人,如何能挡?最终城被攻破。沈劲仍带领残部在街巷中拼命抵抗,终究敌不过四面围攻,被燕军俘获,押至慕容恪面前。

慕容恪劝沈劲投降,沈劲神色泰然,坚决不肯降。慕容恪暗暗佩服,想宽恕他。中军将军慕容度说:“沈劲虽然勇猛,但从他的志向来看,终究不肯为我所用。如今若赦免他,将来必成后患。”于是慕容恪下令将沈劲杀死,任命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,镇守金墉,负责守卫洛阳;自己则与吴王慕容垂共同平定河南地区,一直打到崤山与渑池之间,关中震惊。秦王苻坚亲自率军驻守陕城,防备燕军。慕容恪看到秦军已戒备,才收兵返回邺城。他只让慕容垂担任征南大将军,兼任荆州牧,统辖荆、扬、洛、徐、兖、豫、雍、益、凉、秦十个州的军事,配备一万兵马,驻守鲁阳。

晋朝始终没有派一兵一卒出兵救援河洛地区,只追赠沈劲为东阳太守,以表彰他的忠节。如果沈劲在天有知,恐怕还会愤恨不已。

这一年七月,新君司马奕册立庾氏为皇后。庾氏是前荆江都督庾冰的女儿,与皇后身份相称,亲上加亲,自然相得益彰,朝廷内外一片欢腾。可后来司马奕被废,无人追谥,史书只称“帝奕”,故我们只能如此称呼。庾氏虽进居正宫,却不过短短十月便去世,被追谥为“孝”,随即安葬。晋朝朝廷晋封会稽王司马昱为丞相,领尚书事,入朝不必行礼,可直呼其名,可佩剑上殿。这一年改元“太和”,是新君即位的第一年。

益州刺史周抚病逝,朝廷命其子周楚接任。周抚镇守益州三十余年,以德政和威望著称,远近百姓都十分信服。梁州刺史司马勋一直想夺取蜀地,但因周抚威名显赫,不敢轻举妄动。等到周抚去世,周楚继任,于是司马勋起兵叛乱,自称成都王,攻入剑阁,围困成都。周楚派人向下游请求援助,桓温派江夏相朱序前往救援,与周楚军内外夹击,最终击毙司马勋,蜀地恢复安宁。朱序收兵东归。

然而,燕军仍多次侵犯晋境,燕国抚军将军慕容厉攻陷兖州,接连占领鲁、高平等郡。晋朝南阳督护赵亿献城投降。燕国派南中郎将赵盘驻守宛城。到了年初夏天,燕国镇南将军慕容尘又侵犯晋朝竟陵,幸好晋太守罗崇应对得当,出兵击退燕军,又联合荆州刺史桓豁共同进攻宛城,打败并驱逐了赵亿和赵盘,夺回宛城。桓豁继续追击赵盘至雉城,大败其军,甚至生擒赵盘回国,燕军这才稍有喘息,逐渐收敛攻势。

与此同时,燕国名将慕容恪病重,无法视事,因此边疆军务暂且搁置,不再出兵。

慕容恪曾担心燕主庸俗无能,太傅慕容评又多疑猜忌,将来国家大事无人可担,因此一直心中挂念。正好乐安王慕容臧前来探病,慕容恪便握住他的手说:“如今南方有遗晋,西方有强秦,两国都想伺机进攻,只因我尚未露出破绽,不敢轻易来犯。国家的兴亡,根本靠将相辅佐,大司马统领全国军队,更应根据才能委以重任。如果能选贤任能,天下必可安定。如今桓温独揽大权,自恃势力,想让晋朝臣下都服从他,但恐怕晋臣未必真心顺从,一旦他得逞,必然引发众怒,从而引发内乱。且桓温倚仗权势,骄横自大,临事反而胆怯,若他深入敌境,必然因粮道难继、军心动摇而崩溃。我认为他必败无疑。”慕容臧十分高兴,说:“说得太对了,我们只需静待胜利即可。”

