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两晋演义》•第五十九回 谢安石应征变节 张天锡乘乱弑君

却说慕容恪受遗辅政,当然拥立太子暐。百官多倾心事恪,意图推戴,恪哪里肯从,但言国有储君,不容乱统,乃由暐升殿嗣位。暐年方十一,恪率百官入朝,谨守臣节,当下循例大赦,改元建熙,追谥俊为景昭皇帝,庙号烈祖。尊俊后可足浑氏为太后,进太原王恪为太宰,专掌百揆。上庸王评为太傅,司空阳骛为太保,领军将军慕舆根为太师,夹辅朝政。根自恃勋旧,举动倨傲,且有异图,适太后可足浑氏,干预外事,根欲从中播弄,煽乱徼功,乃先向恪进言道:“今主上幼冲,母后干政,殿下宜预防不测,亟思自全,且安定国家,全是殿下一人的功劳,兄终弟及,古有常制,应俟山陵事毕,废去幼主,由殿下自践尊位,永保国基,方为长策。”恪惊诧道:“公莫非酒醉么,奈何敢出此言?我与公同受先帝遗诏,口血未干,怎得异议?”根不禁怀惭,赧颜退去。恪转告吴王垂,垂劝恪速即诛根,恪摇首道:“今国家新遭大丧,二邻方在旁观衅,若宰辅自相诛夷,就使内乱不生,亦招外侮,不如暂忍为是。”秘书监皇甫真,又谓:“根已谋乱,不可不除。”恪仍然不听。无非慎重。哪知根竟入宫进谗,密白太后道:“太宰太傅,将谋不轨,臣愿率禁兵捕诛二人。”太后可足浑氏,素好猜忌,一闻根言,便欲依议。还是嗣主暐从旁进言道:“二公系国家亲贤,先帝特加选任,托孤寄命,想彼必不愿出此,莫非太师自欲为乱,因有此言?”小时了了,大未必佳。可足浑氏乃拒绝根议。根又思归东土,入白太后及暐道:“今天下萧条,外寇不一,国大忧深,不如仍还旧都。”太后与暐亦未从所请。  恪得闻根言,知根必将为乱,乃与太傅评联名,密陈根罪,即使右卫将军傅颜,引兵至内省诛根,并拘根妻子党与下狱,酌处死刑。中外未悉详情,还疑燕廷骤诛大臣,不免惊愕。恪独镇定逾恒,绝不张皇,每有出入,只令一人步从,或劝恪宜自戒备。恪答说道:“人情方怀疑贰,非静镇不足安众,怎得自相惊扰呢?”果然不到数日,人心复定。惟各郡县所征兵士,乍闻大丧,并有内乱谣传,往往乘间散归,自邺以南,路人拥挤,几至断塞。恪授垂为镇南将军,都督河南诸军事,领兖州牧,兼荆州刺史,出镇蠡台。又令孙希为并州刺史,傅颜为护军将军,带领骑士二万,观兵河南,临淮而还。于是全国兵民,各知朝内无事,相率安堵,不复生疑了。如恪才为社稷臣。  且说晋穆帝自亲政后,立散骑常侍何准女为皇后,准兄充尝为骠骑将军,后以名门应选,受册后正位中宫,柔顺有仪,毋庸细叙。司徒会稽王昱,奉表归政,穆帝不许,内政仍付昱参决,外政多为桓温把持。前领司徒蔡谟,虽由褚太后特诏起复,仍使为光禄大夫。谟称疾固辞,不复朝见,寻即病殁。诏赠侍中司空,赐谥文穆。谟不失为良臣,故录及终身。自升平,荏苒五年,江淮一带,尚无大变,不过与燕兵争战数次,均皆失利。西中郎将谢万,不战即溃,尤损国威。且王谢素号世家,当时风俗人心,统重门阀阶级,谢万得罪被黜,不但国家感受影响,就是谢氏门第,亦为一落。万兄谢安,幼即风神秀彻,长益智识深沈,善行书,工诗文,朝中权贵,互相钦慕,累征不起。祖籍本为阳夏人氏,随晋东渡建康。安独寓居会稽,与王羲之等为友,游山眺水,歌咏自娱。有司奏安屡不就征,性情乖僻,应禁锢终身,安不以为意,索性栖迟东土,放情邱壑,每出必挟妓从游,不拘小节。会稽王昱素闻安名,尝语僚属道:“安石与人同乐,必肯与人同忧。”安石就是安小字。安妻刘氏,为丹阳尹刘惔妹,见伯叔多半富贵,独安隐居不仕,常语安道:“大丈夫当不若是呢。”妇人终难免势利。安掩鼻道:“卿所见未能免俗,岂丈夫定要富贵么?”及万已褫职,门第减色。安年已四十余,免不得顾虑家门,转思仕进。君亦未能免俗了。可巧征西大将军桓温,表请辟安为征西司马,朝旨立即召安。安便至都中。自新亭启行,朝士多往饯送,中丞高崧戏语道:“卿累违朝旨,高卧东山,诸人互相私议,谓安石不出,如苍生何?苍生今亦将如卿何?”说毕大笑。安被他一嘲,也不禁惭愧起来,勉强支吾,终席即去。  既到江陵,与温相见,谈笑竟日,甚惬温意。及安趋出,温问左右道:“汝等曾见有如此佳客否?”嗣温有事访安,至安居室,安适早起理发,久不出见。温在外坐待,始闻室内有人传呼,令人取帻。温即朗声道:“不必,不必,请司马即戴便帽,就好相见了。”安依言见温,坦然与语,取决如流。温满意乃去。晋廷复起谢万为散骑常侍,万受职未久,便即病死。安本不欲随温,无非借温干进,暂作过渡思想。及万已去世,遂假弟丧为名,投笺求归。温准令返家治丧,安此后不复诣温。寻由朝廷授为吴兴太守,便一麾赴郡去了。升平五年五月,穆帝有疾,数日即逝,年仅十有九岁,在位十七年,帝尚无子,当由会稽王昱等,入白褚太后,请迎成帝长子琅琊王丕嗣位,褚太后依议施行,因即下令道:  帝奄不救疾,胤嗣未建,琅琊王丕,中兴正统,明德懋亲,昔在咸康,属当储贰,以年在幼冲,未堪国难,故显宗高让。今义望情地,莫与为比,其以王奉大统,毋坠厥命!这令下后,当由百官备齐法驾,至琅琊王第迎丕入宫,升殿即位,是为哀帝。丕时年二十有二,曾纳司徒左长史王濛女为妃,至是册为皇后。封弟奕为琅琊王,奉葬穆帝于永平陵,庙号孝宗。尊所生母周氏为皇太妃,穆帝后何氏为穆皇后,又诏谕中外道:  显宗成皇帝顾命,以时事多艰,弘高世之风,树德博重,以隆社稷,而国故不已,康穆早世,祚胤不融。朕以寡德,复承先绪,感惟永慕,悲痛兼摧,夫昭穆之义,固宜本之天属,继体承基,古今常道,宜上嗣显宗以修本统。特此诏告中外,俾使周知。  越年,改元隆和。会闻北方降将吕护,又背晋归燕,将攻洛阳。乃命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,领徐兖二州刺史,镇守下邳;前锋监军袁真为西中郎将,监督司豫并冀四州军事,领豫州刺史,镇守汝南。两将方才蒞镇,那燕吕护已驱动燕军,进逼洛阳。守将河南太守戴施,闻风奔宛,只冠军将军陈祐,飞使至桓温处告急。温留戴施陈祐守洛阳事,见五十七回。温急檄北中郎将庾希,及竟陵太守邓遐,同率水师援洛阳。遐为建武将军广州刺史邓岳子。岳见前文。岳镇交广二州,垂十余年,岭南颇仰岳声威,相率畏服。岳又得击破夜郎,加督宁州,进征虏将军,迁平南将军。当时伏波将军葛洪,迁官避地,居罗浮山炼丹,岳素重洪,极力劝挽,表请任洪为东官太守。洪固辞不就,只留兄子望在广州,为岳记室参军。洪自号枹朴子,著书一百十六篇,类言长生要诀,分作内篇外篇,即以《枹朴子》名书。此外著作,不一而足,大约以方技杂事为最多,如《金匮药方》百卷,《肘后要急方》四卷,阐究医药,流传后世,医家奉为金针。洪至八十一岁时,寄书与岳,自言将远行寻师。岳即往送别,及抵罗浮山石室中,见洪兀坐不动,抚视已无气息,不过颜色如生。岳乃为棺殓,瘗葬山间。役夫举棺甚轻,因皆疑为尸解成仙。未几岳亦谢世。因邓遐事,补叙及岳,复因岳补叙葛洪,俱是文中销纳法。子遐勇力绝人,时人比诸樊哙,桓温辟为参军,从战有功。晋任冠军将军,累充各郡太守。襄阳城北淝水中,有蛟蛰伏,屡为人害。遐拔剑入水,与蛟角斗。蛟绕住遐足,遐挥剑斩蛟,截为数段,携蛟首而出,自是遂无蛟患。可与周处齐名。及为竟陵太守,受温檄使,便引兵进屯新城。庾希遣部将何谦为先驱,驾舟援洛,与燕将刘则交战檀邱,得获胜仗。刘则败去。西中郎将袁真,又从汝南运米五万斛,接济洛阳。