第二天,慕容垂统领军队抵达枋头,选择营地驻扎,按兵不动。参军封孚私下对申胤说:“桓温军队强大,装备整齐,乘船直进,我们若只在南岸游移,毫无动作,如何能击败强敌?”申胤回答说:“桓温今日之气势看似强大,但我判断他绝难成功。如今晋朝衰弱,桓温专横跋扈,晋臣未必真心服从,所以他一旦得势,必将引来反对,各地或将多方阻挠,导致他功败垂成。而且桓温自恃强大而骄傲,临敌反怯,深陷敌境,应该迅速进攻,可他偏偏龟缩中流,坐失良机。他若想长期作战,必定会面临粮草断绝、转运困难的困境,必定会不战自溃。”封孚听了非常高兴,说:“果然如此,我只需等待胜利即可。”

次日,慕容垂在军帐中下令,命参军悉罗腾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率领五千兵马,秘密出营,迎战桓温。悉罗腾行至中途,远远看见一敌将跃马而来,身后跟着一千多名晋军。仔细一看,竟是燕国叛将段思,投降了晋国。于是他告诉染干津:“真是可恨,这人定是来作向导,你可引他靠近,我来设法擒住他。”染干津听后,便率领五百人前进,遇到段思,当即交战。才打几合,便假装挥枪,拍马就跑。段思不知是计,拼命追赶,没想到悉罗腾突然杀出,染干津也回马夹击,段思虽有本事,也顶不住两路夹击,最终被生擒活捉。悉罗腾将段思押送回大营,与染干津共同前往魏郡。

正巧途中遇上李述,他是昔日赵国将领,后来归附晋军。于是告诫染干津:“都督早料到晋军会侧翼偷袭,特地派我前来此地。如今果然与敌相遇,必须斩杀敌将,以挫其锐气。”染干津便跃马横枪,前去迎战李述。李述并非染干津的对手,打了片刻便力竭想逃。悉罗腾突然策马出阵,一刀砍去李述左肩,李述当场倒地。染干津下马斩下其首级,李述部下纷纷逃跑,被悉罗腾杀死大半,回营报功。

慕容垂已命令范阳王慕容德与兰台侍御史刘当,各率骑兵一万五千人驻守石门,切断桓温的粮道。又派豫州刺史李邦带领五千州兵拦截桓温的陆路运输。桓温正命袁真攻下谯梁,想打通通往石门的道路以便运粮,结果恰好被燕军堵在石门,无法前进。慕容德又派将军慕容寅前去挑战,引诱晋军追击,设下埋伏,将晋军多人杀死。桓温得知粮道被断,战场失利,自然无法久留,又探知秦军已到达,无奈之下,只好烧掉船只,丢弃装备,改走陆路撤退。

小结说:行军最重要的就是粮草,一旦粮道被断,就是险途。进兵应当防备突然撤退,若早有良策,何至于此?桓温在战略上一再错误,最终兵败退走。这正是他自认“智谋超群”的真正讽刺!

人们都说洛阳本可救而不救,真是晋朝无人。但真正该背锅的,不是别人,正是桓温。哀帝去世,新帝即位,本是交接之际,晋廷暂时无法救援洛阳也尚可理解。而桓温自赭圻移镇姑孰,为什么不立即出兵救援洛阳呢?沈劲能弥补父亲的过失,为晋朝殉节,把家族从灾难中拯救出来,成就忠义门第,这正是本回详细叙述的原因。

桓温趁慕容恪去世之机,决意大举进攻燕国,却不知慕容恪虽死,慕容垂仍在。慕容垂的才能不逊于慕容恪,怎能必然被桓温所败?更何况郗超提出的两条策略——一是立即率全部兵力奔向邺城,二是先在黄河边驻守,以待粮草充足,都是当时最好的战略。桓温却完全不听,结果迂回进入兖州,被石门阻挡,军队疲惫,屡战屡败,粮草枯竭,运输无法,最终只能烧船撤退。可见,所谓的“智谋”,不过是一种虚名,真正的智谋根本不存在。因此,洛阳沦陷,有识之士早已归咎于桓温;至于枋头大败,桓温的罪责更是无从推脱。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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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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