洛城既得外援,复足粮食,当然支撑得住。  桓温复表请迁都洛阳,谓:“自永嘉以后,东迁诸族,须一切北徙,仍返故土,再由御驾朝服济江,仪表两河,宅中驭外。臣虽庸劣,愿宣力先锋,廓清中原”云云。看官!试想河洛一带,迭经戎马,已闹得乱七八糟,不可收拾,此时虽经桓温规复,终究是劫灰满目,景物萧条。况燕人又屡次窥伺,烽火不绝,怎好仓猝迁都,举乘舆为孤注哩?只是满廷大臣,多半畏温,明知温言难从,却又不敢驳斥。独散骑常侍兼著作郎孙绰上疏道:  昔中宗龙飞,非惟信顺协于天人,实赖万里长江,画而守之耳。今自丧乱以来,六十余年,洛河邱墟,函夏萧条,士民播流江表,已经数世。存者老子长孙,亡者邱陇成行,虽北风之思,感其素心,而目前之哀,实为交切。温今此举,试欲大览终始,为国远图,而百姓震骇,同怀危惧,岂不以反旧之乐赊,而趋死之忧促哉!何者?植根江外数十年矣。一朝顿欲拔之,驱踧于穷荒之地,提挈万里,逾险浮深,离坟墓,弃生业,田宅不可复售,舟师无从得依,舍安乐之国,适习乱之乡,将顿仆道涂,漂溺江川,仅有达者,此仁者所宜哀矜,国家所宜深虑也。臣之愚见,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,先镇洛阳,扫平梁许。清一河南,运漕之路既通,开垦之积已丰,豺狼远窜,中夏小康,然后可徐图迁徙耳。奈何舍百胜之长理,举天下而一掷哉?谨此疏闻,伏希睿鉴!  绰系晋初冯翊太守孙楚孙,表字兴公,少慕高尚,尝著《遂初赋》以见志。自此表为温所闻,温甚是不乐,特遣人传语道:“致意兴公,何不寻君《遂初赋》,乃来预人家国事呢。”时朝廷忧惧,将遣使止温。扬州刺史王述道:“温但欲虚声威人,并非实事,朝廷亦何妨允许哩。”乃有诏复温道:  在昔丧乱,忽涉五纪,戎狄肆暴,继袭凶迹,眷言西顾,慨叹盈怀。如欲躬率三军,荡涤氛秽,廓清中畿,光复旧京,非忘身殉国,孰能若此?诸所处分,委之高算,但河洛邱墟,所营者广,经始之勤,致劳怀也。  温得诏后,果然不行,何必虚张声势!寻且议迁洛阳钟簴。晋廷因述智足料温,复命述答辞道:“永嘉不靖,暂都江左,方期荡平区宇,旋轸旧京,万一不克如期,亦当改迁园陵,不应先徙钟簴。”这数语理直气壮,又使温无可置喙,只好罢议。全是无谓。  会燕将吕护攻洛,中箭受伤,退守小平津,疮裂而死。他将段崇收兵北去,晋得解严。庾希自下邳还屯山阳,袁真自汝南还屯寿阳,这且待后再表。  且说凉州大将军张瓘,恃功骄恣,阴蓄异图。仆射宋混,素性忠直,为瓘所惮,瓘谋杀混及混弟澄,即废主自立,乃征兵数万,会集姑臧。混诇悉瓘谋,遂与澄率壮士数十人,奄入南城,宣告诸营道:“张瓘谋逆,我兄弟奉太后令,速诛此贼。汝等助顺有赏,从逆立诛。”各营兵听到此言,立即趋附,得众二千,随混攻瓘。瓘出战败却,混策马追瓘,忽刺斜里有一槊刺来,几中腰下,亏得身穿坚甲,槊不能入。混将槊夺住,与他坚持,宋澄等复引兵拥上,那人料不可敌,弃槊返奔。混乘他转身,用槊横击,那人站立不住,倒地成擒,讯明姓氏,叫做玄胪。胪系张瓘部下的勇士,既被擒住,余众皆投械乞降。瓘势孤力尽,即与弟琚同时刎死。混夷瓘家族,声罪安民。凉王玄靓,乃进混为骠骑大将军,代瓘辅政。混劝玄靓去凉王号,复称凉州牧。又召玄胪与语道:“卿前刺我,幸得不伤,今我辅政,卿可知惧否?”胪答道:“胪受瓘恩,彼时但知有瓘,不知有公,尚恨刺公未深,有何足惧?”混称为义士,亲为释缚,优加待遇,胪始拜谢。  既而混罹重疾,不能起床。玄靓及祖母马氏,同往探视,且与语道:“将军倘有不测,寡妇孤儿,将托谁人?可否以林宗继任?”混答说道:“臣儿林宗,年尚幼弱,不堪重任,殿下若不弃臣家,臣弟澄尚可参政,但恐他材质迂缓,未足达权,还望殿下随时策励,才免误事。”既知澄之迂缓,不宜推荐,且玄靓幼弱,能知策励乃弟么?及玄靓随马氏同归,混复召诫子弟道:“我家受国厚恩,当以死报,慎勿挟势骄人。”嗣见朝臣俱来问疾,又惟举忠君爱国四字,一再劝勉,余无他言,寻即殁世。路人闻丧,统皆挥涕。  玄靓即命澄为领军将军,使代兄任。才阅半年,偏有一右司马张邕,恶澄专政,竟胁众杀澄,并灭澄族。未始非夷瓘宗族之报。澄虽不及乃兄的贤明,惟骄恣却不若张瓘,邕敢擅杀大臣,罪应立诛,乃玄靓反授邕为中护军,使与叔父中领军天锡,同掌国政,说来也有一种原因。玄靓祖母马氏,本来是个淫妇班头,前次曾与张祚私通,祚死后复伤岑寂,见邕身材雄伟,不亚张祚,复不禁暗暗动心。邕知情识意,乐得乘间凑奉,居然两相情愿,合成好事。此番擅杀宋澄,马氏非不预闻,所以并未加罪,反令他代执政权。玄靓冲幼无知,一由马氏作主,从此淫人得志,生杀自专,复为国患。天锡年未及壮,所结党羽,亦多属少年。有郭增刘肃二人,年皆止十八九,尝为天锡腹心,因密白天锡道:“国家恐将复乱了。”天锡惊问何因?二人齐声道:“今护军出入,仿佛长宁,张祚封长宁侯见前。怎得不乱?”天锡道:“我亦早疑此人,未敢出口,今当如何处置?”肃答道:“何勿早除了他。”天锡道:“何人可使?”肃便自请效力。天锡道:“汝年太少,须更求臂助。”肃又道:“同僚赵白驹,颇有胆力,得他为助,便足诛邕。”天锡大喜,便召集壮士四百人,诘旦入朝。肃与白驹,当然随入,正值邕在门下省,肃即拔刀斫邕,被邕闪过。白驹继进,持刀乱斫。邕颇有勇力,跳跃盘旋,巧为趋避。嗣见壮士齐集,乃翻身逸去。天锡急与肃等驰入禁中,闭住禁门。才过须臾,即闻门外有呼噪声,由天锡登屋俯望,见邕领着甲士数百,前来攻门,便凭高大呼道:“张邕凶逆,横行不道,既灭宋氏,又欲倾覆我家,汝将士世为凉臣,何忍兵戈相向?我不怕死,实恐先人废祀,不得不为除逆计。今我但欲取邕,他无所问,天地有灵,我不食言。”汝心亦未必可质天地。邕众闻言,陆续散去。天锡即下屋开门,引众出击。邕只剩孤身,自知不能脱逃,遂引刃自杀。天锡悉诛邕党,入见玄靓,备陈邕罪。玄靓便令天锡为冠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执掌朝政。天锡乃奉东晋正朔,改去建兴年号,并遣使通好建康。晋授玄靓为大都督,领凉州刺史,护羌校尉,封西平公。  已而玄靓祖母马氏,得病而死,该死久矣。因尊生母郭氏为太妃。郭氏以天锡权盛,与疏宗张钦等密谋,拟诛天锡,偏为天锡所闻,搜杀张钦,并引兵入宫,质问玄靓母子。玄靓大惧,情愿让位。天锡不应,悻悻趋出。刘肃已升任右将军,便向天锡进言,劝他自立。天锡遂使肃等入弑玄靓,诈称暴卒,年才十四,谥曰冲公;自称大都督,大将军,护羌校尉,凉州牧,西平严氏为太王太后,生母刘美人为太妃,且遣司马纶骞奉表建康,请命乞封。小子有诗咏道:  世变纷纷太不平,乱臣贼子敢胡行。  江东气运衰微久,谁奉天威仗钺征?  欲知晋廷曾否给封,待至下回再表。  --------  谢安放情山水,无心仕进,及弟万被黜,即应温召,可见当时之屡征不起,无非矫情,而益叹富贵误人,非真高尚者,固不能摆脱名缰也。高崧戏言,可抵《北山移文》一篇,幸谢安聪敏过人,借温干进,旋即辞温告归,不致连污逆名耳。彼桓温之屡请迁洛,但骛虚声,王述且能逆料之,固无待谢安也。凉州之乱,始之者张祚,终之者天锡,而实皆成于马氏,不有马氏之通祚,则祚不得废耀灵,而张瓘之祸可免矣。不有马氏之通邕,则邕不得杀宋澄,而天锡之乱可免矣。张氏世笃忠贞,而误于一妇人之手,此尤物之所以万不可近也。

译文:

慕容恪继承辅政之位,自然拥立太子慕容暐为君主。朝廷大臣大多都倾向支持慕容恪,想推举他为君主,但慕容恪坚决拒绝,认为国家有既定的储君,不能擅自改换。于是,慕容暐年仅十一岁,便正式即位登基。慕容恪率领百官入朝,恪守臣下之节,依照制度宣布大赦天下,改年号为“建熙”,追谥已故君主慕容俊为“景昭皇帝”,庙号为“烈祖”。尊奉慕容俊的皇后可足浑氏为太后,晋升太原王慕容恪为太宰,掌握全国政务;任命上庸王慕容评担任太傅,司空阳骛为太保,领军将军慕舆根为太师,共同辅佐朝政。

慕舆根自恃功勋深厚,态度倨傲,且有不轨之心。恰逢太后可足浑氏干预政事,慕舆根便想从中煽动事端,挑起动乱以求功名,于是先向慕容恪进言说:“如今国君年幼,母亲专权干政,殿下应当防备突发变故,尽快保全自身,同时也应稳定国家,这都是殿下一人之功。古代兄终弟及是常理,等先帝的陵墓修建完成后,应废掉年幼的国君,由殿下自己继承大位,才能真正稳固国家根基,才是长久之策。”慕容恪震惊地反问:“你难道喝醉了吗?怎么敢说出这种话?我和你都曾经接受先帝遗诏,血还未干,怎会违背呢?”慕舆根听了,羞愧难当,只得羞惭退下。

慕容恪将此事告诉了吴王慕容垂,慕容垂建议慕容恪立刻诛杀慕舆根。慕容恪摇头道:“如今国家刚经历丧事,邻国正暗中观察,若辅政大臣之间互相残杀,即使国内没有动乱,也会招致外敌入侵。不如暂时忍耐,以安内政。”秘书监皇甫真也说:“慕舆根已图谋叛乱,不可不除。”但慕容恪仍不愿听从,出于谨慎考虑。然而,慕舆根竟趁机进入宫中向太后进谗言,说:“太宰和太傅要谋反,我愿意率领禁军将他们捕杀。”太后可足浑氏一向猜疑多端,一听此言,立刻想采纳此计。幸而新君慕容暐在一旁劝阻道:“这两位大臣是国家的贤臣,先帝曾特别任命他们,托付他们辅佐幼主,恐怕他们绝不愿这么做,莫非是太师慕舆根自己想造反,才说出这样的言论?”可足浑氏听后才作罢。慕舆根又想返回东边旧地,于是向太后和慕容暐提出:“天下局势动荡,外敌不断,国家忧患重重,不如回到旧都。”太后和慕容暐也没有同意。

慕容恪得知慕舆根的言论后,判断他必会造反,便与太傅慕容评联名,秘密列出慕舆根的罪状,派右卫将军傅颜率兵进入宫中,诛杀慕舆根,并将他及其妻室亲属一并逮捕下狱,依法处死。朝中百姓尚不知情,还以为燕国突然杀害了重臣,心中惊慌不已。然而慕容恪始终镇定自若,从不惊慌,每次外出只带一人随行,有人劝他应该提高警惕,他回答说:“现在人心怀疑不信任,唯有沉稳镇静才能安定众臣,怎能自己恐慌惊扰呢?”果然没过多久,人心便重新安定下来。

不过,各地郡县征召的士兵,因刚刚经历国丧,又听到内乱的谣言,纷纷趁机逃散,从邺城以南到各地,道路拥堵,几乎断绝。慕容恪任命慕容垂为镇南将军,都督河南各军事,兼领兖州牧和荆州刺史,出镇蠡台。又派孙希担任并州刺史,傅颜为护军将军,率领两万骑兵巡视河南,之后再返回淮河。这样一来,全国军民都明白朝廷内部无事,便纷纷安定下来,不再产生疑虑。可见慕容恪是一位真正为国家社稷着想的忠臣。

再说晋穆帝亲政后,立散骑常侍何准的女儿为皇后。何准的兄长何充曾担任骠骑将军,后来因出身名门而被选为皇后,她为人柔顺贤德,行为得体,无需详细讲述。司徒会稽王司马昱上表请求归还权力,穆帝未同意,内政仍由司马昱参与决定,外政则多由桓温掌控。前任司徒蔡谟虽经褚太后特批复职,仍以病为由坚决推辞,不再上朝,不久便病逝。朝廷追赠他为侍中、司空,谥号“文穆”。蔡谟不失为一位忠良之臣,因此被记录在案。

自升平年间以来,五年间江淮地区没有大的变故,虽然曾与前燕交战数次,但均以失败告终。西中郎将谢万,不战而退,尤其损害了国家威望。而王、谢两家一向以世家门阀自居,当时社会风气重门第、轻才学。谢万因无能被罢官,不仅使国家声誉受损,也让谢家门庭一落千丈。谢家兄长谢安,年幼时便表现出风度高雅、神采出众,长大后才智深远,擅长书法,精通诗文,朝中权贵对他十分钦佩,屡次征召他,他却屡次推辞不就。

谢安祖籍是阳夏,随晋室东渡至建康。他独自定居会稽,与王羲之等人为友,常登高望远,吟诗作赋自得其乐。朝廷曾上奏称谢安屡次拒绝征召,性情乖僻,应被禁锢终生。谢安对此毫不在意,反而继续隐居东土,放浪山水,常常出游时带着歌女随行,不拘小节。会稽王司马昱早听说过谢安的名声,曾对下属说:“谢安与人同乐,必然也愿意与人共忧。”谢安的小名就是“安石”。谢安的妻子刘氏,是丹阳尹刘惔的妹妹,看到家族中伯叔都富贵,唯独谢安隐居不仕,便对谢安说:“大丈夫怎能这样呢?”女人终究难免俗气。谢安掩鼻道:“你所见的不过俗世之见,难道男子一定要富贵才叫成功吗?”等到谢万被罢官,谢家门第也因此衰落。谢安年已四十多岁,不免开始担忧家族命运,便开始思考仕途。正好征西大将军桓温上表请求召谢安为征西司马,朝廷立即下诏召他。

谢安便从新亭出发前往京城。途中,朝中官员纷纷前来送行,中丞高崧开玩笑说:“你屡次拒绝朝廷征召,高卧东山,大家私下议论,说谢安不出仕,老百姓怎么办?现在老百姓又该怎么办呢?”说完大笑。谢安被讥讽后,也感到惭愧,勉强应付了一番,随即离开席面。

到了江陵,谢安与桓温相见,谈笑风生,非常融洽。当谢安准备离开时,桓温问左右道:“你们有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人才?”后来桓温有事需要找谢安,前往他的居所,却发现谢安早起理发,迟迟未出。桓温在门外等待,听闻室内有人传唤,便派仆人去取帽子。桓温朗声说道:“不用了,不用了,让谢司马直接戴帽出来,就可相见。”谢安依言出来,态度坦率,与桓温谈吐自如,回答问题也十分果断。桓温非常满意,便离开。

晋朝又起用谢万为散骑常侍,谢万上任不久便病逝。谢安原本并不想追随桓温,只是借机作为过渡,暂且任职。等到谢万去世后,他便以弟弟去世为理由,上书请求回乡治丧。桓温批准了请求,谢安此后便不再前往桓温府中。不久后,朝廷任命谢安为吴兴太守,他便前往赴任。

升平五年五月,晋穆帝突然病重,数日之内去世,年仅十九岁,在位十七年,且无子嗣。于是由会稽王司马昱等人向褚太后请示,请求迎立成帝的长子琅琊王司马丕为君,褚太后同意,于是下令道:

皇帝突然病亡,继承人尚未确立,琅琊王司马丕乃中兴王朝的正统,品德高尚,亲缘关系深厚,当年在咸康年间本应继承王位,因年幼年轻,尚不能承担国家重任,故先帝高让。如今舆论和形势都支持他,无人可比,应让他继承大统,以延续国家命脉!

这道命令下达后,百官齐集,前往琅琊王府迎请司马丕入宫,登殿即位,即为哀帝。司马丕时年二十二岁,已娶司徒左长史王濛的女儿为妃,即刻册封为皇后。封弟弟司马奕为琅琊王,安葬穆帝于永平陵,庙号为“孝宗”。尊其生母周氏为皇太妃,穆帝的皇后何氏为穆皇后,并下令告诫全国:“显宗成皇帝临终曾留下遗诏,认为天下局势艰难,应弘扬高尚的德行,树立广泛深厚的信誉,以巩固国家社稷。然而,国家旧事不断,康穆早逝,国运未稳。现在我以微薄德行,重登帝位,深感思念,悲痛万分。昭穆之礼应以血缘为基础,继位承业,是古今不变的道理,故特此宣布,应继承显宗之位,以确立正统。特此告知全国,使众人知晓。”

第二年,改年号为“隆和”。不久听说北方降将吕护又叛晋投奔前燕,将进攻洛阳。于是朝廷命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,领徐、兖二州刺史,镇守下邳;命前锋监军袁真为西中郎将,监督司、豫、并、冀四州军事,统领豫州刺史,镇守汝南。两将领刚赴任不久,前燕将领吕护便已调动军队,逼近洛阳。守将河南太守戴施闻风而逃,奔往宛城,只有冠军将军陈祐紧急派人前往桓温处告急。桓温留下戴施和陈祐守洛阳,随即紧急征召北中郎将庾希和竟陵太守邓遐,共同率水军救援洛阳。邓遐是建武将军、广州刺史邓岳之子,邓岳此前镇守交广二州十余年,岭南百姓都敬仰他的威望,服从有加。邓岳曾击败夜郎,被加授督宁州,升为征虏将军,后迁为平南将军。当时伏波将军葛洪已避世隐居,居住在罗浮山中炼丹,邓岳十分敬重他,极力劝请并上表请求任用葛洪为东官太守。葛洪坚决推辞,只让兄长之子葛望留在广州为邓岳的记室参军。葛洪自号“枹朴子”,著有《枹朴子》一书,收录一百十六篇,主要讲述长生之术,分为内篇与外篇。此外还著有多种著作,大多为医药杂事,如《金匮药方》百卷,《肘后要急方》四卷,内容详实,至今仍为医家奉为经典。葛洪至八十一岁时,写信给邓岳,说自己将远行寻找高人。邓岳亲自前往送别,抵达罗浮山石室时,见葛洪端坐不动,后来才知他已去世。百姓听说此事,无不悲泣。

之后,晋帝又立邓澄为领军将军,接替兄长职务。不过半年,右司马张邕不满邓澄专权,竟胁迫众人杀死邓澄,也灭除其家族。这并非对前燕灭族的报复。邓澄虽然不如兄长贤能,但确实比张瓘克制,而张邕竟敢擅自诛杀大臣,罪不容诛,可是晋帝反而任命他为中护军,与叔父中领军张天锡共同掌管国政。这背后其实有原因——晋帝的祖母马氏本是淫妇,早年曾与张祚私通,张祚死后,她因寂寞便见张邕身材雄伟,不输张祚,便暗生情愫。张邕也察觉并迎合,两人终于达成私情。张邕谋杀邓澄,马氏并非不知情,因此也未加惩罚,反而授其掌权。晋帝年幼懵懂,一切皆由马氏作主,导致邪恶之人得势,生杀自专,最终成为国家大患。张天锡年少,身边结交的党羽多是少年,其中郭增、刘肃年仅十八九岁,曾为张天锡心腹,私下对他说:“国家恐怕又要乱了。”张天锡惊讶问原因,二人齐声道:“如今护军出入,气度好像当年的长宁侯(张祚封为长宁侯),难道不会乱吗?”张天锡说:“我也早有怀疑,但不敢说出口,如今该如何处理?”刘肃说:“何不尽早除掉他?”张天锡问:“谁可派去?”刘肃自请前往。张天锡道:“你年纪太小,要再找些帮手。”刘肃说:“同僚赵白驹胆识过人,让他帮忙,就足够诛杀张邕了。”张天锡大喜,于是召集四百壮士,黎明时分进入皇宫。刘肃和赵白驹也随同前往,恰逢张邕正在门下省,刘肃拔刀砍向张邕,他侥幸闪避。赵白驹随后上前,持刀乱砍。张邕身强力壮,跳跃闪避,灵活应对。眼看壮士们围拢过来,他便翻身逃走。张天锡立刻与刘肃等人迅速进入宫内,关闭宫门。才过片刻,便听到门外喊杀声,张天锡登上屋檐俯视,见张邕带领数百甲士前来攻门,便高声喊道:“张邕凶恶无道,横行不法,既灭宋氏家族,又企图颠覆我家,你们身为凉州臣属,怎忍兵戈相向?我虽不怕死,但怕先人宗庙祭祀被毁,不得不除逆臣!如今我只诛杀张邕,其他事一概不管,天地有灵,我绝不食言!”众人听后,纷纷散去。张天锡随即打开宫门,率众出击。张邕只剩一人,自知无法逃脱,便拔剑自刎。张天锡将张邕的党羽全部诛杀,入宫面见晋帝,详细陈述张邕之罪。晋帝随即任命张天锡为冠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掌握全部朝政。张天锡于是奉行东晋纪年,废除“建兴”年号,并派使节与建康联络,请求封赏。晋朝封张天锡为大都督、凉州刺史、护羌校尉,封为西平公。

不久,晋帝祖母马氏病逝,应死久矣。之后尊其生母郭氏为太妃。郭氏因张天锡权势日盛,与远亲张钦等密谋,企图诛杀张天锡,结果被张天锡得知,他立即搜杀张钦,并带兵入宫,质问晋帝母子。晋帝极为恐惧,情愿让位。张天锡不予答应,愤然离去。刘肃升任右将军,便劝说张天锡自立为君。于是张天锡命刘肃等人在宫廷刺杀晋帝,假称晋帝暴亡,年仅十四岁,谥号“冲公”;自封为大都督、大将军、护羌校尉、凉州牧,立西平严氏为太王太后,生母刘美人为太妃,并派遣司马纶骞前往建康,上表请求封赏。

我有诗一首叹道:

世事变迁,极为不平,乱臣贼子,肆意妄为。
东晋气运衰落已久,谁来执掌天命,挥师征讨?

至于晋朝是否真的赐封,待下回再讲。

谢安本放情山水,无意仕途,等到弟弟谢万被罢官,便应召入朝,可见当时“屡征不起”不过是表面的矫情。由此更令人感叹,富贵误人,真正的高洁之士,根本无法摆脱名利的束缚。高崧讽刺的话,可比得上《北山移文》一文。幸亏谢安聪明过人,借桓温之名谋求发展,随即辞别,归隐山林,避免了身陷不义之名。桓温多次请求迁都洛阳,不过是虚张声势,连王述都能预判,更不必说谢安。凉州之乱,起因是张祚,终结于张天锡,但真正导致祸乱的,是马氏。若没有马氏与张祚私通,张祚就不会废黜耀灵,张瓘之祸也就可避免;若没有马氏与张邕私通,张邕就不会杀害宋澄,张天锡之乱也可免。张氏家族本忠厚忠诚,却因一妇人的私情而错乱,这正是“尤物不可接近”的深刻警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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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蔡东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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